但最后还是被温渺找到了,她总是举着杯子劝:“真是茶,不信你尝尝,大热天坐这儿不口渴么?”

最开始季邺南选择自动屏蔽,后来实在没别的地方躲了,就拽过纸杯喝了一口…空腔里弥漫甜腻的奶茶味儿,他连话都不想说,怪他自己,茶水哪有盖上盖儿还戳一吸管的喝法。却见她从背后慢悠悠挪出一纸杯:“那个…我弄反了,这杯才是给你的。”

然后便揭了盖儿到他面前:“你看,这杯真是茶。”

舒卷的叶子沉到杯底,茶香四溢。他看着她,眼睛似静潭:“你有完没完?”

却见那姑娘捧着刚才的奶茶不慌不忙喝起来,季邺南的眼神有点儿怪,她无辜地说:“这么大一杯,总不能浪费吧,在你喝之前,我已经喝了好几口呢。”

季邺南无语,他的生活里不乏漂亮姑娘,像这样没头脑又不知趣的却是头一个。凉亭上有葡萄藤,稀疏的阳光蹿进来,像星光点点,洒在她脸上,小姑娘头发展展,笑容满满,快乐得像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

她的小伙伴倪翼劝她,姑娘家还是要脸皮的好,要是把人拿下就不说了,要是没拿下以后还怎么嫁人。她躺在倪翼的单人床上,牛仔短裤下露出一双白莹修长的腿,大脚拇指勾起一只黑袜子,含着棒棒糖满脸嫌弃:“倪翼你脏不脏,臭袜子往被子里塞!”

倪翼一把拽过来,仍到窗台的塑料盆里:“男人都这样!”

她翘着二郎腿,双手枕在脑袋下,切了一声,将糖吃得啧啧响:“别把人说得都跟你似的,我家老季肯定不这样。”

“哎呦喂,人跟你什么关系,真好意思叫出口,有胆儿搁温老爷子跟前叫声试试?”

“老头儿心脏不好,咱不敢刺激他。”

她掏出手机,给季邺南发了条短信。夏夜九点半,季邺南刚洗过澡,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在灯下看书,手机在木桌上震了震,有短信进来,他也不理。静谧的宿舍只有他一个人,夏夜的风和着蝉鸣簌簌地响,偶尔传来篮球磕地的声音,还有这个年纪的孩子们独有的狂放嬉闹。

他大概翻了两页纸,静躺的手机忽然开始剧烈震动,那好看的眉目瞬间又暴露出不耐烦,还有面对温渺时特有的嫌弃。震动过了五六声,他拿起手机麻利卸了电池,至此,世界总算彻底安静。又过了一刻钟,敲门声响起,这幢楼里的人已搬走一大半,剩下的几个熟人都有不请自入的习惯,没人讲究进屋要先敲门的礼节,于是啪地合上书,将站起来,门却忽然被推开。

季邺南眉目间似有片刻惊讶,道:“是你?”

老钟悄悄观察他的脸色,提着小型旅行包往里走:“在等人?”

他没吭气,重新坐了回去。老钟把衣服从包里拎出来,再找衣架一件件挂起来:“老太太惦记你,说是快俩月没回家,叫我来看看,顺便送几件衣服过来。”

“我好得很,叫她甭惦记。”

老钟笑:“你甭跟我置气,还赌气呢,这是为你好,现在这局势,出去不大合适。”

他问:“我爸怎么样了?”

老钟说:“还行,我天天跟前儿守着,恢复得不错,检察院的人每天去医院点个卯,不过查不出什么,他们也无奈。”

“再养一段儿,拖延时间。”说着便撂了书,“我回去看看,不跟这儿呆了。”

老钟摸了摸胡子:“小祖宗!你爸千托万嘱,别的废话没有,就叫我把你看好了,我哪儿敢再把你弄出去?再说你现在出去能干什么,一学生怎么处理这事儿,谁卖你面子?”

说着便想摸摸他的头,但曾经的小不点儿已长到这么大的个头,还摆出一副不容侵犯的模样,他只好搓了搓自己的手,说:“走前老太太还夸你懂事儿,说自从家里出了这茬儿,你就收了花花肠子,不惹是生非,也不乱交女朋友,她欣慰得很呐。”

“收拾完走吧,我还有事儿。”

这道逐客令下来,老钟也不便再说什么,拎了空的旅行包走到门口,又折回来塞给他一条烟:“我知道你懂事儿,不然早就不跟这儿呆了,大门敞开着,谁拦得住你?再等等吧,等这茬儿过去干什么也不迟。”走了两步,又回头叮嘱,“少抽点儿啊!”

