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人温然一笑,除下头上呢帽,上前向裴勉之行了礼:“宝川号罗飞,见过裴老板。”

裴勉之神色一动,却没有说话,只冷冷看着罗飞。

司机快步上前,向罗飞道:“罗老板,借个过。”罗飞忙让到一边,司机给裴勉之打开车门,裴勉之上了车,见罗飞在一旁垂手而立,微微将头一侧,轻声道:“我要去岩滩,也不远,就十里路,你来给我开车吧。”

罗飞眼中放出光芒,微笑道:“多谢裴老板。”

裴勉之没有理他,脸上却露出淡淡一丝笑容。

冬尽春来,四边草木已露出些青葱红润,芦花丛菽,点缀着沿河的柳色鹅黄,直是淡雅的*光,汽车在河边缓缓开着,裴勉之闭目养了会儿神,缓缓睁开眼睛,道:“你来找我,是孟老板的意思还是你父亲的意思?”

罗飞开着车,也没有回头,只道:“有雷师长参与的事情,我爹和孟老爷都不插手的。”

“他们都知道其中的厉害,你又何必来淌这滩浑水?”

“裴老板,小子斗胆说一句,您也知道这是滩浑水,浑水里摸得了鱼,要洗掉沙子可不容易。”

裴勉之轻轻一笑:“看你是个沉稳敦厚的人,原来也这般牙尖嘴利。开钱庄的人向来就认钱是祖宗,什么事情挣钱多,自然便掺和什么事情,哪管它是不是浑水有没有沙子。”

“裴老板,重滩的堰闸自然是能来钱的,不过这笔钱分来分去,分到您这儿还会剩下多少,您自然也是很清楚的。您想得很对,雷霁是刘湘的人,得罪了他没有什么好处,天海井的东家是雷霁亲近的人,您自然也乐得襄助。不过,军阀之间分久必合,今天二刘打得厉害,刘湘胜了,刘文辉败了,可明天呢?毕竟是哥儿俩,说不定又一块儿喝酒吃肉了。与其今天随着风讨好这一头,不如两头都讨好,这样一来,谁赢谁输,不都损不了您的利益吗?”

他侃侃说来,只将裴勉之说得暗暗点头。裴勉之与雷霁,本无多少关系,只因此人势力大,一上任便给了清河各大盐商一个下马威,又逼死谦记老板,硬抽谦记的股份投入他川盐银行,惹得他裴勉之在清河金融界名誉大损,他骑虎难下,只能与之周旋。但是以他作为商人的本能,只愿意左右逢源,不喜单靠一支,今日若跟雷霁走得太近,他日难免风向一变就惹祸上身。这些当官的,任期就那么几年而已,吃抹干净就走人,他裴勉之可不想当个收拾烂摊子的。

林静渊的贷款,本来这两日就该下来了,他之所以一拖再拖,主要还是因为这修筑重滩堰闸的事情,明明是商人的事,却凭空多处盐运局和盐务局两个枝节出来,其间牵涉各方利益,关系复杂,是好是歹尚属未定,只不知如何甩掉这摊麻烦,一直心情烦闷,听罗飞一说,心中立有所动。思索再三,一时默默无语。

岩滩有川盐银行的分所,车子停下,罗飞下车为裴勉之打开车门,裴勉之一下车,只见分所外头一溜地站着一行人。

一一看去,有清河“三牲”之一的徐厚生,也有江津商业协会的会长、威远煤矿的大股东黄世祥,江津农工银行的老板马耕九、江津锅厂的老板万桓孜……十几个人,除了徐厚生之外,全是江津名商。

裴勉之轻声一笑,向各位行了一礼:“早知道江津帮声势浩大,今天裴某人可算是大神小神都见着了,对不对,罗老板?”向罗飞轻轻一瞥。

罗飞谦然一笑。

徐厚生亦笑道:“清河的后起英秀里,盐店街就有两个,如今都给裴老板送了钱来,就看裴老板要谁的了。”

裴勉之淡然道:“自然是要钱多的那个了。”

徐厚生把手一摆:“我们这十几个人的钱,都给了这姓罗的兄弟,裴老板觉得多还是不多?”

裴勉之道:“钱多钱少先不说,还得看要怎么用,用了又有什么好处。”

罗飞接口道:“从清河至内江、资中、资阳一直到成都的公路,若修好了,不论是对百姓也好、军队也好、商人也好,都会大有好处。钱用在这个上头,裴老板意下如何?雷师长将来卸任返乡,也要在这条路上走呢。”

徐厚生道:“走水路还是走陆路,今天就看裴老板的决定了。”

裴勉之眼中放出光芒,忍不住露出笑容。

静渊在裴府等了大半天也不见裴勉之回来。他性子沉静,倒是不急不躁,看了看墙上挂着的书画,见字迹浑圆粗大,也不是什么佳品,心中好笑:这字粗劣,可以用“墨猪”二字来形容。

喝了几盏茶,裴府的下人又送了些细点来,他只端端正正坐着,耐心等候,心里是十拿九稳的喜悦,一心只想这件事一了,立刻带着妻子出去游山玩水一番,想到七七,心里涌起一阵甜蜜和愧疚,心思便渐渐乱了。快到晚饭时分,裴勉之终于回来,静渊立刻站起来,正欲行礼,裴勉之却快步上来,手轻轻一扶:“贤侄万万免礼”

