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的意思是,刘氏兄弟对咱们有所图?”

唐子禾目光注视远处。淡淡道:“咱们这三千人马以前可是天津三卫所属,受过大明正规军伍操练。也曾经剿过海贼,杀过土匪,这批人马的战力不俗,而刘氏兄弟…当世虎狼也,此二人当初曾为响马盗,在霸州打家劫舍,后来被官府招安,聘募入衙充为协捕,专司缉盗拿贼,然而此二人以前过惯了大金大银的日子,你觉得他们会甘心在霸州府做一个每月区区三四两银子俸禄的协捕么?”

葛老五目光一凝:“姑娘的意思是,刘氏兄弟暗中蓄力,图谋甚大,他看上了咱们这三千人马?唐姑娘,既如此,咱们为何要来投奔他们?这不是与虎谋皮吗?”

唐子禾冷笑:“老五,谁是虎,谁是皮,你现在就能肯定么?”

葛老五闻言一凛,他没想到投奔霸州刘氏兄弟其中竟有如此凶险,更没想到这一切竟都在唐姑娘的算计中。

有些人天生便是适合干大事的人,而葛老五,穷其一生想必也只是麾下被驱使的角色。

“唐姑娘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霸州刘氏兄弟若敢不轨,只要你一声令下,葛老五第一个斩了他们的狗头。”

唐子禾点点头,眸中浮上暖色。

葛老五顿了顿,若有深意地道:“三千多弟兄将身家性命全系于唐姑娘一身,姑娘的一个决定或许决定着几千条性命的死活,还请姑娘凡事三思而行,兄弟们心若未冷,何惜这大好头颅?”

唐子禾面容瞬间苍白,猛地扭头注视葛老五,却见葛老五眼中哀求和冷意交织。

唐子禾欣悦的心情顿时沉入了谷底。

千秋大业里,进或退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唐子禾已无法抛开。

龙泉寺外传来隆隆马蹄声,远处黄烟滚滚,十余骑快马飞驰而来,为首两名魁梧汉子披着斗篷,腰挎朴刀,一股肃杀气息扑面而来,马脖子下的铜铃铛随着马儿奔跑当当作响。

葛老五凝目瞧了一会儿,道:“唐姑娘,刘氏兄弟来了,咱们去会会吧。”

秦堪现在正做着坏事。

好与坏是相对而言的,如果弘治帝还活着的话,一定勃然大怒,下令将秦堪拉到菜市口斩首示众,可是如今是正德朝,这件坏事如果在朱厚照面前做的话,小皇帝却非常开心。

乾清宫内,朱厚照和秦堪两颗脑袋凑在一起,聚精会神地翻着一书。

书,自然不是什么好书,能让不识四书五经的秦侯爷和从未认真上过一堂课的朱厚照两人都如此专注的,可以肯定绝不是什么圣人之言。

一发黄的旧册子里,一具具男女姿势各异,或在庭园或在草地或在回廊,男女不着一丝,各种私密器官看得纤毫毕现,做着各种没羞没臊的事情,每幅图旁还配上一首令人遐想联翩,回味悠长的淫诗,却正是好一番人间风月。

刘瑾,谷大用,张永等人侍立不远,眼巴巴地瞧着君臣二人种子共享,三人不自觉地咂摸咂摸嘴。

这事儿,就那么有意思吗?

男人不懂太监的忧伤,太监也不懂男人的快乐,有些事情刘瑾是绝对没法争宠的,因为大家物种不同,没有共同语言。

朱厚照兴奋得鼻尖沁出几滴细汗,两眼直放光芒。

“怎么样?怎么样?刘瑾费尽心思给朕找来的春宫,瞧着果然有意思得紧,你看,这个姿势…这个姿势太不要脸了,怎么可以这样…朕要下旨,以后民间百姓夫妻谁用这种姿势行房,朕重重有赏!”

