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廷和一楞,道:“刘瑾都递了条子,不是他是谁?”

李东阳不置可否,呵呵笑了两声,道:“老夫前几日倒是听说,山阴侯秦堪面见刘大夏,要求量产佛朗机炮,结果在刘尚书那里狠狠碰了个钉子,第二日便莫名其妙跟任良弼结了仇怨,明明主动要求量产的,秦堪却马上变了口风,变成了激烈反对,又过了一天,刘瑾在灵椿坊的外宅诡异地着了火,放火者却是刘大夏的独子…”

“西涯先生的意思是…”

“介夫,你不觉得这几件事有蹊跷么?老夫眼里的秦堪,可不是那种为了私怨而拿国事赌气的肤浅之辈,刘瑾的外宅富丽堂皇,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走了水,呵呵…”

杨廷和能当上内阁大学士,自然不是蠢人,李东阳几句话一点,杨廷和当即睁大了眼睛,呆呆不发一语。

李东阳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此事必有内因,咱们这位刘公公,怕是被人当枪使了犹不自觉呢…这只小狐狸,越来越成精了,呵呵。”

第三百六十二章笼中金雀

若此刻秦堪身在文华殿的话,必然会指着李东阳的鼻子破口大骂。

满朝文武都没瞧出异常,偏偏让这只老狐狸发现了不对劲。

不能小瞧古人的智商,特别是以善谋而闻名的李东阳,自从秦堪入京以来,每一个大阴谋小诡计,统统瞒不过他,出于对老人家的尊重,秦堪也不大好意思对付他,只好偶尔想起他的时候暗暗祈祷李大学士的老年痴呆症提前到来。

京师里弥漫着诡异的味道,几位已落入秦堪阴谋算计的人浑然不觉,他们仍过着如往常般平淡的日子。

东厂戴义下午登了秦府的门,耷拉着脸向秦堪倒苦水。

除了东厂厂公,戴义还是司礼监秉笔,不过他这位秉笔太监在司礼监的日子显然过得很艰难,不如在东厂那般呼风唤雨。

宫内皆知戴义背后的靠山是秦堪,刘瑾对他自然没什么好脸色,排挤冷落不说,动辄训斥喝骂,刘瑾势大,戴义不敢还嘴,这些日子受尽了委屈。

这几日因为救出了任良弼,刘瑾受到满朝文武赞颂,自觉成了正义的使者,对秦堪戴义这类奸贼愈发没了好脸色,今日早朝散后,刘瑾当着戴义的面不阴不阳说了几句怪话,话里含沙射影直指秦堪残害忠良,反而对他自己是个什么货色丝毫没有自知之明,戴义这才登门打小报告。

面对戴义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诉,秦堪气定神闲,微笑着安慰了他几句,并对戴义的短浅目光表示轻微的鄙夷。

几句训斥喝骂便受不了,将来刘瑾手举屠刀大杀四方的时候,戴义岂不是会被吓成神经病?

劝走了戴义,秦堪在自家的后院里散步,脑子里在琢磨着佛朗机炮的量产。

刘瑾果然不负所望,竟真的下令造作局量产。而且内库拨银,国库拨铁,推行力度之大,实属罕见。

古今以来,受骗上当的人数不胜数,有人总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们一眼便能看出的骗局,那些受骗的人却执迷不悟。一次又一次地付出不可能得到回报的代价?

其实,每个人都受过骗,任何人都没资格嘲笑别人的愚蠢。

只因骗局针对的受害者不同,所以有人清醒有人沉迷。

一言概之,局内与局外的区别而已。看棋的人总是清醒的,下棋的人就不一定了。

所以刘瑾上当了,而李东阳却看穿了。

不得不说,秦堪针对刘瑾的骗局成功了,刘瑾很配合,佛朗机炮开始量产。秦堪用另一种迂回的方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精心设下这个局,量产佛朗机炮只是目的之一。还有一个目的没有实现。

