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的话没有人去听。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在等着指挥使大人的号令。

原本陛下刚才已经让人去请了指挥使。不过指挥使不肯来,所以皇上又让人再去请了他一次。可见指挥使大人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有多么重要。

在众人的期盼目光中,最终,郜世修叹了口气,冷声吩咐:“把她带进屋去吧。”又指了个飞翎卫道:“请皇上过来。”

不多时,不只皇上来了,就连沈皇后、大皇子,以及参宴的身份极其尊贵的几位皇亲国戚也来了。

至于太子和太子妃,则留在了外头招待宾客。

看到这般情形,大家都吓了一跳,把身边的人遣了出去,独自往屋里去。

胡立原本也要跟着留在院子里,被大皇子点了名留下,只能跟着进了屋。

殿门关闭。

冷且静寂的屋子里,穆少媛被几名公公夹着胳膊拉了进来,丢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殿的侧边,玲珑死死地瞪着对面侧边的大皇子,好一会后好不容易才收回了视线,让自己的神色变得如平常一般。

她告诫自己,现在还不是时候。

看,乔玉哲都能在大皇子身边谈笑风生呢。她凭什么不行?

看着乔玉哲桃花眼旁的那个血红泪痣,玲珑心里涌起了莫大的涌起。突然间就无所顾忌了,挺直了腰板神色平常。只脸色依然苍白得难看。

只是她脸色不好也没人去细究什么。

谁都知道冷血无情的飞翎卫指挥使郜七爷,刚刚去看命案现场的时候,居然把自家娇滴滴的小未婚妻也带去了。也难怪郡主脸色那么差。九成九是给吓得。

这沈才人脾气不错,和宫里的姐妹们还算合得来。就算郜家人穆家人,也没谁说她不好。

谁也没料到一位佳人竟是以这样的方式死去,令人唏嘘不已。

靖德帝仿佛刹那功夫就快速苍老了下来。

他指着郜世修,声音有些发颤地说:“老七,这事儿你给朕去查。好好的查!”

任谁都知道,事情如果有飞翎卫参与的话,真相肯定能够被拔出。大家都期盼地看着指挥使大人。

大皇子宋奉慎的脸色有些难看。

谁料指挥使的回答竟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陛下,”郜世修上前一步,垂眸低叹,“此事飞翎卫不便参与。”

靖德帝顿时恼了,厉声喝问:“为何?”

他虽年老,气势却较之年轻时更盛,沉下声音时威严之气足以迫得人不敢抬头。

此时郜世修反而抬眸与之对视,淡淡道:“穆家二小姐虽然不是明媒正娶,却也已经是郜家人。既是郜家人,飞翎卫就不便插手。”

这句话立刻让帝王的雷霆震怒消减了大半。

因着避讳亲人的原则,这事儿确实不好让飞翎卫去办。

穆少媛跪趴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胳膊被拉拽的疼痛感才消失了点。

她这才知道自己怕是被陷害了,当即指了大皇子身边的胡立道:“是他!是他让我过去的!”

因为刚才不停的嘶喊,她的声音早已沙哑。

被指着的胡立暗暗地叹了口气。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认错了人。

只是面对着一个区区妾室,他倒是更不怕对方了,拢着衣袖低头问:“这位姨娘,”他这般说,为的就是显示自己不认识对方,“不知道你说我让你过去,是怎么说的?用的哪几句话?”

在帝王严厉的目光中,胡立把身子躬到了最低,“陛下,请您明鉴。小的当时不过是路过。这位姨娘,好像是这位姨娘,小的也认不清楚。喊了小的过去,问清雅宫在哪儿。小的就给她说了。”

胡立忽地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小的该死。早知道她是这样恶毒的人,就不该给她指路。求皇上明鉴!”

然后砰砰砰连续的拼命磕头。

他倒是不怕自己这番说词有漏洞。当时宫人们离得远,根本听不清他们的对话。所以两人的说辞怎么改都行,就看大家相信谁了。

听了胡立这般说,穆少媛差点脱口而出当时的情形。仔细想过后,恐慌过去,紧接着的是汗流浃背的紧张。

若是当时的情形说出来,她就有了两个根本无法开脱的罪证。

其一,冒作长乐郡主。

其二,和大皇子有染。

这两个罪状都是她根本无法承受的。

旁人看着穆少媛惊疑不定的样子,愈发肯定她刚才指认胡立的信口雌黄了。

穆少媛提着一颗心环顾着四周,顿时被周围人的目光给刺激到了。当即口不择言地说道:“是他!他说大皇子要见长乐郡主!不对…他是说,大皇子和郜七爷饮酒,七爷醉了,让长乐郡主去看看,我就跟了过去!”

