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醒她的霓锦一脸的古怪:“宁颐郡主,您怎么跑这里来了?要不是屋外挂着冰棱,都找不到您!”

“咦!”另一名宫女正在设法弄醒苏合,忽然发现苏合颈上淤痕,大吃一惊,“这是怎么了?!”

两名宫女对望一眼,也不再询问她们移屋的缘故,打进水来替秋曳澜跟苏合收拾:“两位快快梳洗一下,皇后娘娘恰好此刻有暇,若是错过了,怕又得耽搁呢!”

今天是正月初一,皇后能抽出空来真不容易了——不过皇后这么赶着见秋曳澜,难免让秋曳澜怀疑是不是有什么内情?

比如说其实我也是江皇后的亲生骨肉,但因为谷太后的心狠手辣,所以我必须被养在宫外!堂堂金枝玉叶竟然沦落到了被路老夫人这种小妾出身的人欺负,江皇后现在一定在躲起来偷偷的哭吧,那我去了要不要哭呢…

秋曳澜打住不着边际的幻想,暗暗庆幸自己跟苏合是在这屋子被发现的,不然她都没法给宫女解释昨天从榻底下爬出来没来得及清理彻底的蜘蛛网跟灰尘…

但现在两名宫女问都没问,住这种没收拾的屋子,弄得灰头土脸多正常啊?

收拾好后,出了门,就看到一顶软轿已经在等着。

甘醴宫的位置比较偏,而皇后住的紫深宫却处在后宫中心,所以两宫之间还是很远的。

以至于秋曳澜下轿时又被喊醒了一次,踏上紫深宫前的台阶时,都差点被绊着了。

“郡主小心!”脖子上系了方丝帕遮挡淤痕的苏合,现在自己走路都摇摇晃晃,但还是忠心耿耿的上来扶住她,才免了秋曳澜在众目睽睽之下摔倒的悲剧。

但苏合这一嗓子也让四周众人下意识的看了过来,其中一名十八、九岁的华服俊秀少年,金冠玉带,气度不凡,被几个宫人簇拥着,正从上面拾步而下。看到秋曳澜眼生,有点好奇的问左右:“这是…?”

“奴婢去给殿下问问。”他的侍从也不知道,请示之后,快走几步,“霓锦姐姐,这位是?”

“是西河王府的宁颐郡主。”叫霓锦的宫女朝她点了下头,又低声提醒不远处的秋曳澜,“郡主,那是燕王殿下!”

雪尽 人间 又 芳菲 第二十六章 该挖坑时当深挖

秋曳澜没见过燕王楚维则,就算见过,眼下也不是寒暄的时候,所以上前见了个礼后,就转头跟着霓锦进了殿。

“臣女秋曳澜,恭祝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她被领上贝阙殿,照着规矩行了礼,江皇后爽快的喊了起:“坐吧,你是从一品郡主,不用太拘束。”

“谢娘娘!”秋曳澜揣测皇后既然跟太后顶嘴都不带委婉的——应该喜欢大方直爽的性格?所以毫不推辞的在下首绣凳上坐下。

悄悄朝丹墀上看一眼,江皇后现在换了常服,桃红地四合如意瑞云纹深衣,系玉带,绾着回心髻,显得娇俏可爱。

不过皇后气势依旧,斜靠在凤座上,懒洋洋的问:“去年冬天,你跑帝子山去做什么?”

秋曳澜千想万想,没想到江皇后会这么问,呆了一下,才道:“臣女的表哥在帝子山的别院里读书,不慎染了风寒。所以臣女伯父的生母,让臣女去看看他。”

“那个康锦章有亲妹妹康丽章,还有你大伯膝下好几个子女。”江皇后漫不经心的道,“要去探望他,你又不是没有堂兄弟,怎么偏偏是你去?而且,”皇后似笑非笑的望下来,“你这么一探望,他居然就没了?”

秋曳澜心念电转——江皇后把话说到这份上,肯定是察觉到帝子山之事的猫腻,不过江皇后的语气里对康锦章本身没什么看重的意思。那么,皇后这么说的话…

她二话不说翻身跪倒:“求皇后娘娘饶恕!”

江皇后笑,从语气看对她的识趣很满意:“说说经过吧!”

