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崖霜忍笑道:“我说句实话:你刚才扔下去的首饰,加一起顶多几百两银子。”

“不积跬步,何以致千里?”秋曳澜义正词严的道,“几百两又怎么了?你看楼下还有抛铜钱上去的哪!”

说着忽然叹了口气,“要不是这套首饰不算贵重之物,颜色又素,鲜少能用上,哪能继续留我手里?”

江崖霜一挑眉,道:“廉太妃的嫁妆单子?”

“拿是拿过来了,说起来还要多谢你推荐了‘天涯’。”秋曳澜抿了抿嘴,“不过伯父身体才好,我想过两日再跟他商量。”

江崖霜沉吟片刻,道:“今日之事是我家连累你了,回头若有什么麻烦,只管跟和姐姐说,让和姐姐给你安排。”知道她对和水金不太了解,特特提醒,“和姐姐前年接了我家产业的总账本,咱们家的门生故旧,她都知道。”

秋曳澜有点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总账本,就算只是明面上的总账本,以江家现在的声势,也不是寻常人能拿了。

和水金不但是女子,还是外姓之人,这让秋曳澜对她跟江家的关系非常好奇,思忖江崖霜性情温和,就算自己问错了话,他应该也不会忽然翻脸,就试探着问:“和大小姐这样能干?”

“和姐姐是我三伯母的外甥女,也是我十四哥的未婚妻。”江崖霜果然没生气,解释道,“本来总账本是我三伯母拿着的,但这两年我三伯母年岁渐长,和姐姐又擅长打理这些,征得我祖母同意,就先交给她管了。”

秋曳澜惊叹:“我想和大小姐一定非常非常精明能干!”

就算和水金是江家三夫人的外甥女,也是江家准媳妇——但还没过门就掌了总帐本,以江家的家大业大,以及众多子孙,这绝不可能是秦国公夫人与江家三夫人支持就可以达到的,必定是和水金本身展示出了她的才干与天赋——换句话说,这位大小姐十有八.九是个商业天才!

果然江崖霜笑了笑,道:“确实如此。”

说话的功夫已经晃过去了两三艘船,正款款而过的花船上,三名清倌人的打扮别出心裁:各穿一套纯色衣裙,从高到矮分别是石榴红、油绿、湖水蓝,连钗环都着意配了跟衣裳颜色相似的。

三人娉婷立于船头,略带羞涩又笑意盈盈的左顾右盼。

秋曳澜看到现在这种打扮还是头一遭,也觉得耳目一新,点头道:“这三个不错,我看着比‘饮春楼’、‘锦葩阁’的还好看。”

又说那穿石榴红的清倌人,“万绿丛中一点红,无怪自古以来以花喻人。这小…这姑娘看起来真是艳若石榴。”

江崖霜随她目光看去,却不以为然道:“仗着衣裙颜色吸引人而已!长相也不过那么一回事,我倒觉得像你穿一身素衣还艳色逼人才是…”说到这里猛然住口,狼狈的看向秋曳澜。

秋曳澜目光盯在那红衣清倌身上,起初还没反应过来,被他一看方醒悟——她吃不准江崖霜说这话是真无心呢还是故意而为,所以跟他对望片刻,才恼怒的道:“你拿什么人来比我?!”

“对不住,我没有冒犯郡主的意思,只是觉得那红衣清倌颜色不过尔尔。”江崖霜这会只觉得自己比谁都冤枉——天地良心,他绝对没有调戏秋曳澜的意思,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问题是他这番实话说出来,任谁听了都会觉得是调戏啊!

秋曳澜狐疑的看了他一会,觉得他不像是暗恋自己已久的模样,松了口气,忿忿道:“那你有话直说不就成了?扯上我做什么!我才觉得你换身女装站船头,比方才的清倌还好看呢!”

江崖霜心想我可不就是有话太直说了,才闹得这场面?他苦笑着道:“是我失礼,万望郡主海涵!”

“这家伙应该不是故意占我便宜…”既然如此,秋曳澜象征性的抱怨了几句,维护了“我可是个重视名节的女孩子”这一形象后,也就宽宏大量的原谅了他。

揭过这尴尬的一幕,两人重新把注意力放到窗外的花船上——这时候,门上传来响动!