未来秦堪有很多想做的事情,这些事情在外人眼里看来或许离经叛道,不免会给他增加许多阻碍,兵部尚书刘大夏太过僵化保守,既然这次动了手,就必须要把他从兵部尚书的位置上踢开。

无关好人坏人,无关正义邪恶。秦堪讨厌麻烦,为了不给自己将来添麻烦,现在只能将刘大夏这个麻烦弄下去。

沉浸在思绪里。秦堪不知不觉走到自家后院的水榭边。

若大的池塘围绕着水榭,仿佛湖中小岛一般独特,买下这座宅子时,杜嫣对这个水榭特别满意,特意翻了很久的书,想给水榭取一个优雅脱俗的名字,被秦堪适时制止。

水榭就是水榭,名字取得再高雅,也只是供人乘凉观景的亭子而已,就这样挺好的,如果一定要取名,就叫“秦氏水榭”,通俗易懂,一听便知谁是它的合法拥有人。

冬日的池塘,水面已快结冰,寒风在空旷的池塘上呼啸而过,夏日葱翠的荷叶早已枯萎,枯黄的叶子软耷耷地垂在水面下,一副万籁俱寂的萧瑟景象。

秦堪定住脚步,正打算往回走,却听得不远处传来低沉苍凉的曲调,娇柔动听的嗓音唱着他不懂的歌谣,歌声里掩饰不住的伤怀和轻愁。

秦堪脚步一定,转头朝水榭里望去,见亭中一位穿着红衣,黑发结成无数小辫的塔娜痴痴地盯着水面,嘴里轻轻吟唱着蒙古草原的歌谣,落寞孤独的神情令秦堪心中忍不住一疼。

草原上那个放马狂奔,挥刀杀敌的豪爽巾帼,如今却仿佛一只被关进了笼子里的金丝雀,幽幽地诉说着对自由的向往,这个才十七八岁的姑娘自从进了秦府后,已变得不快乐了。

抿了抿唇,秦堪大步向水榭走去。

随着脚步声愈近,塔娜的歌声也戛然而止,独自一人时流露出的悲伤落寞眼神一闪而逝,见秦堪走近,塔娜悄悄攥紧了拳头,一副随时准备和秦堪战斗的样子。

秦堪笑了。

大概只有面对他的时候,这朵快凋谢的花才会绽放活力,像只被威胁到领地的小母狮一般朝他龇牙咧嘴。

“为何独自一人坐在这里?还不习惯大明的生活吗?”秦堪温声问道。

确定眼前这狗官今日难得一见没有毒舌以后,塔娜剑拔弩张的模样渐渐缓和下来。

轻轻一撇嘴,委屈中带着几分刻意做作的高傲和不屑一顾。

“你们大明的人都不喜欢我。”塔娜嘴角委屈的一瘪,仿佛觉得自己弱了声势似的,又赶紧补充道:“我也不喜欢你们。”

秦堪笑道:“府里有人欺负你?”

“谁敢欺负我,我的鞭子会让他后悔生到这个世上!”

说完一抬头,看见秦堪那双带着笑意,闪闪发亮的眸子,塔娜微微垂头,低声道:“你们大明待客人都这么冷漠吗?你家夫人给我分的院落平日里一个人都不见,只到用饭的时候才由丫鬟给我端来食盒,丫鬟放下食盒就走,一句话也不跟我说,我们蒙古人哪怕在喂马的时候也会抱着马脖子跟它们亲热说话,难道在你家夫人和下人的眼里,我连一匹马都不如?”