“…事情就是这样,臣女真的没想过害表哥,就是想吓唬表哥一下,免得他继续…继续搅扰臣女!”秋曳澜素白如栀子花瓣的面颊上,两行清泪垂下,楚楚可怜的道。

她除了隐瞒自己的穿越外,对于帝子山的经过一字未改。不是她不想添油加醋,而是江皇后已经摆明了先查过,说太夸张了,万一引起皇后反感,那可划不来。

但事情本来就是她有理,她年纪又小,更加容易引人同情——从江皇后左右好几个宫人都背过身去,悄悄擦一把眼角的动作,可见这一番声泪俱下、形象生动的控诉,还是很成功的。

连江皇后也微微皱了下眉,但说的却是:“你伯父的生母…这是个什么意思?你祖父的妾,你至少也该喊声庶祖母吧?”

“回娘娘的话。”秋曳澜就等她这么问,立刻道,“伯父的生母确实做过祖父的妾,只是…”

“做过?”江皇后立刻反应过来,微微坐直了身子,俯瞰着她,“你是说她后来不是你祖父的妾了?”

“娘娘英明!”秋曳澜怯生生的道,“据伯父的生母自己亲口说,当年她伺候臣女的嫡亲祖母时犯了规矩,所以被臣女的嫡亲祖母赶出王府——后来因为臣女的父王战死,胞兄也夭折了,伯父回王府继承爵位,就把生母带了回去,尊为路老夫人…”

路老夫人,多谢你自己告诉我你被赶出去的缘故啊!不然我怎么确认你是犯了规矩呢?

江皇后深深看了她一眼,倏然脸色一沉,怒喝道:“荒唐!既然是被西河太妃赶出去的妾,那就跟西河王府毫无关系了!现在的西河王秋孟敏不但把她接回王府——居然还尊她什么老夫人!这分明就是不把嫡母西河太妃放在眼里!这种不忠不孝的东西,也配继承王爵?!”

秋曳澜“大惊失色”的道:“娘娘,臣女的伯父这是尽孝啊!”

“尽孝就能没规矩?!”江皇后冷冷的道,“嫡母为尊,妾母为卑,这是普天之下的规矩!就是庶子挣了诰命,那也是先给嫡母呢?照秋孟敏的做法,以后还不得乱了套?!”

这番话江皇后说的非常响亮、义愤填膺,简直恨不得跑去甘泉宫喊给谷太后听——西河太妃已经死了,但先帝时的皇后、如今的叶太后还在呢!谷太后这个先帝贵妃,那也就是妾,居然把叶太后挤兑得宫里都没几个人记得!

这何止是以后乱了套,这现在就乱了套啊!

秋曳澜费尽心机把话题带到自己给西河王府预备好的深坑里,当然不能放过这个给皇后搭梯子的机会,二话不说伏地请罪,大声道:“臣女谢娘娘教诲——求娘娘念臣女年幼无知,不知道这事乃是不合规矩的,饶恕臣女未能及时规谏伯父尊敬祖母!”

“来人!”江皇后不愧将门出身,干脆利落的吩咐,“拟懿旨!西河王秋孟敏藐视嫡母、谋害侄女,不忠不孝不义,不配袭王爵,除其爵,贬为庶人!”想了想觉得不够,“流配塞外!”

皇后跟前的女官非常利落,皇后这番话说完的功夫,一篇骊四骈六的懿旨已经写得差不多了,待写完后,吹干墨迹,呈到江皇后面前让她过目。

江皇后略改了几个字,让懿旨的口气显得更严厉,才点了头。

于是又有专人上前抄写到正式的懿旨上。

“这路氏跟你那大伯的不安好心,怎么你一点都看不出来、当时还在世的阮王妃,也看不出来?”秋曳澜正在暗喜,没想到江皇后却又转过头,问,“尤其你小小年纪就一副花容月貌,比本宫的永福都不差!阮王妃竟然放心让你就带了一个年纪差不多的丫鬟跑去帝子山找康锦章?这康锦章时常出入青楼,可不是什么好东西!阮王妃居然这么信任他?”

秋曳澜眼圈秒速红了:“母妃是想让臣女趁机逃走。”

“逃走?”江皇后笑,“你一个小姑娘,在帝子山那种荒山野岭,逃哪去?逃豺狼肚子里去吗?”

