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匠笑了,说道:“那点儿小事,在‘东山再起’的诱惑面前,恐怕就不再重要了……”

他往着雍熙文撤离的方向走去,而屈孟虎点了点头,说:“小心。”

第二十七章 雍熙文的挑拨

别人都有随从,但雍熙文却没有,他出了张飞楼之后,便一个人朝着北边的街道走去。

难怪那两个布商,以及湖州会馆的经理对他都不太愿意搭理,正所谓“落难凤凰不如鸡”,熟知渝城场面上的这些人都晓得,现如今的雍熙文已经今非昔比了。

他不再是渝城袍哥会那炙手可热的闲大爷了,单纯就是个“玩角儿”,那些商人跟这样的人关系打得再好,也没有任何用处,反而有可能会引起渝城袍哥会现如今掌管权力那一批人的猜疑。

事实上,最开始的时候,雍熙文身边还是有几个弟子和随从的。

但随着时间持续,下面几个人渐渐看出了雍熙文风光不再,很难有再翻身出头的可能,所以有的便直接告辞,而有的则旁敲侧击地提了出来,让雍熙文没脸让这些人跟着自己没前途地混下去,所以也就放了手。

想当年,他这位闲老大不但产业众多,而且地位颇高。

毕竟是渝城袍哥会的大金主、大水喉,不管走到哪儿,都有人敬着、捧着、小心翼翼伺候着,哪像现如今……

不过雍熙文也习惯了这样的场面,他被程兰亭放出来之后,人也变得低调许多,除了喜欢逛些茶馆、梨园和妓馆之外,很少有出去,尽可能地不让程兰亭惦记他这么一个人。

这一次之所以会过来,是因为他欠了万德虎和黑虎帮一个大人情,抹不开面,所以才来的。

结果一来,却碰到了这么一件糟心事,让他感觉到倒霉无比……

雍熙文匆匆往北边走去,结果埋头走着,差点儿撞到一人。

他脾气可比当年要强许多,当下也是与那人道了一声歉,随后准备绕开,没想到那人又拦在了他的面前来。

这时雍熙文才感觉到了不对劲儿,抬起头来,瞧见挡在自己面前的,居然就是刚才单枪匹马杀到张飞楼三楼,将万德虎脑袋取走的甘墨甘十三。

他顿时就吓得连连后退,随后转身就要逃开去。

不过雍熙文蛰伏这几年,不但失去了锐气,就连修为反应都差了一些,这边一转身,瞧见甘十三又挡在了他前面来。

若是往日,雍熙文绝对会愤怒暴起,与小木匠较量一番,而此刻,他却求起了饶来:“十三兄弟,咱们往日虽有恩怨,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如今你修为精进、名震江湖,没必要与我这么一个失了势的糟老头子计较吧?”

小木匠虽然有心与雍熙文合作,但并不会一上来就把底牌给撂出来。

他当下也是恐吓地出声威胁道:“我抵达渝城这件事情,除了渝城袍哥会之外,并无别人知晓,结果我刚和陈龙以及程寒喝过酒之后,出门就被人伏击了,一定是渝城袍哥会内部出了叛徒,将我的消息传给了日本人——我想来想去,都想不出这人到底是谁,直到瞧见你出现在了日本人的酒席之上……”

听到这话儿,雍熙文顿时就慌了,赶忙说道:“等等,等等,你在渝城这件事情,是几天前你被伏击,发生枪战之后,我才知道的;在此之前,我也不知道你在渝城啊?而且我今天之所以出现在张飞楼,主要是为了还万德虎那家伙的人情,跟日本人真的没有啥联系……”

小木匠瞧见他着急地解释着,不由得冷冷一哼,说道:“哼,我在渝城袍哥会并无仇人,唯一有仇怨的,也就雍熙文你了,而且你儿子雍德元之前数次谋害于我——现如今假借日本人之手,想要将我给弄死的,除了你,还能有谁呢?”

雍熙文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说道:“程兰亭才是幕后主使者!”

小木匠眉头一挑,冷冷笑道:“我与程龙头关系不错,当初我在渝城,正是受他庇护,而且我与他儿子程寒相交莫逆,后来我又斩杀了鬼王吴嘉庚,以此报答——你觉得凭着我与他的关系,你能够挑拨离间得了么?”