秦堪眉头一蹙,看来塔娜的个性不太讨喜,杜嫣瞧她不顺眼。上有所恶,下必附焉,侯爷夫人对她态度冷漠,下人们自然不会对她太客气,于是可怜的塔娜就这样在侯府里被孤立了。

“对不起,最近我太忙,没跟下人们交代清楚,忽略你了。向你道歉。”

秦堪道歉很干脆,他没有拉不下面子的大男人想法,错了就是错了,承担起错误才是男人的做法。

秦堪的这句道歉显然令塔娜的心情好了许多,眉眼渐渐弯成了新月,很少见她笑,但她笑起来很可爱。

“草原人的胸怀比大海辽阔,好,我不怪你了。”塔娜不愧是草原儿女,很快释怀。

“塔娜。我看得出你思念家乡了,其实你完全不必在意你父亲的所谓联姻。不论你嫁不嫁给我,大明和朵颜的盟友关系不会变,大明与朵颜部落之间利益攸关,联姻的作用非常微小,从古至今,女人只能是牺牲品,没有哪个女人有能力维系两个利益团体关系的好与恶。”

塔娜摇头:“我不能回去。你不会知道,我们朵颜这些年过得多苦,如今明廷对我们开放了互市。朵颜部落才在黑暗中发现了一丝曙光,而我,承载的不仅是额直革的希望,还有整个部落的希望,在他们眼里,我已是嫁出去的女儿,是维系明廷和朵颜的纽带,和你们汉人一样,出嫁的女儿被送回娘家是奇耻大辱,我若回到部落,他们会认为盟约出现波折,整个部落都会感到不安的。”

“我知道明廷处处受敌,内外不安,我们朵颜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为了让部落的人生存下去,我们不得不在三面强敌中摇摆反复,这一切只为了让部落里的人多吃一口粮,每年冬天多活一个人,秦侯爷,你是读书人,请你告诉我,一个为了活下去的部落,为了生存而逼不得已反复无常,这样做错了吗?”

秦堪无言以对。

错了吗?谁敢说错了?相比朝堂里那些白天是正人君子,晚上是男盗女娼的文官,他们跟朵颜有何区别?不同的是,一个做足了表面功夫,另一个却忽略了表面功夫。

秦堪深呼了口气,叹道:“你们没错,错的是如今的天下形势,塔娜,你是个好姑娘,如果不愿回草原我也不勉强你,从今以后好好在侯府住下来,我保证,以后侯府的下人们绝不会再对你冷漠…”

塔娜眨眨眼,道:“下人不冷漠,你家夫人呢?”

秦堪忽然觉得有点头痛。

“夫人…我家夫人我管不着她,这样吧,你们草原不是崇尚用拳脚说话吗?”

塔娜两眼一亮:“你的意思是,我瞧你夫人不顺眼,可以杀了她吗?”

秦堪大汗:“不,不用那么狂野,比拳脚就好,不准用兵器,更不准偷袭,记住,严厉禁止用兵器!”

塔娜的目光顿时变得很失望:“比拳脚有何意义?”

“意义就是,谁把谁打趴下,谁就赢了,她就掌握了话语权,服不服都得听她的。同意吗?”

塔娜仿佛找到了生命的意义,忙不迭兴奋点头:“同意,…绳子不算兵器,我可以勒死你夫人吗?”

夕阳西沉,夜幕甫降。

大户人家门前灯笼一只只点燃的时候,一名锦衣校尉进了山阴侯府,盏茶时分后,一身便装的秦堪在侍卫围伺下匆忙出门,上了进城的马车,一言不发绝尘而去。

京师城东,福宾酒楼。

福宾楼里的摆设并不如京师另几座酒楼那般奢华,仅只三层高,里面简单地摆着毫不起眼的桌椅,看起来平凡之极,仿佛是专门为那些车夫贩卒之流的下等人而开的简陋酒楼。

然而京师里的官员们却都很清楚,这座酒楼绝不是车夫贩卒消费得起的。两年前,酒楼掌柜从山东请了一位厨子掌勺之后,酒楼的生意便突然好到爆棚,到了供不应求的地步。生意好了,价格自然也贵了,山东大厨亲自掌勺做的菜价格更是贵得离谱,由于味道确实正宗,也吸引了许多京师的官员前来,一张简陋的桌子前,三两投合的官员点几道菜,就两壶烫好的花雕,颇得人生乐趣。