这语无伦次的样子,前言不接后语的样子,当真是可笑至极。若不是有牵扯到命案,许是就有人笑出来了。

可是,众人望着帝王那阴沉如墨的样子,齐齐噤了声,谁都不敢做出头羊。

宋奉慎狠狠地剜了胡立一眼,暗骂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穆少媛环顾着四周,想要找个人帮帮忙,来证实她的话。

谁知这个时候真的有人站出来了。却非旁人,而是刚才不肯接下这件事的郜七爷。

郜世修上前两步,拱手与帝王道:“皇上,有几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因着穆少媛曾经害死过穆承琳,所以郜世修其实不想参与到这件事情中,甚至于可能还会推波助澜一番。

谁曾想穆少媛说出这些话来,他就不能袖手旁观了。

果不其然。靖德帝也问他:“你不是说不掺和?”

“是。”郜世修道,“只这件事如果牵扯到了长乐,就不得不说了。”

这话倒是真的。不论什么事儿,但凡牵扯到了长乐郡主,郜七爷就没有推辞过。

靖德帝的脸色略微和缓了一点点,指了他道:“讲。”

“敢问这位姨娘,”郜世修声音淡淡,“你说大皇子让长乐郡主去见他,用的是什么理由?”他往前逼近半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倒在地的穆少媛,“我喝醉了?”

穆少媛瑟缩了下,讷讷说:“…是。”

然后指挥使大人便笑了。

这笑声清清冷冷的。在这暑天里,愣是让人觉出了森然冷意,脊背骤然一凉。

郜世修道:“你这话漏洞百出。首先,除非有旁人在,否则的话我和大皇子不可能单独两人来对饮。其次。”

他转眸望向一旁站着的宋奉慎,平静地说,“若是长乐听到了这消息,头一个想到的绝不会是这个主意。”

所有人都望向了旁边站着的玲珑。

靖德帝问:“长乐,你会怎么办?”

玲珑想了想,说:“我会看看飞翎卫谁有空,帮忙瞧瞧七叔叔怎么样了。倘若状况不好的话,拜托飞翎卫把他接回来。”

她朝皇上福了福身,“陛下,在宫里,我是不会这样随便乱跑的。更何况今日还有那么多宾客在。”

听闻她这话后,除去帝王和指挥使,所有人都面露震惊。

其实不光是穆少媛没料到有这一出,就连宋奉慎都不知道,长乐郡主居然还有差遣飞翎卫的权利。

靖德帝倒是不意外。

老七和他商量过这事儿。他准了的。只要是没有在办差的飞翎卫,任凭那丫头想怎么闹,那是她的事儿,和政事无关就好。

而且长乐这般的法子实在是对。在不确定的情况下,她能够找了最稳妥的办法来处理,身为帝王,他也支持这么做。

皇上对此沉默不言。

众人面面相觑后,也就没敢多说什么。

不过大家震惊过后就想起了指挥使的那一番话。

这就是一锤定音穆少媛在说谎了。

即便指挥使大人没有参与其中的办案,可是这些话的分量也重到差不多可以定了穆少媛的罪。

靖德帝也把这些事儿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却是神色愈发和缓了些,赞赏地对郜世修点点头。

那个罪妇心思太过龌龊,居然想把他的长子拖下水。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着实恶毒!

老七这般给他长子开脱,靖德帝非常满意。暗道还是老七更在乎他的颜面。

——此时此刻,对于一位帝王来说,后宫的妃嫔算不得什么。皇家的颜面才是最重要的。

靖德帝看玲珑脸色不好,摆摆手与郜世修道:“你和长乐先下去吧。”看郜世修往外走了,又唤住了他,“让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来见朕。”

郜世修颔首应是,退了出去。

宋奉慎的唇角扬了扬,嗤了声。没有飞翎卫插手的话,单凭大理寺和刑部是不能查出什么来的。他的人在宫里能够布置好一切。

习惯性的面上和蔼的笑容刚刚挂起后,宋奉慎一抬头看到了帝王那苍老却沉痛的模样,僵硬了一瞬,他又赶紧换上了哀痛难过的样子。

这时候沈皇后重重地叹了口气,也是哀伤不已。

她的哀伤是实打实的。

要知道,凭着她和皇上从小到大的情谊,到了她这个年纪,保住后位比较容易了,难的是固宠。

现在的她年老色衰,和皇上只能算老来夫妻,却不能让皇上如年轻时候那般宠爱她了。

沈家隔几年就会送个后辈来宫里,帮助她。可是那么好几个过去,也就现下这个沈才人最得皇上欢心。恨不得什么最好的都给了沈才人。

沈家培养这么个孩子容易吗?

