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柏放下笔笑道:“你们一年也只歇这几日,都出去耍!”放下活计把他们都赶出去,回来重坐在窗下描花样。

狄得利送过一壶热茶过来,笑问:“有萝卜糕。还有陈家送来的肉燕合鱼丸,晚上俺们吃面呀。”

明柏点点头,接过茶吃了几口,另取了纸来试绘新花样。狄得利站在一边瞧了一会,替明柏研了一会墨,又从屋里取了几张纸来。方慢慢取了扫把去门外扫地。前几日落过大雨,巷子里积满了落叶。狄得利自巷头慢慢扫到巷尾,猛然间抬头,却见李小姐垂泪。狄得利手下停了一下。一边扫地一边自言自语:“昨日才死了许多人,还是南山村好呢。”

晴姑娘追上几步,软语道:“都管,卫大叔合卫姑娘都是好人。求求他们吧。”

狄得利看了晴姑娘一眼,好笑道:“侧妃娘娘,俺们开个小木匠铺子趁口饭吃而已。这等救人的大事还当去寻令尊李国丈。娘娘离家这几日,李陈两家都在四处寻找,娘娘还是请回去罢。”

晴姑娘被狄得利呛得说不出话来。涨红着脸退了回去。狄得利瞅着她走了。摇头笑笑。把巷道扫干净扛着扫把回去煮饭。这位李小姐甚不安份。若是又缠上明柏少爷。必叫狄陈两家交恶。

且说得利嫂子去陈家报信。陈老蛟听说晴姑娘在岛上。冷笑两声道:“这事合我们陈家不相干。还烦嫂子去李家说一声也罢了。”

得利嫂子无法。先回狄家合素姐讨主意。素姐想了许久。道:“就照着你说地去合李家报信。俺们行事问心无愧就使得。叫他们套车送你过去。报了信赶紧回去。这几日门户看地紧些个。休叫李小姐……”

得利嫂子忙道:“必不叫她混进俺们作坊。这个女人甚是会招惹事非。还好夫人当初没有合李家结亲。”

素姐道:“天都黑了。你快些去罢。”打发她去了。因此事必不能瞒着紫萱。使得把她从狄二家喊回来。道:“方才得利嫂子来说。说明柏在后院门口听见晴姑娘说话。开门却不见人影。因怕陈大海误会。使了她去陈家合李家送信。只说是她撞见地。”

紫萱听说是晴姑娘。却是吃了一惊。道:“陈大哥寻她还不曾回来。原来她还在琉球呀。满岛都在寻前世子地下落。她若是被人捉住了。还不是一个死?”

素姐皱眉道:“她走的远远的也罢了。走了消息被尚家人晓得。必要拷问她前世子的下落,不只连累李家。只怕连陈家都要吃些亏。既然要回来,当初又何必要逃走?她若是懂事,老老实实在陈家住着,谁能把她怎么样?真是自作聪明!”

紫萱咬着嘴唇听母亲抱怨完了,小声道:“娘,俺是不是合她一样,自以为聪明,其实净做傻事?”

素姐微笑道:“你能这么想,就比她强些了。娘常合你们说,做错事并没什么,只要吃一堑长一智,爹娘都不会怪你。”

紫萱想了许久,笑道:“以古为鉴,可知兴书斋替,以人为鉴,可明得失。她虽然有许多不好,可是也有不少好处。”

素姐笑道:“你休打鬼主意,她自家不肯回娘家,又不肯向娘家救助,说是寻明柏,还不是绕着圈子想俺们助她?李小姐行事一直可恶。俺们家不理她也罢了。你休强出头!明柏使了人来报信,也不会出头。”

紫萱凑到母亲身后,替母亲捏肩,笑道:“这个不是小事,俺晓得分寸。只是……不晓得崔小姐会不会也没有走……”

“你怕了她?”素姐眯着眼笑起来,道:“还是怕过一二十年明柏会纳妾?”

紫萱羞答答低头道:“实是有些怕。娘,俺都不敢想嫁人。嫂子大着肚子,俺们家还是不许纳妾的,张家还一心想把张小姐嫁进来……”素姐笑道:“你觉得你哥哥会娶吗?”