秋曳澜二话不说起身,迅速站到江崖霜身后,作垂手侍立状。

而江崖霜拿起几上多出来的两盏残茶,连茶水都不及泼,直接扔到外面湖里!

两人手忙脚乱的整理好衣袍,江崖霜端出江半朝家嫡出公子的气势来,神态矜持之中略带不耐,预备在来人一发现误锁了人后立刻发难,尽快把想捉.奸的人都赶出去——然后悄悄脱身!

然而——

片刻后,雅间的门被打开,却没有预料之中一群人气势汹汹冲进来,而是小心翼翼的探进一个脑袋。

几乎一探头进来就看到雅间里除了一站一坐的两人再无余者,江绮笙脸上的忐忑迅速变成了愤怒!

她不敢置信的低叫道:“你们两个——躲在这里做什么?!”

话音未落,陶佩缤的身影跟着出现在门里,清秀俏丽的面容上,满是悲伤与嫉恨:“十九表哥、宁颐郡主!你们…?!”

“冰壶献玉”雅间内,被这种完全没有想到的局面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江崖霜与秋曳澜,脑中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

桃李 春风 酒 千杯 第二十四章 没必要跟你们解释!

良久,秋曳澜正欲说话,江绮笙忽然快步走了进来,她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的冲到秋曳澜跟前,扬手就是一个耳光!

秋曳澜自然不可能任她打,惊怒交加闪身避开,急朝大惊之下站起的江崖霜叱道:“你还不快点解释!”

江崖霜赶忙拉住江绮笙,喝道:“十七姐!你做什么!”

江绮笙挣了几把挣不开,咬牙切齿的骂道:“你给我让开!让我好好教训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你想到哪去了?我们是被人锁在这里的!”江崖霜恼怒的道,“出不去才只好在这里待着!你不要胡说八道坏了宁颐郡主的名节!”

这时候陶佩缤也进了门,又反手把门掩上,闻言哽咽着道:“十九哥哥你向来性.子好,又以诚待人,无怪被人利用。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找到这里来吗?因为宁颐郡主她迟迟没有回去!”

江崖霜皱眉道:“我知道…”

“她的丫鬟苏合回雅间去说了,十八姐姐很是吃惊,打发人到楼下去找,结果发现西河王府的车驾在,车夫也说没看到她,又去问了这云意楼的掌柜,掌柜道是根本没人找过宁颐郡主!”陶佩缤打断他的话,阴沉沉的看了眼秋曳澜,冷冷的道,“我们都说宁颐郡主怕是要去其他不方便叫我们知道的地方,这才托词而去!但十八姐姐觉得还是在云意楼中找一找的好…”

江绮笙冷笑着接话:“十九,宁颐郡主过来多久了?”

江崖霜脸色不太好看:“是过来有一会了,但宁颐郡主来这边是有缘故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不是我们想的那样?!”江绮笙因为是堂姐,江崖霜又是江家子弟中公认的好脾气,她顿时就不客气的训斥了起来,“你成天被祖父祖母拘在家里读书,见都没见过人心险恶,你知道个什么!”

她瞥一眼面无表情的秋曳澜,冷笑了一声,“她是不是告诉你,她本来在‘白鹤卧雪’里同我们一起,然后楼下有人找她,她就带了一个丫鬟下去——但因为种种缘故跟丫鬟走散了,误入你这里?”

江崖霜一怔:这番话与秋曳澜刚才说的经过确实一般无二!

江绮笙察言观色就知道说对了,面上怒气更盛,低喝道:“你也不想想,今儿人这么多,她比我们都还小点,又是客人,我们这么多人在隔壁,能让她一个人下去?根本就是她推脱了十八妹妹要陪她下去的好意,匆匆忙忙的就走了!”

“十七小姐怎么不说纯福公主想陪我下楼时,您立刻上前拉了她的手同她说话,让纯福公主走不了?”秋曳澜冷声截口。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江绮笙绝非因为嫉恨自己亲近纯福公主才跟自己作对的,否则断然不会这么不留情面!

虽然秋曳澜吃不准她为什么这么欲置自己死地而后快,但冲着江绮笙如今这副腔调——秋曳澜心想除非阮清岩非此女不娶,不然这门亲事她拆定了!既然如此,她自然没了心情继续刷好印象,开始露出獠牙反击!

