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什么人吧,你们中医应该也有麻醉的药,快些给他用。”她甩开这个问题忙忙说道。

“华佗神医所创的麻沸散我们无缘得见,如今只有睡圣散,不知道可否?”一个声音从外边传进来。

大家寻声看去。

“师父。”千金堂的学徒们顿时满面惊喜的喊道。

这是一个年约五十的老者,须发斑白,穿着长衫,面容慈祥,这便是千金堂的主人,刘普成。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所有人都被齐悦这边吸引了注意力竟无一人察觉。

刘普成说话时,正从元宝旁边站起身来,一面放下袖子,显然刚查看过元宝的伤口。

“您回来了?”

“师傅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弟子们纷纷涌过去问候。

“且不说这个,救人要紧。”刘普成摆手制止徒弟们的喧哗,迈步上口中说道,“这位娘子,可能一试?”

齐悦看着这老者,点点头。

有了那老者的归来,满堂的学徒有了主心骨,很快按照他的吩咐端来了药。

齐悦停止了输血,看着那老者亲自喂伤者喝下药,然后等待药起效。

“娘子,请试一试吧。”刘普成说道,一面让开位置。

也不知道行不行,齐悦深吸一口气,剪开包扎。

血肉模糊的伤口还是让阿如心慌,她忙转开了视线。

齐悦拿着剪刀慢慢的接近失活的肌肤,伴着剪刀的动作,伤者陡然发出一声惨叫,但他很快咬牙忍住,却已经痛的浑身不自觉的发抖。

齐悦咬着牙剪下了这块肌肤,然后拿起持针器慢慢的穿向一根血管…

痛声无法克制,伤者浑身痉挛。

“不行,不行。”齐悦放下针镊子,摇头喊道。

所有人这才见识到有多痛,然后大家忍不住去看一旁的元宝,想起方才他缝合的时候,就跟没事人一般。

“这么厉害的麻醉药啊…”有人忍不住喃喃自语,看向被齐悦扔在一旁滚落在地上的空瓶子。

伴着刚才的动作,再加上解除了包扎止血带的束缚,伤者伤口的血又开始涌出。

“果然是不行啊。”刘普成脸上也是失望,“当年传华佗神医剖腹救人,一碗麻沸散吃下去,无痛无觉,看来是真的,只是偏偏失传了…”

齐悦一脸的沮丧,没有器械,她就跟聋了瞎了一般,没有药,她就跟没了手脚一般,什么用都没有…

爸,我真的是什么用都没有啊…

爸,离开了那些器械,离开了那个环境,我真是很么都不行的…

“大夫…”伤者虚弱的喊道,“没关系,我能忍的,给我拿根棍子咬住,只要不咬到舌头,我就能忍的,你别管我,继续缝吧…”

“不行的,这痛不是你想忍就能忍的…”齐悦矮身在他面前,声音低沉的说道。

矮下身,第一次认真看清这伤者的样子,还很年轻啊,也就是十七八岁吧,这古代的人真是早熟啊,十七八岁搁在自己那里,还是被社会庇护的学子们呢。

“大夫长得这么漂亮,不是说秀色可餐嘛,我看着大夫,就能止痛了。”伤者咧嘴一笑,露出白白的两排牙说道。

谁也没料到他会说这个,众人先是愕然旋即失笑,除了惊惧的阿如以及依旧沉着脸的世子爷。

这…这是调戏吧?少夫人当着世子爷的面,被人调戏了?

“你这臭小子…什么时候了还不忘油嘴滑舌…”黑大汉笑骂一句,揉了揉红红的眼。

齐悦也忍不住笑了。

“要是真这样管用就好了。”她说道,旋即又叹口气。

“不管怎样,还是试试吧。”刘普成说道。

“可是,真不行的,会活活痛死的…”齐悦摇头看着他。

“不会,我们只会被人杀死,绝不会痛死。”定西侯世子慢慢说道。

“话说得很好,但是这不科学…”齐悦没声好气的说道。

“娘子,试一试吧,如果还有救的机会,那就试试吧。”刘普成再次说道,“如果不试的话,岂不是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齐悦看着他的神情忍不住一怔,这个突然出现的老者,怎么会对她如此的鼓励?他也是位中医吧?难道竟然没有丝毫的质疑?