秦堪翻了翻白眼。

一句话便充分暴露了他的昏君潜质,那么的鲜明出众,想掩饰都掩饰不了,难怪这家伙在史书上的名声…

“陛下,这些春宫瞧起来确实精致出奇,不过画功略显不足,臣不得不直言进谏,陛下乃九五至尊,富有四海万民,天下一切皆为陛下所有,天下最精致的春宫图册,你,值得拥有。”

朱厚照楞了,刘瑾的脸却黑了。

每次都这样!每次都这样!他呈献给陛下的东西不论多么精巧,不论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到了这姓秦的嘴里便一不值,仿佛刘公公献给陛下的东西全都是从垃圾堆里刨出来似的,岂有此理!

殿内沉默片刻,朱厚照一把揪住秦堪的衣袖:“还有更精致的春宫画儿?”

“有。”

“哪里?”

秦堪不慌不忙从袖中掏出一册子递给朱厚照,完全无视刘瑾快喷出火来的怒目。

虽然海运买卖令秦侯爷和刘公公暂时进入了罕见的蜜月期,可秦侯爷是个就事论事的人,爱公公,更爱真理。

朱厚照没察觉到秦堪和刘瑾之间的暗潮汹涌,迫不及待地翻着秦堪递来的春宫。

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粗粗扫了几眼,朱厚照便知道,秦堪呈来的春宫比刘瑾的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不仅画功上更细致更神似,而且每幅画旁的配诗也更具韵味。

朱厚照呼吸愈显粗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画册,嘴里喃喃品位着册子里的诗句:“罗幔半欣,光景无边。诗咏无桃,花开合惧。浅深莫问,长短休嫌。金针欲下,玉股自悬。摩弄功夫,须在事先…好,好不知羞的句子,不堪入目,不堪入目啊!”

嘴里说着“不堪入目”,朱厚照的眼睛却瞪得比铃铛还大,闭眼细细再品了一番,终于睁开眼,长长舒了一口气。

“秦堪,你这册子果然精致多了,画它的人一定是丹青大家,这人是谁?朕要将他召进宫里,任为书画待诏。”

秦堪拱手笑道:“陛下,此画出自苏州才子唐寅之手。”

PS:还有一更…

第四百六十七章欲求翻案

“唐寅?”朱厚照茫然地睁大了眼。

很显然,名满江南的唐大才子,他的名声还没到上达天听的程度,朱厚照从幼时春坊读书开始,授他课程的,教他学问的,全是朝中有名望的老臣鸿儒,一正经的道德先锋,他们教给朱厚照的只有圣人之言,儒家学说,正经学问之外的东西,他们是绝对不会让朱厚照知道的。

唐大才子的名字显然被老臣鸿儒们排除在正经学问之外。

一个考试作弊被革了功名终生不准再考,整日只知眠花宿柳,画些不知羞的春宫聊以度日的家伙,鸿儒们怎么可能在朱厚照面前提起他的名字,污染了东宫太子那颗幼小天真原生态心灵?

“唐寅很有名吗?朕为何从未听说过他?”朱厚照对唐大才子产生了兴趣。

能画出这么不要脸的画儿,朱厚照觉得大家应该有很多共同语言。

朱厚照没听说过的名字,刘瑾却不可能没听说过,他是大明内相,又掌管着西厂,名满江南的唐大才子刘瑾自然是熟悉的,他甚至兴起过将唐寅纳入彀中充其幕僚的心思,如今的刘瑾权势已至巅峰,但是并非完美,他还欠缺很多,除了缺德以外,他还缺银子,更缺声望。

缺德没法纠正,缺银子随处可捞,缺声望就有点麻烦了,刘瑾听从了幕僚张彩的建议,广纳天下知名的大儒才子为其西席幕宾,用这些人原具有的名望来堆砌他刘瑾的名望。

秦堪无缘无故送上唐寅的春宫,又有意无意地在陛下面前提起唐寅的名字,令刘瑾心中生出几分警觉。

这孽畜又想做什么?