雍熙文瞧见小木匠完全不信,顿时就着急了。

他左右打量一番,然后说道:“十三兄弟,咱们去那边没人的巷子聊一聊,如何?”

小木匠盯着他,停顿了好几秒钟,方才说道:“好,我给你一个说服我的机会……”

两人来到了旁边僻静无人的巷子里,雍熙文瞧见左右无人,这才开口说道:“十三兄弟,我知道这件事情你未必会相信,但我可以用我这条老命发誓,程兰亭真的不像你想的那般简单——我跟你讲,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安什么好心……”

雍熙文此刻也是从他的角度,将当年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不过在他的口中,程兰亭当年却是知晓自己儿子程寒会遭受不测,但他自忖手下有保存魂魄之邪术,于是铤而走险,兵行险着,让自己一瞬间变成一个“痛失爱子”、“悲伤欲绝”的父亲形象,从而赢得了帮中大部分兄弟的同情心,随后又在背地里运作,各种手段齐出,最终借势成为了渝城袍哥会的大龙头……

登上这位置后,程兰亭并没有消停,当下也是连消带打,借着为老帮主报仇,以及抵抗鬼面袍哥会这杆大旗,到处排除异己。

不只是他,当初老帮主在世时的那一帮班底,什么褚三爷、梅扣肉以及申霖等人,都被逼得退了下去。

他后来仔细回想了一下,感觉当年廖恩伯廖二爷之事,颇有些蹊跷,鬼王一定是接到了内应的消息,方才赶过去击杀廖二爷的,而那个传递消息者的大帽子,是扣在了他雍熙文的脑袋上。

但如果不是他的话,又是谁呢?

雍熙文后来想明白了,传递消息的,极有可能,便是当时刚刚当选了龙头的程兰亭……

说完这些,雍熙文对小木匠说道:“正是有着这样的黑历史,程兰亭害怕被人知晓,所以上位的这几年来,不但大力排除异己,安插亲信,而且对于修行之事特别沉迷,这两年基本上都不现身于帮派会议上了,都是让他门下的几条走狗在处理;而也正因为如此,他面对你也是心虚的,怕你重提当年之事,所以才会想到借着日本人这把快刀,来把你给处理了去……”

听到这猜测,小木匠不由得心中感慨起来。

雍熙文到底也是老江湖,虽说这几年不得势,沉沉浮浮,但这一段话,却颇有老狐狸的本色。

不过他恐怕没有猜到,程兰亭之所以对小木匠起杀心,并非是畏惧往事重提,而是因为小木匠之前从姜大的手中,将徐青山给接走的事儿,让那位程龙头起了疑心……

小木匠心中思索,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冷冷哼道:“这些都是你的推测而已,有什么证据么?”

雍熙文苦笑着说道:“我若是有证据的话,这两年又何必混得如此凄惨?”

小木匠装作恼怒的样子,说道:“程龙头他出卖我?这……哼,不行,我要当面找他对质去……”

他这边作势就要去当面锣对面鼓地对质,雍熙文瞧见,赶忙拦住他,说道:“你现在过去,不是自投罗网么?那帮人肯定当面把你给哄得好好的,然后把你拖住,回头一甩手,把你卖给日本人,到时候你可怎么办?再说了,你现在过去,也找不到程兰亭的,他人不在城里头……”

小木匠心头一跳,装作很随意的样子,问:“不在城里头?那他在哪里?”

雍熙文摇了摇头,说道:“说是在家里养病,不过那都是假的……据我所知,他应该是在巫山那边的一个秘境一边修行,一边通过耳目操控渝城袍哥会这边——程兰亭有个族弟,叫做程子孝,这人这两年频繁来往于忠义堂和巫山县那边,程兰亭应该就是通过此人来给手下人传递消息的……”

小木匠皱眉,问:“秘境?”