江绮笙被她揭穿真相,怒火更炽:“怎么?!我跟自家堂妹说话,还要你的准许?!还是你算个什么东西,要我看你脸色?!”

“我怎么敢让江十七小姐看我脸色?”秋曳澜不卑不亢的道,“只是我方才夸奖了一句陶家小姐鬓上珠花好看,江十七小姐立刻就说我挑事——我实在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两位,要这样处心积虑的栽赃污蔑我而已!”

江崖霜闻言朝陶佩缤鬓上一望,诧异道:“这不是祖母给陶表妹的珠花吗?这珠花怎么不好了?”

江绮笙与陶佩缤当然不会说出就因为这朵珠花是陶老夫人给的,一心想嫁江崖霜的陶佩缤格外看重,偏偏秋曳澜不知道,随口夸了句好看,顿时就让视她为情敌的陶佩缤觉得受到了觊觎。

而跟陶佩缤向来投缘、情同嫡亲姐妹的江绮笙自然不肯坐看表妹受“委屈”,立刻出来打抱不平!

所以现在对于江崖霜的不解,江绮笙冷哼着道:“祖母给的珠花当然是好的,但现放着陶表妹一个大活人在,她不说陶表妹怎么样,却去夸一朵珠花,这摆明了就是看不起陶表妹!我说她一来就挑事有错吗?”

秋曳澜长睫颤抖了片刻,忽然之间清泪簌簌:“原来是因为我没有称赞陶小姐的美貌?但我今儿是头一次看到这许多贵女,若非纯福公主与和大小姐照拂,我方才进了雅间话都不会说了。紧张之下竟得罪了陶小姐而不自知——”

说着朝陶佩缤深深一礼,“我年纪小不懂事,冒犯的地方万望您宽宏大量,不要跟我一般见识。”又说,“其实陶小姐秀色天成,哪怕我不说,谁又看不见呢?”

“你——!”陶佩缤最忌惮秋曳澜的地方就是容貌,在女伴中间也轮不着顶美的她,往美如花精艳若桃李的秋曳澜跟前一站,生生被比得黯淡无光!如今听了秋曳澜这番明为赔罪实为讥诮的话,只觉得好一阵气血冲脑,要不是还记着江崖霜在这里,简直想上去撕了秋曳澜的嘴!

见她被气得全身颤抖、话都说不出来了,江绮笙大为恼怒,用力一推江崖霜,怒道:“你听听这怪模怪样的话!你还要护着她?!”

“够了!”江崖霜却稳稳站着,仍旧挡在她跟前,向来口角含笑的他如今面上没有丝毫笑色,阴沉着脸道,“从来没有礼仪说女子见面非要称赞本人的,就为了这么点小事,十七姐你跟陶表妹也太小题大作了!怎么说,宁颐郡主今日也是十八姐姐请来的!”

江绮笙本来就不满江崖霜“恋慕”秋曳澜,见状大怒:“你还真被这贱.人迷惑住了是不是?!就是八哥老被长辈们斥责他放.荡,也从来没有因为外面的人,给咱们家里人难看的!”

“十七姐你说的什么话!”江崖霜本来就因为当初迫不得已跟秋曳澜同床共榻,对这小郡主一直心存愧疚,加上秋曳澜的身世又那么催人泪下,所以哪怕知道秋曳澜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也总是对她存了一份怜惜,再加上他自认为跟秋曳澜之间清清白白——

江绮笙却先入为主,口口声声认为两人有私情,饶是江崖霜脾气好,被这堂姐胡搅蛮缠的也恼了,“郡主是从一品诰封,论身份宁颐郡主更在十七姐你之上!你岂可口出恶言,辱及宁颐郡主!这是咱们江家的闺训么!”