季邺南喜欢懂事的姑娘,甭管校园里的,还是在外混的,俩字儿,听话!满足这一点,再长得漂亮点儿,他二话不说,收了,当然喜欢收姑娘这行为都是他爸出事儿以前的作风,现在用他家老太太的话说,就是成熟懂事长大了,再也不乱交女朋友了。在他眼里,做女人就得识趣,唧唧歪歪不按常理出牌的鬼马精灵不是他的菜,所以他烦温渺,特烦。但是教训女人又不是他的作风,所以暂时只能被她烦着。

周礼挺喜欢温渺,因为季邺南不待见她,所以每回送来的东西都让他捡了便宜,完事儿还点评:“下次买巧克力就买果仁儿的,最好是杏仁儿,要是没有杏仁别的什么仁也凑合,不要买黑巧克力,我最不喜欢黑巧克力。”

看着她杀人的眼神,他还语重心长解释:“那什么,我帮你追他,总得沾点儿好处吧,反正他又不吃,多浪费啊。”

那是刚开始,后来周礼被她百折不挠的追求精神折服,见了她总会抱拳道一声女侠。季邺南最爱两种运动,一是打球,二是游泳,温渺当然清楚他的动向,那天风和日丽,她抱着双臂走进游泳池,换了拖鞋披上浴巾,一直等到二号泳道的人游玩一圈,哗地一声冒出半截身子,才志在必得蹲下,和泳池里的人对视,笑脸盈盈地说:“就知道你会来这儿!”

季邺南轻启薄唇,低低吐出俩字,骂完人之后抹了一把头上的水,转身又遁了进去。周礼见这情况,兴高采烈靠近温渺:“人都骂我草了,你还跟这儿乐呵,傻!”

他双手往沿边儿一撑,整个人从水里跃起,翻了个面儿坐在岸边,上下打量温渺,“女侠啊女侠,喜欢老季的姑娘能从*排到长城,还真没一个像你这么执着。”接着哈哈大笑,“我也没见过他讨厌谁能讨厌到你这个份儿上。”

温渺白他一眼:“有那么讨厌吗?”

“搁他肯定有,搁我这儿就没有,要不你考虑考虑我?”

她二话没说,踹他一脚,周礼摸摸屁股:“要说人不理你呢,就你这风格,哪个爷儿们招架得住,老季他喜欢…”

没等周礼说完,从踹他那一脚起就没站稳的姑娘,脚下一直打滑,踩呀踩呀的就踩进了泳池里。温渺有时候也是个很有心计的姑娘,比如摔的这一跤,虽然不是故意的,但是跌倒的过程中,她却故意往季邺南的方向靠了靠。接着就在水里扑腾,溺下去两秒,再拍着水冒出个脑袋,再溺下去两秒,又拍着水冒出个脑袋…约摸拍打了七八次,边挣扎边叫救命,季邺南被她堵住,索性面对着她站着,看她在水里扑腾,也不说话,更不搭把手。

后来周礼实在看不下去,干脆用宽大的手掌捂住脸嚎叫:“上帝啊!那区最多一米六,你半蹲着也淹不死好吧,到底能不能长点儿智慧啊!”

他爷爷的,她也悔死了好吧,哪知道这儿这么浅,光记着扑腾了,还等着季邺南出手捞她一把呢,谁知他站那儿动也不动,也不知道他是知道水很浅还是根本不打算救她。她这情况不是一般的傻,等同于你在暗恋对象跟前放了一响屁那么傻,简直傻到无地自容,已经没心情看到第二天的太阳。她想停下来,又不知该怎么面对季邺南,于是盼着他能赶快走,可是他偏不走,没办法只好自己先撤,低着头迅速上岸,边裹浴巾边逃难似的一溜烟逃出去。

周礼瞄了一眼她高挑白皙的背影,有点儿欲哭无泪,对季邺南说:“要不你就收了吧,长得不难看,身材也不错,怎么就看不上?”

季邺南嘴角噙着笑,丢出俩字:“太蠢!”