雍熙文说道:“那地方,最早是被一帮盗墓贼给找出来的,是一个地下宫殿,里面据说有什么三眼巫的遗迹,后来消息被袍哥会的人知道了,然后程兰亭带着亲信过去,不但将那些盗墓贼给全部弄死了,据说还对自己人下了手,当初跟着去巫山的本帮兄弟,有不少人这两年出了事……”

他虽然没有接触渝城袍哥会的核心,但毕竟是老江湖,能够从许多蛛丝马迹就推测出这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来。

所以雍熙文与小木匠一番讲述,说出了许多有用的消息来。

小木匠听完之后,对雍熙文说道:“这件事情,我先调查一下,到时候如果我发现你骗了我,绝对不会客气……”

说出这些来,雍熙文反而坦荡了许多,拍着胸脯说道:“我可以给你担保,我说的这些,绝对没有半句谎话,要是有,天打五雷轰……”

小木匠听了,说道:“最好如此……”

他转身,消失于黑暗之中去,而雍熙文瞧见小木匠消失的身影,原本极力表现得真诚的脸慢慢垮了下来,变得狰狞起来。

他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程兰亭,你让我活得跟条狗一样,老子绝对不会让你好过……”

第二十八章 女医生

在雍熙文的眼中,自己这算是挑拨离间成功了,在小木匠这等江湖风云人物的心头,安了一根刺。

这根刺就像一颗雷,指不定在什么时候,就有可能引爆。

因为雍熙文知晓,小木匠此刻之所以陷入这样的局面,有极大的可能是程兰亭在背后操盘使的坏——他这两年虽然大权旁落,风光不再,但也乐得清闲,闲暇下来之后,也认真地研究起了程兰亭这个人,以及他的处事方式来,并且渐渐地看出了不少的门道来,对于他的手段清楚得很……

正因如此,只要这事儿查清楚了,这个甘十三年少气盛,极有可能就跟程兰亭对上了。

他若是能够将程兰亭给宰了,那真的是喜闻乐见,大快人心;而若是不能,给程兰亭带来一些麻烦,也是他乐意见到的事情。

不过程兰亭这般想着,却不知小木匠早就已经将目标对准了程兰亭,只不过苦于找不到人而已。

现如今从雍熙文口中掏出这些东西,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小木匠与雍熙文见过面之后,立马折返,过去与屈孟虎汇合,两人简单沟通之后,也离开了现场,去往别处。

次日清晨,朝天门码头的一处高台上,挑起了一根高杆,上面却是挂起了一个脑袋,那人头怒目圆睁,一脸恐惧,看着十分可怕,而下方则挂着一布条,上面写着“汉奸万德虎,勾结日寇,欺行霸市,死不悔改,诛之,望世人引以为鉴……”

二十六个大字,看得来来往往的人们心中震撼。

这个人,是黑虎帮的帮主万德虎?

威风凛凛的万德虎,居然被人杀了,而且还大张旗鼓地挂在了这朝天门码头来?

到了差不多早上八时,这高杆便给警察收了,但旗杆不在,消息却宛如石子投入湖面的波纹一样,朝着四面八方传递而去,上至官方军队,下至贩夫走卒,还有那鱼龙混杂的各帮派,都听到了这消息。

一时间渝城就像是那池塘里来了条鲶鱼,泛起污浊泥水无数,无数消息流传,各自行动纷纷……

而众人议论的主角,却在这个时候,离开了渝城。

屈孟虎和小木匠在朝天门这儿办完事情之后,直接登船,前往巫山县。

至于屈封,他则留在了渝城,负责与花门之间的联络。

雍熙文既然点出了“程子孝”这个线索来,那么只需要让花门顺着这个线索查下去就行了,而他们则可以直接奔赴巫山县,在那儿等待着。

到时候程子孝如果去了巫山县,花门自然会将消息传递过来,他们到时候再过去盯着跟梢就行了。

至于渝城这儿,既然已经搅得风云乱涌,那么也没有必要再待在这是非之地,先跳出泥潭,等日后有事,再回返此处吧……

巫山县离渝城不远,顺流而下,到了傍晚时分,终于抵达。

靠岸之后,两人上岸,伸了一个懒腰,吸着清凉的夜风,感觉精神为之一凛。

小木匠腹中饥饿,撺掇着说道:“走走走,去吃点儿好吃的……”

屈孟虎却说道:“先去看看青山吧。”

徐青山被花门丽娘介绍到了这边龙溪镇来找一个医师接筋,周平陪着过来了,所以听到程兰亭极有可能藏身于巫山这边,屈孟虎便张罗着先过这边来。

这目的,一是提前有个布置,再有一个,则是过来看看徐青山这边的伤势如何,是否能够将筋接回去,恢复正常行走……

没弄清楚之前,他又如何吃得下东西?