听朱厚照发问,刘瑾急忙恬着笑脸答道:“陛下,唐寅此人。老奴倒知道一点,据说此人徒具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虚名,这虚名却是民间好事者生搬硬套而凑就,然而此人的德行却颇为不堪,弘治十三年震惊天下的科考舞弊案,苏州举子唐寅和江阴举子徐经便是涉案者,经内阁李大学士严查之后,下令削了唐寅和徐经的功名,朝廷永世不复录用。于是唐寅从此纵情声色,眠花宿柳,终日放浪形骸与江南jì女为伍,生活窘迫不得不以卖春宫画为生,陛下。唐寅这人,不堪用…”

甭管秦堪这孽畜打着什么主意,刘瑾决定什么都不管,先搅黄了再说。

坏人的思维总是相似的,和秦堪的想法一样,海运只能算是一杆子买卖,虽然有着共同的利益。但并不妨碍二人在别的事情上依旧保持敌对关系。

刘瑾话刚说完,却见秦堪一脸奇怪地瞧着他,刘瑾白眉一扬,皮笑肉不笑道:“秦侯爷。杂家没说错吧?”

秦堪摸了摸鼻子,慢吞吞道:“刘公公明察秋毫,自然不会说错的,不过…侯与陛下谈论春宫风月。正是何等风雅之时,你却一杆子插进来说什么科考舞弊。什么不堪用,…刘公公这么恨唐寅,难道你洗澡的时候被他偷看过,然后画了你的裸画贱价到处兜售?”

刘瑾老脸都气歪了,却不料旁边的朱厚照噗嗤笑出了声。

“秦堪,你这张毒嘴真是…你就不能给刘瑾留点面子吗?”

秦堪自然不敢将玩笑开得太过分,以前朱厚照便直接提起过他和刘瑾之间的尖锐矛盾问题,秦堪也答应了朱厚照一定和刘公公相亲相爱,当着朱厚照的面,秦堪对刘瑾的态度还是颇为收敛的。

朱厚照接上刚才的话题,道:“抛开科考舞弊不提,这个唐寅终日眠花宿柳,醉眠温柔乡,倒也是个性情中人,颇有宋朝柳三变之遗风…”

刘瑾刚才插嘴无故受了辱,此刻却也不敢再多言了。

秦堪笑着附和道:“陛下说得正是,唐寅和柳三变至少有四个共同点,一是不给钱,而且jì女情愿倒贴,这点最令人羡慕…二是穷得叮当响,三是都非常有才华,四是朝廷对他们的态度都是永不录用。”

朱厚照总算听出秦堪话里的别样味道了,皱眉道:“秦堪,你这是话里有话吧?”

秦堪表情平静地注视着朱厚照,道:“臣确实话里有话,陛下,弘治十三年震惊天下的科考舞弊案,其实是一桩冤案,臣想翻案再审,求陛下恩准。”

刘瑾再也忍不住了,事情虽然和他无关,但他就是不想让秦堪称心如意,于是刘瑾嘿嘿冷笑道:“秦侯爷是否太武断了?你觉得是冤案便是冤案?无凭无据的,便要将多年前的铁案翻过来,难道咱们的大明律在侯爷眼里只是摆设不成?”

秦堪也不生气,反而非常诚恳地看着刘瑾,沉声道:“刘公公此言差矣,我欲翻案重审自然有我的道理,一桩案子冤不冤,其实是有迹可循的,比如说,如果有人污蔑刘公公与别人家的妻子通奸,我就一定认为这是冤案,那时我也一定会为刘公公上下奔走鸣冤,毕竟刘公公根没这功能,这样的污蔑简直岂有此理…不过如果有人告刘公公与别人家丈夫通奸,这个,我就要持保留态度小心求证了,毕竟这个事情嘛,刘公公还是颇具实力的…”