刚才被秋曳澜的诉说弄得眼圈泛红的宫人们都也笑了起来。

“因为臣女的婚事。”秋曳澜心念电转,哽咽出声,“是路氏她撺掇着臣女的伯父,瞒着母妃给定的。母妃因为邓易他…极为反对,可拗不过伯父故意为难…所以想让忠心下仆趁去帝子山的功夫,带臣女远走高飞,投奔远方的亲戚!”

江皇后就问:“那你为何还要回西河王府?”

“雪崩后,臣女好容易逃得一命,却发现康表哥掉下去的地方,被雪埋平了!担心母妃被迁怒,实在无法独自而去,所以…”有表现孝顺的机会,秋曳澜当然也不能放过。

果然江皇后微微颔首,看向她的目光,也有了一丝柔和——皇后执掌中宫多年,与太后分庭抗礼、把皇帝管得没了脾气,但至今膝下也就一个永福公主。

昨天太后就问了句永福公主邀康丽章进宫的事,江皇后二话不说把责任拉到自己身上,可见对亲生女儿的怜爱维护。

母女之情,当然是最容易打动皇后的。

“你这孩子倒是个孝顺的,这些年来也难为你了。”江皇后叹息,“只不过你也太老实了,秋孟敏跟那路氏这么没规矩,怎么不早点进表说明,好叫本宫给你做主?”

秋曳澜还没说话,江皇后身后侍立的一名中年女官倒是替她回答了:“娘娘,您想秋孟敏怎么都是老西河王的庶长子,读过书知道道理的,怎么会不知道他这些年来的做法,是不敬嫡母呢?既然如此,哪还会给人揭发他们的机会?”

江皇后觉得很有道理,也不再追问秋曳澜,勉励她几句,看看时辰不早了,随口赏赐了点东西,就叫霓锦送她出宫。

老实说就这么离宫,让秋曳澜感到有点失望——她特意讲了不满意跟邓易的婚事,结果江皇后把秋孟敏批了又批,对于为她解除婚约这件事,却只字不提。

虽然说从大道理上,秋曳澜的祖父、父亲都不在了,又没兄弟,她的婚事的确该由秋孟敏做主。即使秋孟敏给她定的婚事不好,别人最多议论秋孟敏这个伯父不慈爱,却也不好插手的。

但江皇后在太后面前都那么威武,插手一个异姓王家的家事算什么?!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留着这道枷锁,方便日后驱使秋曳澜?

“可能江皇后现在首要之务,是利用秋孟敏不敬西河太妃,影射到谷太后亏待叶太后这件事。”秋曳澜暗忖,“担心在此时给我解除婚约,会给谷太后这边把话题岔开的机会吧!”

如果是这样,那秋孟敏不敬嫡母的事情尘埃落定后…她恢复自由身就有指望了。

想到这种可能,秋曳澜怀着愉快的心情,期待起来。

不过这份愉快在快到宫门的路上,被后面的一声招呼给破坏了——从旁边回廊里走出来的谷俨,看样子是专门在这里等她的。

他戴着一顶帷帽,遮住脸上的伤痕,穿了繁复礼服,估计是刚刚祭完祖就又进了宫,都没来得及换。

“宁颐郡主也要出宫吗?这么巧,本世子也是。”谷俨踱过来,跟上秋曳澜的软轿,淡淡的道,嗓音有点沙哑,不知道是不是昨天嘶喊太过导致的?

秋曳澜横竖现在跟他是敌对阵营了,也不怕更得罪他一点,干咳一声:“这话听着却耳熟。”

苏合低着头没作声,陪同的霓锦却不必给谷俨面子,“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昨天江崖霜一句“这么巧,谷世子也想寻人切磋”把谷俨跟邓易表兄弟打了个头破血流的事情,皇后宫里的人怎么会不津津乐道呢?

结果现在谷俨也说“这么巧”,这简直就是送给秋曳澜嘲讽的。

谷俨面上肌肉跳了跳,扫了眼对他毫无恭敬之色的霓锦,深吸了口气,方稳住情绪,开口道:“昨晚回去,跟姑母提到郡主,姑母非常惋惜阮王妃之逝,打算正月里接郡主到广阳王府小住…郡主今日就不要回将军府了,回西河王府收拾下,想必明日就有人去接。”

苏合闻言脸色一下子煞白!

雪尽 人间 又 芳菲 第二十七章 毁人前程!