小木匠知晓这个兄弟表面上大大咧咧,好像谁也不在乎似的,但内心却还是十分柔软的,也非常看重感情。

徐青山是他的得意弟子之一,他终究还是一直记挂着的。

两人在街上随便吃了两碗小面,几分钟解决之后,便去往一处药铺那儿,抵达之后,接到消息过来的周平在此守候。

接到两人之后,周平很是高兴,打完招呼,他告诉屈孟虎,说青山的伤势好得很快,至于那脚筋,也已经接上了,不过他那病拖得有点儿久,所以一时半会儿还没办法确定是否成功,这个得等最终痊愈之后,方才能够知晓。

而且即便是痊愈之后,还需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康复训练才行。

听完这些,屈孟虎很是高兴,说道:“看起来,那医生的医术还不错嘛……”

周平点头,说的确,医术仁心。

在周平的带领下,屈孟虎和小木匠前往了龙溪镇,赶在了九点钟的时候抵达,周平告诉他们,那医生在镇子边上的一个竹林边,盖了个草棚子行医。

因为没有床位,所以他们只好在镇子的客栈休息,白天的时候,医生会过来检查伤势和换药……

听到这些,屈孟虎有些惊讶,问:“怎么在草棚子里行医呢?就没有租个房子,搞个诊所么?”

周平说道:“医生她虽然医术高超,但仁心仁术,若是有钱人去看病,她也是正常的收诊金,但若是穷苦人家过去,实在是给不了,她甚至都不要诊金,要碰到揭不开锅的人家,她还会搭上几服药去,免费帮人家看病——正因如此,她根本赚不了什么钱,哪有租得起房子?”

屈孟虎听了,忍不住叹道:“这才是真正的杏林国手啊!”

能够给徐青山接挑断脚筋的,自然是医术极为高超之人,而这样的人,却并没有用医术来谋利,反而是用来普济世人,甚至亏钱治病……

这样的品性,当真是让人叹服。

周平这几日显然也对那医生十分敬佩,忍不住说道:“对呀,这十里八乡的人,都夸她是再世观世音呢……”

观世音?

一直没有说话的小木匠听到这话儿,开口问道:“这是位女医生?”

周平点头,依旧赞不绝口地说道:“对呀,是个女医生,年纪还不大,长得还挺漂亮的——当然,别看她人美心美,但医术却是一等一的,这附近的医生,没有一个比得上她的,在渝城都有闻名,要不然花门也不可能被我们推荐到这儿来……”

他对那女医生的印象显然是很好的,一旦夸奖起来,完全停不下来,而小木匠却打断了他,直接问道:“那医生,姓什么?”

周平没有弄明白,愣了一下,随即说道:“这个……倒是不知道啊,她好像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而且也不曾与外人提及——反正我没听人说起她姓什么过,就知道大家伙儿,都管她叫做医生……”

小木匠问:“是不是姓……顾?”

周平摇头,说:“不知道,真没听说……”

小木匠又问:“那她长什么样子?是不是丹凤眼,瓜子脸,皮肤光滑如牛乳,长得又乖又漂亮……”

周平说道:“好像是,又好像不是——甘哥,说会话,我都不太好意思打量人家正面,不是别的,是那姑娘长得太美了,我在她面前,有点儿自惭形秽的自卑……”

他说完之后,又说道:“其实问这么多,等明天她过来换药,你就知道了——甘哥,你莫不是认识她?”

小木匠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我就问问而已。”

他不在多问,而周平则带着两人来到了客栈那边,进了房间里去看望了徐青山。

几天不见,徐青山的神色比先前要强上太多,红润了不少,瞧见屈孟虎和小木匠过来,也是十分激动,差点儿就要爬起来。

屈孟虎赶忙上前,制止了他,随后又与他寒暄,问了一下身体状况。

小木匠在旁边看着,等屈孟虎聊起其它事情的时候,他退出了房间,来到了院子里透气。

他心中有事,有点儿站立不安的感觉,抬头望天,瞧见月朗星稀,夜风习习,心中却思绪万千,复杂得很……

等了没多一会儿,屈孟虎出来了,瞧见他这模样,忍不住笑了,问道:“怎么了?”

小木匠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屈孟虎人精一般,哪里瞧不出来,当下也是问道:“你怀疑,那个女医生,有可能是你的那个小姨子顾白果?”