周礼一脸惋惜,可不是太蠢,想起刚才她瞎扑腾那样儿,就觉得实在不是一般的蠢。

第六章

上午九点半,温渺抗着她爹新晒的褥子,上了倪翼新买的车。这小子学无长进,高中没毕业就跑出去瞎混,两年时间没捞着几个钱,却也不缺钱花,他擅交际,结识一帮酒肉朋友,据说这辆车是几个哥儿们凑钱买的,有事跑跑业务,没事就泡泡小妞。

温渺砰地拉上车门,卸下抗在肩上的褥子,很嫌弃地打量这辆面包车:“就这水平,能泡上哪个级别的妞啊?”

倪翼歪着头,食指一扣,喇叭哔哔作响,模样要多痞有多痞:“就你丫破事儿多,我撂了大堆业务专门给你送床破被子,还有胆儿挑三拣四!”

温渺撩起长发,利落扎了个马尾:“我是怕你栽面儿才上车,你要不乐意就把我放下去啊。”

过了红绿灯,倪翼果真在拐角的地方踩煞车:“你倒是下啊。”

温渺翘起二郎腿,满不在乎地说:“昨儿你妈抽屉里丢了几百块钱,刚才还问我来着,要不这会儿就跟她说我看见是谁拿的了?”

倪翼妈已经追着他打了好几回,这事儿将将过去,要是再捅出来,之前的打不就白挨了。于是,他踩下油门,一路往学校奔去,跑得比刚才还快。到了校门口,倪翼死活懒得往里开,借口有大事儿要办,叫她自己走去宿舍,温渺不怕晒着太阳穿过大半个校园,怕的是在穿梭的途中碰见季邺南,光想想扛着条褥子和季邺南相遇在某条林荫小道,她就觉得惨不忍睹。

后来说要给倪翼介绍美女认识,这小子才麻溜地将车开了进去,还亲自抗着褥子上楼,亲自给她铺好。温渺本来说着玩玩儿,看他这认真的样子,怕一摊牌这驴脾气的主儿会动手揍她,于是带着他在校园里闲逛,大概因为惯性,不自觉就走到明德楼后院,倪翼发觉被骗,僵着一张脸,正想破口骂人时,她反手在他的胸膛拍了几下:“唉,这我男神!”

倪翼这才看到葡萄藤下坐着的人,一低头,墨镜垮到鼻梁上,看清了之后又将墨镜推上去,伸手道:“你好,我是她哥!”

季邺南从书中抬起头,干净的眉目愈显俊朗:“空了管管你妹,我没功夫陪她玩儿。”

倪翼活络伸开的右手,接着两手合拍,啪一声响:“你忒烦她是吧,其实我也烦她,这丫头跟我没关系,就一隔壁邻居,她这人没什么特点,就爱吵吵!”他横揽过温渺的肩,“你这人吧,好几个月前我已经认识了,就从她口中,她见天儿地叨叨,想不认识都难!”

季邺南合上书准备走,和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丢下一句:“你俩挺配。”

温渺跳着脚解释:“我和他不是那关系,你别误会!”

结果被倪翼一巴掌拍在头顶:“什么眼光,这就是你喜欢的类型?这人眼睛完全往脑门儿上长了,看看人嫌弃你那样子,你是不是脑子长瘤了,喜欢他什么?”

“别瞎说!他都误会了…”

“误会你大爷!人巴不得你走得远远儿的,我说你这脑子是不是真长瘤了?”

这就是倪翼和季邺南的第一次见面,后来倪翼和温渺说过很多次,季邺南这种人太有头脑,不适合她这样简单的人,温渺却把他解释为嫉妒。

晚上老钟接季邺南回家,说是可长时间不见,老太太想了。到家后才知道这顿饭不只款待他,还有刚下飞机的顾佳靓。走进家时,他妈正拎着件流苏披肩在身上比划,抬头一看,儿子回来了,顿时合不拢嘴:“你说说你都多长时间没回家了,要不是我找人接你去,你还认得咱家门儿?”

他换了鞋往客厅走:“这不回来了。”

然后陷进沙发,伸手拨了拨桌上一推袋子。他妈转得快,握着顾佳靓的胳膊说:“佳靓回来你也不打个招呼,这孩子给我带了好多礼物。”

季邺南看着顾佳靓,接老太太的话:“光顾着孝顺你了。”

顾佳靓从茶几下拖出一盒子:“哪儿敢亏待您呐少爷!”