“你居然为了她影射自家姐姐闺训不严?!”他越维护秋曳澜,江绮笙越生气——江家人向来剽悍,这会她气极了抬脚就朝江崖霜踹去,骂道,“人家都说女生外向,咱们家倒是出了个男生外向的!真不知道江家上代作了什么孽才生下…”

陶佩缤本来在旁拭泪,坐看江绮笙给自己出气的,这会听江绮笙越说越不像话,心头一惊,正要阻止,然而同样站在江崖霜身后孤苦无助掉眼泪的秋曳澜已经幽幽的道:“江十七小姐心头不快,想拿我出气,冲我来就是,何苦说自家祖上的不是?怎么说,都是您的祖上尊长啊!”

她话音未落,江崖霜已经抬手把江绮笙推了个踉跄,亏得陶佩缤上去扶了把才站稳——除了江绮筠想毁了江绮筝的容那次外,江崖霜从来不曾发过火,此刻这一推,不由让表姐妹骇然!

却见这素来笑脸迎人的十九公子面色铁青,少年明朗如晨星的眸子里满是怒火,一字字森然道:“你们简直不可理喻!邵先生这些年来的呕心沥血简直都教到狗身上去了!为了一件误会连祖上都出言不逊!我想我没必要同你们解释下去了!”说完转头对秋曳澜道,“还请郡主随我回别院,一起向家祖母禀明缘故!还咱们一个清白!”

陶佩缤听得这话,原本的啜泣,差点没控制住当场嚎啕大哭出来——你们都“咱们”了,还清白个什么!

秋曳澜迎着江崖霜深沉的目光,毫无惧色,反而沉声道:“依我之见,还应该彻查将咱们锁在这里的人,到底是谁!究竟是误锁了你我,还是本就是冲着咱们来的!”

她这番话说的斩钉截铁,江崖霜心中疑虑消散大半,但还是道:“烦请郡主随我见家祖母!”

“不行!”陶佩缤脱口而出!

见江崖霜理都没理自己,她急了,上前一步,道:“十九哥哥,你忘记了吗?这宁颐郡主还在守孝,哪能叫她到咱们家去?”

“郡主现在又没穿孝。”江崖霜此刻心头窝火,对她浑然没了平常的客气谦让,冷冷的道,“而且祖母向来不在乎这些!”

“姑祖母她——”陶佩缤试图说服他,却被他冷冰冰一句:“我乃祖母抚养长大,祖母什么性情我比你清楚!”堵得哑口无言:没错,虽然陶佩缤是陶老夫人的嫡亲侄孙女,可从名义上,江崖霜这没血缘的孙儿比她跟陶老夫人亲近多了!

但她真心不想江崖霜这么带秋曳澜回去见陶老夫人——她的姑祖母对于这两个人的事情是什么态度,她还不清楚吗?陶老夫人纵然不像永福公主那样乐见其成,却是从没有过反对的意思的!

而她还没来得及跟这个姑祖母说明心意,万一陶老夫人对秋曳澜感观不错,索性就着今儿个两人独出一室的事情,把婚约一定,那她怎么办?

所以陶佩缤自己说不出话来,赶紧扯了把江绮笙的袖子。

江绮笙被堂弟突如其来的发作所慑,一时间都没能作声。这会被她一扯袖子,却会错了意思,恼怒的道:“好啊!去见祖母就去见,我们也去!倒要请祖母评一评理,到底是谁不知廉耻!”

江崖霜毫不理睬,只对秋曳澜道:“今日委屈你了,这件事情我定然给你一个交代!”

这情景叫江绮笙与陶佩缤看了,越发心堵…

桃李 春风 酒 千杯 第二十五章 你有资格过问?

陶老夫人算着年纪应该有五十来岁了,但保养有术,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她跟江皇后之间的血缘一望可知,活脱脱是年长以后的江皇后。

只不过不同于江皇后的女王气场,陶老夫人神情和蔼,语气慈祥。母女两个相同的地方是处变不惊——哪怕看到号称去镜湖边看热闹的晚辈们没到时候就怒气冲冲的折回来、还带了一个眼生的小姑娘,陶老夫人也依旧笑吟吟的:“哟,今儿个怎么回来的这么早?不是都说让厨房不用给你们开午饭了吗?”

朝外头张了一眼,又笑,“筝儿她们呢?怎么就你们几个回来了?”这才问秋曳澜,“这孩子我瞧着眼生?”