小木匠一下子就炸毛了,立刻说道:“不是小姨子,我跟顾蝉衣的婚约已经接触了,半点儿关系都没有了,所以我与顾白果之间,就只是单纯的朋友而已……”

屈孟虎笑嘻嘻地说道:“单纯只是朋友,会让你堂堂鲁班圣手如此焦躁不安?”

在这损友面前,任何的隐瞒都是徒劳,小木匠无奈地说道:“随你怎么说吧……”

屈孟虎却不嘲笑,而是鼓励道:“既然如此,不如今天就过去瞧一瞧,不管是不是,心里面也算是有了底不是?”

小木匠说道:“我害怕不是她,而是她姐姐顾蝉衣——而且就算是她,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讲,毕竟我们之前曾经有过误会,她是否释怀了,我也不知道……”

屈孟虎伸手过去,一把押着他,直接骂道:“我发现你这人,真几把磨叽,唧唧歪歪的……走走走,我陪你去,行了吧?”

他强行按着小木匠,将人押着,朝着镇子外的竹林走去。

第二十九章 无貌之人

小木匠半推半就,与屈孟虎出了镇子,朝着附近的竹林子走去。

那地方在镇东边,一出了镇子,就能够瞧得见,因为即便是夜里,那边依旧有灯火高挂,远远地还瞧得见人影。

很显然是有人过来求医问药,在那儿等待着呢。

两人走了差不多十分钟左右,终于抵达了竹林边,瞧见那茅屋虽说材质一般,但搭得还算雅致,一共三间,旁边还有一个做饭煮药的草棚,而屋前屋后都开辟了药圃,里面栽种着一些药草之类的。

而最外围,则是一些编织精妙的竹篱笆,看上去颇有意思。

大概是怀揣心事,小木匠越靠近,越有些忐忑,而屈孟虎难得瞧见好友如此狼狈,也是在旁边坏笑不已,而且骚话连连,不知道调侃了多少回。

终于来到了茅屋这边的门口,竹篱笆外,却瞧见一个满脸都是皱纹的老妇人正在与三人拱手,无奈地说道:“对不住了,我们家医生下午的时候接到了消息,得去渝城一趟,傍晚的时候就出发了,现在没办法给各位瞧病……”

走了?

小木匠又是期待、又是忐忑的心,随着这一句话,直接就落了地,不过随之而来的,则是一种若有若无的失落感。

那过来求医的人很是懊恼,说道:“有没有说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呢?”

老妇人说道:“事情不大,应该就这两天时间吧,不过也说不准的……”

那男人听了,转过身来,对着旁边的女人就骂道:“你这贼婆娘,让你早点出发,非要磨磨蹭蹭,一会儿说鸡鸭没喂,一会儿说猪又拱槽了,好不容易出了门,又忘记带钱了……你说你这败家娘们儿,耽误了多大的事儿?”

旁边那女人抱着一小孩儿,低着头,嘟嘟囔囔地说道:“都说我磨磨蹭蹭、拖拖拉拉,可家里面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你可曾有搭过一把手?”

她不回嘴还好,一回嘴,那男人立刻暴怒,操起手掌就要扇老婆,结果旁边的老妇人发话了:“我们家医生,最看不得的,就是打老婆的男人,你若是敢动手,以后可都别找我们医生瞧病……”

她这边一说,那男人顿时就蔫了,当下也是陪着笑解释道:“我这不是着急么?我也只是吓唬吓唬她而已,当不得真的嗦——您看看,我这孩子病着呢,而且好不容易来一趟,这可怎么办?”

老妇人瞧了一眼,说道:“他应该就是普通的伤风着凉而已,你若是真的着急,去镇子西头那边,有一个诊所……”

男人搓着手笑,说道:“那家诊所我晓得,胡郎中医术是不错,但心肠黑得很,衣着光鲜进去,赤脱脱出来,我们家条件太差了,没啥子钱,哪里敢去那边?这……对了,嬢嬢你跟着医生这么久,又瞧出我儿是伤风着凉,不如帮我开一剂药,行不行?”