揭开一看,俩瓶红酒,季邺南还是比较满意的。季老太拢着条披肩奔进厨房张罗开饭,又拢着披肩走回客厅:“这披肩啊,我是越看越满意!”

季邺南正拖着酒瓶往高脚杯里倒酒,几个人进进出出,餐桌上传来筷子磕碗的声音,氛围和睦温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他连看也不看一眼,夹了口菜慢条斯理地吃,他妈正在舀汤,看了看他,道:“手机响了你也不看看?”

“广告。”

他妈顿时来劲儿:“这些无良广告商,变着法儿乱发小广告,我这一天能收到十来条,前儿我一老同学帮我下了一软件,专门儿拦截垃圾信息,还设置了黑名单,什么搞推销的卖保险的再也打不进来,清净不少,你们年轻人爱捣鼓电子产品,完了你也弄上一个?”

季邺南当即拿起手机,二话不说就开始捣鼓,冷峻的脸上甚至瞧得出几分得意洋洋,整个动静颇有一种解决后患的气势。那手机触觉灵敏,划拉菜单时还没碰上键头,却点开了短消息内容,写的是:明儿中午一起吃饭吧,这是我最后一次约你,保证最后一次!

信她才有鬼了,最后一次这说法,季邺南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不但没等到真正的最后,那丫头反而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势态。他三两下搞定,撂了手机,仿佛干了件大快人心的事儿,拎起顾佳靓送的酒,又给自己倒了半杯。

第七章

顾佳靓和季邺南一般大,除了大学在他隔壁念的,其余阶段都在一个班。这姑娘为了他一直不出国,这回毕业了,自己在外揽活儿,办了间培训学校,前段儿为了学校的事出国考察,走了两三个月,回来后路子有了,就差租地方,也不着急,慢慢儿挑着,闲了总会跑隔壁学校找老熟人吃饭。

温渺是在食堂的最里边儿碰见他们,那时候快过了饭点儿,偌大的地方只剩下稀稀拉拉几个人。她把餐盘往桌上一搁,人挨着季邺南一坐,看着对面的顾佳靓问身边的人:“这美女谁啊,没见过。”

然后顾佳靓就看着季邺南露出十分明显的厌恶感,看也不看她道:“女朋友。”

温渺抬了抬眉,满脸的不信:“昨儿还单着呢,打哪儿就冒出个女朋友,又用这招,没门儿!”

季邺南明显没了食欲,搁了筷子,站起来,二话不说就往外走。

顾佳靓追出去,大概走了五十米,她问:“那女孩儿谁啊?”

“不认识。”

“不认识还生这么大气?”顾佳靓想着那姑娘微笑时露出一口洁白的牙,头帘儿乌黑整齐,眼角还有颗小痣,道,“挺可爱的。”

季邺南却嗤笑一声:“你有病吧,那叫可爱?”语气调侃,神情却很严肃。顾佳靓想,想必是真的很讨厌吧,不然怎么会这么生气呢。而五十米外的餐桌上,那姑娘还认真扒着碗里的饭,态度认真,效率却明显降低,吃着吃着将筷子一摔:“他爷爷的,难不成他真有女朋友!”

后来将这事儿向周礼一打听,才知道顾佳靓这姑娘非同小可,不但是季邺南青梅竹马,关键季家还十分喜欢她,虽然倪翼家也十分喜欢她,但是她和倪翼却是互相巴不得对方走路都能栽一跟头的关系,这俩人能坐一桌相安无事地吃饭,显然关系比他俩好,用周礼的话来说,虽然他们还不是男女朋友,但极有可能发展为男女朋友。温渺琢磨这事儿的时候就觉得,不能吧,要发展早该发展吧,不能拖到现在吧,转念一想,照季邺南讨厌她这程度,他们拖到现在才发展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天之后,顾佳靓心中大概有数,再聚会的时候便提点季邺南:“你这么聪明,我就不信你没办法治她。”

那天他们几个老朋友在一块,周礼喝大了,天南地北胡侃一通,最后聊到爱情,当即拍大腿赞叹温渺:“你们大伙儿不了解,这姑娘对老季那叫一死心塌地,我看老季多半儿也招架不住了,这姑娘的抗击打能力,钢铁战士都得先投降,真的!”

