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裴衣媚极一笑,低下头去。

两人缠缠绵绵,等到起床,大半个上午都过去了。

王慕翎沐浴更衣,看着竟是粉頬红唇,容光焕发。两人一齐出去用早膳,下人便送了封信上来。蓝裴衣看了看道:“路隐和水湛都已经启程往回走了,却赶不快,两个小丫头看什么都新鲜,一路拖拖拉拉的,估计还有一月才能到家。”

王慕翎还真想他们,闻言不由得叹了口气:“写信催催吧。”

蓝裴衣点点头:“先用膳,待会我去写信。”

过了一阵,又有小厮上来送了一封信。蓝裴衣看了却是神情一凝。

王慕翎奇怪:“怎么了?”

蓝裴衣淡淡的吩咐边上服侍的下人都出去,这才转了脸对王慕翎道:“你有多久没有见过陛下了?”

王慕翎想了想:“十来天吧,上次入宫,也就说了两句话,陛下像是没什么精神头。”

蓝裴衣把信给她:“这是路隐安排人收集的情报,陛下怕是不大好了。”

王慕翎也是眉头一皱。

蓝裴衣按住她的手:“虽然大树底下好乘凉,但世上怎会有万年不倒的树?到了那一天,你最多不做安阳侯,没有过错在身,总不至于抄家灭族。只要跟我们在一起开开心心过日子,把孩子养大,也便罢了。”

王慕翎的眉头又松开,望着他微微一笑:“是这个理,我一下又怕得过头了。”

蓝裴衣把信纸折起,命人送了火折子来,把它点起烧了,才道:“颜大夫也被召进宫里去看诊。望他没有事才好。”

王慕翎啊了一声,自古以来,为女皇看病,几个讨得了好的?看好了是有赏,下次接着看,总有大限到了看不好的那一天,到时候就要拿命来赔。

又一转念,颜喻林是皇正君侄儿,该不会像普通太医一般倒霉吧。但心头总是有些放心不下。

蓝裴衣含着笑,看了她一眼:“你入宫也帮不上忙,这段还是避着些好。”

王慕翎莫名有些虚,连忙应下。

过得几日,王慕翎正抱着墨星逗趣。要说人,根本不可能一碗水端平,虽然都是她的女儿,都是心肝肉,但她还是有个偏爱。最喜欢就是苏苏,安静可爱。第二就是墨星,天天都是挂着一张笑脸,说什么之前先咯咯笑一通,格外讨喜。

正听着她笑得有趣,下人把信送上来了:“夫人,三爷不在,这急报。。。。。。”

王慕翎一伸手:“拿来我看。”

她撕开一看,一把团在手心,把墨星放在地上:“去找你爹玩去。”

墨星应了一声蹬蹬的跑了。王慕翎就起身在屋里走了一圈。

信上只说今儿一早,内宫就开始戒严,太医在陛下的天乾宫前跪了一地,皇正君,莫贵君连同太女和六皇女都守在殿内,外层侍卫团团围住,多的消息也无法再打探出来了。

王慕翎手心出了汗。。。。。。怕是要出大事了。。。。。。莫非陛下大限已至?

正在想着,就听下人来报,十二皇子到访。

王慕翎连忙整衣迎驾。远远的看着十二皇子脸上淡笑,与平时并无两样。

王慕翎将他引至正厅。命人奉上茶水。

十二皇子端起茶盏,杯盖一开,一股清香扑鼻。

他笑:“安阳侯果然受宠,这生长于极东的悬崖上,四年产一次的寒露茶是本皇子的最爱,本皇子也才得了八两,却没想到母皇还有多的赏给了你。。。。。。”

王慕翎心中一跳,连忙福身:“殿下说笑了,原是微臣和水笙亲近,想着十二皇子殿下也会时有驾临寒舍,特地腼了脸面,讨来备下给殿下享用的。”

非常时期,十二皇子今天的来又不明。她一声“水笙”叫得亲热,点醒十二皇子不看僧面看佛面。

十二皇子恍若未闻,低头饮茶。过了一会,才道:“天气渐热,安阳侯的花园可有清幽些的地方,倒可带本皇子走走。”

王慕翎眨了眨眼,反应过来他怕是要私下谈话。连忙说道:“倒有几处还入得了眼,殿下随微臣来。”又对众下人道:“先退到一旁,别扰了殿下雅兴。”

她说着引了十二皇子进了皇花园。她这处宅子,是女皇赏下来的,原先就住过王侯,格局极大,花园中还有个小湖,王慕翎直领着十二皇子到了湖心的水榭上。这里四面全是水,藏不住人,远远的别人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十二皇子负着手,状似欣赏远景,嘴里却淡淡的道:“王慕翎,你可知我母皇不好了。”

王慕翎只得装傻,这时候如果显出自己家有人在收集内宫情报,岂不是往枪口上送?

