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候,苏礼坐着软轿回房,摸着袖袋里的一叠房契地契,想起自己入京前苏文氏嘱咐的话。

“礼儿,你自幼是家里宠着长大的,虽说你知礼明事,但宅门里的事情并不是书上的非黑即白。你要记得娘的话,退让和隐忍,是不会换来对方的礼让,只会让她得寸进尺。想在宅门里日子过的舒坦,就不能同情心泛滥,谁敢惹到你头上,就要毫不客气地打回去,这样才能让她们知道你的厉害,以后才会有所忌惮。”

如果说当初听到这番话的时候,苏礼还是有些不以为然的话,那如今,她觉得自己已经越来越理解这番话的含义。如今有了老太太的支持,再加上协管家事的权利,若自己还像以前那样忍气吞声,那别说是外人,就连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的。虽说折腾了大半天十分劳累,但是捏着房契地契,苏礼却觉得自己精神十分的亢奋,将东西都锁进匣子,然后在床头的柜门内放好后,她才歪在榻上略微歇歇。

半夏端着面盆进屋,伺候苏礼净面洗手,苏礼见她一直笑盈盈地,眼睛弯成月牙,像是美得能渗出蜜糖来,忍不住笑着问:“你这丫头,是拾了金子还是捡了银子,有什么喜事儿高兴成这样?”

“奴婢给姑娘道喜,如今姑娘对了老太太的缘法,还得了协理管家的差事,这难道不是喜事儿?”

半夏说罢端着用过的水盆走到门口,递给在外面候着的锦之,又重新关起门进屋道:“知道姑娘前阵子的苦没有白吃,气没有白受,奴婢替姑娘高兴呢!”

“还是娘说的对,想让自己过的好,就得去争!”苏礼摆弄着手腕上的玉镯道,“不过下面几个丫头你都给我看好了,像连翘那样的事儿,我可不想看到第二次。”

“说起连翘…”半夏有些欲言又止,不过还是从袖子里掏出个信封递给苏礼道,“这是跟着寿礼一遭送进京来的,只不过那车把式前几日没寻到门路,昨晚才算把信交到咱们院里,说是连翘托人带给姑娘的。昨日姑娘身子不适,我便也给忙忘了。”

苏礼想不出连翘给自己写信能有什么事情,接过信封抽出来一瞧,立刻气不打一处来:“真是荒唐,当初是我心软才没有把她打出去,还给她配了婚事,害我事后被娘训诫,如今她倒是有脸来写信求我,真当我是好欺负的不成?”

半夏不知信上写了什么,但见自家姑娘生气,便忙去端茶过来道:“姑娘且别生气,昨日刚中过暑气,气大伤身,先喝杯茶顺顺气吧!”

连翘信上的内容不外乎只有一个,就是苏文氏已经决定,三伏天过后就收拾东西准备进京,所以连翘想求苏礼,让她写信给苏文氏,将她夫妻二人要到自己名下伺候。

苏礼心道,当初苏文氏就说过,懂得感恩的人是少之又少的,如今看来果然如此,都是得了恩惠又惦记着更多的,如今看来果然是自己太过好心。

晚饭时分,苏祈从学里回来,过来瞧妹妹,便也留下来用饭,心情十分不错地说:“妹妹,今日总算是查出那捣乱的人了,真是大快人心,就是不知道会如何判罚,要我说,这种恶毒之人,即使不能杀了,也该削官流放,让他不能再祸害别人。”

苏礼皱眉问:“怎么,竟是朝中官员所为?”她心里有些不信,若是政敌所为,自然也该是在朝堂上陷害,怎么会一直搅乱别人家的内宅。

“是啊,不过听说不是什么高官,只是个六部下属官员,也不知跟大伯父有什么冤仇,竟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祸害别人。”苏祈的消息也大多都是在学里听来的,倒是没有想得太多,只觉得既然抓到了人,那审清楚了定罪便相安无事了,“听说是抓到证据了,只等着审清楚便可定罪,这回总算是放心了,不然我都不敢让妹妹出门。”

“一个六部的下属官员,来跟咱家做对,针对的还都是家中未出阁的姑娘们,哥哥难道不觉得奇怪吗?”苏礼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汤说。

“妹妹你的意思是…”苏礼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对劲,摇摇头道,“如果是与咱家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何每次都是点到为止的戏弄一般,宫中那回还有祯儿那次,若真是报复,哪里会那么轻易放过,其实细想起来,倒是更像一些用心有些险毒的找事儿…就是那种不杀死你但是恶心死你的心态…”

“算了算了,想不通就不想了,如果这回处置完毕,家里能够相安无事,那便是最好的了。”苏礼把想不能的东西就先暂且丢在一旁,反正这都不是自己能解决的,对苏祈道,“哥哥,跟你说个好消息,娘似乎准备等三伏天一过,就启程进京呢!”