紫萱摇摇头,把碍事的步摇拨下来,抱着母亲小声道:“做女人真累。”

素姐轻轻拍女儿的手,叹息着道:“从古到今都是如此。若是男人在外面有了别地女人,不只男人,就连女人都要说是那个女人没把她丈夫服侍好。娘当年受了你奶奶多少气,好容易把你们兄妹养大**又要操心你。”

紫萱轻声笑道:“难怪俺们家有不许纳妾的家规。只是不晓得严家有没有这样的家规。”

“就是吃不饱饭地种田汉。多收了三五斗还想着纳个妾呢。若不是娘当初拼了一把,说不定你三叔地那个妾就真成了你爹的小妾。”素姐笑道:“贤惠这个东西,并不是委屈自己成全男人的。何况,远的不说,你只看李家,那位二夫人真是善终的么?李夫人容不得她却让她进门,一辈子都没有痛快过。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撕破了脸做一回妒妇,宁死不叫她进门。”

不只紫萱听的聚精会神。就连陈绯也在门外听的出神。素姐冲儿媳妇招招手,笑道:“你进来听罢。我当年吃地苦受地气,必不会再叫你们受。”

陈绯涨红着脸进来,紫萱移了一只坐墩与她坐。笑道:“嫂嫂,你都听见了?”

陈绯羞答答点头道:“你说南姝时我就来了,听娘说的有趣,就听迷糊了。”

紫萱只觉得面颊发烫,把裙上系的一根带子拾在手里打结玩。陈绯留意她打的是同心结,对她不住微笑。紫萱被嫂子看地极是难为情,弃了衣带逃到一边去倒茶吃。

素姐笑对陈绯说:“我很明白你的心事。俺们家有件旧事。也当说与你听。当初你公公在京里选了官出京,将了一对母女同来。人都传说那是你公公纳的妾。老夫人又有些不喜欢俺,巴不得叫你公公纳个妾来家。连着狄家的亲眷都明里暗里给小全哥脸色瞧。小全哥只当爹爹不要俺们母子几个,哭着叫俺去把爹爹抢回来。俺拼着担了一辈子泼妇地名声,到底把她们打发了。你公公也不曾再起过纳妾的心思。己所不欲不施与人。虽然张小姐楚楚可怜,休说小全哥自己必是不肯的,就是俺们,当初没有聘她做儿媳妇,自然也不会让她进门给小全哥做二房做妾。”

陈绯自嫁来那日起就一直提心吊胆。得婆婆这句话,感激涕零,掏出一块帕子捂着脸痛哭。素姐拍拍她,笑道:“虽然俺们并没有给小全哥纳妾地意思,可是人家只说狄家富贵,接二连三想送女儿来做妾的必少不了。紫萱。你休躲在一边偷笑,你也是一样。这样的事保不准常有,又要叫人家死心,又不能伤了和气,可不容易。休学婆婆背一辈子泼妇地名声。”

紫萱送了一碗热茶上来,笑道:“娘,泼妇怎么了?俺拍过一回砖,是人都怕俺。等俺嫁过去,先寻个不安份的拍她一砖。想必就无事了。”

陈绯端详了一下紫萱。皱眉道:“若是紫萱,我拍她一砖倒使得。张小姐除去对贤齐……倒是样样都好。又弱弱的,只怕半砖拍下去她都活不了。”

这两个女孩儿俱是一般的直肠子。素姐摇头叹息,道:“谁叫你们拍人家砖了?纳妾与否原是看男人的主意,他若不肯自然不会纳。他若是总想着要纳,你纵是把全天下的砖头都拍碎了,也挡不住他置外宅、捧戏子、合丫头们不清不楚。这想与不想,就要看作娘子地本事了。”

紫萱羞的头都不敢抬。陈绯一边推她,一边道:“紫萱,你问娘,做娘子都要有什么本事?”

紫萱羞道:“嫂子你都做了俺哥的娘子,你去问娘,俺还小呢。”

素姐啐道:“你们两个推来推去,推到明日也问不出什么来,都与我回去。过了这几日闲下来,俺们无事闲话,见识多了自然晓得怎么做。都回去罢。”

陈绯满面笑容回到卧室,除去簪环,脱了外衫,又捧了一碗茶递把吃醉地小全哥,笑道:“方才合娘说了几句闲话,你怎么样?叫小玉米去厨房要碗醒酒汤来?”