秋曳澜倒是神色自若:“这怎么能行?先不说我如今得给母妃守孝,哪好出门去做客,还是正月里——这不是给贵府添堵吗?再者我外祖父都还病卧在榻,我怎么能够只图自己过节,不管外祖父需要伺候榻前?”

“娘娘就说郡主孝顺明理。”霓锦笑吟吟的接话。言外之意当然是谷俨跟谷夫人都糊涂透顶,居然连人家在孝期、还有重病长辈需要顾都疏忽了,大过年的想接人过府做客?

说话之间,一行人已经出了宫门,霓锦亲自跟苏合一起扶了秋曳澜下软轿。

谷俨接二连三的受到讽刺,帷帽下的神情,已如寒霜笼罩,却还是没有离去之意,负手立在不远处,隔着面纱,目光沉沉的看着秋曳澜。

但秋曳澜跟霓锦都没把他当回事——霓锦知道秋曳澜是被太后接进宫的,又只带了苏合一个使女,怕她不好回去,现在就想给她弄个马车送一送。不过秋曳澜眼尖,已经看到远处马车的车辕上,身披大氅的阮清岩吩咐车夫往这边来了,自然要推辞。

“姐姐您回去吧,雪这么大,劳您陪我走这么多路。”秋曳澜笑着将阮清岩给她准备的又一个荷包悄悄塞进霓锦袖子里。

“这是婢子该做的。”霓锦暗中一捏,发现像没装东西一样,就知道肯定是银票,而且是换成现银现金都装不下的数额,心下满意,脸上笑容更盛,“郡主真是太客气了。”

她们寒暄了这几句,阮清岩也近了,霓锦觉得这么几步,又还有周围侍卫看着,应该出不了问题。她在皇后跟前也算得脸,无论秋曳澜还是阮清岩,现在都还不值得她多么殷勤——客气这种程度就够了。所以秋曳澜再请她回去,她也就转身进了宫门。

霓锦的身影才消失在宫门内,阮清岩就到了跟前,他跳下马车,先打量一下秋曳澜衣裳齐整、神色自若,心想应该一切顺利,暗松了口气,含笑先递过去一个精致小巧的暖手铜炉:“出来了?快上马车,这里风大。”

说着还嫌不够,快手解下身上的大氅给她披上。

秋曳澜正要说话,旁边谷俨忽然道:“这就是阮公子?”

“学生阮清岩,敢问尊驾高姓大名?”阮清岩来时就看到谷俨了,但因为看到秋曳澜只跟送她出来的宫女寒暄一阵,理都没理谷俨,他只道两人不认识,当然是先顾表妹不要冻着了,哪里有功夫主动去攀谈?

现在谷俨主动出言,看他穿戴跟身后侍从都知道来历不凡,阮清岩自然不会失礼。

谷俨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笑了:“阮公子真是一表人才!”

秋曳澜闻言色变!

谷俨还没完,接着自我介绍道,“在下谷俨,家父广阳王。”

作为太后的嫡亲侄孙,谷俨之名在京中贵胄里可以说是如雷贯耳。早有宏图、甚至不惜请名.妓穿针引线结识权贵的阮清岩,当然不会不知道。

尤其阮清岩照之前跟秋曳澜分析的,以为表妹这次进宫就是投了太后这边,虽然奇怪为什么表妹都不睬谷俨的,但还是不敢怠慢,拱手为礼:“原来是广阳王世子当面,真是失敬失敬!”

他话音未落,袖子就被秋曳澜拉了一把:“表哥,外祖父一定在家里盼着我们回去呢!我们快点走吧?”

阮清岩一怔——不过以他的城府,这么一个提示也够了,当下放弃跟谷俨多聊几句的打算,客气而疏远的一揖:“家中祖父惦念,不敢耽搁,还望世子见谅!”

“不妨事。”谷俨也很客气,面纱下,他笑容奇异,“你们去吧…代本世子向阮老将军问安——说起来阮老将军偌大年纪,还能有阮公子这样风采翩然、皎如玉树的嗣孙,也真是福分。只是,不知道为何阮公子眉宇之间常有郁色?真是叫人…心疼啊!”

他越是夸奖阮清岩容貌,秋曳澜脸色越是难看,现在听他连“心疼”两个字都说出来了,简直就是毛骨悚然!几乎是硬拖着阮清岩上了马车!