有了后头这番话,才有了顾佳靓先前的劝解。她说完之后,季邺南只是晃了晃杯里的酒,光线很暗,看不清他什么表情。

“你从小爱清静,怎么受得了她,你不了解女孩儿,像她这种,你对她越仁慈,她越会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这词儿用得恰当,季邺南颇赞同地看着她,顾佳靓又说:“要不,我出面找她谈谈?”

他停住晃酒杯的动作,在明灭交替中看着她,浅浅笑道:“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顾佳靓脸上一红,不再吭声,她不明白,上回亲眼见到他对那姑娘那么明显的厌恶,既是厌恶,为什么不愿她出面帮忙呢,他不是已经当着那姑娘的面说自己是他女朋友吗,话都丢出去了,怎么这会儿又说是她误会了。

温渺趴在床上,看着手机皱眉,短信发出去了,这手机却怎么也打不通。她抱着被子从左滚到右,再从右滚到左,正滚得欢畅,一戴着老花镜的老伯伯忽然闯了进来,端着碗面条招呼:“渺渺啊,这是我刚做的面,起来尝尝!”

温渺收紧了细眉,葱样的指头对着门:“老温,进屋先敲门!”

老头儿后知后觉,连噢了两声,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歉:“忘了忘了,我重来…”

正当温渺捧着热乎乎的面条大快朵颐时,老头儿笑眯眯地翻翻桌上的书,又看看写过字的本儿,推推鼻梁上的老花镜,一脸正经地宣布:“好好吃面,我来检查作业,看你在大学学得怎么样。”

…其实有个年纪差太多的爹,也是件苦恼的事儿,他宠着你却永远不懂你,但又自以为很懂你。温渺吃着面想了想,又想了想,决定亲自找季邺南问清楚。

于是第二天去游泳池堵人,季邺南刚游了一圈,站在池边喝水,见她来了,扔了水瓶:“你烦不烦,上回说的不够清楚?”

捏扁的矿泉水瓶跑偏了,掉在蓝色塑胶桶旁边,她跑过去捡起来,重新丢进去,又朝着他跑回去,姿势有点儿猛,季邺南往后退了几步,绊在阶梯上,重心跑偏往后倒,她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往后倒的人顷刻间变成往前倒,温渺承受不住他的重量,俩人合在一起,一个面朝天,一个面朝地,双双倒在一起。

她很狗血地和季邺南来了个碰唇之吻,季邺南有点儿狼狈,有点儿生气,迅速站起来。温渺满足了,这么长时间她连季邺南的手都没机会牵,这回跳过第一步,直接吻上了,这感觉有点儿羞怯,有点儿喜悦,别提多么美妙。

她碰了碰季邺南的胳膊:“唉,明天我生日,咱见个面吧?”

季邺南不耐烦地躲开她的手,她再伸手去拉胳膊,又被他嫌弃地撇开。

“唉,跟你说话呢!”

他依旧撇开她,说:“这借口上次用过了。”

“上回是阴历生日,这回是阳历生日,我每年要过两次生的。”

他斜睨她一眼:“你家日历反着来?先阴历后阳历,难不成你每年先过除夕再过圣诞?”

她嘿嘿嘿地笑:“记这么清楚,对我的生日很敏感嘛!”又抱着他的胳膊,“去嘛去嘛,这是最后一次,保证最后一次。”见他不说话,脸还是郁郁的,便说,“亏我刚才拉你一把,不然你摔个脑震荡什么的也说不定…唉,你就这么报复救命恩人?”

季邺南抽出手作势要打人,温渺眼看他又要发脾气,于是抢先跑出去,夹脚拖踩得啪嗒啪嗒响。

第八章

季邺南接到他娘的电话时还在睡觉,老太太在电话里哭成泪人儿,话也说不清楚,他才起床,火速赶了回去。原是检察院来人了,晾出一张搜查令就开始翻箱倒柜,等他进门,屋里已被翻得乱七八糟。季邺岷站在窗前抽烟,跟前站着老太太,拿着手帕,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眼泪。。

“哟,小季回来了,对不住了啊,文件都下来了,得公事公办。”

这人原是季渊朋友,季渊还健朗时,三不五时带季邺南和他一块儿吃饭。老太太见他回来了,一双兔子眼睛立时变得水汪汪,他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明面儿上我得叫你张副院长,私下叫你一声叔叔,你贸然带人闯入是不是过了点儿?”