小全哥笑道:“使得,你也歇歇。今儿得利嫂子来,可是明柏哥那里出了什么事?”

陈绯笑道:“这个却不晓地。若是妹丈有事,想必彩去是晓得的,不然喊她来问问?”出来就叫小玉米去请彩云来。

小全哥虽然吃地半醉,却是担心明柏,扶着墙起来走到外间,爬到罗汉床上又软软靠下去。彩云自然晓得得利嫂子所来为何,大少爷又合明柏少爷要好。此事又不碍着大少奶奶,自然是问一答十,连晴姑娘问的话都转说出来。

小全哥越听越燥,一时酒意上涌,站起来道:“胡闹!彩云,烦你到二门去叫人传话给齐山,喊几个人陪俺到那霸瞧瞧去。”胡乱披了件衣服走到门口,回头对陈绯道:“你早些睡,俺明日再回家。”

晴姑娘已是叫大海哥休了,纵是有事也合狄陈两家不相干。何况她又是跟着妹夫逃走的,越发的名声不好听。陈绯猜测爹爹必不会管这个事。没的陈家不急狄家急。小全哥从来老成,怎么就这样慌?难道……他是对晴姑娘有意?陈绯摇着头自言自语书斋:“不会的,若是她,怎么会替大海哥出主意娶她?倩妹妹也不像。不是她两个还能有谁?总不会是卫小姐罢?”

小全哥策马在沙道上狂奔,带着凉意的夜风呼呼在耳边刮过,他的心里确是在念叨:要早些把卫老爹父女送走,不能让他们落到尚氏合天使手里。

昨天有好几个评咩。。。所以今天努了一把力。。。一宵没睡拼出一章来。亲亲大家。

呵呵。还有评咩,我还要!

第六章 生意(上)

沿路的几个渔村都无光亮,天空只有几点星光闪烁。小全哥纵马狂奔了一会,回身看家人都没有跟上来,此时琉球独自夜行极为不智,只得勒住缰绳缓行。良久,齐山几个才追上来,几个看见小全哥安然无恙都松了一口气,分散开来把小全哥围在当中。

大少爷一向镇静,极少这样失态,齐山叫他吓着了,见了面问:“我看可是严少爷那里有事?”

小全哥半晌没有回话,两手拉紧缰绳,跨下的马嘶叫着转起圈来。转了数圈,小全哥慢慢道:“齐山,你带一半人去助明柏哥,俺们回家。”不等齐山答应,掉转马头径朝南山村去了。齐山愣了一会,将几个老实的都叫跟着少爷回去,他自家带着几个机灵些的,一路小心到那霸,敲开后门。得利嫂子接着进去。齐山叫他们几个去查前铺后院,自家走进厅里寻表少爷说话。

厅里烧着几只粗烛。画案上散落着许多图样,明柏抱着一只妆盒摩挲不已,见到齐山一脸疑惑的样子站在门口,笑问道:“你怎么来了?小全哥呢?”

齐山道:“少爷听说表少爷这里有事,赶到打马要来瞧,却不知为何,走到半道上又折回去了,单叫小的来听表少爷差谴。”

明柏想了一会,还是不晓得小全哥打的什么哑迷,然这事必是合李家那位睛妃娘娘有关系,随口应道:“夜里警醒些个,虽是大节下,有事不能请你们吃酒了,且过了这几日,俺们好生吃一回。”打发了人去,一边琢磨花样,一边寻思小全哥此举有什深意。直到三更才吹灯去睡。第二日早晨起来,那霸极是安静,除去驿馆门首人来人往,家家户户都在走亲戚,去南山村逛庙会。听戏耍子。得利嫂子出门转了一圈,回来背着人合明柏说:“李家使了家人到处闲走,陈家没有动静。”

明柏叹了一口气,道:“叫齐山他们先回去,俺们这里收拾收拾,也都回去。那位李家小姐并卫家父女都不能惹的。俺只说病着,不去他们家吃酒,可使得?”