“怎么了?”马车才离开宫门前,揭起帘子看看车旁无人,阮清岩已经心急火燎的问了起来,“那谷俨,他不是太后的嫡侄孙吗?”

秋曳澜叹了口气:“太后昨晚让邓易带人,差点就把我跟苏合干掉了!”说话间,苏合已经扯下脖子上的丝帕,露出触目惊心的淤痕!

阮清岩瞳孔骤然一缩,一把抓住秋曳澜手腕!

秋曳澜被他猝然的动作吓了一跳,骇然望向他,却见他神情凝重,二指搭在脉门上片刻,才轻嘘了口气,道:“你没事儿?”

“没事。”秋曳澜知道读书人基本上都会懂些医术,对他给自己一把脉就判断身体无事也不惊讶,道,“所以我只能投奔了皇后。”

阮清岩神色分明的一松,点头道:“选择江皇后其实不错,比谷太后要好。”

秋曳澜叹道:“但是表哥,你可能要被我坑了!”

“你是说谷俨?”阮清岩哂道,“不是有皇后在?他想公然做什么哪有那么容易?何况为兄也是有些自保之力的。”

看着冷静自若的阮清岩,秋曳澜沉默片刻,到底把话说了出来:“谷俨他…好男风!他刚才那些话…”

谷俨男女通吃,跟自己表弟相亲相爱,形同夫妻,在京里不是什么秘密——不然也不会连周妈妈都知道了。

阮清岩长相俊朗,气质儒雅中带着忧郁,身份又是落魄将军府的嗣孙,这配置要搁前世,振臂高呼他和谷俨一定要在一起的人不要太多。

这世里虽然没有那么多丧心病狂的家伙,但以谷俨的权势,他根本不用真的对阮清岩做什么,只要私下暗示两人之间有所暧昧,就足够毁掉阮清岩了!

尤其是阮家现在败落得不成样子,往坏处想的话,没准有人还会怀疑是阮清岩想靠自己的美色去倒贴谷俨呢!

即使阮清岩才学过人,有了这种名声,科考时文章写再好,给考官留下恶劣印象,还有中榜的指望吗?退一万步来讲,即使他中了榜,但以后呢?留了这么个污点,仕途上可是个大绊脚石了!

谷俨这一手,真是恶毒至极!

秋曳澜心情沉重,阮清岩这表哥不仅仅是她目前最能依靠到的亲人,这些日子以来,对方无微不至的关怀与襄助,即使还有些疑虑,到底是攒下感情了。

现在因为自己的缘故,前途一片大好的表哥面临着身败名裂的威胁,想想就恨不得在宫门口直接弄死那姓谷的!

倒是阮清岩神态自若的安慰她:“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谷俨好男风既然不是不为人知的秘密,他就是放下世子架子,乱七八糟的说话,又能真把我怎么样?最多市井里传点不好听的而已。横竖我又不住在市井中!”

“但科考…”秋曳澜的话被他打断:“薛大人素来以公正严明著称!不然怎么可能在二后争权中中立这么多年?他老人家岂是容易被蒙蔽的?等科考过后,做了他的门生,就算是谷俨,想污蔑我也得掂量掂量!”

这倒是实话,薛畅作为朝中重臣,分庭抗礼的二后,当然都是希望能够拉拢到他的。而他能够中立多年,除了足够的地位跟手腕外,本身的品行肯定也不会有大的瑕疵。否则早就被抓到把柄不得不下水了——势均力敌局面里,中立党向来就是最难做的,没真本事根本不可能混下去。

既然如此,那他的门生,谷俨这边当然不能得罪了,否则削了薛畅的面子,万一把他逼到江皇后那边去——谷太后是绝对不希望、也不允许发生这种事的。

当然,这种美好的设想,得有一个前提,那就是阮清岩能够顶住现在到春闱之间,谷俨的所有明刀暗枪,并且金榜题名、最好还要得到薛畅的赏识。

问题是薛畅再公正严明,刚直不阿,但他能够看顾的也就是考场内。以广阳王府的权势,阮清岩的势力跟他们比,简直不堪提起。薛畅把考场管得再严密,阮清岩要是不能进考场,那全是白搭。

眼下到春闱,还有两个多月…

秋曳澜建议:“表哥你先不要在将军府了,去其他什么地方静心读书些日子?”惹不起,只能躲了。

但阮清岩摇头:“祖父跟前,怎么可能离了人照料?”私下里阮老将军的照料他可以不接手,反正外面也没人知道,但他必须留在将军府!