那人再次晾出搜查证:“可不是叔叔不想帮你,公事公办呢。”再努努嘴,“你哥都没什么意见。”

季邺南看着季邺岷,他散给他一支烟:“医院那头打了招呼,老爷子还不知道。”

他看了一眼乱七八糟的房子,碍眼的三五个人进进出出,心里说不出的憋闷,接了烟,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用拇指拨打火机,四五下都没点着,便啪地一下丢在茶几上,季邺岷慢悠悠地点燃火递到他面前,他倾脖子接时,夹烟的手都在抖。

“最近忙什么呢?”

他俩在客厅中央坐着,好像在自家随意进出的人与自家无关。

季邺岷吐出一口烟:“收购了两家小公司,重组改革,忙的要死。”再抽一口烟问,“你呢?”

他眉头皱得很紧,像在隐忍什么,头也不抬:“闲的要死。”

从小到大,除了吃饭,他们从没并肩而坐超过五分钟,头一次坐一起轻松地闲聊,却是因为家里发生并不轻松的事情。他俩虽同父异母,眉目却生得极似,甚至连脾性也相似,大概因为太相似了,所以气场不和,互看不对眼,于是互相不搭理。季邺岷成年后经商,对家里的大凡小事从不过问,最后索性搬了出去,至此,往回跑的次数屈指可数。

两个不多言的人坐一块儿,其结果就是更加不多言,且彼此不觉得尴尬,但这场面叫旁人尴尬,比如季邺南他妈,见俩儿都如此淡定,她也没什么好哭的了,跑去厨房煮茶,以躲避这个尴尬。

半小时后,那检查官笑眯眯道歉:“对不住了俩少爷,今儿无意冒犯,但结果也证明了,季老爷子是清白的。”

说完就带着手下走人。季邺岷夹着烟一直没动静,季邺南掐烟,将六角瓷缸摁得哐啷响:“有事儿你先走,我拿点儿东西再回学校。”

于是季邺岷和他妈点了个卯,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离开。后来季邺南一直在沙发上坐着,灭了一缸子的烟头,他妈张罗着人收拾家,一边抱怨一边哭,也不敢哭得太大声,时不时瞅瞅儿子,等到老钟来时才努努嘴示意,老钟会意,挨着他坐下,说:“老爷子好着呢,我封锁了消息,没人敢把话传到医院。”

他轻轻从胸腔里应了一声,闷闷的,有些沙哑,老钟拎着老太太递来的包:“我送你回学校,咱顺道去东来顺喝几杯!”

他也不说话,默默跟着老钟走。到羊肉上锅,汤水咕嘟嘟冒泡子,才递给老钟一文件袋。老钟涮好一叠肉放到他面前,用纸揩了揩手,笑着接过去:“什么事儿这么严肃。”

等打开来看,立马变了脸,唰唰几页纸翻过去,问:“你从哪来的?”

他倒是淡定,边吃边说:“酒柜后面找见的,我一直放车里,今儿人来搜的大概就是这玩意儿。”

“这都是捏造,捏造事实,小店河那工程不合格,你爸一直在调查,从来没收过别人钱,他就没干过这事儿,我天天跟着他还不知道?这是谁弄的资料?”

季邺南喝了一口酒:“那天季邺岷也在家。”

老钟脸色变得更难看,想了想,说:“原来你一直怀疑的人是他…不能吧,自家孩子怎么会干这事儿。”

“家里就这么几个人,我妈不可能,也不是你,他干不出这事儿,难不成是我?”

老钟沉默了,当初季渊二婚,季邺岷为此闹得不可开交,事事和季渊作对,敌对情绪这么多年已经根深蒂固,至于有没有敌对到儿子陷害老子的心,老钟也摸不清楚。

他又喝了几杯,临近半夜,老钟不给他倒酒了:“一身酒味回去学校像什么样子,我先送你回去,今儿小外孙满周岁,等着我回去切蛋糕呢。”

季邺南蓦地想起什么,也不吃饭了,站起来就走,指挥老钟一路将车开到明德楼后院。夜深人静,葡萄藤架顶端的夜灯亮着,藤下的石椅上蜷着个人,夏夜多蚊子,那人睡着了,还时不时挠挠腿。季邺南顿了顿,往石椅的方向走过去,将将走近,睡着的人醒了,活蹦乱跳地一脸惊喜:“来啦,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儿,一直不敢走,又怕你来之后没看见我,生气,更不敢走…”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嘿嘿嘿地干笑。

他的确有事儿,但不是因为事儿这么晚才到,而是因为他压根儿就把她忘了。

“我今儿要不来你还真等一夜?”

