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氏回忆一下,咬了咬牙。

之前自己打听金家的事,她可不是说过自己不是金家的人,并不清楚金家的事么!

可是,可是她以为那是因为她是外室的缘故!

胡氏强咽下一口闷气。

这样说来,反倒是自己想当然了?

“既然你们不是金家的人,来我府上作甚?还藏头露尾的,到底有何企图?”胡氏柳眉倒竖,恍然大悟,“是了,你们一定是卫家派来的人了!”

说到这里一声冷笑:“怎么,你们卫家派人拦截我胡家的新式茶砖还不够。现在还堂而皇之登堂入室么?你是卫家那糟老头子的第几房小妾?”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甄妙茫然。

“娘,您怎么了?”璋哥儿手中咬了一半的紫薯玫瑰馒头吓得跌落下去,死死拽着胡氏衣袖。

胡氏这才反应过来儿子还在这里。低头看到璋哥儿惊恐的模样,心中懊恼,扬声道:“阿桃阿杏,你们都是死人吗,怎么不知道把哥儿带下去!”

阿桃和阿杏这才反应过来,阿桃蹲下来要抱着璋哥儿离开。

谁知璋哥儿把阿桃往外推了推,口中嚷道:“娘。我要吃玫瑰馒头,还有小鸡仔——”

胡氏愣了愣。然后表情复杂的看向甄妙。

儿子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吃一顿正经饭食,而这饭食,却是眼前女子亲手做的。

小心翼翼把儿子养到现在。她太明白身体瘦弱的孩子是多么脆弱了,或许一场风寒,就能要了他的命!

一定要养好璋哥儿的身子!

可璋哥儿不好好吃饭,身子骨怎么好的了?

胡氏神情变幻不定,看看璋哥儿,又看看甄妙,似乎下了某种决心般,带着决绝和势在必得:“不论如何,你让璋哥儿吃了顿正经饭。我还叫你一声妹子。妹子,你跟着那姓卫的糟老头子,想必也没有什么男女之情吧。卫家能给你的。我胡府也能给你,只要你愿意留下来。”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艰难道:“我家老爷年不过三十,还没有二房——”

甄妙瞪大了眼。

是她理解的意思吧,这女人认为她是某家糟老头子的小妾,然后告诉她。嘿,妹子。你和那老头子肯定不是真爱,还不如留在我家啊,我夫君年轻貌美,可以让你当二房。

寻常商户人家,节操已经如此脆弱了吗?

“咳咳。”甄妙以手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才道,“胡姐姐,我夫君就在外面。”

胡氏翻了个白眼:“妹子也不必遮着掩着了,宝陵县谁人不知,卫家家主小妾众多,他那儿子又是个荤素不忌的,看中了跟老子讨去又不是没有过的事。两年前不就发生过这么一桩吗,别人都暗地里笑话,结果那老头子理直气壮,还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呢!”

奈何卫家家大业大,被人戳着脊梁骨儿,照样活得好好的。

若是当年没有老爷的出现,说不定她胡家这片家业包括她这个人,也姓卫了。

想到这里,胡氏面对眼前的女子反而有了一种居高临下的快意。

甄妙则是悄悄捏了一把胳膊。

原来肥水不流外人田是这么用的,她,她以前真不知道!!

再误会下去就有些难看了,甄妙收了笑意,冷声道:“是胡姐姐误会了,我和夫君是从远处来的,并不是卫家的人,在您说这番话之前,更是听都没听说过卫家。”

“不是?”胡氏怔了怔,心中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那你们冒充金家的人来是何意?”

甄妙有些无奈:“我们确实是来拜访贵府主人的,只是贵府好像一开始就把我们错认了。”

胡氏虽有些不爽,可想了想,似乎对方说的也不错,又想着刚才甄妙亲自下厨做了饭,态度就好了些:“那不知你们找我家老爷何事?”

“这个我也不知,是外子有事。”甄妙没有把来意贸然说出来。

“既如此,还请妹子在外面歇歇,等我家老爷回来再说。”摸不清甄妙身份,胡氏当然就不好把人留在后宅了。

甄妙乐得清静,道一声打扰了,就要跟着阿桃往外走。

这时又一个小丫鬟急急走进来。

胡氏只觉这一天一波三折,像戏折子演的一样,见了明显是来说事的丫鬟心里就一惊,未等丫鬟开口就问道:“又怎么了?”

那丫鬟脸色发白,语气惊慌:“太太,是卫家,卫家来了一群人,说是要找老爷讨个说法!胡管家有些顶不住了,向您来讨个主意。”

胡氏一听就怒了,声音拔高:“讨说法?真是无耻,明明是他卫家派人去拦咱家的茶砖。老爷没去找他们算账就罢了,他们居然还来讨说法?”

那丫鬟一副受惊的样子,颤声道:“太太。是卫家的人说,说——”

“说什么呀,你要急死我?”

“说卫家派出的人全都死在了贺家屯地界的那间破庙里,他们怀疑是咱们府上下的手!”