“真的?那可真是太好了。”苏祈听到这事儿,也是心情大好,竟比平时又多添了半碗饭,“如果日后爹能留在京城任职,到时候咱们一家团聚,就更好了。”

晚饭过后,二太太着人来请苏礼过去议事,给她和苏裬都分配了任务。苏裬是管好采买和厨间,苏礼的活计却是管着家里姑娘以及各房丫头们的用度和份例。

“我也知道这姑娘和丫头们难管,但礼儿你年长些,也更懂事和周全,让你管这边我还算放心。裬儿年纪小又话少,管管采买和厨间,只要银钱把好,多去看顾些,倒也不至于出什么纰漏。”二太太坐在炕上面带微笑地说。

二太太的声音和语调都跟以前没什么大的变化,但是苏礼去觉得没有当初初见时候的冷清感,而且说话的还十分周全、十分的冠冕堂皇。她这会儿终于明白,自己之前的奇怪感觉是从哪里来的了,原本她以为二太太是个清静似水的性子,如今看来却并不尽然。二太太对接过这个管家的职位,自己想必是十分得意,并且恨不得日后不用还回去才好的。而大太太心里怕也是明白的,所以才在病中还皱眉不展,那不是因为生病或是担心家里的情形,而是怕自己手中的大权旁落。

想明白这一点,苏礼心里合计,便不再是自己这个差事的好坏,而是在大太太和二太太之间,自己该如何站队的问题,至少在她的了解中,老太太是偏向于大太太的,只要大太太不是一病不起,估计权力还是会很快移交回去的。

虽说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但苏礼却丝毫没有这个打算,只要了与自己差事相关的账册回来参考,她可不想做出什么惊人之举。丫头们之间,本就是会经常扯皮出矛盾的,再加上家里那几个不省心的姐妹,管着这棘手的差事,她的短期目标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回房后寻思半晌,苏礼还是反半夏叫过来说:“我记得当初进京之前,娘给准备了几个方子,似乎有个应对暑热的偏方?”

“方子倒是有好几个,只不过是管什么毛病的,奴婢可就瞧不懂了,这就去给姑娘找出来看看。”

半夏去柜子里翻找片刻,拿着几张笺纸过来。苏礼略一翻看,果然有个应对暑热的方子,竟是被自己忘到脑后,这会儿才想起来,吩咐半夏去备纸笔,将方子抄了一式三份,然后说:“半夏,你着人把这方子往大太太、二太太、老太太房里都送过去一份。大太太那边你自己去,如果她房里没什么旁人,就找个由头把我今日接的差事是什么透露给她。”

半夏拿着方子刚走不多时,锦之就进屋道:“姑娘,大太太打发了若云姑娘来瞧你。”

“快让进来,屋里凉快,外面地上暑气还没散呢!”苏礼听有人来,便放下手中的书坐直身子。

“见过四姑娘,太太打发奴婢来给四姑娘送些解暑消热的药材。”若云说着话将手中提着的匣子放在桌上。

“大伯母如今仍在病中,却还这样惦记我,真是让我过意不去。”苏礼客气道,示意让若云到自己身边坐,“锦之还不去泡茶,让若云姐姐歇歇再回去。”

若云看上去是有话要说,听苏礼留她,也没推辞便到榻前的绣墩上坐下,见锦之转身出门走了,才低声道:“太太惦记着姑娘,打发奴婢来跟您说,如今家里老太太、太太和两位姑太太都病着,但进项却并没增进,虽说家里还有底子,但还是要节约用度的好。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姑娘莫要抹不开面子,只要凡事都讲规矩,依旧例,那便任谁都挑不出毛病来的。”

苏礼面上挂着微笑,心里却道好险,大太太经营府中十几年,耳目自然是十分灵通,幸好自己提前打发了半夏过去,不然这会儿就该被动了。

“多谢大伯母提点,这下让我心里有底了不少,只盼着大伯母身子早日好起来,不然我怕是还要常去麻烦她的。”苏礼本来已经摸出点儿碎银子,但又觉得似乎有些少,虽然没打算把若云拉拢过来,但毕竟打理好关系,日后说不定什么时候能借力。

她正琢磨着该给什么呢,正巧看见若云耳上的坠子竟然只有一只,虽不知道是怎么搞的,但她还是扭身从自己的匣子里拈出一对儿珍珠耳坠子,塞进若云的手中道:“这对耳坠子是当初在江南时候瞧着喜欢买的,谁知道我耳垂小戴上却是不好看,便一直在匣子里放着,我瞧若云姐姐耳垂圆润是个福相的,戴这对儿珍珠的耳坠子肯定好看。”

