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儿干了多长时间了?”

“到明年二月份,整整一年。”

“你的朋友多吗?”

“很多啊。我的性格不像女孩,所以很多女孩都喜欢跟我交往。”

“男性朋友多吗?”

“也很多。”

“他不吃醋吧?”测谎人员试探着把话题扯到赵靖身上,不过,并没有说出他的名字。

“谁?”曲添竹一下警觉起来。

“你的…男朋友。”

男朋友三个字就像某种咒语,曲添竹怔了一下,接着她说话就开始不正常了,不过,她并不像在装疯卖傻,她的表情十分认真:“男朋友是什么?其实就是搪瓷脸盆。背叛,是我这辈子最不能容忍的东西!我喜欢泥,稀稀软软的,把它涂在人脸上,就变成了猪…”

测谎仪的传感器把曲添竹的一切生理反应都传给了主机,主机再传给微机,测谎人员发现,曲添竹正常说话和不正常说话的时候,她的各项指标都显示正常,也就是说,她没有一句话是在撒谎。

测谎人员严密地盯着微机屏幕,突然抛出了那个最敏感的问题:“赵靖哪去了?”

曲添竹说到“猪”的时候,脸上有一些笑意,听到测谎人员最后这个提问之后,她收敛了那种孩子气的笑,赞许地说:“赵先生从身材上讲是个杰出的男人,不过,事情没有绝对的,比如我小时候,看起来是个乖女孩,可是酷爱用小刀在老师的大腿上划道道…”

微机显示,曲添竹的生理参数依然正常。她好像在对朋友讲述童年,正陷入美好的回忆中。

测谎人员微笑着打断了她的话:“我们还是聊聊你的母亲吧!”

曲添竹想了想,说:“我妈?很泼辣,但是能吃苦。你要是去我家的话,她会给你做很多好吃的…”

说她正常,但是她在某一种特定的时候确实不正常;说她不正常,但是除了特定的时候她确实百分之百的正常。

不过,在测谎的过程中,警方从她的话语中筛出了一个关键词——背叛。是不是曲添竹发现了赵靖有什么不轨行为,然后把他杀掉了呢?

那仅仅是一个词,不能作为证据。警方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个特殊的嫌疑人了,最后,他们只能让她回家。不过,他们不允许她离开京都,随时听候传唤。

据说,曲添竹离开公安局之后,还在附近的一家便利店买了一支棒棒糖含在了嘴里。

赵靖神秘失踪。

只有曲添竹一个人知情,可是,她好像被什么人堵住了嘴巴,或者说,被什么人掏空了大脑…

绿绿决定,暂时不去采访曲添竹。

她被公安局讯问多次了,正处于敏感时期,现在采访她肯定挖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只会让她更惊觉。

另外,她的精神状态如此怪异,警方问不出什么,绿绿就更问不出什么了。绿绿猜想,她一定是受到了什么重大刺激,过几天,也许会渐渐恢复过来。

她给郝天竺打了个电话,问到了曲添竹的手机号。她想先认识曲添竹,然后以朋友的身份接近她,那样效果会好很多。

郝天竺在电话里告诉绿绿,茶馆的经理也听说曲添竹被公安局放了,他认为曲添竹就是疯了,只不过她得的是一种罕见的精神病,表面不容易看出来罢了。刚才,那个经理给曲添竹家打了一个电话,以她旷工多日为由,直接把她辞退了。

挂了电话之后,绿绿给曲添竹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终于被接起来,传来了一个很低的女声:

“哪位?”

“是曲添竹吗?我叫绿绿,是郝天竺的朋友。”

“你说谁?”

绿绿忽然想起郝天竺说过,郝天竺是她过去的名字,在西山宾馆,大家都叫她郝天翼,于是赶紧更正:“噢,郝天翼,我是郝天翼的朋友。”

“噢…你好。”

“我总听郝天翼说起你,很想和你认识。我是不是太唐突了?”

“没关系的。”

“我来京都几年了,却没几个朋友,连一起逛街的人都没有。昨天我去商场买了两顶帽子,一顶黑的,一顶红的,都很漂亮。郝天翼说你最喜欢帽子了,我给你快递一顶吧。”

“那多不好意思,我的帽子够多了。谢谢你。”

“女孩的帽子不是用来戴的,而是用来挂的!我把红色那顶送给你吧,你把地址发到我手机上。”

“好吧,我最喜欢红帽子了…”

没想到,两个人聊得十分投机,从帽子一直聊到鞋子,很快成了无所不谈的好朋友。

不过,绿绿并没有忘乎所以,她的心里一直有个界线,只字没提她和她男朋友的事。

挂电话的时候,曲添竹竟然有些恋恋不舍,她说:“别忘了,哪天我们相约一起去逛街。”

“OK.”