江绮笙一边狠狠瞪了眼秋曳澜,一边抢先道:“祖母,这就是隔壁那位宁颐郡主!十八妹妹跟和姐姐好心约她去海棠词会,结果她倒好!才在我们的雅间里晃了一眼,跟着就跑去十九弟那边了!不但如此,她还挑唆着十九弟骂我跟陶表妹闺训不严…”

“十七姐!”秋曳澜沉着脸,正要说话,江崖霜却面无表情的打断了江绮笙的话,淡淡的道,“我敬你是堂姐,所以让你先说明情况,却不是让你胡说八道的!”

陶老夫人见堂姐弟当着自己的面吵起来了,脸上笑容才渐收,皱眉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出门的时候不是还好端端的?才几个时辰怎么就掐起来了?”

江绮笙委屈道:“祖母,您看十九弟!他以前从来不这样跟家里人说话的!”

秋曳澜暗骂她卑鄙歹毒——就看当初江崖霜揍了谷俨跟邓易后江皇后的反应,就知道江家人多么的护短!陶老夫人就算之前对自己没有恶意,听了这话也会觉得是自己造成了他们姐弟之间的罅隙!

这种情况下要怎么让姐弟重归于好呢?那当然是收拾外人了!

她急速的思索着自己要怎么反驳——可她口才再好,又怎么抵得过人家长辈的偏心?

江绮笙摆明了要置她于死地,见陶老夫人脸色微僵,越发努力的告状:“不但如此,十九弟在云意楼里,为了这秋曳澜,还想打我呢!”她哽咽着哭出声,“我们好好的姐弟,竟为了个外人闹到这地步!以后都不知道有什么脸面见长辈们?”

她一面说,一面不忘记朝秋曳澜递来挑衅与得意的眼神。

“江绮笙!他日若有机会,今日的污蔑侮辱,我必百倍千倍偿还!”秋曳澜暗自切齿!

可她思索再三还是觉得自己不要开口、等待的好:江崖霜若肯出来接话最好;江崖霜不出来,她这个外人说的话再美好动听,都很难不被江绮笙抓到把柄继续胡搅蛮缠——这就是权势悬殊的悲哀!

不过,就在秋曳澜听天由命时,陶老夫人却给了她一个意外——陶老夫人笑了笑,和蔼的道:“是啊,小十九打小就听话,什么都不跟家里人争的。所以你们不能欺负他就欺负习惯了,如今他想要个公道了,你们就觉得受委屈了,是不是?”

说了这话,陶老夫人也不管江绮笙与陶佩缤的愕然无措,径自向江崖霜招了招手,露出由衷的疼爱,“霜儿快到祖母这里来,好孩子,你向来大度又懂事,这是谁把你气成了这个样子?告诉祖母,祖母给你做主!”

江崖霜还真依言坐了过去,由着陶老夫人把他虚搂着,方道:“孙儿今日本是随八哥一起去云意楼…”他将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遍,淡淡的道,“本想着这事情虽然尴尬,但也不是不能解释。结果十七姐跟陶表妹再三出言侮辱宁颐郡主,甚至想对宁颐郡主动手不说,话里话外还说孙儿被宁颐郡主迷惑了!这简直就是满口胡言!孙儿跟她们说不清楚,无可奈何,只好回来求祖母做主了。”

又道,“宁颐郡主也想求祖母做主,彻查将孙儿与她锁在‘冰壶献玉’里的人究竟是谁!”

陶老夫人这才看了眼秋曳澜,淡笑着道:“这个自然!我江家人,岂能任人算计?宁颐郡主也是本朝贵女,怎可由人栽赃污蔑?!”

江绮笙气道:“祖母!事情还没查清,谁知道是栽赃污蔑,还是宁颐郡主为了跟十九弟单独相处故意而为?”

“将宁颐郡主喊下楼的下人,是筝儿的人?”陶老夫人慢条斯理的问。

“虽然是,但…”

陶老夫人哼了一声:“我记得她跟前的下人最多见过宁颐郡主两次、加今天也才三次,怎么你认为咱们家积年的下人,会糊涂得连谁是主子都不认识?!”