名声一传十,十传百,福宾楼渐渐成了京师官员们去得最多的酒楼,一时带动了京师的时尚。笑得合不拢嘴的酒楼掌柜去年突发奇想,关门近一个月,将整个酒楼上下装潢一新,从里到外布置得花团锦簇,富丽堂皇,如置身天堂般美好。

谁知装潢之后,京师的官员们竟一个都没再光临,生意简直门可罗雀,惨淡至极。

酒楼掌柜急坏了,以为自己得罪了大人物,使了银子到处打听,终于才明白生意急转直下的原因。

原因很简单,官员们以前常来光临,就是因为看中了酒楼的味道,和简陋的装潢。

京官都有钱,每年地方官员进京,各部各司上上下下打点孝敬,夏天的冰敬,冬天的炭敬,一年加起来便是了不得的大数目,谁会在乎朝廷发的那点微薄俸禄?京官有钱,但有钱不能花在明处,谁敢揣着银子大模大样逛窑子,吃大餐,花钱如流水一般,这人就离倒霉不远了。

且不说京师里每个角落暗藏的锦衣卫,东厂西厂的眼线密探,光是朝堂上的御史言官狠狠参你一本,你就吃不了兜着走,当官的敢如此潇洒,付出的代价是非常惨重的。

所以福宾楼装潢简陋时,官员们乐意光临,一旦装潢得跟天上人间似的那般豪奢,官员们就必须躲得远远的,谁也不愿意为了一顿口腹之欲而葬送了大好前程。

酒楼掌柜是个有魄力的家伙,知道内因之后,一咬牙将刚刚装潢好的酒楼全部砸了个稀烂,闭门数日重新开张,里面又恢复了以往破旧的模样。

说来荒唐可笑,酒楼恢复破旧后,生意果真又火爆起来了,久违的官员们纷纷登门,推杯换盏不亦乐乎。

酒楼掌柜哭笑不得,想骂这些家伙一个个都是贱骨头,终究没那泼天的胆子。

今晚的福宾楼来了一位贵客。

刚到掌灯时分,一乘二人抬的普通的蓝昵官轿静静停在酒楼门前,掌柜一见有官轿,急忙上前堆着笑脸迎客,刚准备殷勤地掀开轿帘,一伸手却被轿子旁边便装打扮的武士推得老远。

轿帘掀起,一位面白无须,沉稳老练的老人缓缓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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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惜生命,不要熬夜,我想多活几年…

第三百六十三章下面没了

面白无须的老人是刘瑾,威名赫赫权倾朝野的大明内相,以刘瑾如今的身份,福宾楼的掌柜自然不能近他半步,刘瑾树敌太多,平日出行的护卫非常森严。

抬头瞧了瞧掉了漆光的破旧招牌,刘瑾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刘大夏的儿子怎么说也是显赫官宦之子,为何选了这么一个破地方?这是故意慢待杂家吗?”

身旁一名作陪的小宦官笑道:“老祖宗有所不知,这福宾楼看似破败,里面别有洞天,京中大臣们多来此聚会,破败只是表象,防的是那些言官御史们的臭嘴…”

刘瑾有种转身回宫的想法,身形甫定,脑中却回响起张彩对他的劝谏。

内廷和外廷如今矛盾愈发尖锐,刘瑾的强势跋扈虽然一直顺风顺水,然而终究被千夫所指,舆论被文官控制着,防人之口不能只靠屠刀,改善与文官们的关系极为重要,这也是刘瑾肯纡尊降贵赴刘祖修宴请的最大原因。

忍着心中淡淡的不悦,刘瑾还是双脚迈进了福宾楼,身后三四名小宦官亦步亦趋跟随而入。

一楼的大堂内仍是一幅破败景象,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几张粗制滥造的桌椅,简陋且寒酸,乍一眼看去,根本就是京中车夫走卒之流忙中歇脚打尖之处,不过堂后传来一阵阵菜香,刘瑾情不自禁抽了抽鼻子,吃惯了宫中华贵膳食的他,闻到这香味也禁不住有了食欲。