“这一月以来陛下也没有传召微臣入宫解闷,微臣还正纳闷。”

十二皇子只是一笑,也不戳穿她,只道:“王慕翎,你与水笙相交多年。只管放心,本宫绝不会害你。”

王慕翎闻言尴尬:“殿下言重了。。。。。。”

十二皇子道:“罢了,不说这些虚的。今日本宫前来,是要让你入宫。”

王慕翎一愣。

十二皇子又道:“便把话挑明了同你说,我母皇这次病得极重,已有大半个月人事不知,只怕。。。。。。”他一句大限将至,终未说出口。

“我们这些皇子,本该随侍御前,但却有近十天,不得入宫面圣。本宫也身在军部,近日发现,莫贵君竟暗中调动了国都兵马。反常即妖,事必有异!”

王慕翎身上一抖,这种皇家秘事,她真的不想知道啊不想知道啊!

王慕翎低垂着头:“十二皇子,下臣不敢妄议天家事务。”

十二皇子料到她会如此说:“不错,你明哲保身,很有一套。。。。。。只是,王慕翎,这天,看着要变了。。。。。。若是太女继位,自是天下太平。只怕莫贵君与六皇女,心有不甘。”王慕翎大惊,十二皇子把话说得越明,就越是强把她给绑在了一条船上,不让她摘得干次。

六皇女生父身份低微,她自糼性情乖张,不为人喜,只陛下疼爱。她与太女没有好比。若是女皇驾崩,太女继位,六皇女的境遇虽不差,但总不会像如今这般舒心。而莫贵君,风光多年,令皇正君一直隐忍,太女是皇正君亲女,若她继位,皇正君得势,莫贵君膝下又无皇女,只怕日子难熬。

他此时若利用手上兵权,扶六皇女上位,日后六皇女自然倚仗于他,凭着六皇女的草包个性,定是被莫贵君一手拿捏。

十二皇子道:“王慕翎,你身负皇恩,焉能不为国效力?本宫特请你入宫,查探情况,顺便给皇正君和太女捎句话,就说本宫。。。。。。随时侯命。”

尊国现如今的兵马,大半握在莫贵君手中,但也不知女皇是有意还是无心,国都左右两城,左卫城和右卫城驻扎的御林军,却是由十二皇子执掌。

十二皇子这意思,就是说,如有需要,调动兵马相助。

莫贵君的各地兵马虽多,但都不如十二皇子的兵马离得近,真的相对,十二皇子若能与皇正君和太女里应外合,尚不知鹿死谁手。

王慕翎马上跪下给十二皇子行了个大礼,额上直冒冷汗。

她暗自咬牙,我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有几个心肝肉儿,为毛要跟你掺合宫斗?

本来我还在担心太女上位会拿我开刀,这下好了,若是莫贵君掌权,再算不到我头上来的。

十二皇子像知道她心中所想,冷笑一声:“看来我母皇是白信你了。你非要看这天下改姓了莫?”

王慕翎支吾:“十二皇子多虑了,陛下若真凤体有恙,为防朝中人心不稳,自是戒严,杜绝消息流出,太女在陛下万岁之后继承大统,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莫贵君同六皇女一向为国为民,必不会有二心。”

十二皇子摇头:“王慕翎,这话说出来,你自己可信?莫贵君暗中调动兵马,又使宫内侍卫团团围住母皇寝宫,皇正君与太女均不得与外界通半分消息,他还召了颜喻林入宫为陛下看诊,恰恰是这两日,已经有了谣传,说太女已经当够了太女,等不及要上位,说颜喻林空负神医之誉,治不好女皇,又有人说颜喻林是皇正君侄儿,只怕不是治不好,而是不想治!这一切的一切,怕都是在做铺垫!若不是本宫分外留神,把谣言扼杀,此刻已满城风雨了!”

王慕翎听到颜喻林三字,心中一突。

十二皇子又道:“王慕翎,你若从龙有功,便荫夫及子,享数代荣华。若想与奸人一道,必得朝野讨伐,能不能最终落个好,本宫看,未必!”

王慕翎想了半天,终是道:“下臣。。。。。。十分担忧陛下凤体,欲入宫晋见。”

十二皇子一喜,连道了三声好。

又塞了两只烟花在王慕翎手中:“若情势危急,你只管点然烟花,本宫便会率兵直闯宫门!”

又与王慕翎商议了细节,这才离去。

王慕翎心中突突直跳,连忙使了下人去寻苏顾然和蓝裴衣回来。

墨砚迎面寻了来,瞧见她,连忙搂住:“慕翎,听说方才十二皇子驾临,你怎的脸色这样难看?”