可惜的是对方还没来得及给家族带来好处就已经香消玉殒。这让沈皇后实在难以咽下这口气!

等到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出了殿后,沈皇后忍不住对大皇子抱怨:“国公府也真是狠得下心。舍了个妾室,却是折了我们沈家的臂膀。”

大皇子原本是想栽赃陷害长乐郡主。这样的话,虽然沈家少了个有力臂膀,却也能让郜七爷身边瞬间少了个助力。

再者他也有自己的心思。他得不到的,旁人也别想得到。

谁曾想,对方的人没能折了去,反而他们这边失去了帮手。

宋奉慎心里头很不是滋味,听着母后的念叨更是烦躁的很,不耐烦地道:“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沈皇后没料到儿子居然一点伤心都没有,反倒是这样不耐的模样。她在宫里算是看多了人情冷暖,现下就连自己的儿子都不体谅自己,这让她万分的伤心,也万分的愤怒。

看着宋奉慎离去的背影,沈皇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就算穆少媛藏了刀子入宫,没被人搜出来。就算穆少媛最近失心疯整个人都疯疯癫癫不对劲,却也没道理会这么巧就选了沈才人的静雅宫。

难道说有人对她说了什么,才使得她错手杀了人?

沈皇后遣了身边的嬷嬷,低声吩咐:“让人跟进这件事情。不管花费多大的力气,尽量找出真相。”

宫里是没法再待了。郜世修和玲珑很快回了国公府。不料半路有人拦车,竟是傅氏。

看着脸色苍白的傅氏,玲珑忙把人扶着进了旁边的小巷子中,细问缘故。

傅氏却是对着郜世修福了福身,连声去问:“那穆少媛,那穆少媛…”她颤抖着嘴唇,话语都没法连成串。

郜世修低声道:“必死无疑。”

傅氏期盼地看着他。

“您放心就是。”郜世修轻声道:“您是玲珑的姑母,也是我的姑母。害了您女儿的人,我自会想法子让她不好过。”

其实他如果想要接手这件事情,皇上也不会多说什么。毕竟飞翎卫做下的事情千千万,也不怕这么一桩什么“有亲属关系”的案子了。

只是上次只有人证没有物证,没有实质证据,只能内部责罚下罢了。这次却是可以借刀杀人,把那个谋害姐妹的女人给直接按上断头台。

至于大皇子那边…

郜世修之所以不想接手这个案子。便是隐约知道大皇子当初找玲珑,后来穆少媛却过去了。这事儿八成和大皇子脱不开关系。

他了解皇上。

既然和大皇子脱不开关系,一个妃嫔和一个儿子之间谁更重要,皇上肯定选择自己的大儿子。

所以郜世修这次宁愿择了最好的结果来做。先脱开身不插手这件事,也不追究大皇子那边,先借了这件事定下穆少媛“杀人”的罪名再说。

等到时机成熟,把大皇子做下的龌龊事的证据一并拿出来,直接给皇上个“大惊喜”。甚至于,依着大皇子和穆少媛的“关系”,还能把事情说成是大皇子指使穆少媛做的。

说不得这样的效果更加明显。只是需得把事情处理妥当了方才能够完善。

指挥使大人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好人。

为了达成目的而不择手段,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

傅氏没料到能有这么个结果,腿一软就要跪倒在地。

她原本以为,顾及着两家的情谊,或许琳姐儿的事情就只能那么过去了。却没想到穆少媛也能有罪有应得被人唾骂着死去的时候。

她掩面痛哭,无法停止。

·

不知道是不是白日里见到了血腥场景的关系,玲珑晚上怎么也睡不着。那般的惨状在她脑海中不住循环往复着出现,而且,小腹的地方也隐隐地抽紧难受,让她翻来覆去怎么都不得安生。