若云忙推辞道:“不过是来送个东西捎个话,哪里敢要姑娘这么贵重的物件。”

“先别忙着推辞,戴上看看如何再说!”苏礼坚持让她戴上看看。

若云拗不过她,只好伸手去摘自己的耳坠子,这一摸才吓了一跳,怎么只剩下了一只。抬头去看苏礼,见她垂眸饮茶,根本没往自己这边瞧,也来不及想可能丢在哪里,便赶紧取下来放进荷包里,将苏礼给的那对儿珍珠耳坠换上。

苏礼抬头见她已经戴好,便称赞道:“我就说戴上一定好看。锦之,拿镜子来给若云姐姐看看。”

“不劳烦了,四姑娘说好看,那就定然是好看的!”若云忙起身行礼道,“都已经挂在耳朵上了,奴婢若是再推脱就太不识趣了,谢四姑娘赏赐。时候也已经不早,奴婢就不打扰姑娘休息了。”

“咱们院门口黑,锦之快出去送送。”苏礼见人走了,才若有所思地倚回靠垫上。

不多时半夏也回到屋里,拿着支簪子递给苏礼道:“姑娘,这是刚才大太太赏奴婢的。”

“赏你的你就拿着吧!”苏礼瞧也没瞧那簪子,只问,“大太太可说了什么?”

“倒也没说什么要紧的话,只是说让姑娘放宽心按照自己的想法做,有什么不懂的多去问二太太,或者去问她也行,别怕搅扰就不好意思开口。”半夏将簪子揣回袖中回话道,“大太太还说,如今家里这样,她身子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好,所以准备写信,让咱家太太赶紧进京,好歹也能帮衬些。”

“大太太原话是怎么说的,你重复给我听听?”苏礼听到这儿心里一动。

“原话是…”半夏仔细回忆后说,“如今我这身子不好,大夫说要好生调养,近期内不能思虑过多,以免落下病根。家里近段时候却哪里都不安生,我寻思着,还是写信催催三弟妹,让她赶紧启程进京,回来家里好歹是多了个帮衬。”

对于让苏文氏尽快回京,苏礼自然是十分赞同而且高兴的,但是让她疑惑的是,大太太虽然不愿放权,找个人来分散二太太的权力也是正常的想法,可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苏文氏哪怕收到信就立时收拾东西进京,那等到地方,怕也是要两个月之后了,难道大太太的病,有这么严重不成?

95章苏祺被气得不轻

第二天一早,苏礼就发现,自己昨天那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态,实在是有些高看自己了。也不知是有人捣鬼还是什么,一上午的时间,府中的各处竟然大小事情不断,还都是些看起来鸡毛蒜皮,又不容易解决,却还的确归她管的。

苏礼刚从老太太那边请安回来,就被自己屋里候着一群丫头吵得头错脑胀,最后怒拍桌子道:“都给我安静些,吵什么吵,吵能解决问题吗?吵能吵出来钱吗?都给我外边儿廊下候着去,大热的天都挤在屋里,你们嫌热我还嫌热呢!”

屋里出现了短暂的安静,但又都差不多同时开口嚷着:“四姑娘,是奴婢先来的,您先给奴婢做主啊!”

“你别睁着眼睛说瞎话,四姑娘,是奴婢先来的,您先给奴婢这儿看看!”

苏礼烦躁地挥挥手,自己先进屋去换衣服,锦之和初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一群人撵到了外面廊下。待苏礼换好衣服回来坐下,她没急着处理事情,而是吩咐半夏道:“你去找人弄些竹签子来,在上面写上编号,从今往后派人每早就在门发签子,来回禀事情的,领了签子然后才让进院儿候着,到时候叫到谁谁进来,敢再给我在院里吵闹,就拖出去打板子。”

一上午处理的全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有些甚至是半个月前积压下来的,也不知犯什么邪了都今天跑来要求尽快处理,一个个却又都说的十分紧急。到最后苏礼不得不又定下规矩,人带到近前,先用二十个字概括自己的事情类型,再说缘由,并且不许扯的太过离题。

即便是这样,到了午饭时间,苏礼的嗓子已经觉得发疼,有种火烧火燎的感觉,一个劲儿地喝水也丝毫不起作用。

趁着前一个出去,后一个还没进来的空档,苏礼有气无力地问:“半夏,外面还有几个人?”