温渺重重点头:“当然,我对你的心,日月可鉴!”

他挑了挑眉,吹着夜风,酒意减半,扭头往宿舍走,温渺屁颠屁颠跟在他后头。出了小道,吉普的车灯还在大路上亮着,老钟坐在驾驶座,看着他转弯的背影,还朝他的方向扬了扬手,示意他离开,老钟傻了,这儿到宿舍有二十来分钟路程,这少爷放着车不坐,大半夜的走起路算怎么回事儿,更令他傻的是,他家少爷身后还跟了个蹦蹦跳跳的小姑娘,他没看错,方才是他从那条小路里领出了一只小姑娘。搞了半天,这祖宗的旧毛病还在,水深火热的时刻也不妨碍他交女朋友,真是令他一颗半百的心有些失望。

温渺很开心,心底却空空的,就像胀满的彩色气泡,漂亮是给别人看的,惟有自己着急于即将灭亡的无助。她只知道追季邺南的这条路上,她跑得很吃力,就像今天,她只晓得自己从下午等到半夜,很辛苦,很难过,却没注意到有些事情已经悄悄发生变化。

第九章

偌大的病房里,监护仪滴滴响着,老钟关小加湿器,悄悄去拉窗帘,刚睡着的季渊突然醒了。老钟笑,露出满脸褶子:“这回还不到五分钟呢,一次比一次醒得快。”说着塞了个垫子到他背后。

“老啦!”季渊咳了两声,“这事儿完了你也歇一歇,一大把年纪候着我干什么。”

“那你得赶紧好起来,等你出院了,我就不管你,回去伺候小外孙。”

季渊扯出个笑,苍老的面容无精打采:“我倒羡慕你。”

老钟说:“不着急,孩子们的事情由他们去吧,我们老啦,不管用,也管不住。”

他随手拿了张报纸,老钟递给他眼镜,边看边问:“学校还好?”

“好着呢,我三天两头去看他,静下来了,也没闹着要出来,他还是有分寸的。”

季渊又咳了一下,说:“这事儿完了安排他去南边,我这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这边斗得厉害,放他去基层磨练几年再回来。”

老钟想到昨天晚上,心中暗暗有谱,于是趁老爷子午休时,约了顾佳靓。

顾佳靓穿一条亮黄色裙子,十分明艳动人,定是没料到老钟会约他,客客气气地倒茶。

“老钟叔今儿怎么有空?”

几个孩子,数顾佳靓最有礼貌,回回见了他都叫一声老钟叔,不像季邺南和周礼几个混孩子,老钟老钟叫得比季渊还顺口。

“老爷子睡了,我正好出来放放风,你最近还好?”

顾佳靓点头:“培训课题和师资都妥了,就剩下地儿,地段好的太贵,便宜的又太偏。”

“你大小姐还愁找不见地儿啊,甭说你爸了,跟老钟叔说一声,这地儿也帮你办得妥妥的。”

“我爸一直反对我干这儿,找他干什么呀,自己的事儿自己搞定。”

老钟对他竖了个大拇指,瞧这孩子,多么独立。他看了看表,咳了一下,回到正题:“小季身边最近冒出来的那女孩儿你认识?”

顾佳靓愣住,仔细想了一遍,好像是有那么一个姑娘,问:“出什么事儿了?”

“唉,倒是没什么事儿,这不赶上老爷子这事儿了,老钟叔的意思,不想他谈恋爱分心,你们是好朋友,你看能不能出面…劝劝那女孩儿?”

顾佳靓脸上唰地变红,又觉得好笑。老钟不好意思道:“老爷子的意思也是不想他耗在这上面,我这张老脸找他谈这个,他哪里听得进,想来想去还是你最合适,再说之前不都是你出的面,搅黄了的那些姑娘散就散了,他也并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