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大帐内,伯颜猛可正招待远方来的客人。

伯颜猛可四十多岁,是个身材非常魁梧的大汉,粗犷阳刚的脸上一把乱糟糟的粗犷虬髯胡子,眼睛不时微微眯着,眼中时常闪过一道如鹰隼般锐利的精光,绝大部分时候却如湖面一般平静,不兴一丝涟漪。

伯颜猛可今天的客人也是老熟人了,正是郭勒津旗的旗主火筛。

郭勒津旗隶属于鞑靼,是鞑靼各个大小部落里其中的一个,名分上来说,火筛是必须向伯颜猛可称臣的,当然,自元朝败退草原大漠之后,蒙古各部落四分五裂,很多部落虽表面上尊伯颜猛可为黄金可汗,实际上已各自成一国,不再遵从黄金大帐的指令了。

火筛也差不多,跟草原上其他部落一样,隶属于鞑靼却不听命于鞑靼,只不过今日的他却是来黄金大帐寻求联盟了。

“世上有推不开的门扉,也有跨不过的门槛,但世上不应该有雄鹰飞不过去的高山。尊贵的黄金可汗,您忠心的奴仆向您匍匐请求,请求您出兵为您的奴仆讨回公道。”

伯颜猛可眯着眼似乎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帐内数名年轻蒙古女子的歌舞,嘴里却漫不经心道:“你要我出兵帮你征讨明廷和朵颜卫的花当?”

“正是,请求万汗之汗的伟大首领为您忠实的奴仆讨回公道!花当勾结汉人,设下圈套诱我前去结盟,暗里怂恿明廷的钦差对我发动突袭,杀我随从四十余人,星夜追杀我百余里方才罢手,此仇不报,我火筛何颜再为一部之首?”

PS:稍晚还有一更…

第三百三十三章伯颜出兵

伯颜猛可的眼睛又眯了起来,从细小的缝隙里打量着火筛的脸。

火筛陪着笑,心里却泛起极度的不舒服。

他一直很不喜欢伯颜猛可看人的眼神,对爽直豪迈的蒙古人来说,眯起眼睛看人是很不礼貌的,给人城府阴沉的感觉,仿佛被一条毒蛇盯上,有一种遍体濡湿且冰凉的悚然感,不寒而栗。

“花当和明廷勾结?”伯颜猛可的笑容很冷,像帐篷外的寒风。

“是。”火筛小心地答道。

“火筛,蒙古人的胸怀应该比天空和大海更辽阔,我视你如兄弟,长生天在上,兄弟间不能有隐瞒,你告诉我,为何花当和明廷的钦差要杀你?”

火筛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将那晚欲杀钦差,却被明廷钦差后发制人的经过说了出来。

伯颜猛可笑道:“这么说来,此事是你火筛失败了,而你不甘心失败,对不对?所以你感到羞辱,于是决定发兵攻打明廷的城池和朵颜部落,对不对?”

火筛垂下头,心中有些震惊。

在这位睿智的黄金可汗面前,他觉得自己任何小心思的逃不过伯颜猛可的眼睛,这个人似乎生来便应该继承成吉思汗的汗位,他拥有可汗应该具有的一切品质。

伯颜猛可接着笑道:“可是火筛,我最亲密的兄弟,我为什么要出兵帮你?我鞑靼部兵强马壮,但我为什么要为你的私人恩怨而付出部落青壮的生命?火筛。这件事本应该是你郭勒津旗的事,而不是整个鞑靼部落的。”

火筛忽然抬头。急切道:“可汗,朵颜的花当和明廷已结盟,这件事您知道吗?”

伯颜猛可淡然笑道:“草原上有明廷的探子,明廷的边镇城池也有我的探子,这件事早已传遍草原,我怎能不知?”

“既然可汗知道,难道可汗便眼睁睁看着朵颜部像个反复小人一样投入明廷的怀抱?”

伯颜猛可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眯得更狭细了,目光透出一丝好笑的意味。

“火筛。我刚才说过,兄弟之间不仅要亲密,还要坦率,你的话激不起我的仇恨,因为我部落里成千上万活生生的战士不容许我的激动来葬送他们的生命,蒙古人有蒙古人的规矩,我不反对出兵帮你。但我们要按规矩来,你说呢?”