“回姑娘的话,还有三个人了!”半夏朝外面的廊下张望片刻回道。

“好,上午到此为止,派个丫头去院门呆着,谁再来回事儿,除非是立刻要死人了,否则就下午再来。”苏礼活动下酸楚的肩膀,直了直已经坐得酸疼的腰,心里暗道,这都是些什么事情,当初大太太管家的时候,根本轮不到她们这些个丫头上前禀事,有什么问题也都是园子里各处的妈妈和管事婆子们处置,如今倒好,被二太太单独分出来给她管,顿时各种鸡毛蒜皮的事情,就都层出不穷的找上门来。

半夏上前给苏礼轻轻揉着肩膀,苏礼又喝了口茶才说:“下一个进来。”

只见进屋的却是苏祺的丫头可梅,过来行礼后道:“四姑娘,我家姑娘打发奴婢来领冰,这几日暑气太重,姑娘身子弱经受不住,以往在自己家里的时候,夏天都是日日用冰盆降暑气的。”

苏礼听了这话就想皱眉头,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头,老七那人本来就不讨人喜欢,房里的丫头也都一副拽拽的模样。这个可梅,上回差点儿被打死,被老太太赦了后,非但没机灵些,反倒张扬起来,仗着老七对她不错,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不是我不体贴七妹妹的身子,只不过如今家里真的没有多余的冰。”苏礼拒绝道。

“怎么会没有冰?不是说每年宫里都赏下来的?”可梅睁大眼睛问。

苏礼嗓子累得要命,懒得多说什么,便示意半夏替自己回答:“可梅姐姐,今年夏天格外的热,宫中赐的冰原本就不多,家里又贴钱买了不少,后院的冰一共就那么多的用度,如今从老太太往下,一病就病了四个人。身子弱的人便不能太闷热,老太太,大太太和两位姑太太房里都只能黑天白天的放着冰盆祛暑,最近家里连酸梅汤都没有冰去镇着,哪里还有什么多余的冰弄什么冰盆。”

“没有冰可以出去买啊!”可梅不服气地道,“苏府大门大户的,难道连点儿买冰的钱都没有吗?”

苏礼对她这态度十分瞧不惯,当初在老太太和四姨奶奶面前吓得跟什么似的,如今却跟自己穷横,当即便说:“你别跟我在这儿大小声的,今年家里没有给姑娘们备下冰,也不单独那是不给七妹妹一人,就这么回去回你家姑娘吧!”

将可梅打发走,剩下两桩事情都十分简单,不过都是来开条子领东西的,苏礼很快便处理好,坐在桌前开始吃午饭。谁知道饭还没吃几口,就听见屋外传来喧哗声,还没等打发半夏出去瞧瞧,就见苏祺领着可梅气哼哼地摔开帘子进屋道:“四姐姐,听说我让可梅来拿冰回去祛暑,但是你不肯给我啊?”

“七妹妹这是怎么话说的,并不是我不给你,是家里真的没有那么多冰!”苏礼抬头瞥她一眼,又继续吃饭。

苏祺今天满肚子的火气,老太太今早把自己送为寿礼的那个玉石盆景,竟然打发人给送了回来,更让她闹心的事,竟然正好是在四姨奶奶派人来看她的时候送了回来的。碧菡那死丫头沉着脸行礼后就说:“七姑娘,老祖宗说了,这礼物太过贵重,让您还是留着孝敬给老太爷好了。”这下倒好,四姨奶奶派来的人回去就把这事儿一五一十地回禀上去,弄得老太爷和姨奶奶都派人来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为这事儿气得半死,花了那么多钱不说,结果不但没能讨好到老太太,反而丢了这么大的一个脸面,四姨奶奶本来就瞧不上她,这次因为前几日可梅的事情,怕是要幸灾乐祸得不行吧!今天一上午,她一直在寻找这件事的隐情,因为实在是太过诡异,这个盆景见过的人都赞不绝口,那日在寿宴上,其他人也都是交口称赞的,为何老太太却会如此不喜?最后终于被她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老太太房里她买通的那个丫头回忆说,前几日三太太府上的人送寿礼进府的那天,还给了老太太送去一个锦囊,虽说那锦囊的内容谁都不知道,但老太太看过之后,便将头上身上所有的玉器都换了下来,连屋里的玉石摆设器皿也都换成了瓷器或是金银器皿。

苏祺现在站在苏礼面前,心里恨恨地想,一定是她,一定是她从中捣鬼,还自己丢了面子不说,说不定还要被老太太厌弃。

如今不过是来要个冰,见苏礼居然都推三阻四,更是让她气不打一处来,十分不悦地说:“没有冰不会出去买啊?难道家里连这点买冰的钱都没有了吗?”