老妇人听了,连忙摇头,说道:“这可不行,我就是瞧个热闹而已,做不得准的……”

她不断地摇头拒绝,男人便不断地磨着,眼看着双方僵持,那男人差点儿就要跪下来的时候,屈孟虎出现了。

这位爷一出来之后,右手一翻,上面出现了三块大洋来。

他将大洋伸到了男人的跟前,开口说道:“这儿是三块大洋,足够你去那胡郎中的诊所看病了,赶紧去,不要再在这儿纠缠人家婆婆了……”

那男人膝盖都已经快要弯下去了,就准备这一跪呢,结果半路杀出这么一位爷来,又打量了一眼屈孟虎掌心处的大洋,毫不犹豫地伸手过来,抓了大洋之后,吹了一下,放在耳边验明真伪,随后笑嘻嘻地对屈孟虎说道:“谢谢,谢谢兄弟你啦……”

他一边说着,一边拉着老婆孩子就往外走去。

那老妇人瞧见屈孟虎站出来解围,当下也是朝着他拱手行礼,说道:“多谢……”

屈孟虎瞧见人已经走远了,不由得问道:“嬢嬢,问一下,刚才那孩子应该就是着凉而已,你给他开一副防伤风的药就行了呗,为什么就是不松口呢?”

老妇人瞧了小木匠一眼,然后说道:“我也就跟着医生煎药打杂,学了点皮毛而已,若是贸然开了药,那孩子病好了也就罢了,若是病没好,反而更严重了,回头人家闹将起来,砸的可是医生的招牌——我们家医生在这龙溪镇坐诊,虽说方便了十里八乡的乡民,救了不少性命,但也因为诊金随意,并不苛求,所以很是得罪了不少同行,她总告诉我,不少人盯着咱呢,要是不战战兢兢,指不定哪天就给人坑害了……”

听到这话儿,屈孟虎笑了,说嬢嬢你当真是好见识呢……

老妇人笑了,露出一口没什么牙齿的牙床来,说道:“都是我们家医生教得好——她不但医术一流,而且人也善良,当初我这个老婆子身受重病,又无依无靠,就只有等死了,只有她,什么都不嫌,不但将我给救活了,还留了我下来,让我在这儿帮忙打杂,那可是天大的恩情呢——对了,你们也是过来找我们医生的?”

她看着屈孟虎和小木匠,而屈孟虎则笑盈盈地说道:“对。”

老妇人说道:“那你们可得改天来,我们医生今天不在家呢。”

屈孟虎说道:“不着急,其实主要是我这朋友听人说了一下你们家医生,感觉是他一朋友,所以兴冲冲地过来会友,没想到人不在,着实是有一些遗憾呢……”

老妇人听了,也有些意外,她认真地打量了一会儿小木匠,然后问道:“你是医生的朋友?”

小木匠当下也是问道:“你们医生,是不是叫做顾白果?”

老妇人摇了摇头,说道:“不是。”

小木匠问:“那叫什么?”

他本以为老妇人会回答他,说出一个名字来,结果这老妇人也与周平一样,摇头说道:“不知道啊,她就让我叫她医生,也没有跟我说她叫什么,我们平时也习惯了这么叫……”

小木匠又问:“那她长什么样子呢?是不是……”

他把顾白果的容貌大概描述了一遍,结果老妇人却又说道:“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小木匠问她具体是什么样,老妇人居然也形容不出来。

听到这儿,小木匠感觉不太对劲儿了。

如果周平瞧不出女医生到底长什么样的话,这还情有可原,就像他所说的,不好意思仔细打量,但如果平日里跟那女医生一起生活的老婆婆也是如此,那事儿可就有点儿意思了。

屈孟虎在旁边听着,忍不住也问了几句,不过老婆婆似乎很是警惕,有点儿不太愿意回答了。

瞧见她这模样,屈孟虎没有再问,而是对她说道:“嬢嬢,我这朋友叫做甘墨,甘墨甘十三,如果你家医生回来了,你就帮我们跟她说一声,到时候她若是认识的话,可以去镇子东头的客栈找我们……”

他这边说得很诚恳,那老妇人瞧见,这才说道:“好,等我们家医生回来了,我一定转告她。”

屈孟虎朝着她感谢,随后拉着小木匠离开了这茅屋。

两人往回走,屈孟虎说道:“看来这个女医生不简单啊——能够做到让人记不住她的模样,这得什么手段啊?”

小木匠沉默了,没有说话。

他原本以为过来之后,就能够得到一个结果,没想到更加扑朔迷离了。

这让他感觉有些郁闷。

两人回到了客栈,屈孟虎还特意过去,找了徐青山聊起女医生的事情,发现他也没有办法形容出女医生到底长什么样子……

这个事儿,果真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