“我看了这孩子的伤口。”刘普成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一旁的元宝,“你如果能保证还能跟他旧伤一般的效果,娘子,这是大功德。”

他郑重说道。

“可是,没有麻醉…”齐悦犹豫道。

“治病,不一定都要靠药的,人的意志,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刘普成含笑打断了齐悦的话,神情鼓励又坚定。

这种神情好像她的老师啊,带着她们上第一次实习课,第一次手术台的老师。

没关系,别怕,胆子要大,心要细,手要稳,来吧,试试吧。

齐悦咬着下唇,再一次拿起持针器镊子。

千金堂门外的行人被吓得到了。

“这是怎么了?里面杀人呢?”大家听着传来的痛呼声惨叫声吓得纷纷询问,有胆子大的要来看,被学徒们拦住关上门。

“没事,没事,治伤呢。”学徒们维持秩序驱散围观者。

门窗关上,惨叫声痛呼声依旧传出来,让他们这些跟着师傅见过不少重伤者的学徒们都忍不住浑身发抖。

得有多痛啊…

齐悦的眼泪忍不住流出来,她很快用肩头蹭了蹭。

渐渐的她的手由缓慢颤抖已经变得稳健,似乎已经听不到伤者的痛呼声,四五个人帮忙按着伤者,以防剧烈的颤抖无意识的挣扎影响了齐悦的动作。

齐悦抬肩头用口罩擦去影响视线的眼泪,缝线打结剪断穿线…

额头上的汗一层层的流下来模糊她的双眼,她不得不眨着眼,一只手拿着手帕忽地伸过来,有些笨拙的擦她的额头。

齐悦微微愕然,终于有护士助手了,阿如这次真是长进了,她抬起头要给阿如一个感激的笑,却看到这个护士是定西侯世子。

见她看过来,再看周围人也投来惊讶的视线,定西侯世子有些尴尬的收回手。

他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做,只是看着…似乎汗水很让她受影响,不时的眨眼还用胳膊偶尔的擦拭…会影响给伤者治病的吧…

“这边。”齐悦从口罩后面发出闷闷的声音,将头微微扭了下,让右边的额头展现给他。

这女人…定西侯世子有些不自然的看了下周围,迟疑下还是伸出手给她擦了。

“世子,我来吧。”阿如这时才惶惶反应过来,忙上前低声说道。

定西侯世子将手帕扔给她,站开了。

伤者果然因为剧痛休克了,这一次齐悦没有停手。

“阿如,再加盐水来。”她喊道,又看向一直在旁认真看着的刘大夫,“再熬你们的那个…那个…”

“熬当归四逆汤来。”刘普成接过她的话,对徒弟们说道。

齐悦感激看着他。

“娘子,继续吧。”刘普成看着她微微一笑说道。

第四十三章同归

缝合完毕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你说用了这个就可以不生脓疮?”刘普成拿着小小的药瓶,在灯下仔细的看,眯起眼很是小心又好奇。

“是啊,这是抗生素。”齐悦说道,一面将针筒里的药打进酒瓶里。

“少…娘子,这些东西…”阿如过来请示,那些枕头剪子镊子她都已经煮过收好了,只是那些用过的手套棉布棉球手术巾等等东西堆在那里。

“挖个坑,烧了深埋。”齐悦说道。

“都烧了吗?这些还能用…”阿如有些舍不得,在她看来虽然占了血迹,还是能洗干净的,尤其是那些手套,都还好好的呢。

来时是满当当的急救箱已经空了一大半了,那些绷带无纺布到还是小事,关键是那些药,都已经彻底告罄了。

“手套留下吧,用酒泡一下然后找个锅大火蒸一下,也许还能派上用途,至于别的,烧了吧。”齐悦说道。

阿如点点头,转身去做了。

“我帮你,我帮你。”胡三忙说道。

“你别乱动,你不会。”阿如低声喝止他,低着头也不看他,“免得感染了,添乱。”

胡三讪讪的摸头。

“我帮你烧水。”他又说道,撒脚前面先行一步。

这边刘普成放下药,又来看伤者的包扎,所有的外伤消毒药棉齐悦都用上了,但创口太大,她还是有些忐忑。

“这些都是能阻止生脓疮的?”刘普成问道。

齐悦点点头。

刘普成又一手扶袖子弯身给伤者诊脉,面色浮现惊讶,又有些迷惑,但什么也没有说。

“老夫一直在旁边看,你是怎么用这个管子就把别人的血给他换入体内的?”他站起身问道。

齐悦给他简单的说了,但因为词汇交流困难,说者和听者越发的糊涂。

“也就是说,并不是任何人的血都能随便的给任何人输送?”刘普成问道。

齐悦点点头,这一点她可得好好的嘱咐,免得又出现胡三那样随便拿针就去给人缝伤口的。

“娘子的师承何人?”刘普成问道。

这话问的齐悦一愣,不知道该怎么作答。

“这个,我的师傅很多,不…不也不是叫师傅…”她说道,话说完陡然想起屋子里还坐着一个人,一个对“自己”熟悉的比自己还熟悉的人,舌头一转,“…说出来不怕刘大夫你笑,我原本是个乞儿…”