“七妹妹也莫要跟我嚷,我今天嗓子难受声音也高不过去你,如今家里四个人病着,光是这抓药吃药,银子就跟流水似的往外走,进项却没有增加。早晨二太太刚打发人来说了,这几个月家里要开源节流,让各屋各院都自觉些,用度方面肯定要有所削减的。”苏礼放下筷子示意丫头们把饭菜收拾下去,自己漱口洗手后,起身到软榻上歪着又说,“我前个儿也中了暑气,如今还吃着药呢!承蒙老祖宗看得起,让我也学着管事儿,就也只有强撑着,妹妹容我歪着陪你,莫要怪我缺了礼数。你瞧我屋里都没放冰盆呢,现在府中的冰,都只能供着老太太和几位太太用,咱们做小辈的,只能是多忍忍罢了!”

“忍忍?四姐姐这话说的倒是轻巧,我自幼身子就不好,如今这几日热得吃不下睡不着的,来讨点儿冰回去都讨不来。我看不是家里没有,是有人故意暗中使绊子,不想给我吧?别以为你寿宴之前在老祖宗那边儿吹了什么歪风害我,当我不知道呢?俗话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苏祺还没等说话,就听苏礼幽幽地打断她,竟像是根本没听到她刚才说了什么似的,慢悠悠地道:“说起这冰的事儿,除了要开源节流这一桩事儿,还有就是,如今就算拿着钱,出去怕也是买不到冰的!听说今年夏天格外的热,宫中的冰前阵子先皇驾崩的时候用去了不少,已经供不上用度,京城的冰,基本都已被宫里买去,连今年赏给一众皇亲国戚和功臣官员们的冰都比往年减了不少,如今京城是一冰难求,拿着银子都买不回来呢!”她今个儿嗓子累得不轻,所以说话的声音放的很低,说的又慢悠悠的,听上去像是故意在气人。

“你…”苏祺这回被堵的没话可说,心里更是堵得要命,既然如此,干嘛不一开始就说市面上买不到冰,非要兜那么大个圈子,把自己气得够呛,她倒是在一旁看热闹。还没等她想好要说什么,一抬头却看见苏礼已经歪丰睡着了,她腾地站起身,将身下的椅子带翻在地,发出一声巨响。

苏礼这才睁开眼睛,似睡非睡地问:“半夏,什么东西响啊?”

“姑娘,不过是椅子倒了,没吓到您吧?”半夏见苏祺还站在椅子旁边,干脆也没过去扶,直接过来对苏礼道,“您今个儿累的不轻,别歪在榻上了,去里间睡个午觉起来再处理事务吧!”

苏礼揉揉眼睛,好像刚瞧见苏祺还站在屋里的模样,忙道歉:“哎哟,你看我,这怎么跟妹妹说着话还睡着了呢!真是对不住妹妹了!”回头去皱眉责备半夏,“瞧见我睡着了怎么也不叫我!”

半夏面露委屈地说:“姑娘,奴婢只是心疼您,自己的身子还没好,还要这么劳心劳力的,奴婢巴不得您能多睡会儿,多歇会儿,哪儿舍得叫您起来啊!”

“胡闹,我这儿是在跟七妹妹说正经事呢,又不是在玩闹,难道就你知道心疼我,七妹妹就不知道心疼我?”虽然是在数落半夏,但是苏礼的眼角余光还是瞟向了苏祺,见她脸色十分难看,不禁心里痛快不少,这在家跟苏文氏学的招数,用出来效果果然是不错。

苏祺的手在身侧死死地攥着,指甲都抠进皮肉都没感觉,银牙紧咬着嘴唇,死死地压着胸中的那口闷气,几乎是一字字从牙缝里挤出来道:“那我就不耽误四姐姐休息了。”

见苏祺气哼哼地离开,半夏出去吩咐关上院门,放下门窗上遮阳的纱幔,这才进屋伺候苏礼午睡,迟疑片刻忍不住问:“姑娘,刚才七姑娘说什么您在老太太耳边吹歪风什么的…”

“嗯,我听见她说了,你还以为我真的睡着了不成?”苏礼脱掉外衣,等半夏把竹席用沁凉的井水擦试一遍,这才躺到床上闭目养神道。

虽然没想到苏祺会这么快就知道这件事,但苏礼的心里还是十分舒畅的,既然是报复,就不能自己暗爽,要让对方知道是谁做的,这样才算报复的到位,看她以后还敢不敢随便挑衅。苏礼原本都打算,如果老七一直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自己只能找人去给她线索,没想到她的办事效率还是蛮快的,自己也是刚听说老太太将寿礼给送了回去,她这边就已经知道了是自己做了手脚,不过她知道了也无妨,自己这事儿做的只经了哥哥之手,并且写信跟苏文氏通了消息,送寿礼的人也早就回江南去了,任她有什么本事也找不到自己的把柄。

“你一个时辰后叫我,别让我睡过头…”苏礼觉得自己眼皮打架,喃喃地吩咐半夏,话音未落,就已经进入梦乡。

不过总是有那搅人好梦的人,苏礼刚睡着不久,就有丫头过来禀报:“姑娘快醒醒,有圣旨到,家里的人都要出去接旨呢!”