“噗——”朱厚照一口口水喷出来,接着面孔涨得通红,一边笑一边呛咳不止。

刘瑾的老脸也涨得通红,浑身瑟瑟发抖,他纯粹是被气的。

朱厚照一边咳一边断断续续道:“秦堪…你,哈哈,朕命你不准再损刘瑾了,太毒了你,瞧把刘瑾给气的,哈哈哈…”

秦堪见好就收,急忙朝刘瑾歉意地一拱手:“对不住刘公公,我只是打个浅显的比方,没有丝毫针对公公之处,公公是大明内相,所谓宰相肚里能撑船,想必不会与我一般见识…”

刘瑾浑身直颤,肚皮明显鼓涨起来,显然此刻他肚里的那艘船比较占地方,不一定撑得下去。

PS:求月票…据小道消息说月底有双倍,我也不知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话,大伙儿不妨把月票先攒在手里观望一下风声?

第四百六十八章寂寞皇帝

刘瑾如果不是缺心眼太严重的话,今日大抵会总结出一个很深刻的人生教训,那就是,男人话的时候太监最好不要乱插嘴,没有共同话题很容易自取其辱。

朱厚照没心没肺,捧着肚子笑弯了腰,旁人或许顾忌刘瑾大明内相的身份,可朱厚照却不管那么多,太监的地位再显赫,终究只是他朱家的家奴。

还有一个人笑得更开心,那就是站在不远处的张永。

张永和刘瑾早已公然撕破了脸,见刘瑾吃了亏,他自然不会顾忌什么,笑起来肆无忌惮,甚至故意放高了声量。

刘瑾脑门三尸神暴跳,盯着秦堪的眼神直欲喷火,偏偏秦堪一副非常抱歉的样子,还颇具诚意地赔礼道歉,一句“宰相肚里能撑船”堵得刘瑾满腔怒火没处发。

“陛下…”刘瑾快气哭了,一双小眼睛可怜巴巴的瞧着朱厚照。

朱厚照自然不能太扫刘瑾的面子,当即便止了笑声,板起脸肃然道:“秦堪,你这样做不对,以后不准这样损刘瑾了,凭什么刘瑾只能跟人家丈夫通奸,不能跟人家老婆通奸,太欺负人了,简直岂有此理…噗——哇哈哈哈哈…”

笑点低的孩子着着又喷笑起来,刘瑾一张老脸却紫得像刚从菜园里摘下的茄子。

好不容易等朱厚照停了笑,瘫坐在椅子上喘气儿的空档,秦堪又十起了刚才的话头。

“陛下,弘治十三年科考舞弊案疑点颇多,臣遣锦衣卫打听过,只不过因为当初主考官程敏政在糊了名的卷子上赞了一句‘如此才必是苏州唐寅所作’,便被户部给事中华眿参劾程敏政受贿舞弊。这个理由简直是欲加之罪,后来京中风言风语四起,谣言满天飞,先帝因士林舆论压力而不得不下旨,永不录用唐寅和徐经,以此平息举子之愤,没过多久户部给事中华眿便被内阁除名罢官,这个举动已经很能明问题…”

刘瑾仍不想让秦堪称心如意,于是不知死活地又插了一句嘴:“不论这案子是不是冤案。朝廷永不录用唐寅和徐经可是先帝爷的旨意,先帝爷下过的旨是你翻案便翻案的吗?”

秦堪沉声道:“刘公公此言差矣,侯再给刘公公打个很浅显的比方…”

刘瑾两眼惊恐地睁大,不自觉地踉跄退了两步,尖声道:“停!不要比方了!就当杂家什么都没行不行?”

显然刘公公对秦堪的比方颇为忌惮。这孽畜嘴一张就不会冒什么好话,刘公公今天已被损得很没面子,不想再自取其辱了。

朱厚照皱眉瞧着秦堪:“为何一定要翻案重审?朕下道旨把唐寅召进宫里为官不就行了吗?”