江绮笙听出她语气里的敲打,心头不忿,只低了头默不作声,却不肯请罪。

陶老夫人也不管她这种沉默的反抗,闲闲道:“这事既然闹到我跟前,那我自然不能不管——胡妈妈,你拿了朝海的帖子去云意楼,务必查个水落石出!”朝海是秦国公的字。

“姑祖母!”陶老夫人话音未落,身后的胡妈妈还没来得及领命,陶佩缤却忽然道,“这样怕是不妥——方才在楼上,咱们也是怕十九哥哥为人所骗,所以话说急了。如今既然晓得事情经过,何必再大动干戈?万一传了出去,对十九哥哥…”说到这里,她很不情愿的看了眼秋曳澜,才继续道,“对宁颐郡主,都是毁誉之事啊!”

陶老夫人哂笑着问:“你们两个怎么看呢?”

江崖霜迟疑着看向秋曳澜——这种事情传出去对他来说其实没什么毁誉不毁誉的,说句不好听的话,江家子弟的名声,早就被江崖丹几个毁得差不多了,江家再出个跟已有婚约的郡主私室相处的子弟,实在是不痛不痒。

所以主要是秋曳澜。

秋曳澜眼都没眨一下:“多谢老夫人体谅,但曳澜自认无愧于心!为了曳澜已故父王与母妃不至于被不孝女所牵累,在九泉下蒙羞,曳澜也想求老夫人彻查到底!”

陶老夫人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既然把过世的父母都抬出来了,可见决心!但你可要晓得:这一查,不管你是真清白,还是假清白,你的名节可是难免要被众人议论了!”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曳澜如今惟求公道!为此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万望老夫人能够成全!”秋曳澜斩钉截铁!

江绮笙跟陶佩缤从一开始就指责她故意使人锁门,好跟江崖霜独处一室,要不是她刚才果断要求彻查到底,没准江崖霜都要怀疑她了!

如今到了陶老夫人跟前,要是三言两语说过就不查了,回头还不知道被编排成什么样!秋曳澜怎么肯吃这种亏!

再说——自己跟江崖霜真是被江崖丹的对头锁住的?怎么看都是这对表姐妹在排贼喊捉贼吧?!

听了她的话后,陶老夫人看向自己的侄孙女:“既然他们自己都不担心,这事就这样吧。”

陶佩缤顿时急了:“宁颐郡主!你倒是想求个清白!可你替十九哥哥想过没有?你可是有婚约的人!到时候谁不说十九哥哥谋夺他人未婚妻子?!你难道要十九哥哥承受这样的名声吗?”

“老夫人说了,江小将军与我都不怕,陶小姐为何如此担心?”秋曳澜垂着眼,轻声细语的道,“何况这样的事情,无论是众人议论,还是邓家追究,首当其冲的,应该是我!”

江崖霜沉声道:“陶表妹,既然祖母已经做了主,我想你还是不要太操心了。”

陶佩缤怔了怔,清秀的脸儿顿时涨得通红!

江崖霜这话等于是在告诉她,她根本没资格管这事!

可不是么?江绮笙好歹还有个堂姐的身份,陶佩缤不但不是江家人,论年纪也比江崖霜小,江崖霜的私事,她哪来的身份过问?

“十九弟你怎么这样说陶表妹?”江绮笙忍不住道,“她也是一片好心!”

陶老夫人淡淡问:“还有其他事么?”

江绮笙一噎,垂头道:“没了。”

“那你们都回去吧,快用午饭了,别误了饭点。”陶老夫人毫不客气的下着逐客令,又朝江崖霜慈爱的笑,“霜儿留下来陪祖母用点?”

江崖霜颔首:“孙儿这两天正馋您这里的烧茄子。”

人家孙女、侄孙女都没能留饭,秋曳澜自然不会不识趣,跟着就起身告辞了。

她阴沉着脸回到西河王府,才进院子,就看到闺学外的回廊上,盛逝水跟秋明珠一人拿了柄绢扇,正倚着栏杆,笑语嫣然的说话。

两个人看起来亲亲热热的,俨然处了多年的好姐妹。

“既然有了其他人来念这闺学,看来不砌堵墙起来到底不方便。咱们这边进进出出都被人盯着看,她们就这么闲!”秋曳澜心里正不痛快,看到这一幕就对迎出来的夏染道,“回头找工匠来吧!”