王慕翎靠在他肩头,说不出话来。

等到苏顾然和蓝裴衣回来,王慕翎才关起门来,一家人议事。

蓝裴衣锁着眉头思忖半日,叹了口气:“慕翎,此次,你不得不去,十二皇子敢这样跟你挑明了说,必有后招。。。。。。”

王慕翎也是如此想。

苏顾然和墨砚都是脸色一变,苏顾然握住她的手:“慕翎,我不放心。明日,我陪你去。”

王慕翎摇头:“别,你身负武功,强跟我一齐入宫,是个人都知道我心中有鬼了。”

蓝裴衣想了想:“明日,墨砚先带着孩子,避上一避,我和顾然在宫外接应。虽然十二皇子说看到你放烟花便会冲进宫中,但就怕来不及。顾然少不得那时,也要直闯宫门了。”

一家人商议完毕,也没有别的办法。

等到第二天,十二皇子组织了大群官员和皇室宗亲在宫门外跪拜,声称见不到陛下,绝不起身。

百官跪宫门,是十分严重的事情,自古以来,只要不是昏君,无论如何都要一见的。

十二皇子算盘打得好,现在宫里不论是谁做主,也必然要安排一见,否则便会被人看出异常。

果不其然,过了一个时辰,便有个宫人出来直斥道:“陛下凤体有恙,尔等为何喧哗?!”

立时就有官员上前陈情,言语讽刺:“陛下一月未曾早朝,我等下臣,忧心社稷,疑心奸人当道!定要面圣!”

双方一番争论,那宫人又入了宫去讨旨意。过得半晌出来道:“尔等关心陛下和社稷,原是好事,只陛□弱,实不能受扰,尔等一堆人,只怕吵得陛下病情还要加重几分。便只宣一人见驾,见了,也就安心了。”

说罢目光转了一圈,落到王慕翎身上:“就安阳侯吧。”

这便正是十二皇子要的结果。莫家人,莫贵君为了避嫌,必不会挑。其余各人,莫贵君又嫌碍事。只王慕翎,原本手上又没有实务,与莫贵君还有些没摆在台面上的交情,她必是适当人选。王慕翎起身弹了弹裙摆,凝着脸,实在笑不出来,随着宫人入进去了。

她随着宫人直上宫阶,入了天乾宫,穿过一重一重的宫室和帷幕,只闻得浓郁的药味。

最后到了陛下的寝室外,光洁的地面上,跪了一群太医。个个浑身发抖,面无人色。

王慕翎进得寝室内去。

就见得室内点了数盏宫灯,空气闷热,女皇陛下睡在凤榻上,人事不知。

皇正君,莫贵君,太女,六皇女均围在榻旁。颜喻林却立在榻的另一侧,为女皇施针。

王慕翎看见颜喻林,却是目光一滞。

颜喻林平日里一副温润儒雅的模样,现在却是满面憔悴。

颜喻林一抬眼看到她,仍是淡淡一笑,又低下头去施针。

皇正君见了王慕翎,道:“安阳侯来了。”

王慕翎这才回了过神,砰的一声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微臣王慕翎,参见女皇陛下,参见皇正君殿下,莫贵君殿下,太女殿下,六皇女殿下。。。。。。”

莫贵君转头看她一眼,嗯了一声。皇正君也道:“起吧。陛下。。。。。。还没醒。”

王慕翎起了身,垂手立在一旁。

莫贵君道:“陛下凤体有恙,多日未醒,本宫等时刻守于榻前,已是心忧。你们这些臣子,怎么还不让人省心?”

王慕翎道:“是,微臣有罪,只愿陛下凤体安康,微臣万死不辞。”

她也不辩白,直接认罪。倒是叫人不好跟她计较。皇正君没心思放在她身上,莫贵君也不想和她为难,便都不再提及。

莫贵君刚想叫她看过了就走,正好一个小公公端了碗药上来。

莫贵君让人拿银针一探,针尖乌黑。

他便冷了面色:“颜神医,怎的还是有毒?!”

颜喻林答得不亢不卑:“陛下病势凶猛,唯有以毒攻毒,方能缓解一二。莫贵君让草民煎多少次药,也都有毒。”

莫贵君冷笑:“不成,本贵君信不过你!验明有毒之物,绝不能往陛下口中送!”