火筛失望地苦笑数声,道:“什么都瞒不过可汗,好,我愿意为可汗的慷慨而付出代价,凡我所有。必不吝惜。”

伯颜色猛可哈哈大笑起来,端起了面前的金碗,金碗里满载白色的马奶酒。

火筛走出黄金大帐时一脸肉痛,伯颜猛可的强大令他忍不住膜拜,然而伯颜猛可的贪婪也令他心惊肉跳。

目送火筛出帐。跨马离营而去,伯颜猛可脸上露出了常见的森然笑容。

一名千夫长匆匆入帐。

“伟大的可汗。明廷辽东和宣府兵马有异常变动…”

“说。”

“辽东总兵官李杲集结麾下四卫共计三万军士,于西拉木伦河畔摆开阵势,半月前与明廷皇帝派出的钦差发生交战,明廷钦差也调集了宣府两万边军,朵颜部一万骑兵以及他直属的八千仪仗官兵,此战一触即止,明廷钦差逼降李杲,收编辽东三万边军,八天前,李杲被钦差于辽阳城中枭首示众,辽东都司三十余名官员和将领人头落地…”

伯颜猛可沉默许久,然后嘿嘿冷笑:“看来明廷终于容不下那个比毒蛇更恶毒的李杲,痛下杀手把他除了,不过这位明廷派来的钦差倒是大手笔,能把桀骜张狂的李杲逼得阵前投降,还敢同时砍下辽东都司三十多个官员将领的人头,这人可不简单,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秦堪,是明廷皇帝最信任的臣子,京师里担任锦衣卫指挥使,年纪虽二十出头,但为人阴险。”

伯颜猛可点点头,将这个刺耳的名字死死记在了心里。

“派人召集各部落首领,每个部落出一千人,日落前在我的大帐外集结,入冬之前,让勇士们的刀刃饱饮汉人的鲜血吧。”

“可汗真打算答应火筛的请求么?”

伯颜猛可冷笑道:“明廷与朵颜结盟,以后朵颜卫便成了明廷抵御我们蒙古铁骑的缓冲地带,他们的开平,广宁,辽阳皆可化守为攻,花当这个数典背宗的小人,还有明廷那个眼光毒辣,手段更毒辣的钦差,这二人纵然火筛不开口借兵,我亦必出兵除之!”

正德元年十月,大明钦差秦堪结朵颜,诛李杲,整肃辽东官场和卫所功德圆满,终于准备回京了。

十月底,赶在北方寒冬到来,大河冰封之前,秦堪选了一个好日子启行回京。

辽阳城内万人空巷,人头攒动,隆隆的鼓声里,仪仗的旌旗迎风招展,猎猎摆动,辽阳城内新任的大小官吏和将领齐聚城门,送别朝廷钦差。

时已是辽东巡抚的刘平贵和辽东都司总兵官魏杨为首,副总兵叶近泉和一众文官武将亦在其列,众人笑容或谄媚或敷衍,一一与秦堪拱手而别。

叮嘱刘平贵好好为皇帝守牧辽东之后,秦堪又与叶近泉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诸多事宜尽在不言中。

两声礼炮鸣响,钦差仪仗缓缓启行出城。

辽阳城外,花当领着十余名蒙古汉子恭立于吊桥外,见秦堪仪仗出城,花当等人纷纷下马,直至秦堪与他告别之后,花当犹不肯走,骑着马跟在仪仗后面,跟了一路又一路,神情颇为失望。

秦堪倒无所谓,一路装着糊涂任由他跟下去,丁顺却不高兴了。

“秦帅,这家伙是不是太热情了?狗缀着骨头似的跟了三十里路了,不知道的还以为秦帅欠了他很多钱呢…”

秦堪拍拍丁顺的肩膀,道:“你过去跟他好好说说我们汉人的翁婿相处之道,告诉他,我有把岳父弄进锦衣卫诏狱上刑的特殊嗜好,让他掂量掂量…”

“如果他还不肯走呢?”