秦堪叹道:“清白,陛下,唐寅所求者,不过一个清白而已。”

朱厚照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朕明白了。有些东西,该是他的就是他的,哪怕再微不足道,也是他的东西。失了就要亲拿回来。”

秦堪拱笑道:“陛下一念通达。”

朱厚照道:“好,朕的江山治下不容许有冤案,也不会牺牲任何人,既然弘治十三年科考舞弊案有疑点。朕便不能视而不见,此非明君之道。秦堪,朕命你重审此案,还天下一个真正的是非黑白。”

“臣,遵旨。”

完了正事,朱厚照拉着秦堪的袖子,兴致勃勃道:“走,朕带你看豹房,朕的豹房马上要完工了,你瞧瞧朕的新家。”

豹房位于京师西华门太液池西南畔。

穿着便装的朱厚照和秦堪,以及刘瑾等人站在豹房外时,豹房仍在施工,不过看得出已快完工了。

工地上密密麻麻的工匠民夫忙着活计,凶神恶煞的兵马司军士里挥舞着鞭子,一个接一个的工部官员被下面的工头围着,颐指气使地指派着任务。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凝重甚至焦急的神色,造成了眼前这一幕幕繁忙的景象,显然司礼监已向工部官员和民夫们下了限期完工的严令。

远处殿宇层叠的豹房已露出了雏形,它不像皇宫那样恢弘大气,没有那种让人一看就想顶礼膜拜的神圣气势,它更像一套寻常的富贵人家的宅子,精致典押,能避风雨却从不盛气凌人,只不过宅子大得有点离谱而已。

豹房内建房共计二百余间,其中还包括无与伦比的跑马场,斗兽园,比武校场,以及按朱厚照的奇怪要求而建造的各种密室,迷宫和佛寺,外围部分甚至还建了一个长约二里左右的大集市,小昏君如果哪天有了兴致,豹房里的太监宫女们便会化装成寻常摊贩或百姓打扮,拎着内库早已采办好的各式各样的货品摆在集市两旁,于是贩夫们装模作样地吆喝叫卖,百姓们装模作样地讨价还价,而朱厚照这位昏君,则在人群里穿梭游走,合眼的不合眼的,想买就买,想扔就扔,享受购物的乐趣。

这就是豹房,历史上臭名昭著的程度不次于厂卫诏狱的地方,它代表着统治者的昏庸荒唐,徒耗大量民脂民膏建出这种毫无意义的工程,起因只为皇帝一颗未泯的玩心,浑然不顾当时已然非常紧迫的国库和内库收支…

似乎一切贬义的词汇都能用在豹房上,它成了朱厚照一生都无法抹的污点,并且朱厚照这一生的污点绝不仅仅止于一个豹房。

然而此刻站在豹房外,看着身旁眼睛散发出柔和温暖光芒的朱厚照,再看看那条虚拟出来只供皇帝一人玩乐的小型集市,秦堪忽然感到一股深深的悲哀袭上心头。

真正融进了这个时代里,才发现数百年后的史书上写得多么荒谬可笑。

此刻秦堪眼里看到的,却只是一个沉沦在无尽寂寞里的少年皇帝,这个皇帝富有天下,然而他却只想要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一块属于自己的净土。

皇宫只是皇宫,它是一座座充满了威仪华贵的冰冷房子,那些房子对他来太大太空虚,它可以令世人顶礼膜拜,但它绝没有资格成为一个家。

一个心里长出了翅膀的人,再大的房子也关不住的。

众人站在豹房工地外,沉默地注视着热火朝天的繁忙,以及肉眼可见的工程进度,朱厚照眼中的欣喜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指着远处层叠起伏的房子,朱厚照笑道:“秦堪,你看,那是我的家,两个月后,我将搬进豹房,我有家了。”

扭头看着神情颇不平静的秦堪,朱厚照很认真地道:“搬进以后,我请你来家里做客,我亲为你做一次羹汤,因为你是我的第一位贵客。”

淡淡的感动浮上心间,秦堪笑道:“按民间的习俗,客人主人家做客也要带点礼物的,礼物不会太贵重,或许只是街坊上买的一盒点心,两尺绸布,那时还请你这位主人带我这个客人好好参观一下你的家,这也是主人的义务。”