单闻这菜色香味。便可知这酒楼为何能吸引如此多的客人光临,甚至连朝廷大员也趋之若鹜,酒楼厨子手下端的有几分硬本事。

掌柜小心翼翼前头领路,上楼之后,掀开楼梯间一张厚厚的帘子,里面的装潢便与楼下截然不同。

处处富丽堂皇,丝竹声声绕耳,门帘之后竟是另一番奢华景象。

刘瑾楞了一下,然后哑然失笑。

这年头不仅人脸上戴着面具,连卖酒贩食之所也戴着面具。

正义的刘公公顿时陷入了忧国忧民的沉思。他忽然感到反腐倡廉工作的艰巨,同时愈发痛恨朝中那些打着清廉幌子行纸醉金迷之事的伪君子,假道学们。

大明的**如何根除?

——罚款!狠狠的罚!

把这些狗官家库房里的银子全罚到杂家库房里去!

刘公公的思维很跳跃,从反腐工作跳到大发横财只需一眨眼的工夫。

在酒楼掌柜殷勤敬畏的引领下。几位小宦官簇拥着刘瑾,走进了一间金碧辉煌的雅阁。

雅阁的隔壁当然也是雅阁,隔壁雅阁里坐着的,赫然竟是刘瑾欲除之而后快的对头,秦堪秦侯爷。

默然无声坐在阁子里,秦堪漫不经心托着一只碧绿的翡翠杯,翡翠质地不算太好,但形状完美,仿若浑然天成,全无雕琢痕迹。单只这一只杯子已抵得上如今大明一户中产人家全年的收入了。

注视着这只杯子。秦堪喃喃道:“看来餐饮业果真很赚钱啊,真羡慕这家店的老板,这两年赚的钱不逊于一府税赋了吧…”

一旁恭立的丁顺闻弦歌而知雅意,立马躬身道:“侯爷稍待,今晚事毕之后。酒楼老板家的库房必定忽然走水…”

秦堪面带不悦之色:“胡说!咱们是锦衣卫,不是打家劫舍的响马,做人的下限能否提高一点?”

丁顺呆了一下,接着面露狰狞:“属下明白了。今晚过后,这家酒楼姓秦了。”

秦堪瞟了他一眼,这回没再吱声儿了。

一个卖酒贩食的酒楼,楼上楼下两重天,吸引无数朝廷官员销金,里面不知多少权钱黑幕,这老板显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笑纳这家酒楼秦侯爷表示毫无压力。

房外传来掌柜殷勤的招呼声,秦堪精神一振,笑道:“刘公公果然来了。”

丁顺也一脸坏笑:“刘公公今晚大概很难尽兴…”

“丁顺…”

“在。”

秦堪沉吟片刻,道:“刘瑾今晚既然来了,刘大夏的尚书位置指定不保,内阁和吏部廷议的结果,我估计朝廷可能会从兵部两位侍郎里面挑选一个出来当尚书,侍郎之位必有空缺,你派人秘密赴绍兴,请我岳父速速进京…”

“侯爷的意思是,将您的岳父大人补上兵部侍郎的位置?”

“不错,左侍郎或右侍郎都行,世人皆知地方官最富,油水最多,可我岳父那死老头楞是不肯贪一两银子,既然如此索性将他调入京师,我身边也好有个臂助。”

丁顺犹疑道:“可是…侯爷,令岳丈是绍兴知府,徒然从知府擢升到兵部侍郎,这个…不大现实吧?朝中那些言官们的嘴说话可难听呢。”

秦堪笑容略带几分讥诮:“一个只懂服侍东宫的老阉贼都能一蹴而升大明内相,知府升侍郎怎么就不可以?你尽管去办,朝中谁敢多言我就弄死谁,让他们知道,如今有资格飞扬跋扈者,不止刘瑾一人,我低调是因为我客气,但万莫将我的客气当成福气。”

丁顺笑着抱拳:“是,侯爷威武。”

刘瑾一脚踏进雅阁,然后一楞。

“刘祖修为何没到?”