“放毒气弹驱赶。”

第三百三十四章归心似箭

花当跟了秦堪仪仗三十里路,秦堪很清楚他的意思。

活了两辈子,从没经历过政治联姻,这回来辽东却莫名其妙被花当塞给自己一个女儿,不要还不行。

由此看出,花当除了拥有草原汉子的粗犷和豪迈,还拥有一颗敏感且缺乏安全感的脆弱芳心,大明与朵颜无论怎样结盟甚至立字据,花当都觉得不靠谱,非要坚持塞一个女儿联姻才满意。

秦堪真不忍心告诉他,大明的王八蛋绝对比他想象中的多,塞女儿给汉人这种行为其愚蠢程度跟肉包子打狗差不多,哪怕这个汉人是钦差大臣也一样。

蒙古和汉族的风俗代沟不容易填平,直到花当送到五十里开外以后,秦堪用撕毁盟约的威胁,才将花当劝了回去。

从他临走时悻悻的目光来看,这件事恐怕没那么容易结束。

“大人,那个塔娜脾气虽然爆烈了一些,但模样长得挺周正的,为何大人铁了心不要她?”丁顺对秦堪的态度很不解。

“女人不是光看容貌周正便可以不管不顾地往家里娶的,品性脾气最重要,娶个寻常人家的女子回去做小妾倒也罢了,性格不好每晚吊起来抽一顿鞭子便是,可塔娜这种女子我能娶吗?打不打得过她是另一说,我若抽她一顿鞭子,引发的是外交事件啊,这头抽她一鞭子,那头她老爹举兵攻我城池,我大明边镇将士为了我的家事打这一仗。冤不冤呀。”

丁顺想了想,深以为然。于是急忙点头。

“大人的考虑很有道理,再说,大人的正室夫人也不是省油的…咳咳,总而言之,这个蒙古女人娶回家一定很麻烦。”

“所以,我不能自找麻烦…”秦堪摸了摸下巴,忽然沉吟起来:“如果我有什么仇人的话,倒是可以建议花当把女儿嫁给他。可以肯定,仇人不出一年便能意外暴毙,实在是快意恩仇于无影无形啊…丁顺,我有仇人吗?”

丁顺背后冒了一层冷汗,道:“宫里的刘公公应该算吧…”

“不长脑子,要报复刘公公用得着花当的女儿吗?带他逛一回窑子,让他眼巴巴瞧着。工具盒里没工具,啥仇都报了。”

行军枯燥且无聊,关外的路不好走,钦差车辇出关以后就扔了,这些日子一直骑坐在马上,秦堪感觉自己修长的美腿渐渐朝罗圈方向发展。而且大腿内侧已磨破了皮,对一直没受过苦的秦堪来说,委实是天大的折磨,当着八千仪仗官兵的面还得保持钦差的面子不能叫苦叫痛。

再怎么难受,一想到就快回京师。回到那个以自己为天,为脊梁的温暖家中。秦堪便感到激动不已,每思及此,归心似箭。一切都那么值得思念,有点小野蛮的杜嫣跟自己耍小性子,乖巧听话的一对粉嘟嘟的双胞胎怜月怜星,还有那个仿佛蛇妖幻化人形,整天在家里逮着机会便勾搭他诱惑他,让他时刻处于偷情快感中的金柳…

心痒之极啊,回去就找个机会跟杜嫣坦白,反正他和金柳认识在杜嫣之前,按道理说应是杜嫣当了小三儿,把这层关系点开想必杜嫣也没那么大的底气敢对金柳怎样吧,关系说开便好了,大可以告诉金柳那女禽兽,有什么诱惑招数堂堂正正冲他来,将来若做通了杜嫣的思想工作,秦家内院一门四女大被同眠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这样想有点禽兽,不过这是时代特色,上辈子本是花花公子的秦堪对这个时代特色并无反感,严格说来,秦堪的穿越跟风流本色颇有关系,这辈子秦堪曾经好好检讨过自己的上辈子,得出的结论是…不要轻易对女人耍流氓,会有报应的,但是,自己的妻妾没关系。