苏礼迷迷糊糊地做着噩梦,梦到自己被硬送进宫里,正抓着宫门死活不肯进去的时候,被这句圣旨吓出一身冷汗,猛地从梦中惊醒。

96章姐妹的“携手言欢”

等苏礼从噩梦的惊吓中清醒过来,问清楚情况赶紧换好衣服出去等候接旨,家里的下人在忙碌地准备摆香案,老太太也拖着病体换上命妇的服饰,被人搀着出来接旨。

其实这会儿圣旨估计还没出宫门,只不过是有人先来通传,让家里的人准备东西,这会儿香案已经摆好,家里的人也全都到齐,又等了半晌,这才得到传旨的内管进门的消息,都快被太阳晒晕的众人忙打起精神,偷偷擦试掉额头和脸上的汗水,规规矩矩地跪在下面,等候接旨。

圣旨上一大堆文绉绉的话,加上那只管尖利的嗓音,让苏礼只听懂了六七成的样子,不过核心内容却是知道了,并且不小的吃了一惊。前面说的是近日京内太过燥热,所以太后准备十日后出发去城外的皇家庄园避暑,这原本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后面的话却把全家人都惊得呆住,太后竟然要苏禅进宫伴驾同去。

若不是接旨的时候不敢说话,估计如今园子里早就乱作了一锅粥,不管别人心里是狂喜,是嫉妒,是疑惑还是别的什么,但苏礼的心里却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自己,管她是谁!不过这样也更让她肯定了,二太太平日的淡薄不过都是假装出来的,从前阵子她对自己的提点,到如今管家后的从容,都在提醒苏礼,宅门里没有简单的女人。

只见老太太领着全家叩头谢恩接旨,那脸上也说不出到底是喜还是什么的表情,大太太原本就病得憔悴的脸上,如今更是蒙上一层晦暗。苏禅这回倒是十分矜持,挂着微微的笑意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各种目光。

本来还想瞧瞧刘姨娘会得意成什么模样,不过园子里的人太多,所以苏礼偷偷瞄了半天,也没找到她人在哪里,只得作罢。

待传旨的内官一走,宅子里便热闹起来,大家都上前去给老祖宗和大太太道喜,老祖宗还能瞧见笑模样,大太太却是连强笑都笑不出来。好在二太太上前去解围道:“老祖宗和嫂子如今都病着,虽说是喜事,可也经不住你们这样聒噪,快都各自散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罢!”

底下的人全都散去,二太太把苏礼叫住道,“礼儿,这回禅儿是要进宫伴驾,肯定是要做些新衣裳和头面首饰的,正好如今你管这处,你去问问老祖宗的意见,弄清楚有没有什么物件,颜色和样式的避讳,然后找师傅进来,你们姐妹商议着定样子和款式,不用拘着花多少银子,这是家里的脸面!”

苏礼在心里长叹一口气想,自己这差事被安排的真是好,说是让她跟着商议,但是稍微留心点儿的人,都能瞧出来,自己跟苏禅喜欢的,根本就不是一个风格,依着苏禅那种贪财的性子,这回如果不是样样都要最好的,自己都把名字倒过来!

先去老太太房中问意见,老太太寻思半晌说:“衣服就做十套吧,不光是外衣,从里到外要都做新的。”

从里到外…实在不是苏礼思想不纯洁,但是老太太这个特意的强调,让她怎么听怎么都觉得,老太太这分明是打算让苏禅一有机会,就要把皇上勾引到手呢?不过腹诽归腹诽,她面上却还是十分认真严肃地在听。

“至于避讳,毕竟先皇驾崩还不到一年,颜色做的不要太喜庆,淡雅些为好,但别做白衣服。娘娘不喜欢姑娘们花枝招展的,头面都做得简洁大方些,别弄得花里胡哨,咋咋呼呼的!娘娘素日喜欢蓝色,紫色和天青色,不喜欢大红大绿的颜色。”她说着双道,“你去跟你二伯母说,这回做东西我来拿钱,不要动公中的银子,她才刚说了开源节流,就这么大笔的花钱出去,到时候难免有人心中不服。”

“老祖宗多虑了,三姐姐得了太后的缘法,这是咱们全家的喜事,哪里公有人心里不服的。”苏礼听了这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能打着圆场地说。

“服不服的管不了,不过这银子还是我来拿好了!”