刘普成哦了声,面上并没有瞧不起,反而多了几分敬佩。

“所以呢,一路行来,遇到很多人,这个人教点,那个人教点,被狗咬了学怎么治,被人打了便学怎么治,拉肚子头疼,反正就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也没个系统…”齐悦接着说道,一面笑,“还有,我奶奶会的更多,我都是跟她学的,这些东西也是她留给我的…”

她说这话,指了指已经收拾好的药箱。

齐月娘被接入定西侯府前就死了,作为一个流民老乞妇,微小的连尘埃都不如,没人知道她的一切,定西侯府见过她的人只有老侯夫人,而老侯夫人如今也不在了,死无对证任齐悦随意将那些无法解释的事都推到她的身上。

刘普成面上没有丝毫的怀疑,点点头。

“俗世多奇技,”他说道,一面伸手捻着胡须,带着几分追忆,“我们刘家祖上原本是做木匠的,给了一个上门的乞丐一个炊饼,那乞丐便留下一个能治蛇缠腰的方子,借着这个方子,我的先祖才一扬成名,开始走上这条路,所以至今祖上留下的规矩,子孙后代见了乞丐上门必不可慢待,每年还要专为乞儿施粥一次…”

真是神奇的传承,齐悦听得很好玩,不过她的确知道民间好多偏方治病的确用科学解释不清。

还有蛇缠腰这个病…

“你们怎么治这个急性疱疹的?那个方子真的特别管用?一般我们用阿昔洛韦片,也没什么好的办法…”齐悦带着几分好奇说道。

“疱疹?什么阿…起微?”刘普成听得一头雾水,不解的问道。

齐悦搓搓手讪讪笑了。

“娘子,时候不早了…”阿如从后边走出来低声说道,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夜色浓浓了,街上早已没了白日的喧哗。

“那这个伤者…”

齐悦有些迟疑。

“娘子放心,老夫会亲自看着,娘子白日再来。”刘普成说道。

阿如偷偷了看了眼一直坐在一边的世子,伸手扯齐悦的衣袖。

“那好吧,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尽人事听天命吧。”齐悦说道,“我明日一早就来,今晚这个点滴不要停。”

点滴…刘普成顺着她所指看那个倒挂的酒瓶。

“这里面的怎么熬制的,我已经让阿如告诉你的学生了…”齐悦说道。

她话音才落,就见刘普成肃然站直身子。

“是哪个?”他大声问道,“哪个知道娘子这个点…点滴怎么做的?”

问询下去,立刻有一个小学徒诚惶诚恐的跑过来了。

“叩头。”刘普成肃容说道。

小学徒噗通就给齐悦跪下了叩头。

“这是干什么?”齐悦吓了一跳忙阻止。

“你向娘子发誓,自此后是娘子门下,绝不会欺师灭祖吐露半点秘方…”刘普成肃容说道。

那学徒看着刘普成,又看齐悦,一脸纠结。

“师傅,徒儿我…”他眼圈都红了。

“不是,这什么秘方啊,不是什么秘方,就是盐糖水而已…”齐悦笑道,忙制止刘普成的大惊小怪,古代医学很讲究传承,对于医术秘方更是严密的很,她心里一面对着这个老者很是敬佩,一面却不想让他如此生分,不待他拒绝就快速的说了。

“这不是什么稀罕的,大家都知道了,用起来不是能救很多人,再说,也没什么稀奇的,还不如你们的药管用,也就是快速补充体液用用而已,没有输液管子,没有静脉注射,照样没用。”齐悦说道。

刘普成这才稍微心安,但还是冲齐悦恭敬的施礼道谢。

“娘子,放心,我会好好看着这个伤者。”他再次说道。

齐悦点点头,冲阿如摆摆头。

“那我们走了。”她说道。

阿如忙拎起已经包好的药箱跟着,看着齐悦看也不看坐在一旁的世子,她忙又伸手拉住她。

“世子爷…”她低声唤道。

“我这就回去了,你们在这里看着江海。”定西侯世子站起身对黑大汉以及其他几个人说道。

“世子爷放心。”

“世子爷快回吧。”

“多谢常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