难道是吃坏了肚子?可是今儿她压根就没怎么吃东西,哪来的‘吃坏’一说。

看看天色,其实时间还不算晚。

玲珑爬起来穿好衣裳,瞧着七叔叔的书房还亮着灯,索性跑到了他的屋里去寻他。见他在处理政事,索性拉了椅子坐到他的身边,紧紧挨着他。

看着身边这个不断带给她温暖的男人,玲珑心里满满的都是开心和感动。

说实话,之前面对着姑母的时候,她怎么也没料到七叔叔说出“您也就是我的姑母”那句话。显然是为了她,七叔叔肯接受她身边的一切,当成他自己的事情来对待。

当年爹爹娘亲就是非常非常要好,把对方的事情当做自己的一般,一直和和美美的。

也不知道她与七叔叔往后,会不会和爹爹娘亲那样好。

玲珑突然生出了更多的期盼,期待着以后与七叔叔在一起经历更多的事情,把日子好好过下去。

可惜六礼才过了两个。剩下许多繁文缛节需要来处理。

因着在七叔叔跟前她并不需要多加掩饰什么,玲珑这样想着,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叹息道:“如果能尽快成亲就好了。”

那样她就可以正大光明和七叔叔做什么都在一起了,旁人也不能多说什么。

郜世修正思量着这些事儿该怎么处理掉才好,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句话,顿时精神再也无法集中起来。

“其实想快也很容易,”他看着眼前的书册,一字一字地认真说道,“我能让他们今天就把剩下的几件事给办完,明天就送嫁妆,后日就迎娶。”

侧身往旁边看了眼,望见玲珑笑盈盈的模样,郜世修差一点就要吩咐人去尽快处理这事儿了。却是突然想到那什么让人烦躁的信期,最终只能深深地叹了口气。

什么叫天不遂人愿。

大抵这就是了。

第77章

除了当初穆承琳事件的几个知情人之外, 谁也没料到穆少媛会是个心狠手辣的人。更没想到她会在皇宫里头行凶杀人。而且, 杀的还是圣上最宠爱的一个妃子。这妃子好巧不巧的正是沈家人。

几乎是一夜之间,穆霖就愁得完全白了头。整个人迅速地苍老衰败下来, 翌日凌晨过后没多久,鸡都还没打鸣, 他就已经起了身,坐在庭院里望着周围的粉墙青瓦, 怔怔地发呆。

傅氏初时并不知道这事儿。虽然她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可是穆少媛这次被抓反而给她了一丝希望。这么久以来,她头次觉得,琳姐儿在天之灵应当是看着这一切的。看着那个阴毒下手的谋害之人一点点地被人发现、然后一步步地迈入牢狱之中。

许是因为觉得解恨,在回到秋棠院痛哭了一个多时辰后, 傅氏起身梳洗, 再收拾停当,心情竟是奇妙地明朗了很多。所以这一夜睡得其实很不错。

当傅氏精神奕奕地去寻穆霖时, 还没见到人,就听底下人禀报了侯爷的状况。她急急地往前行去,刚走到院门口,便见到了庭院中那个年迈苍老的身影。

今日天有些阴。阳光没能完全灿烂的洒落下来, 而是被阴霾遮挡,暗暗地透着些微光亮。

这沉沉的光亮中,怀宁侯穆霖弯着脊背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明明才五六十岁的年纪, 明明是比郜太后年轻了一辈的他, 现下佝偻着脊背满头白发, 从背影上看去居然和郜太后有些相像了。

傅氏疾步上前。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依然劝慰道:“侯爷不要着急,家里其他孩子们都好好的,这不比什么都重要?再者、再者…”她顿了顿,努力了一把,终是违背着心意说道:“再者这次杀人的不见得就是二小姐。”

听了她这话,穆霖灰败的脸色终是好看了点,回过头来朝她笑笑,伸手扶了她坐下。

“我没觉得不是她的错。”穆霖说着,负手而立,刚才躬着的脊背挺直,就又恢复了怀宁侯那气势威严的威武模样,再不似刚刚那般苍老,“我觉得就是她做的。这样狠心的人,天底下没有几个。我只是觉得自己太过失败,竟是没早一点发现了她的恶毒之心。任凭她一步步走到了现在。”

“怎么会是侯爷的错呢——”

“就是我的错。”穆霖抬手打断了傅氏的未尽之言,叹息着说:“就是我的错。我不该纵容她至此。说实话,她以前也曾求过我多次,我都一一答应了。总觉得她是庶出,性子又怯懦,合该多照顾着她点。现在想来,却是我错了。”

傅氏道:“她比琳姐儿年纪还小一些,出生的时候我已经在侯府。她疏于管教总归是我看顾不当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