“啊!”甄妙低呼一声,掩住了口。

心中默默流泪,这下好了,她再也不能理直气壮的说和卫家毫无关系了。破庙里遇到的那伙人,他们可是杀了好几个呢。

胡氏没有注意甄妙的惊呼。自己也被这个消息惊呆了,好一会儿才回神,抬脚就往外走。

“太太,老爷不在。您一个人出去——”

胡氏头也不回:“看好哥儿。”

除了抱着璋哥儿的阿桃,其他两个丫鬟都紧跟上胡氏,甄妙自然跟着走了出去。

穿过二门已经能听到隐隐的喧哗声。

胡氏凌厉扫一眼,一个小厮忙道:“太太,卫家的人堵在门口,胡管家已经出去和他们交涉了。”

“客人呢?”

“客人?”小厮一怔,“客人还在厅堂里候着。”

出乎甄妙的意料,胡氏没有直接出去,反倒直接去了厅堂。

厅堂里除了罗天珵和阿虎。又多了一批人,正是在客栈遇到过的那位少年及下人。

见有人进来,厅里的人同时抬头看来。

那一刻。明明少年锦衣华服,扈从者众,胡氏却不由自主的先看向罗天珵。

几乎是出自女人特有的直觉,她就认定,那个布衣素服的清俊男子不是寻常人。

最终,理智总算战胜了直觉。胡氏冲少年裣衽施礼:“敢问是金家公子吗?”

少年好整以暇的双手环抱:“是我。”

“小妇人有礼了,小妇人是胡府的女主人。外子去茶庄未归,怠慢了贵客。”

少年懒懒笑着:“怠慢倒是没有,好戏倒是看了一场,没想到的是还能遇到戏友。”

说着瞥了罗天珵一眼。

胡氏福至心灵:“二位是认识的?”

“一面之缘罢了。”罗天珵淡淡道。

“现在是第二面了,不知兄台来胡府何事呢,莫非和我们一样的目的?”

问到这里转向胡氏,声音变得冰冷:“府上是想寻两个买家吗?”

没等胡氏解释,罗天珵就开了口:“我们对茶叶不懂,也不感兴趣,只是找胡府主人有些其他的事而已。”

他说的随意,却有种令人毋庸置疑的力量。

“你以为自己是谁,你说什么我们公子就信啊?”金大忍不住道。

罗天珵嗤笑一声:“我是谁自不必对你们说,你们相不相信也不关我的事,只是我现在在这里,你们要是惹事,那就关我的事了。”

“小子,别以为有两手功夫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可知道我们公子是谁?”

罗天珵掏掏耳朵,似笑非笑地道:“哦,这话你不问出来,还不会显得那么蠢。”

金大恼羞成怒,忘了在客栈对方的威慑力了,抽出刀砍去。

胡氏哪见过这个,当下吓得低呼一声。

甄妙反倒是兴致勃勃的看着。

刀停在半空一动不动,罗天珵用两个手指夹着,然后轻轻一拧,刀拦腰而断。

上半截刀掉落到地上,发出清脆嗡鸣声。

满屋子人都傻了眼。

罗天珵笑了笑:“你看,有的时候,你是谁真的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虽然看的不是他,少年却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当然是我是谁比较重要。”

话说完,罗天珵冲甄妙招手:“阿四,到我身边来。”

甄妙挺胸抬头的走过去了。

咳咳,这种与有荣焉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儿?

“外面的人,似乎是和你们两家有关,金公子不如先处理好你们之间的事,我这边的事还不着急。”

这是威胁,一定是威胁,等回去,他要告诉他爹!

少年心里怒吼着,还是手一挥,带着一众随从出去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四叔

少年是怎么跟外面的人沟通的,厅堂里的人都不知道,只是没过多久,少年就带着随从回来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问道:“你家老爷什么时候回来?”

“小妇人已经遣人去茶庄叫老爷了,最晚到晚饭时,老爷就能回来。”

“哦。”少年随意应了一声,百无聊赖的坐着。

胡氏不自觉又看罗天珵一眼,只觉他和记忆中老爷的模样有几分重叠了,可细看五官,其实又说不出哪里像。

不过是人有相似罢了,胡氏这样安慰自己,又隐隐有些不安。

人有相似不足为奇,可这个和老爷有几分相似的人,又登门找上了老爷,那就不得不让她多想了。

这一刻,胡氏恨不得夫君就在眼前,好问个究竟。

三方都是不熟的,这么等着自是尴尬,胡氏就道:“几位贵客不如先移步客房歇息,等老爷回来,小妇人就遣人去请。”

“不用了。”

“好。”

少年和罗天珵几乎同时开口。

少年恼怒地瞪着对方。

他,他明明是要借此机会好好打探一下这人背景身份的,对方居然就这么轻易同意了那老娘们的安排?

一定是故意坑他,这个混蛋!

罗天珵施施然站起来:“那就劳烦胡太太了,给我们准备两个房间即可。”

胡氏忙叫人把罗天珵三人领下去。然后看了少年一眼。

少年顿时骑虎难下,半天憋出一句话:“我不累,贵府要是有观景园子。我就去透口气。”

金大悄悄垮下脸,心道主子,您别打肿脸充胖子了,尤其是别替我们充啊!