得利嫂子笑道:“自家亲眷,有什么不使得的?少爷不好意思见就不见罢了。”出来合狄得利收拾了些礼物并几个衣包。把家里物件收的收锁的锁。明柏亲自去卫所送了几坛子好酒,托土兵们照应他家,每日多在他铺前宅后巡查几回。连手里的木匠都带回南山村去。

明柏原是说初五日过来耍。只回家住了一两日就回来,却是个什么缘故。素姐猜到三分,叹息许久,却是越发疼爱他了,由着他装病不到狄大狄二家家宴。紫萱只说他真是病了,头一日不好意思去瞧。初四中午在陈家吃酒只妆头痛,跟陈绯合董姨娘告了个罪回家。

狄家铺子合作坊都还没有开张,没有执事的管家媳妇们不是坐船出去耍,就是去庙里听戏。孩子们都叫青玉合几位先生带着到海边耍去了。诺大一个狄家静悄悄的,紫萱到家换了家常衣裳,也不要彩云跟,独自到客院寻明柏。

客院地竹子依旧青翠,新移来的两株松树上落着几只麻雀。小厅隔扇敞开,明柏将大画案摆在廊上,几块翠琉璃镇纸压着多许纸片。黄山侍立一侧,屏声静气磨墨。明柏在阳光下,微眯着眼端详一张画样。紫萱扶着院门看了许久。他们主仆二人也不曾察觉,索性悄悄退到厨院,问值班的媳妇子:“明柏哥中午吃的什么?”

媳妇子指指冒着热气地蒸笼道:“饭菜都热在那里呢。送了两回了。”移开来与紫萱瞧。几样烧菜。几样炒菜。白菜炖豆腐热了几回。都有些发黄。

紫萱皱眉道:“炒菜怎么能蒸?吃不得了。俺另做罢。你们给黄山做几样他爱吃地。明柏哥地俺来。”挽起袖子寻了一大把空心菜来。剁地碎碎地。又寻了两个青辣椒炒过。因明柏爱吃羊肉。有现成地羊肉汤。舀了一盆来。切了一两个白萝卜再煮。厨下水池里地鱼剖上一条蒸。待得浇头炒出来鱼也蒸得了。抬出来浇上去。再拨出一碟子泡菜拌过香醋。整治得三菜一汤并一大盆香梗米饭装了食盒亲自提着。还怕明柏想吃酒。又叫个媳妇子温黄酒。去问彩云要九格吃酒攒盒。

明柏专心画图样饿了一两个时辰。正觉得腹内难受。却见紫萱笑嘻嘻提着一个食盒进来。忙弃了笔过来接。嗅得紫萱头上有些油烟气。忍不住笑道:“叫妹子受累了。”

紫萱嗔道:“你不吃还罢了。叫黄山陪你挨饿。黄山。你去小厨房吃饭去。俺叫嫂子替你收拾了几样你爱吃地菜。”黄山应了一声飞跑出去。

绿荫荫地炒空心菜、又脆又酸甜地泡菜、白生生地鱼上浇着红通通地酱汁。再得一盆撒着香菜末合葱花地羊肉汤摆在眼前。明柏顾不得合紫萱客气。替紫萱舀了一碗饭。连饭盆搬到自己面前。先扒了几大口。才笑道:“你才吃酒来地。也吃点子饭压压。”

紫萱把饭碗塞到他手里。把饭盆抢回来。笑道:“你慢慢吃。都是你地。”

明柏一笑,低头慢慢吃饭。明柏笑的异样,紫萱回味她方才那句“都是你的”,涨红了脸道:“还与你热了些黄酒,俺去瞧瞧。”搭讪着出来,只叫媳妇子把酒菜送去,自家就不肯出她那个小院子。

正月里南山村吃年酒,小全哥每约必赴,每回都是吃的大醉回家,连铺子作坊开门都顾不上。幸得明柏说他的铺子要过了正月十五才开门,合紫萱一里一外张罗,初八日料理妥当还不肯回去。

明柏如此,小全哥又如此,就连小妞妞也看出不妥来,背着人问紫萱:“姐姐,是不是俺哥在合明柏哥赌气?”

紫萱捂着妹子的嘴道:“没有的事,你休乱说。今日的功课写完了?”把妹子打发走了。想了一篇话去问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