身后肃立的小宦官环视一圈,陪笑道:“兴许没到时辰吧,老祖宗礼贤下士,却是来早了。”

“礼贤下士”四个字显然挠中了刘瑾的痒处,刘瑾哈哈一笑,自顾坐了下来。

半盏茶时分之后,正当刘瑾感到不耐时,精心为刘公公准备的大菜上场了。

四名穿着低胸粉红肚兜,香肩只披一层薄纱的妖娆女子鱼贯走入雅阁,胸口一片雪白晃动,乳波臀浪分外刺眼。

雅阁内的刘瑾和两三名作陪的小宦官不由一楞,接着脸色变得铁青。

四名女子倒不见外,一见屋子正中端坐着的刘瑾,女子们楞了一下,似乎有些嫌弃刘瑾的老迈,她们做的虽是皮肉营生,却也不大情愿侍侯这么一位半百老人。

不甘不愿地在刘瑾脸上打量一阵,发现这位半百老人面色倒是颇为白净,而且脸上肌肤白皙无须,倒似新剥壳的鸡蛋一般粉嫩嫩,萌呆呆…

好吧,找到亮点了,为了银子,侍侯就侍侯吧。

刘瑾脸色非常难看,活了半辈子,他自然清楚这几位女子是什么人。

一名小宦官上前一步,尖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谁准你们乱闯的?”

当先一名妖娆女子咯咯一笑,丝毫不惧地走进阁子,大大方方往刘瑾腿上一坐,一只纤纤如葱般的玉手已轻佻地抚上了刘瑾的下巴:“哎哟,这位官人,到了这里还绷什么,呀!好光滑的下巴,可真真招人疼啊…”

刘瑾老脸渐渐发绿,浑身不可遏止地轻轻颤抖。

涵养和气度提醒他,此刻必须保持冷静,保持仪态,维持大明内相的身份。

“刘祖修呢?是他叫你们进来的么?”刘瑾的声音阴寒如冰。

女子咯咯笑道:“是有一位公子叫我们进来的,他说他马上就到,叫咱们先来服侍官人您呢,奴家一见官人您,就感到心跳得好快,官人您摸摸,奴家的心跳是不是很快?”

抓起刘瑾的手,女子将它盖到自己饱满微颤的酥胸上。

刘瑾触电般收回了手,另外三名女子倒也不羞,捂着嘴咯咯地笑,然后一转身,各自找上雅阁里另外三名小宦官。

小宦官怎见过如此红粉阵仗?纷纷大惊,左躲右闪拍开女子们的色手,惶急大叫:“走开!不要!不要这样…那里不可以!老祖宗救命——”

刘瑾老脸惨绿,怒极拍案:“够了!你们这些女子知不知羞耻?”

怀中女子娇笑道:“这位官人,寻花问柳本是快乐风雅之事,何来羞耻之说?”

说完女子举动愈发大胆,毫不客气便将玉手往刘瑾裤裆里一探,然后…满室寂静,所有人都惊呆了。

不知过了多久,女子大惊失色,结结巴巴道:“这位官人…你,你的下面…下面为何没了?”

刘瑾老脸狠狠抽搐,小小的眼中杀机迸现。

四名女子呆呆地互相对视,也不知是谁忽然噗嗤一笑,然后四名女子全笑开了。

笑声如利刃般狠狠扎着刘瑾的心。

粗鲁地将怀中女子推开,刘瑾狠狠一掀桌子,尖声嘶吼道:“刘祖修,刘大夏!好,好!杂家今日领教了,且走着瞧吧!”