秦堪这番话显然非常合朱厚照的胃口,朱厚照两眼一亮,大笑点头道:“好,我一定带你看完我整个家,它完全是我的,秦堪,我为你在豹房准备一间长期的院落,你什么时候想来做客了,便住进来。”

秦堪温和笑道:“我家夫人性子凶悍,我一定有落单求援的时候,你的房间一定要早早为我准备好,哪天我满身伤痕住进,你要好好陪我喝酒浇愁,听我发发牢骚,诉诉苦闷,你要知道,一个成了亲的男人一定会对生活有许多怨言和埋怨,那时你一定要耐心一点,不定你将来也有这么一天…”

朱厚照哈哈大笑:“一定,哪怕你家夫人打上门来,我也不准她进,你在我家里一刻,我便保你一刻平安。”

君臣二人相视大笑,笑声苍烈豪迈,夹杂着几许谁也听不出来的淡淡悲意。

刘瑾站在二人身后,听着他们的笑声,眼中不由闪过一抹深深的嫉恨。

刘瑾敏感地注意到,刚才他们这番对话里皆以“你我”相称,这一刻他们不是君臣,而是真正的知交好友,如同许多千古留名的知己一样,他们毫无隔阂,彼此完全敞开了心胸,这样的关系,刘瑾终其一生也不可能达到。

一种莫名的恐惧狠狠揪住了刘瑾的心。

陛下可以没有家奴,但陛下怎能没有这位知交好友?他刘瑾与秦堪在陛下心中的位置孰高孰低?

刘瑾无法比较,他不敢比较。

一骑快马飞驰而来,离朱厚照和秦堪很远的地方,却被穿着便装的禁宫侍卫拦下,周围一群侍卫眼中露出警惕的神色。

马上骑士也很懂规矩,老老实实下马,却朝着秦堪的方向焦急大喊道:“侯爷,大夫人请您赶紧回府,二夫人临盆在即!”

PS:还有一更…

第四百六十九章金柳临盆(上)

临盆?

朱厚照和秦堪都楞了,一时竟没反应过来,直到远处骑士又焦急地重复了一句,秦堪这才猛地一个激灵。

“临盆了?…现在?”秦堪失去了以往处变不惊的镇定,一脸惊愕的样子。

远处的骑士被禁宫侍卫拦着又不敢过来,焦急地在原地跺脚。

秦堪仍旧一脸呆滞,整个人如同凝固了一般,连目光都保持着惊愕的样子。

朱厚照颇为意外地看着秦堪,从他认识秦堪的那天起,秦堪便一直是那种从容镇定的模样,此刻这种完全失了分寸的样子却从未见过,一时间朱厚照大感惊奇。

秦堪浑然不觉旁人奇异的目光,犹自喃喃道:“临…临盆了,我…我该做点什么?”

朱厚照实在看不下去了,狠狠在秦堪肩上一拍,喝道:“除了在产房外面等你的孩子出生,你还能做什么?赶紧回家呀!”

秦堪被拍醒了,慌忙点头:“对,我要回家去,我要第一眼看到孩子出世…”

说完秦堪礼数也不顾了,连招呼都没打一个拔腿便跑,外围十几名侍卫见侯爷破天荒地不顾仪态奔跑,他们也赶紧跟上,人人脸上洋溢着喜悦之色,刚才骑士喊话那么大声,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这可是侯府第一大的喜事呀。

看着秦堪匆忙慌张的身影远去,朱厚照欢喜地笑了两声,道:“刘瑾。走,咱们也去秦府瞧瞧,他家二夫人若生了男丁便是世袭的山阴侯,若生女娃就更妙了,她可是朕早早预定下来的未来儿媳呢。”