“杨志勇,午饭吃了什么?”秦堪看着马旁扛着钦差龙旗的杨志勇笑问道。

杨志勇走得很专心,他一直是个认真的少年,做什么事都很专心,叶近泉不止一次夸赞过他,虽然天赋普通,却态度端正,无论操练还是识字,他都非常认真,他很清楚自己目前的生活得来多么不易,简直是上天对他的补报,从此不用窝在流民营里跟一群饥肠辘辘的流民排队领一碗稀得如同汤水的米粥,也不用每晚瑟缩在阴暗寒冷的角落里睡觉,最重要的是,人生从此方向和目标,以前的他纯粹只为活着而活着,甚至连明天能不能活着都是个悬念。

自从秦大人将他选进了少年新兵营,每天不但有有饭有菜,隔三日竟还有一顿肉吃,而他要付出的,只是对皇帝对秦大人的绝对忠心,以及一些在他看来很微不足道的刻苦操练。

能过上如此天堂般的日子,杨志勇倍感珍惜。更何况,秦大人还赐给了他一个正经的名字,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来说,这份失而复得的尊严比生命更重要。

无论付出多少艰苦都是值得的,只要每天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杨志勇走姿很标准,迈出的每一步仿佛刻意测量过似的,塞北的寒风呼啸而过,小小的身板却如标枪般在寒风中凛立不动,无论哪方面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听到秦堪发问,杨志勇立马挺胸大声道:“回大人,吃过了。”

秦堪微笑瞧着他:“吃的什么?”

“饭团子,还有肉干。”毕竟是孩子,说起吃食,杨志勇情不自禁舔了舔嘴唇。

秦堪哈哈一笑,对这个孩子,他打从心底里喜爱。

“徒步行军辛不辛苦?”

“有饭吃,不辛苦。”

很朴实的回答,若这孩子说什么为国为民之类的虚伪理由。秦堪可就真要把他踢出队伍了。

指着遥不可见的前方,秦堪笑道:“坚持一下。等我们入了山海关扎营,我给你们加餐,再不用啃干巴巴的干粮了,每个人都有热乎乎的饭菜,还有炖肉,大片大片肥得流油的炖肉!”

杨志勇咕咚一声,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仍旧很本分地道:“干粮就很好了。管饱,也好吃。”

渴望却嘴硬的样子跟南京的小公爷徐鹏举很像,不同的是秦堪对二人的态度。

杨志勇偷偷咽口水的样子惹人喜爱,而吃货小公爷,却令秦堪忍不住想在他菜里放砒霜…

“大人,听叶教习说,我们将来要轮流去边镇跟鞑子打仗。对吗?”

“对,你怕打仗吗?”

杨志勇使劲摇头:“不怕,咱们在野狼峪遇到伏击时,小的亲手宰过十几个人,刚开始怕,后来觉得跟我小时候在林子里宰野狗没什么不同。都是一矛子捅进去,都是一样红色的血,不同的是野狗可以烤了吃,人不能吃。”

秦堪笑道:“你们跟普通的官兵不一样,你们不仅仅要上阵厮杀。还要读书识字,学兵法。学一些千百年来都没人尝试过的新式训练…”

目光望向遥远的天尽头,秦堪的声音如一缕穿透迷雾的艳阳。

“你们,是我改变这个时代的希望,是我唯一的资本。”

辽阳城外,朵颜卫的一万骑兵正排成有序的队列,缓缓开拔。

按照花当与秦堪的谈判结果,朵颜卫获得了新的牧场,但是牧场不在大明境内,也不知这位钦差大人到底在想什么,非要把原属于海西女真部的四平作为三个互市之一,不仅如此,连四平附近方圆百里的草原也划给了朵颜作为他们的新牧场。

有新牧场当然是件好事,唯一的麻烦便是…秦堪说了,新牧场需要朵颜卫的勇士用手中的刀剑夺回来,至于这其中死多少人,秦堪不管,这块草地肥沃的牧场谁抢到了,明廷便承认它是谁的。

花当骨子里是个非常有野心的人,牧场对草原上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于是秦堪仪仗启程回京后,花当也下令麾下勇士开拔。

接下来朵颜卫这一万骑兵要做的便是跟海西女真部打一仗,将四平这块肥沃的草地抢过来。

塔娜骑马行走在队伍中间,一脸不耐地听着花当的唠叨,心里却恨死了那个汉人狗官。

他倒走得洒脱,她却被额直革念叨得快疯了,她很不解,既然汉人都已跟朵颜正式结了盟,为何额直革还要坚持把她嫁给那个汉人狗官?明廷正式的结盟文书不比联姻更有效吗?何必多此一举?