因为阮老将军现在膝下就阮清岩一个嗣孙,他要为了科考不管祖父,这种大不孝一旦被人揭发,那就算中了进士也肯定会被削去——当了官都没用!

“我来照料!”秋曳澜道,“我给西河王府找了点麻烦,现在也不能贸然回去…”

她话还没说完,马车却停了,跟着一个冷冰冰的嗓音在车外响起:“五郡主,小的可算等到您了,王府里出了点事情,您快点回去吧!”

秋曳澜跟阮清岩同时皱眉,这声音虽然他们都不陌生,但听口吻就知道是西河王府的下人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这也预兆着秋曳澜以为西河王府现在没功夫接自己回去是痴心妄想。

她示意冬染略揭了点帘子,就看到一个三十来岁的管事,牵着马,脸色阴沉的站在车辕旁,不冷不热的道:“王爷跟王妃都在等着您,烦请您行行好,跟小的回去一趟吧——这大过年的,虽然阮老将军那儿膝下寂寞,但您姓秋,总得先管着秋家是不是?”

雪尽 人间 又 芳菲 第二十八章 揍的不对,看我的!

兄妹两个踏进西河王府,却发现这里没有想象中的混乱。

东西很整齐,下人们各司其职,显得井井有条。要不是过往下人看向秋曳澜时目光里的惊恐与愤恨,证实了懿旨下达后的冲击,秋曳澜都要以为什么都没发生了。

不过到了正堂,看到面沉似水的秋孟敏时,秋曳澜心情一下子大好。

秋孟敏毫不客气的要求阮清岩回避在外,门一关后,他甚至连场面话都没功夫讲,开门见山的问:“你疯了么!竟然撺掇江皇后毁了咱们西河王府?!”

“您这话说的,皇后娘娘何等英明的人,能听我一个小孩子家撺掇?”秋曳澜立刻就笑了,“这样的谣言您怎么能信呢?传了出去,人家都要以为您已经老糊涂了。”

秋孟敏咬牙切齿道:“你前脚被皇后召到贝阙殿,后脚废除我王位的懿旨就来了…你还敢说跟你没关系?”

秋曳澜懒洋洋道:“皇后娘娘明察秋毫,废您也是有缘故的。难道您认为皇后娘娘是那种糊涂透顶、听信谗言的人?!您这可是对娘娘不敬,不好的吧?”

见她口口声声的抬出皇后来,秋孟敏怨毒无比的看了她片刻,却忽然阴恻恻的笑了:“不过这次还真亏了你!”

他已经准备好了给予秋曳澜下意识追问的有力回击——结果秋曳澜偏偏大大方方的道:“既然如此,那伯父随便奖我个几千两银子做压岁钱?”要起好处,她不但喊伯父了,还喊得格外甜蜜!

秋孟敏一噎,实在没想到这今天才到十三岁的侄女口齿这么锋利,而且这么不要脸!顿了片刻后才嘿然道:“要不是你起这恶毒心思,我们如何能得太后眷顾?!皇后虽然尊贵,但太后更尊贵、辈分,也更高!”

本来他是要用这个消息大肆嘲笑秋曳澜、狠狠打击她的士气的,可秋曳澜顺竿一爬,秋孟敏再讲这事,怎么都气势不起来了,反而显出一种庆幸的虚弱…

结果秋曳澜还笑吟吟的道:“啊哟,那可真亏了我!否则咱们这王府,哪里攀得上太后娘娘啊?就奖我几千两银子也太冷人的心了,伯父随便打发我几顷上田什么的吧?都是自己人,不用太客气的!”

她心里很清楚:江皇后要拿秋孟敏不敬嫡母的事情影射谷太后,谷太后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谷太后要那么好收拾,何以二后争权多年,到现在都是个平局?之前江皇后叫人传懿旨时,秋曳澜就知道这件事情不可能是一道懿旨就解决的。

不过是拉开大瑞最尊贵的婆媳再一次争斗的序幕而已!

所以谷太后会替西河王挡掉江皇后的废爵流放懿旨,本就在秋曳澜的预计里,唯一有点小小惊讶的就是太后的速度——她还以为皇后那么干脆利落的派人宣旨,等太后闻讯插手时,西河王府怎么也得被衙役扫荡一回呢?