刘瑾使劲扯着脸陪笑了几声,显然他内心并不如表面上那么高兴,秦家有后对刘瑾来说绝非好事。

朱厚照兴冲冲走了两步忽然停下,若有所思道:“秦堪今年才二十出头,不算那个有名无实的蒙古公主的话,家里只有两位夫人。这…简直是清心寡欲呀。难怪子嗣不昌,朕干脆下旨给秦堪再续两房妾室,嗯,…不知哪位皇叔家有庶出的女儿愿意给秦堪做小。朕大方一点赐她们郡主名号。想必皇叔们也不会不答应吧…”

少年皇帝非常不靠谱地打起了给秦堪赐婚的主意。

刘瑾却大惊失色。秦家开枝散叶绝对不是他愿意看到的,更何况若秦堪跟王爷结了亲,本身又是国侯勋贵。这厮的势力可就稳稳当当再也扳不动了。

脑子急速转动片刻,刘瑾躬腰陪笑道:“老奴斗胆请陛下三思啊,秦侯爷娶不娶小是他的事,若陛下掺和了秦侯爷的家事,恐怕后果难料…”

朱厚照疑惑道:“此话怎讲?”

“陛下别忘了秦侯爷的正室夫人秦杜氏是个什么性子,那可是…”刘瑾老脸狠狠一抽,仿佛勾起了某件惨痛的回忆,连语气都带了几分凄然:“那可是一言不合,血溅五步的女霸王呀,陛下您…您也在她手下吃过大亏的,想当初咱们几个只不过没打招呼闯进他家,便被她揍得鼻青脸肿,若您为秦侯爷赐婚郡主,威胁到秦杜氏的正室地位,这位女霸王对陛下您…”

刘瑾没再往下说了,可话里的意思却非常清楚明白,随便闯进秦堪家都被她痛揍一顿,若毁了她正室夫人的位置,朱厚照这辈子别想睡踏实了,随时提防着秦杜氏半夜飞进禁宫取他项上首级吧。

经刘瑾这么一分析,朱厚照果然色变,惊惧之色毕现,心有余悸地擦了把额头的虚汗,然后感激地瞧了刘瑾一眼。

“刘瑾,幸好你提醒了朕,秦家那位镇宅神兽如此凶猛,朕差点招惹她了,…嗯,给秦堪赐婚一事暂时搁下不提,走走走,咱们赶紧去秦府,刘瑾,回头你跟礼部尚书张升打声招呼,秦家二夫人原来不是七品诰命吗?这回她给秦家立了功,升到五品诰命,让礼部造个金册送到秦府去…”

朱厚照一边说一边风风火火上了马车,马儿扬蹄驶往城外秦府。

直到朱厚照上了马车,刘瑾笑容满面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阴沉起来。

瞧秦堪这圣眷,难道今世已动不得他了吗?

*

山阴侯府里一片忙乱,忙乱中带着无尽的喜气。

秦堪和侍卫们策马飞驰到家门口,久候的管家赶紧迎上前,一脸喜意道:“恭喜侯爷,贺喜侯爷,咱们侯府马上要添人加口啦…”

秦堪飞身下马便待往府里冲,闻言一呆:“金柳她生了?”

“呃,二夫人还没生,刚进产房呢,四位稳婆正侍侯着她…”

“没生你贺什么喜…”秦堪焦急地抬步往里走,忽然想起什么,扯下腰间的上好玉佩扔给管家:“赏你了,讨你个口彩。”

管家连迭声地道谢,紧跟在秦堪身后朝内院走去。

匆忙跨进内院,却见里面比豹房工地还繁忙,丫鬟们端着铜盆和热水进进出出,怜月怜星虽是管事丫鬟,但对生孩子的事儿毫无经验,急得姐妹俩站在院子中直跳脚,内院丫鬟的指挥权却早已被一名稳婆接管了。

杜嫣也站在产房外团团转,神情又急又惧,见秦堪快步走进,杜嫣立马迎上前。

“相公,金柳刚进去…”

秦堪焦急地点点头,抬步便往产房走去。

杜嫣急忙拉住他:“相公要做什么?”