无尽的罗嗦和念叨比刀光剑影更可怕,塔娜很快便受不了了,一赌气干脆捂着耳朵策马跑远。

领着十几名随从,飞驰在队伍的最前端,耳边只听得呼呼的风声,锋利如刀般的寒风划得脸上生疼,塔娜却浑然不觉。

心很乱,她一直认为自己是草原的女儿,将来会嫁一个精壮魁梧的蒙古汉子,这个汉子能喝最烈的酒,骑最快的马,用最锋利的刀,杀最多的敌人,高兴时仰天哈哈大笑,发怒时长身而起大杀四方,这样的英雄豪杰才配得上她这颗草原上最璀璨的明珠,而不是把她许配给一个弱不禁风,书生般的文弱汉人。

她简直不敢想象自己将来怎样和一个不愠不火一张嘴却能气死人的汉人过一辈子。

——幸好汉人狗官拒绝了婚事,识趣回京了,这是塔娜目前为止对那个狗官唯一的好感。

想到这里,塔娜的嘴角不知怎的忽然勾起一抹浅笑,笑容如同珍珠擦去了尘埃,绽放出最夺目的光华,身旁十余名随从骑在马上看呆了,眼中不可掩饰地露出爱慕的光芒。

塔娜这个名字,在蒙语里本来便是珍珠的意思。

她,绝对配得起这个名字。

一望无垠的草原尽头,不知何时升起一团浓黑的乌云,在天尽头如海如潮,时卷时舒。

塔娜有些诧异地抬头瞧了一眼,身旁的随从们却纷纷猛地勒住了马。

看着随从们疑惑到惊愕,最后无比骇然的表情,塔娜心中不由一紧。

“鞑靼的军队!”一名随从指着远方那一团乌云惊骇大叫。

第三百三十五章塞外厮杀

乌云不是乌云,它是一道万人的潮水,带着无边的杀意和冰冷的刀剑无情地拍向岸边。

塔娜呆坐在马上,怔怔看着那道无坚不摧的洪流离她越来越近,像飓风一般碾压阻挡它的一切障碍。

伯颜猛可的鞑靼军!

“塔娜,快走!回去向可汗示警!”一名随从将她马首后的缰绳强行勒得转头,使劲朝马臀上狠狠一抽,骏马吃痛,嘶叫着飞快跑远。

随从们用惊骇的目光回头看一眼越来越近的鞑靼大军,纷纷催动马儿往后狂奔而去。

低沉的牛角号呜咽吹响,朵颜卫骑兵开始摆阵仓促接敌,广袤的草原上,鞑靼大军如过境的蝗虫般,黑压压地向朵颜卫扑来,朵颜卫的一万骑兵避开鞑靼锥状冲锋阵型的锥尖,分兵左右两侧迂回包抄。

没有叫骂没有宣战,一场战争就这样突然开始。

鞑靼与朵颜双方都是骑兵,而且数量大致相等,遭遇战不会给朵颜卫太多的时间准备,当鞑靼的大军离朵颜卫骑兵五里之遥遥时,朵颜骑兵才仓促摆好阵势。

中军里,花当神情惊惧,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伯颜猛可此番什么意思?他是冲着汉人的辽阳城而来,还是冲着我朵颜部?”

“额直革,不管冲着谁,我们是第一个与他迎面撞上的,除了迎敌别无它法。”塔娜语气急促道。

“不对。这件事必须弄清楚,全部落一万人的性命握在我手上。我不想打一场糊里糊涂的仗,我们朵颜输不起。”

一名满身伤痕的斥候被人搀扶着踉跄跑到花当面前,按惯例,大军前行时总要往周边散出斥候打探前路敌情,这名斥候是回报敌情的,可惜太迟了些。

“可汗,伯颜猛可尽起鞑靼各部落青壮共计一万五千人往南进发…”斥候面色发苦,这已经是一句废话了:“…我部三十余名斥候在前方五十里处与对方斥候遭遇。并发生交战,尽皆阵亡,只回来了我一个…”

花当的脸色愈发惊惧了,抬眼朝五里外黑压压的鞑靼大军大致一扫,拧着眉头道:“不对,前方鞑靼只有一万人的样子,还有五千人马呢?”