昨晚睡大厅打地铺不说,半夜还出了人命案,闹腾的一晚上都没好好休息,现在最想干的事就是扑到软软的床榻上大睡一觉。谁他妈想出去透气啊!

少年带着一众下人去园子吹冷风去了。

进了客房,甄妙就托着腮盯着罗天珵。

罗天珵被她看得有些尴尬。咳嗽一声道:“阿四,看什么呢?”

甄妙凑近,摸着对方修长手指:“瑾明,你今日可真威风。”

这手指摸起来没什么不同啊。怎么一夹,就把一口大刀夹断了?

甄妙手指白皙细腻,水葱似的,没有涂丹蔻,指甲是最自然健康的浅粉色,圆润可爱。

这么细细摸着,罗天珵就觉得手指那里起了层层战栗,这战栗透过手指向全身蔓延,荡起一波一波的潮浪。他的身体不由紧绷起来,猛然抽出了手指。

甄妙有些愕然。

“别闹——”罗天珵耳根微红,责怪的看了对方一眼。

“嗯?”甄妙莫名其妙。

“你要是想…总得。总得你来了葵水再说…”罗天珵结结巴巴的说了出来。

他那几个通房,想把他留在屋里,就会一边触碰着他,一边用崇拜的眼神说着甜蜜佩服的话。

重生之前的他,乐得红袖添香耳鬓厮磨,重生之后的他。就只剩下厌烦了。

可没想到同样的暗示,皎皎才摸了他手指。竟有种难以自制的怦然心动,连他自己都骇了一跳。

“我想什么?这又和葵水有什么关系呀?”甄妙听得云里雾里。

罗天珵觉得夫妻二人一路患难下来,有些话可以直说了,清了清喉咙道:“大婚时我就提过了,你葵水未至,我们是不能圆房的,虽然你很想,还是再忍忍吧。”

“啥?”甄妙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维持好一会儿,抄起靠枕向罗天珵脸上拍去。

“罗天珵,我只想杀了你,这个实在没法忍了!”

他是用脚趾头看出来自己芳心荡漾了吗?

罗天珵抓住靠枕,一脸委屈控诉道:“女人总是口是心非,明明你们想时就会这样的。”

甄妙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谁能行行好告诉她,她到底想什么了啊!

“哦,看来夫君大人很有经验?”

罗天珵点头:“沉鱼落雁她们几个,每次都这样。”

真是够了!甄妙把拳头捏的咯咯响。

摊上这么蠢的夫君,她还是先去死一死吧。

气得把靠枕扔一旁,侧躺在榻上。

生气了?

看着女子因为侧躺而更显起伏的线条,罗天珵只觉整颗心都是软的,悄悄伸手搭在那纤细的腰上,柔声道:“皎皎,你和她们是不一样的。”

听他提及府里那几个做摆设的通房,甄妙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不过理智上她也知道,那几个人的存在,在这个时代,合理又合法,你要是质疑了,不愿接受了,那才会被视为怪胎。

甄妙对那几个通房的态度,就是你不在我面前出现,我就当你不存在,总不能为了几个人,就不好好过她快活的小日子了吧,这世上又不是只有男女情爱这点小事儿。

可她的蠢夫君,这是生怕自己忘了,要定期把他的通房们牵出来遛遛刷存在感吗?

再看他真诚讨好的表情,不由扶额。

哄女人要是能打分,这货绝对是负一万分的人才!

“哪里不一样?”总想看看他还能不能再蠢一点。

罗天珵认真想了想,道:“她们想时,我很烦,你想时,我觉得还行——”

她真的不该试探这个下限的!

默默别过脸,甄妙在“又猜准了”这种愉悦又郁闷的微妙心情中睡着了。

罗天珵静静打量着,越看越觉得自己媳妇好看,伸手把她揽入怀里,嘴角悄悄翘了起来。

不知睡了多久。甄妙听到敲门声,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罗天珵不知何时已经起来,靠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沉思。

等甄妙整理一下。罗天珵就去开门。

阿杏站在门外:“公子,我们老爷回来了。”

罗天珵明显神情凝重起来,转头道:“阿四,我们出去吧。”

到了厅堂,就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背门而立,正和胡氏说着什么。

罗天珵咳嗽一声。

胡氏抬头看了一眼,对男子说道:“老爷。那位公子来了。”

罗天珵心中一跳,那种无形的紧张感染了甄妙。甄妙用衣袖遮掩着,悄悄拍了拍他的手臂。

那男子转过身来。

只是寻常的动作,落在罗天珵眼里,转身的动作仿佛放慢了很多。让他焦急忐忑,可又觉得转过来的太快了,似乎还没做好准备。

相比罗天珵的纠结,甄妙就淡定多了,气定神闲的看着,然后就看到了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形象。

甄妙扶了扶要掉下来的下巴。

这,这就是大朗说的那位四叔?

和他有些相像的四叔?

然后倒抽口冷气,想到一个恐怖的可能。

十年后,莫非她兰芝玉树般的夫君大人就是这般模样?

这么残酷。一定是认错人了。

甄妙含泪看了罗天珵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