夏染答应着——那边盛逝水跟秋明珠也看到她了,秋明珠别开头当没看见,盛逝水倒是朝这边屈了屈身行了个礼。

只是两人都谨记她的警告,未得准许,不敢擅自下回廊进入庭院。

“对了,今天我要出门,不是跟邵先生说了歇馆一日?”正要进户,秋曳澜忽然想到,脸色就是一变,“怎么邵先生还是开了馆?”哪怕见识过邵月眉的人脉,这一刻秋曳澜也升起赶走这个女先生的想法:这也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吧?

好在夏染赶紧解释:“邵先生是歇馆了,今儿个盛小姐跟四小姐过来请教功课,邵先生也说身子乏没理会。但她们就势留下来伺候邵先生…”

“让她们走!”秋曳澜阴沉着脸道,“看她们这闲散的样子是伺候人?!而且邵先生没有丫鬟伺候了?还是我没给邵先生指下人服侍?!”

夏染看出她神色不好,赶忙答应一声,就向盛逝水两人走去。

秋曳澜这才进了屋,因为心情非常恶劣,连苏合跟在身后小声解释两人失散后的经过也懒得听,只吩咐一句:“我想静一静,到晚饭时再喊我吧!”走进内室,就把门“砰”的一声关上!

桃李 春风 酒 千杯 第二十六章 这就求婚了?!

关上门后,秋曳澜扑到榻上,抱着被子打了个滚,望着帐顶怔怔出神——今早她因为要出门,本来就起得早吃得少,这么一折腾早就累了,所以没出神多久,就觉得困意袭来,索性人在榻上,就这么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忽然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宁颐郡主?宁颐郡主?”

秋曳澜迷迷糊糊的答应了一声,跟着一惊,顿时就醒了过来,张眼看到室中已有昏暗之色,显然是快到饭点了——而已经开始有些影影幢幢的室内,勉强可以分辨出江崖霜换了一身衣袍,玉带金冠,阴影里的面庞晦明不清,眼帘低垂,并不直视秋曳澜的床榻。

“你还敢来?”秋曳澜揉了揉眼睛,一骨碌爬起来,没好气的道,“之前门打开时,咱们两个可是衣裳齐整清清白白,那陶小姐都不肯善罢甘休!若叫她晓得你偷偷来找我,还不得吃了我!”

不等江崖霜说话,她又哼了一声,不高兴的道,“小将军容我说句放肆的话:这事你可做的不厚道!你既然同陶小姐有白发之约,发现雅间的人被人锁了,就应该不顾一切的引人开门。那时候咱们独处辰光尚短,还能…”

江崖霜愕然抬头,却恰好看到她半拥着被子的模样,赶紧又移开视线:“等等!我跟陶表妹有白发之约?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哪有这种事情?”

“这会又没其他人在,你何必同我装糊涂?”秋曳澜心想,就是猜到你们没有我才要这么说!她面上却还是一副委屈的样子,“如果不是你们已有默契在,她至于为了咱们被误锁到一起,就死抓着我不放的吗?难道你相信她会因为我夸了她戴的珠花好看而没夸她,对我存下这么大敌意?”

江崖霜皱着眉,没说话。

秋曳澜再接再厉:“我不信陶小姐平常就是这么为点小事就不依不饶的!尤其她发现咱们独处一室之后立刻就哭了——这要对你没意思,她哭什么?她是你的表妹,又不是我表妹!难道她认为你清白在我手里没了?!”

“看来陶表妹她们把你得罪惨了!”江崖霜叹了口气,摇头道,“才一照面,你就挑拨上了?”

被他说穿目的,秋曳澜脸红了一下——不过人在帐子里也不怎么看得出来,她讪讪道:“你看出来了啊?”

江崖霜啼笑皆非:“在你眼里我很傻么?”

“没有啊,我一直都觉得你聪慧过人!”秋曳澜义正词严的道,“而且心地善良宅心仁厚!”

江崖霜失笑道:“那你还在我面前挑拨离间?”

“你善良嘛!”秋曳澜甜甜的道,“你看我在其他人跟前,哪怕我表哥面前,哪里敢像在你面前这样随便说话?”