当了半辈子部落首领。花当这点本事还是有的,仅只一眼便看出敌人数量不对。

“难道伯颜猛可为了吃掉我们,竟还布置了伏兵?”花当语声发颤。

“可汗,鞑靼并无埋伏,他们奔袭到辽河北岸时,分出五千兵马往西而去。看样子是为了追杀明廷的钦差…”

花当和塔娜闻言浑身一颤,脸色顿时苍白起来。

朵颜刚与明廷结盟,这个节骨眼上明廷钦差受袭,朵颜救还是不救?结盟的誓书还在钦差手里,皇帝还没盖下大印。论私人感情,花当与秦堪的关系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出于对汉人一贯以来的仇视,花当甚至对秦堪还残留着一点点敌意。

可是论大明与朵颜的关系,此刻盟约甫成,正是好到蜜里调油的阶段,明知明廷钦差有难而不救援,况且这位钦差听说与皇帝的交情非常深厚,将来消息传到明廷皇帝耳朵里,他可不管你现在被多少大军包围着,没救钦差就是天大的错,好不容易达成的盟约放到皇帝书案前,他肯不肯盖印可就真的只有长生天知道了…

然而,此刻对面便是鞑靼的一万铁骑,虽说与朵颜的人数相等,但鞑靼骑兵的战力可比朵颜高出不止一筹,纵是人数相等,朵颜对抗起来也落于下风,哪有多余的兵力分散出去救钦差?

冷汗一滴滴从花当的额头滑落,有生以来,他从未经历过如此艰难的选择。

部落的未来,与部落青壮的性命,两个选择在他脑海中反复交战,各占上风。

“额直革,应该先救钦差!”塔娜咬着下唇道。

“为何?”

“钦差不死,朵颜不仅得三市,还能得到四平周边的数百里牧场,我们食有稻米盐巴,穿有布裳绫罗,我们的牛羊皮货可与明廷换取一切我们想要的东西,再不用过回以往缺衣少食的日子。钦差若死,干系太大,里面的变数太多,我们与明廷的盟约有没有效就不知道了,钦差给我们划的三个互市会不会关闭更是未知。”危急关头,塔娜的脑子却异常好使了。

花当神情凝重,咬着牙迟疑许久,却终下不了决心。

“额直革,分兵救钦差,我们必然会有很大的损失,可是眼光放长远一些,我们的收获肯定也不小,目前朵颜三面皆敌,交好明廷才是唯一的出路,有了稻米盐巴甚至生铁,我们朵颜部落才能崛起。”

五里开外,鞑靼大军的战鼓轰然擂响。

犹疑中的花当浑身一颤,狠下心咬了咬牙,道:“来不及了,伯颜猛可已下令进攻,我们只能全力迎敌,至于钦差…”

犹豫片刻,花当丝毫没有底气道:“待此战过后,我再分兵相救。”

“额直革!”

“不要说了!来人,擂鼓吹号,勇士们,打起精神来,让我们用手里的弯刀迎接草原上最贪婪的恶狼!”

看着花当匆匆下令的背影,塔娜的下唇咬得泛了白,杏眼闪过一抹坚定。

这一仗的艰险不止在战场上,额直革看不透这一点,他把所有赌注押在胜败上,真正的艰险他却没看清楚。

朵颜,必须有人是清醒的,哪怕只有一个人!

***

牛角号声苍凉悠远,双方在同一时间下达了进攻的军令。

喊杀震天。万马奔腾,双方千余骑兵首先摆开了阵势。开始了第一次试探性的冲锋。

两股兵马缓缓策动,蒙古弯刀高高举起,刃上的寒光交织成一片森冷的刀林,双方徐徐接近,待相距一里之时,两方队伍里一声呼喝,战马忽然发力狂奔,眼神散发着通红的杀意。无惧地盯着越驰越近的敌人。

轰!