老太太面上似乎带了些倦容,苏礼便起身告知道,“祖母快休息吧,今日又累得不轻,待衣服颜色样式和头面首饰都定下来,孙女再拿过来给你过目。”

苏礼出了正房又往苏禅的院子赶去,在软轿上差点儿都睡着了,强撑着精神进屋,却见苏祯居然正坐在屋里跟老三说话,见苏礼进屋,她站起来笑着说:“四姐姐好,姐姐最近是大忙人,见一面都难呢!”

“祯儿也在,那正好一起帮着定夺衣服和首饰的样式,我已经打发人去请师傅了!”苏礼进屋跟苏禅见礼,这才坐下说道。

“我哪儿懂得什么衣服首饰的,从小到大都是人家给什么就穿什么,用什么,我只是过来恭喜三姐姐,顺便留下开开眼界,长长见识的。”苏祯脸上笑得甜美,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酸溜溜的。

苏礼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笑着对苏禅道:“虽说刚才恭喜过,不过刚才人多杂乱,姐姐都未必听以我说的,这儿就再说一回真是恭喜姐姐了!”

“咱们自家姐妹客气什么。”苏禅满脸的喜色掩都掩不住,连说话的声音都比平时要柔和甜美上几分,“听说妹妹前日也中暑了,可我一直在祖母床边守着,都没抽出时间去瞧瞧妹妹。”

“姐姐刚说都是自家姐妹,这会儿又来跟我客套,难道瞧着我是那种不懂事的人,竟然连长幼有序都不知道吗?如果定要这么说,倒是还要谢谢姐姐在祖母身边儿尽孝,便也厚着脸皮说一句,值姐姐也替我孝敬老太太了。”苏礼也笑着回道。

从苏礼进屋后,苏禅就一直没有再跟苏祯说话,虽说她自己偶尔插几句话,但也只有苏礼偶尔回答,苏禅却只拉着苏礼说个不停,她有心想走,但又觉得心里不痛快,心道自己在针线上比苏礼强上不少,等下挑选衣服的时候,定然能让苏禅对自己另眼相看,说不定还能压过苏礼一头。

几个人闲坐了快半个时辰,绣庄的师傅终于到了,先给苏禅量过尺寸,这才开始跟几个姑娘商量衣服样式。苏祯先拿过图册,翻看半晌挑出几件,又分别说每件要怎么修,怎么改,添什么,减什么,说的那绣庄的师傅都不住颔首,苏禅也被她说的吸引过去,称赞道“六妹妹的眼光还真是不错,被你说的我都恨不得衣服马上做好呢!”

苏礼见她们说热闹,便一直坐在自己位子上喝茶不出声,见那边的讲讨论似乎要告一段落,才插言问:“师傅和六妹妹都挑了什么颜色的衣服?”

那师傅回话道:“回姑娘的话,六姑娘挑了一套白色暗花的织锦衣裳,一套水红色的薄纱衣裳,一套绛紫色的拼花衣裳,还有一身儿石榴红的窄领衣裳。”

“绛紫色的那套留着,其余三套都不行…”

苏礼的话还没说完,苏祯就立马打断道,“凭什么其余三套都不行?”

苏禅也奇怪地看过来问:“四妹妹,为什么另外三套都不行?”

“六妹妹你莫要跟我急,老祖宗说了,娘娘不喜欢大红大绿的颜色,挑选的衣服料子要以清素淡雅的为主,所以另外几套都不行!”苏礼不急不慢地解释道。

“那,那你刚才怎么不说!”苏祯气得顿足道。

“我今个儿累得要命,你没听我嗓子都是哑的吗?谁知道我就喝口茶歇歇的工夫,你们就挑了好几套出来。”苏礼用茶盏的盖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撇着盏里的茶。

苏祯明知道她说的并不全是实情,但也不敢死气白列地跟着她争论,只好伸手想拿册子再去看别的样子,谁知道那师傅看明白苏礼才是最终拍板决定的人,抢先一步拿起册子,捧到苏礼面前道:“劳烦姑娘看看,挑几套样子,咱们绣庄的样子,都是自己找人绘制的,外头都没有的!”