“进去瞧瞧金柳呀。”

杜嫣哭笑不得:“相公,产房不洁而且阴气重,这世上哪有男人进产房的道理?相公可别乱来,让外人笑话。”

秦堪楞了一下,接着重重叹气。

古代的规矩太多,几百年后若女人生孩子,丈夫都是在产房里握着妻子的手全程陪同的,现在秦堪若进了产房,怕是惊世骇俗之极了。

“金柳还好么?有没有喊痛?”

杜嫣倒不似秦堪这么慌张,笑道:“相公放心,金柳好得很,中午的时候喝了一碗肉粥,又在园子里散了一会儿步,怜月怜星俩丫头陪着她,回房的时候金柳说肚子有点痛,怜月不敢大意,赶紧叫来了稳婆,稳婆说这是要生了,刚送进产房金柳便破了羊水,估摸再过不久也该喊痛了…”

叹了口气,杜嫣索然道:“我娘说,女人呀,谁都得经过这道关口…”

说着杜嫣幽怨地瞟了秦堪一眼。

秦堪苦笑两声,一言不发搂紧了她的香肩,杜嫣的幽怨之色这才稍缓。

杜嫣的意思秦堪很明白,女人都得经过这道关口,可成亲两年多了,她却连经过这道关口的机会都没有,反倒让金柳后来者居上,这个事实令杜嫣心理压力很大。

可是秦堪也没法子呀,家里两个女人,秦堪跟杜嫣同房最多,瞧过不少大夫,吃过无数偏方,为了怀上孩子,保守的杜嫣甚至在床上愿意配合做出任何想想都脸红心跳的姿势,然而老天爷不给面子谁也没办法,怀不上就是怀不上。

秦堪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了不知身在何处的女神医唐子禾,若能请得她来给杜嫣瞧瞧,说不定能让杜嫣怀上孩子,可惜啊,那女人好好的神医当着,莫名其妙又干了一份反贼头子的兼职,简直不务正业之极…

虽说不务正业,但唐子禾那一手医术却实实在在精妙之极,秦堪甚至动起了派人请她来侯府瞧病的心思,不论将来与她是友是敌,就冲当初天津时互相手下留情的情分,请她帮个小忙应该无碍吧?

夫妻二人静静相拥在院中,看着丫鬟们忙碌地进进出出,二人各有心思,沉默着都没说话,原本担着许多莫名心事的杜嫣此刻被秦堪搂在怀里,心事渐渐放开了,她知道不论金柳生的是男是女,相公仍是她的相公,对她的宠爱不会比以前少一丁点儿,这就够了。

许久之后,朱厚照和刘瑾等人喘着粗气也跑进了内院,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却听见产房内金柳一声凄厉的痛呼。

众人一楞,秦堪的心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急忙迈开腿走到产房门前,产房门框上挂着厚厚的布帘子,一名丫鬟守在门口,见老爷有冲进去的意思,丫鬟又急又惧,跪在秦堪面前拦着,不肯让他进去。

秦堪无奈,只好朝里面喊话:“金柳,撑着点,相公就在外面…”

“相公”里面传来金柳痛苦的呼声。

此时秦堪已抑制住了初为人父的喜悦,心中只有一片焦虑,这时代女人生孩子无异于过鬼门关,母子平安还是一尸两命,全看老天爷的意思,哪怕贵为国侯,手握天下大权,这件事秦堪却完全出不上一点力气。

手握大权的秦侯爷此刻只能扒着门框边往产房里喊话,拼命为金柳鼓劲打气。

“金柳,心情放轻松,别背负压力,相公不介意男女,生男生女相公都喜欢…”

金柳痛苦的声音里夹杂着甜蜜:“相公…你真好。”

谁知秦堪又很不合时宜地补充了一句:“生男生女无所谓,但不能生个蛋出来,生蛋必须跟你翻脸…”

第四百七十章金柳临盆(下)

“噗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