不过,谷太后暂时保住了西河王府又怎么样?路老夫人是被西河太妃正式赶出去的!

按照自古以来的礼法,她这辈子都不能再进王府的门!更不要说在王府里受现在的西河王秋孟敏的奉养、做路老夫人了!

这种事情要没人提,也就算了;一旦被捅出来了,那就是涉及孝道、嫡庶这种大是大非的大问题了——现在的西河王府,休想全身而退!

所以秋孟敏的讽刺跟恐吓,秋曳澜根本就不在乎——反正她昨天在泰时殿已经把谷太后彻底得罪了,多得罪少得罪一点有什么要紧的?

她不是江崖霜,皇后没义务平白维护她。没有皇后的维护,太后随时都能要她的命!还不仅仅是她,周妈妈跟苏合不要讲,阮清岩都铁定被拖下水!

秋曳澜早在说出那句“臣女伯父的生母”时,就已经打定主意,要抓住这次觐见皇后的机会,在皇后跟前赚足表现了。

这种破釜沉舟的时刻,早就在末世里磨砺出铁石心肠的秋曳澜,当然不会同情任何敌人。

她欣赏着秋孟敏一脸恨不得走下来踹死自己的神情,扑哧一笑,摊手道:“下人讲,大过年的,我得先紧着秋家。我还以为他那么说,是因为你们快死光了呢?谁想回来一看,个个都好端端的,这不是耍人嘛?好了,我得回将军府,去伺候我那可怜的外祖父了!”

说到这里,她转过身,打算朝外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似笑非笑的转回头,“伯父您可真是小气啊,大过年的把我喊回来,一文赏钱都没有——您这样根本不是做大事的人,眼下这危机,即使有太后护着,我看您也不可能撑过去。依我看,您还不如直接认罪辞爵,免得折腾来折腾去,到最后一样不落好!”

秋孟敏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深吸了口气,居然冷静下来,道:“太妃过世时,你才满周,根本不记得她,我想你对她的感情,也不过是那么回事。你这次这么做,无非就是记恨家里这些年来亏待了你。这个我可以保证,以后不会再有那样的事情!不管怎么样,咱们都姓秋,西河王府出了事,即使你还是郡主,但孤零零的一个半大女孩子,以后日子能好过?”

又说,“门外那个阮清岩据说对你很好,不过你大概不知道,这阮清岩到京里才几天?却已经成了京中两大名.妓的入幕之宾、羡煞无数轻浮浪子!你虽然还没到出阁年纪,但论容貌,咱们家女孩子没有能跟你比的。所以阮清岩对你的好,你自己想想吧!”

秋曳澜笑着道:“就算没有表哥撑腰,反正我是有夫家的人,我怕什么?大不了投奔邓易嘛!说来这门好亲事还是伯父您给定的——哦对了,这回进宫遇见广阳王世子,世子也觉得我长得很好看呢…还问我家里有没有容貌相似的姐妹?伯父给我说了亲,我哪能不回报?当下就告诉他六妹可比我好看多了,世子很是欢喜,道是过两日会亲自私下里看看…伯父您可得记我一功!”

这话听得秋孟敏几欲吐血——他死死瞪着秋曳澜,后者被他瞪了会倒是笑得更开心了:“伯父您何必这样感动?六妹是我妹妹,我抬举她,那都是应该的。不过呢,以后六妹要是当真伺候了广阳王世子,您跟六妹,可不能忘记我啊!”

要是能把秋金珠嫁给谷俨做正妻,哪怕谷俨男女通吃,而且好色成性,老实说秋孟敏也不会犹豫的。那可是摄政太后的亲侄孙!深得太后宠爱!

可谷俨十七岁成亲,正妻汤氏,出身名门,是大瑞目前的宰相之一。两人的嫡长子都十岁了!

即使谷俨后院美姬.娈童多不可数,外面秦楼楚馆相好如云,不为人知的外室、私.通的他人妻妾、寡妇、未嫁女…估计他自己都记不清,但汤氏地位之稳固,也是没人能怀疑的。

而且照秋曳澜的说法,谷俨是要私下看看秋金珠——以这位世子的秉性,他私下看能是什么结果?