迎面相撞,如惊涛拍岸,嘶吼与惨叫,飞溅的血光与挥舞的刀光融合交织,鏖战中,无数生命永止于此。

一片暗红色的人潮向朵颜部中军方向迅速接近。

斥候禀报过后,一脸惊疑的花当不由大喜。没过多久,满身披挂的新任辽东副总兵叶近泉领着辽东边军赶来。

交战之地离辽阳城不过数十里,从接报到集结大军进发,叶近泉半刻也没耽误。

匆忙中集结了近万边军,叶近泉已尽了最大的努力了。

喜形于色的花当顾不得场中正在鏖战的两千战士,急忙下马迎上前去。看到的却是叶近泉那张冰冷的脸。

“可曾分兵去救钦差?”没等花当说话,叶近泉劈头便问了一句。

花当面露苦色,指了指对面黑压压的鞑靼大军:“副总兵且看,伯颜猛可挟重兵而来…”

叶近泉眼神愈发冰冷,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花当。加重了语气重复问道:“可曾分兵救钦差?”

“这…”

一名朵颜的千夫长跌撞跑来,似乎要禀报什么。恰好听到叶近泉极不友善的这一句话,顿时福至心灵道:“分兵了,塔娜刚才挟制…咳,不对,带领一名千夫长和麾下一千名勇士,朝西面山海关而去。”

花当愕然睁大了眼睛,脸色立马变得很难看,却不得不挤出一丝笑脸附和着点头:“不错,如此险恶的战势下,我仍下令塔娜去救钦差…”

叶近泉满意地点点头,随意地朝场中正在厮杀的两千余人瞟了一眼,然后大声下令:“七千步卒留下,于朵颜卫中军结阵,帮助朵颜御敌,其余三千骑兵随本将往西!”

骑上战马,叶近泉朝失神中的花当点点头:“花当可汗,你做得很好,以后朵颜卫便是辽东边军的朋友。”

花当脸颊抽搐几下,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个女儿必须赶紧送出去,太坑爹了!

***

八千仪仗往山海关方向缓步而行,队伍平静,气氛祥和。

队伍走得并不快,此刻秦堪并不知道火筛已向鞑靼借兵,只为除掉自己,一雪昔日朵颜营中仓惶逃走的耻辱。

未知的巨大危险在接近,秦堪和整支队伍丝毫不觉。

离开辽阳两天了,由于队伍中大半是步卒,行进速度很慢,两天才只行了一百多里。

秦堪身份高贵,自然一路骑马,脑子里却在琢磨着回京后如何与刘瑾周旋,这位刘公公正大刀阔斧进行着他自以为得意的所谓新政,从张永的语气中,秦堪知道刘瑾的新政很不得人心,退还农户耕地,减免天下赋税,精简朝廷冗官…这一条条的新政措施若只看名目的话,连秦堪这个穿越者都情不自禁为刘公公喝彩叫好,哪怕他与刘瑾互相不对付,为了公理正义,秦堪也会毫不犹豫地跟他站在一起,竭尽全力为新政保驾护航。

可惜一本好经到了刘瑾嘴里全念歪了,任何事情跟贪污联系到一起,好事绝对会变成恶事,甚至惨事。

嗯,回了京必须给热血上头的刘公公泼一盆冷水,让他冷静一下。

据说刘瑾本姓谈,割了以后才改姓刘,而谈家的祖坟据说埋在陕西…

第三百三十六章身陷绝境

以前曹操手下的摸金校尉,刘豫手下的淘沙官都干过挖坟的事,充分说明挖坟是一件很有前途的职业。

自从挖了李杲的祖坟,刨土豆似的从土里刨出十几个坛坛罐罐,并且两军阵前得到了不小的好处之后,秦堪最近心里总会冒出这种缺德的想法,强烈的道德感和羞耻心好不容易将这种缺德的想法镇压下去,没过几天又死灰复燃。

不得不说,这个想法太禽兽了,两辈子坑人无数次,这个法子无疑是最没道德底线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