颜喻林道:“虽是有毒,但绝不至死,只会让人晕眩,殿下可唤人试药。”

莫贵君道:“不成,谁知道那些试药的小公公,不是你们事先安排好的?”说罢看了一眼皇正君和太女,意有所指:“这药,还是倒掉。。。。。。颜神医重新开方煎药吧。。。”

颜喻林神情淡然。皇正君也是面无表情,只太女隐见愤色,六皇女却是暗笑。

王慕翎一看,便知道这把戏莫贵君已经玩了不止一次,八成一直这样反复,令颜喻林下方煎药,又不让陛下服用,活活拖死了陛下,责任却全在颜喻林身上,换言之,就是在皇正君和太女身上。

王慕翎只叹,莫贵君今非昔比啊,十年磨一剑,端的狠毒。

莫贵君却是一眼看向女皇,心中也是暗叹:陛下啊陛下。。。。。。你虽是宠我,却从未信我,也未曾与我留一条后路,我便只有对不起你,只有为我莫家打算了。

那小公公端着药碗,又要出去倒掉。颜喻林眼望着他,轻蹙眉头,憔悴之外,又隐隐露出一丝无助。他数日来,不分昼夜的施针,但只施针,不服药,女皇终究也保不住啊。。。。。。

王慕翎一眼瞥见,心中一揪,思及他多次相助,怎么能让他这样一步一步的走向死路。。。。。。暗自一咬牙,下了决定:“且慢。”

瞬时一屋人都转过脸来看她。

王慕翎定了定神,道:“若此药真如颜神医所说,是以毒攻毒的好方子,这样试也未试便倒掉,岂不误了陛下的凤体?”

莫贵君一眼颇有深意的看过来,他素来以为王慕翎明哲保身,又与自己有几分交情,却没料到她此刻横插一杆,顿时目光中就含了警告,他并不想动她。

王慕翎收到这目光,心中发虚,仍是坚持,砰的一声跪倒在地:“微臣愿意以身试药!”

颜喻林盯着王慕翎的目光一紧,心中一暖,多日来的困苦,仿佛一下就化解了。

皇正君微微一笑:“贵君,百官跪宫门,偏你选了安阳侯见驾,她,总不该是我们安排好的吧?”

莫贵君无奈,他以种种理由和借口,困住了皇正君和太女,但对女皇的反意,始终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他驱动手下将士,嘴上说的全是冠冕堂皇的道理。如今门外的侍卫都听着呢,若是他自打嘴巴,传了出去,只怕军心不稳。

只微眯了眼,盯了王慕翎。王慕翎觉着头上都快冒烟了。终是听得莫贵君冷言道:“好,王慕翎,你便一试。。。。。。”

王慕翎低垂着头不敢看他,接过药碗,用勺子舀了一口服下。过得片刻,便脸色有些发白,微微头晕。颜喻林一把扶住她:“可好?会有些难受,应该过一会就好。”

王慕翎摇了摇头:“还好,不要紧。”

再过得片刻,王慕翎又恢复常态:“下臣,好了。”

皇正君站了起来:“贵君,药已经试过了,并无问题,现在必须给陛下服用,出了任何问题,本宫一力承担!”声音有力而沉稳,光明磊落。不顾莫贵君反对,亲自从小公公手上接过药碗,扶起陛下,给她灌药。

莫贵君却不能自他手上去抢药碗,只得眼见着皇正君把一碗药都灌了下去。

然后一殿人便都静静等候,只颜喻林抓紧时机,随着药效漫延,飞速施针。

莫贵君在一边抿着嘴,脸色阴晴不定。

颜喻林拼尽全力,挥汗如雨,一个时辰之后,终于全身虚脱的住了手。

王慕翎担忧的看过去,正好和他目光对上,颜喻林却回以一个温和的笑容。

正被莫贵君看到,不由得恨得牙痒痒的。

再过得片刻,女皇居然幽幽转醒。轻轻嗯了一声。

皇正君和太女面露喜色,莫贵君和六皇女却是面色一灰。

女皇醒来,也不说话,这时颜喻林唤人煎的第二遍药已经送了上来。她默然的服下第二剂,再歇了片刻,终于发得了声。

低低声的对着皇正君吩咐了一句。皇正君便道:“宣宫内侍卫统领晋见!”

侍卫统领正在门外侯着。他一向归莫贵君管辖,此次虽然觉得有些怪异,但也是听命行事。

这时入得门来,看见女皇已经半坐起了身子。

立马跪了下来:“陛下醒了!陛下洪福齐天!万岁万岁万岁岁!”

女皇沉着脸,养了半晌神,才勉强低声吩咐:“罗付全。。。。。。传朕的旨意。。。。。。非常时期。。。。。。宫中各处,皆听皇正君旨意。再命十二皇子调动左右卫城兵马护卫国都,若有各地兵马意欲入城。。。。。。不论来者是谁,一律格杀!”

这一番话,她说得费力,却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