秋孟敏再也沉不住气,怒拍长案,大声叱责:“金珠才十岁,比谷世子的嫡长子还小一个月,你居然这么害她!我们秋家怎么会有你这么恶毒无耻的东西!”

“当初伯父把我定给邓易时,我也才十岁啊!”秋曳澜满眼无辜,“有伯父这样恶毒无耻,还倒打一耙的长辈在,我有样学样,有什么稀奇的嘛?”

“你!!!”秋孟敏勃然大怒,抄起手边一只甜白釉粉桃含露摆瓶朝她头上就扔了过去!

秋曳澜脸色一沉,正待出手给他个教训,不意身后窗棂一声脆响,一物倏然砸入,将那摆瓶撞落在秋曳澜身前丈处!

跟着紫檀木镂花窗棂被整个拍碎,阮清岩一阵风似的冲入——也不管身后王府的下人喧哗着去喊人,看一眼秋曳澜没被砸到,大步冲到上首,将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秋孟敏当胸一把揪起!

跟着,他狠狠一拳砸在秋孟敏脸上!

拳落,血泪纷飞,秋孟敏发出痛苦的嚎叫!

“表哥你不能这样!”秋曳澜一见这情形,却暗叫一声“坏了”,忙提着裙裾跑上去,拉住阮清岩的袖子急声道,“皇后夺他爵位的懿旨被太后拦了,现在他还是西河王!你只是举人——太后那边晓得你打了他,肯定会对你功名做手脚!那样春闱怎么办?!”

阮清岩冷冷的道:“春闱以后再说!”语毕,又是一拳击中秋孟敏左腮,只见秋孟敏当下“哇”的吐出两颗牙齿!

“春…春闱?!你休想…”秋孟敏此刻完全没了西河王的威仪风度,整张脸都被打得青紫一片,涕泪横下、鲜血飞溅,痛苦与耻辱,让他整张脸都扭曲得不成样子!他惨然长笑,眼神怨毒万分!

秋曳澜这光景已经挽起袖子,这时候用力一推阮清岩,喝道:“不是说你不能揍,是你揍的不对!看我的!”说完把秋孟敏从阮清岩手里一把抢过来——下一刻,正满怀对妹妹的怜惜以及对秋孟敏仇恨的阮清岩,目瞪口呆的看到秋曳澜一把揪住秋孟敏头上发鬏,眼都没眨一下,朝旁边足足两寸厚的铁梨木桌桌角撞去!

一下、两下…血溅到秋曳澜衣上,她神色却始终平静无波,手稳得像只是在砸核桃。连阮清岩从旁看着这一幕,都觉得心中似有寒意腾起!

半晌,听见大批杂乱的脚步声靠近,秋曳澜才把昏迷过去的秋孟敏朝桌子底下一扔,自己退后两步,跪倒,放声大哭:“伯父您怎么这么想不开——”

门外,匆忙赶来的路老夫人、杨王妃、秋语情等人听到这悲痛欲绝的哭声,均觉一阵天旋地转!

路老夫人腿一软,差点直接昏了过去!

亏得这时候门内阮清岩讷讷道:“表…妹妹,他…他好像还没死?”

“当然不能死了!”秋曳澜呜呜咽咽,路老夫人等人眼中同时划过寒光,正放缓步伐打算多抓几个话柄,好狠狠收拾这对表兄妹——结果秋曳澜接下来的话差点把她们直接气死过去,“还要留给皇后娘娘追究他不敬嫡母之罪呢!哪能让他这么痛快的上路?解铃还须系铃人,路氏是他请回来的,当然得他送出去!”

雪尽 人间 又 芳菲 第二十九章 福宁宫中

“…求陛下为臣女做主啊!”

福宁宫,偏殿。

殿中剑拔弩张气氛激烈,端坐在御座上的皇帝却是一脸的百无聊赖。

丹墀下,右首寥寥的跪着宁颐郡主秋曳澜和士子阮清岩。现在秋曳澜正在悲愤的哭诉着,作为被她哭诉的对象——至少表面上如此——皇帝的目光却不时飘向不远处的一只蜜蜡黄地鬼谷子下山摆瓶,心里嘀咕着这只摆瓶十分眼生,难道是最近换上来的?

不过也不一定…他很久没到福宁宫来了,也许记错了。

原本他十六岁大婚后,就该亲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