江崖霜觉得她似乎话里有话,当然受到位面局限,他是绝对想不到秋曳澜这番夸奖近似于“此地钱多人傻速来”之意,所以思索不出恶意就搁下了,微微一哂:“阮公子好像视你如亲妹?”

“他管我比亲哥还狠!”秋曳澜叹了口气,“近来我都怕见他了…算了不说他——小将军你过来是有事?”

“事情查得差不多了,我想应该来和你说声。”江崖霜露出头疼之色,很显然这个真相不是那么好开口的——如果好开口,就不是江崖霜潜进来跟她讲了,肯定是江绮筝等人光明正大上门拜访说明。

秋曳澜反正也没指望得到什么公道,所以笑着问:“噢?这么快?是怎么回事?”

“是我八哥。”以江崖霜的节操,那是绝对说不出来江崖丹那番丝毫不把秋曳澜名节放在心上的手脚的,所以含糊其辞的道,“之前他离开雅间时,我让江檀跟上,看看他去做什么…想是这个缘故,叫他不耐烦了,索性令人回来把门锁上…没想到竟连累了你。”

“原来是这样?”秋曳澜嘴上说着,“这可真是…怎么说呢?躺着也中箭了。”

她心里却在冷笑连连:江崖丹今年快三十了,又不是快三岁,至于这么幼稚?

从江绮笙敢公然打堂弟看得出来,或许是江崖霜脾气好,或许是他年纪小,江家的同辈对他不是很忌惮。江绮笙还只是堂姐呢!何况江崖丹这个嫡兄?上次在甘醴宫,江崖丹是如何跟江崖霜谈判的,她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江崖丹要真不想被弟弟打扰,锁什么门?肯定是直接软硬兼施的让江崖霜不要管闲事!

再者,江崖霜今天为什么去云意楼?原因可是他亲口说的!乃是为了照拂江绮筝等人!

既然如此,江绮筝她们在“白鹤卧雪”,江崖霜怎么可能把一屋子姐妹丢下不管,跑去追江崖丹?

江崖霜却也知道这番话漏洞百出,干咳一声:“总之这次的事情是我江家对不住郡主。”

说到这里,房门忽然被敲响了,两人一惊,就听苏合扬声道:“郡主?该用晚饭了!”

“我如今还不饿,你们自去用,不要吵我了。”秋曳澜一皱眉,随口道。

苏合急道:“啊?可是您午饭还没用呢!”跟着又是周妈妈的声音,一迭声的劝:“郡主还是出来梳洗下,好歹用些罢!老奴晓得您今儿受了委屈,只是这日子总归是要过的。先王爷跟王妃都没有了,您自个不保重,却怎么好?”

苏合也道:“郡主您别担心,外人不相信您,表公子会不相信您吗?何况您本来就是无辜的,是江家那些人非要找您麻烦——您不能因为她们作践了自己身子啊!”

小丫鬟有点抽噎的意思,“您要实在难受,就出来打婢子出气吧!婢子真的很担心您!”

秋曳澜揉了揉额角,敷衍道:“没你们想的那么糟糕…屋子里有糕点,我已经用了点,我现在实在不想吃东西…周妈妈你跟苏合先走吧,容我再静会,一会再出去。”

周妈妈跟苏合又劝了一番,听得秋曳澜语气越发不耐烦了,才犹犹豫豫的离开。

江崖霜静静听着她们主仆对话,待门外没了声响,他才低声道:“家祖母的意思是,郡主若不嫌弃,我愿娶郡主为妻,郡主以为如何?”

“嗯?!”秋曳澜正在寻思江崖丹到底是不锁门之人、他锁门的真正目的又是为何,乍听到这话,吓得差点从榻上栽下去,吃惊道,“你说什么?!”

这时候外面暮色将临,屋子里是一片朦胧了。

所以也看不出来江崖霜的脸色——但依秋曳澜对他的理解,在男女之事上向来面嫩的江崖霜,应该打死的说不出来这种话的好么!

结果江崖霜放缓了语气,又重复了一遍:“郡主若不嫌弃,家祖母明日就会进宫,请我四姑为郡主解除与邓易的婚约,由我江家下聘!”

“这是什么节奏啊?!”秋曳澜整个人都风中凌乱了——我们不是在说锁门这件事情吗?为什么一下子就变成求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