18、盲人

下午,绿绿和周冲一起出门了。

明天就是12月17号了,周冲要去上海开会,绿绿跟他出去买衣服。

两个人很少一起逛街,绿绿希望天晴起来,可是事与愿违,乌云一直遮着天空,黑咕隆咚的。

平时,小区里少不了孩子,三五成群地跑来跑去,今天太冷了,他们都被家长叫回去了,听不到他们的嬉闹声。

小区的楼房都是灰色的,矗立在灰蒙蒙的天空中,几乎有点看不清。无数的窗户,其中一扇上贴着喜字,已经褪色了,半红半白。

周冲要打车,绿绿要坐地铁,这时候是上班高峰,最后周冲听了绿绿的。坐地铁就要穿过一条地下通道,他们没想到会遇见那个人。

地下通道的人不多。

一个矮个男孩在弹吉他唱歌;两个妇女在摆摊,一个卖手套袜子,一个卖各种证件夹。还有个男人坐在出口附近,四十多岁的样子,头发有点长,乱七八糟的,穿着一件蓝色风衣,戴着一副很老式的黑墨镜,身边立着一根竹竿,竹竿上挂着旗子,旗子上写着什么。

绿绿说:“周冲,他坐在那儿干什么呢?”

周冲正走向那个卖唱的男孩,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钱,放在了那个男孩面前的铁盒子里,然后回到了绿绿身旁:“你说谁?”

绿绿小声说:“前面那个男的!”

周冲朝前看了看,说:“没看见啊!”

绿绿说:“戴着黑墨镜,你没看见?”

周冲说:“哥们,你什么眼神!那是女的好不好?”

绿绿又朝那个人看了一眼,明明是个男的。她说:“穿蓝色风衣那个!你再看看,那是女的?”

她以为周冲在逗她,可是周冲的表情却十分认真:“就是女的啊!”

绿绿的心抖了一下——同一个人,在绿绿眼里是个男的,在周冲眼里却是个女的!

她说:“你别再犟了啊,我害怕。”

“瞧你那小胆儿!好吧,他是男的。”

“他是乞丐吗?”

“算卦的。”

“你怎么知道?”

“他是盲人,你没看见墨镜和马竿吗!”

果然,两个人刚刚走到那个人面前,他就说话了:“师傅,不想听我说点什么吗?”他的声音不粗不细,确实很难分辨出性别来。而且他说的不是普通话,口音很偏僻。

周冲头都不回地说:“不想。”

绿绿却停了下来,她看了看挂在马竿上的旗子,上面写的并不是什么“铁口直断”或者“通天晓地”之类,而是一行很朴素的字——我们只了解这个世界的一半。

就是这句话把绿绿拉住了。

她说:“先生,你能不能解释一下旗子上这行字什么意思?”

周冲说:“你干什么啊!”

绿绿捏了捏他的手。

盲人说:“一句实话而已,活着是白天,死了是黑天。我们只了解白天。”

绿绿说:“这么说,你了解黑天?”

盲人说:“当然,我的世界一直都是黑天。”

绿绿说:“你描述一下吧,我很想听听。”

盲人说:“人死如灯灭,这句话并不是说什么都没了,而是说一下变黑了。在那个黑暗的世界里,你的身体没有了,意识却依然存在,就像…我想想该怎么说…噢,就像你在梦里的那种状态。我说明白了吗?”

周冲站在一旁,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盲人,满脸嘲讽的表情。他还伸手把旗子翻过来,看了看背面,背面没字。

绿绿说:“我希望看到未来——是我看到,而不是你看到。你能做到吗?”

“你想看到未来什么?”

“比如说…我的男朋友会不会背叛我。”

周冲愣愣地看了看那个盲人,又愣愣地看了看绿绿。显然,他没想到绿绿会问这个问题。

盲人摇了摇头,说:“这个我无法预测。不过,如果你想的话,我会让你知道另一件事——”接着,他用一种异常的语调说出了一句让人发冷的话:“——你和你的配偶谁先死。”

周冲立即吼起来:“算卦的,你不要胡说八道!要不是看你是个女人,我非踹你不可!”

令绿绿诧异的是,周冲说他是个女的,他并没有更正,又对绿绿重申了一遍,也是给周冲听的:

“如果你想的话。”

绿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10元的钞票,放在了盲人的手里,说:“不了,谢谢你。”然后对周冲说:

“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