苏礼和苏禅商议着定下十套衣服,果然不出苏礼的所料,老三看上的,全都是右下角银两数标的十分贵的,在那绣庄师傅的忽悠下,又全挑选的是上等难得的料子,还要要求绣工和上面缀上珍珠或是什么别的装饰。

见她终于将所有的都敲定下来,苏礼便吩咐那师傅道:“你今日回去找人将这十套衣服都按照我们说的添改重新画出来图,明个儿一早着人送进来,要拿去给老太太瞧过,没别的避讳和不妥,便能开始做了。”

绣庄师傅前脚走了,首饰铺子的师傅又进来,什么珍珠,珊瑚,翡翠玛瑙的,苏禅看的眼睛都花了,最后比来比去,挑来挑去,竟花了一个时辰,才定下来三套头面和一些零散首饰。

虽然自己心里知道,老太太肯定不会让她要那些玉石的饰物,但是她嘴上却不能说出来,只能由着苏禅挑了个不亦乐乎,最后将拟定的单子着人送到老太太那边,果不其然,来回话的说:“老太太吩咐,除了玉石的物件,其余的首饰随便三姑娘挑。”

“老祖宗这是怎么了,以前她不是最喜欢玉石的,还总说什么玉养人,人润玉的,怎么现在不但自己不戴玉石的东西,也不许我用…”苏禅小声嘟囔着。

“还不是因为有人在老祖宗面前说了什么浑话,才哄骗得老祖宗如今不肯戴玉,人都说玉能护主,好的玉石戴久了都是有灵气的,真不知道那种人都是什么心肠,竟然撺掇着老太太不再戴玉了!”都不用抬头,听到声音和这话的内容,就知道是老七无疑。

“七妹妹说什么呢,我半句都没听懂!”苏禅皱眉回道,不过却也没纠结于此事,继续低头去挑首饰。

苏祺捧着个匣子走上来道:“我是特意来恭喜三姐姐,顺便略表示表示心意的。”说罢打开匣子,只见里面是一套头面首饰,都是纯银做托,有的缠丝,有的填丝,表现的都是花恋蝶的意境,手工精巧暂且不说,最奇怪的是,那上头镶嵌的却不知是什么宝石,闪闪耀眼不说,看上去还晶莹剔透。

苏禅和苏祯都看直了眼睛,连那首饰铺的师傅都有些愣神儿,苏礼开口问道:“七妹妹这可是大手笔,这套头面上的宝石,都是金刚石吧?海外运回来的?”

苏祺没想到苏礼识得这东西,微微一愣刚想开口否认,却听那首饰铺的师傅赞道:“不愧是苏家的姑娘,随便一出手都不是凡物,而且还都这么见多识广,真是别家姑娘比不了的啊!”

“姐姐瞧这套首饰如何?妹妹拿到手还未戴过,这次姐姐能去皇庄伴驾,是咱们全家的荣耀,妹妹寻思着自己也不能寒酸了不是,就把压箱底儿的好东西拿来送给姐姐。”

“真是多谢妹妹!”虽然平时不喜欢老七,但是苏禅素来都是个见钱眼开的,加上没想到老七会这么大手笔的送礼,那套首饰的确十分合自己的心意,而且还十分贵重抢眼,心里十分欢喜,这感谢中倒也带了几分诚意。

“咱们自家姐妹,有什么客气的,只盼着姐姐日后腾达了前途无量,不要忘了咱们的姐妹情分!”苏祺笑着回握苏禅的手,顺势上前将苏礼挤到一旁。

“瞧妹妹这话说的,什么腾达不腾达的,不管日后咱们都各自都是什么前程,但是互相帮衬提携,那还不是应当应份的事情嘛!”苏禅像是忘了以前的芥蒂一般,笑得十分诚挚。

97章山路上的陌生人

苏禅跟着太后去郊外的皇庄避暑,少了一个素日最吵闹的,家里顿时变得清静不少,老太爷那边得知孙女随行伴驾,也送来不少衣裳首饰还有银两,这月十五,老太爷还回来在家吃了一顿团圆饭。所以也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老太太的身子也好转不少,虽然还常在榻上歪着懒得起身,但瞧着精气神儿就跟先前不一样。两们姑太太的关系却似乎还在僵着,虽然二姑太太不再绝食,但每日总是沉着脸,除了老太太问话,都不见她开口。

在二太太的打理下,府中的一应事物也都井井有条,苏礼对自己要管的差事也渐渐上手,不再像开始那般劳累,一些领东西开条子的事情,没什么大的进出,便都交给锦之在管,毕竟她从小在府中长大,对一应事物和府中的站头都熟悉。

跟苏礼的低调不同,苏裬却是着实地做出几个大手笔的举动,先是查出贪墨银两,撤换掉家中两个买办,而后又将厨房间做了十分详细的责权划分,从买东西到放东西乃至后面的领东西,用东西,全都有人管,有人查,有人记帐。这一番举措下来,厨间的下人是叫苦不迭。但是吃饭的花销却是比先前降低了不少,老太太很是赞许一番,家中众人也都对老五有些刮目相看。

苏祺先是在寿宴上吃瘪,被老太太冷落疏远,而后又被老太爷和四姨奶奶各自训斥,近半个月一直安分守己,除了每日的请安和学规矩,基本都只在自己房里很少出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