领着三个惊魂未定的小宦官,刘瑾像只发了疯的野牛,眸子里一片血红,踏着一步一步的杀机走出了阁子。

隔壁雅间内,秦堪端起翡翠杯一饮而尽,充满了诗情画意地漫口吟哦。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

“好诗!侯爷,好诗啊!”丁顺没口夸赞。

“丁顺,全城散播消息,司礼监刘公公兴起召妓,正是兴致浓郁之时,忽然发觉…发觉自己没有作案工具,有花堪折没法折,唯有望牝空流泪…”

第三百六十四章准予致仕

第二天,京师悄然流传着刘公公昨夜的光辉事迹。

刘公公人老心不老,兴起召红颜…

刘公公宝刀未老,因为他根本没刀…

各种各样的传言喧嚣尘上,刘公公就这样成为了京师风云人物,风头一时无两,羡煞京师各路风流才子。

各大茶楼酒肆里,无论商贾还是士子,或是朝廷官员,纷纷聚头兴致勃勃的悄声谈论着刘公公的风流韵事,谈到尽兴处,茶楼酒肆里到处弥漫着众人使劲压抑的闷笑声。

接连两天,大臣们进宫早朝时,瞧着刘瑾的眼神都很不对劲,一道道复杂的目光往往只朝刘公公的下三路招呼,然后纷纷扭头勾着嘴角,使劲忍着笑意。

刘瑾出离愤怒了。

这是他有生以来受到的最大侮辱,其侮辱的程度更甚于当初与某宫女对食被先帝发现后当众责他廷杖。

始作俑者刘祖修成了刘瑾生平最痛恨的人,刘公公心目中欲除之而后快的排行榜悄然发生了改变,原本名列第一的秦堪黯然退居第二,刘祖修很荣幸登临排行榜黑名单第一,而且是超级第一。

不杀不足以平刘公公之恨,太监上青楼的忧伤,正常男人是不会懂的。

于是,西厂番子悄然出动,秘密大索京师。

之所以“秘密”,是因为这事没法公开,这根本是一件令刘公公无法启齿的奇耻大辱。

然而令刘公公失望的是,刘祖修不见了!

隐藏在刘大夏府上的西厂密探回报,刘祖修不在府里,满城搜索的番子回报,刘祖修不见踪迹。

刘瑾怒极而笑。

没关系,跑得了儿子跑不了老爹,不用找了,这笔帐算在刘大夏头上。

深冬的京师。皇宫里也是一片萧条瑟瑟,入冬后的第一场雪静静飘洒,触目所见一片如云朵般的洁白银装。

朱厚照破天荒出现在司礼监里,身披一件红色的狐皮大髦,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小暖炉,翘着二郎腿坐在首位,黄底鹿皮靴子不住地晃啊晃,笑眯眯地瞧着满地跪拜的秉笔太监和随堂太监。

“都起来。该干嘛干嘛去,朕只是随便走走,不耽误你们办事。”

众太监依言起身,各自散开,刘瑾佝偻着身子,陪笑恭立在侧。

朱厚照目光带笑,朝刘瑾身上一瞟,眼神和所有大臣们一样,不怎么善意地朝他的下三路招呼。

刘瑾眼皮一跳,夹紧了双腿。

“刘瑾啊…”

“老奴在。”

朱厚照似笑非笑道:“朕今日听说了一件事。听说前几日你召妓作乐了?”

刘瑾老脸狠狠抽搐几下,胸腔一阵逆血翻涌。却不敢有丝毫怒意,皱巴着老脸无限委屈道:“陛下,老奴,老奴…”

朱厚照白皙的面孔泛上几许潮红,憋着笑道:“刘瑾啊,不是朕打击你,有的事情呢。当量力而为,咳,对吧?虽说古人云‘有志者事竞成’。但是有时候要办成某件事,光有志气是不够的,还得,…咳咳,还得有工具,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器’这个东西呢,还是很重要的,你又没‘器’,还一口气叫四个,多害人呐…”

刘瑾白净的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紫红紫红的,头顶隐约冒起几缕青烟。

换了别人说这话,刘瑾早一巴掌呼上去,顺便拿入诏狱千刀万剐了。

可是眼前这位不管说什么,刘瑾都不敢露出丝毫怒意,不仅如此,还得陪着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