他语气如此亲切,静渊一听,心中只暗道不好,面上不动声色,笑道:“裴伯伯日理万机,今天终有时间见小侄一面,小侄喜悦无尽、荣幸之至”

裴勉之叹道:“贤侄啊,伯父对不住你,耗费了你这么多时间。”

静渊心里只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强笑道:“伯伯说哪里话,贵府有好茶美点,又有书画名品,小侄在贵府,并不觉得时间流逝。”

裴勉之向左右道:“赶紧备下酒饭,我要好生招待林东家。”

静渊道:“多谢裴伯伯赐饭,只是……唉,重滩堰闸休憩一事,资金尚未筹全,侄子如今内外交困,只求裴伯伯扶助侄子一把。”

裴勉之面色颇是为难,叹道:“贤侄啊,正是这件事,让伯父我觉得好生对你不起啊。这重滩工程的贷款,本来我已经定了明日便可以批给你,可惜啊可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突然间我这银号钱款临时因事支出,剩下的钱,就不足以给你了。贤侄啊,你若信得过伯父,就等到明年,你不抵押一分一文,我到时候都一定全力支持你。”

静渊心中怒极,脸色变得青白,强自定神,问道:“不知道伯父这笔钱,可是去了宝川号那里?还是伯父嫌小侄家底不够?”

裴勉之拍拍静渊的肩膀:“孩子啊,伯父知道你这一路走得不容易,天海井的波折,我也是一直看着的,不过孩子,凡事不能心急,走路更不能走弯路,有些事情总得一步步来,踏踏实实地走,该是你的总是你的。”

静渊脸色愈加白了,眼中冷芒四射,紧紧咬着嘴唇,默不作声。

下人上来禀报,说宴席备好了。裴勉之笑道:“贤侄啊,你若是生我的气,伯父可不敢请你喝酒咯”

静渊咬牙笑道:“早就听说伯父家有陈年的五粮液,小侄既然来了,就腆着脸陪伯父喝上两杯。”

裴勉之心中倒是暗佩他的坚毅隐忍,便哈哈一笑,挽着他的手,亲亲热热地带着他去了大厅。

夜间起了风,酒劲一上来,倒是不觉得冷。静渊在平桥下了车,对小蛮腰道:“你先开回去,我从这儿走回家去,消消酒。”

小蛮腰见他面色不善,不敢多说,开着车走了。

静渊心中恨极怒极,只觉得天下一切人都在与自己作对。他十九岁当上天海井东家,三年来呕心沥血,吃了多少人无法想象的苦头,一心一意要让这百年大盐号回归以往的风光,可这一路来,对头冤家却一个个杀将出来。他从台阶上一路走上来,脚步发颤,恨不得手上立刻点起火来,将这盐店街上所有的盐铺,全都烧得一干而尽。

宝川,宝川

他看着宝川号的大匾,见里面微弱的灯光,心中怒火难忍,听见里面有轻轻的琵琶声,“好啊,你抢了我的钱,开心了,有时间玩女人听曲子了他心里恨恨地道”,一脚踹开了宝川号的门,一个伙计从里屋冲了出来,叫道:“谁啊?”见是他,愣了愣,道:“哟,是林东家啊”

“把那条狗给我叫出来”静渊沉声道。

第二卷 孽海 第十七章 鸳瓦心霜(1)

第十七章 鸳瓦心霜(1)

琵琶声顿了顿,听见罗飞在里面隐隐吩咐了一句:“不用管他,你只管弹。”一个女人轻轻应了一声,乐音随即继续。静渊脸色铁青,听里面传来脚步声,罗飞慢悠悠走了出来。

“林少爷,”罗飞笑道,眼中却无一丝笑意。静渊看着罗飞,突然想起他们五岁那年见面的时候,互相怒视着,便是这个样子,恨不得将对方杀死。

“林少爷,林东家,林老板”罗飞道,“你说得不错,我是一条狗,不过你输给了一条狗,你又算什么呢?”

“你根本就不配跟我谈输赢”静渊切齿道。

罗飞淡淡一笑:“我知道你一直想赢,不过我却一直不明白,这么一个想赢的人,如果连输都输不起,试问今后又能有多大的胸襟、多大的胆量去赢别人呢?”

静渊怒视着他。

罗飞不急不忙地说道:“垄断水路是有好处,但是收益一年两年根本看不到,你与欧阳松联手,又与雷霁合谋,重滩这件事,你不惜触怒清河的运商,谦记如果没有你们暗中操纵,会倒闭吗?今天你们逼死了谦记的老板,清河还有哪一家银号敢真正的信任你?林东家,你为了扩张你自己的势力,为什么就这么不计后果、不择手段?你就这么恨孟家的人吗?”

烛光,在静渊白皙的脸上映下斑驳的阴影,光线落进他的眼睛,慢慢凝结成冰:“这不是恨,我只是想要夺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烛光明灭,一晃一晃的,他的身影笼在阴影之中,像陷入了深渊。

“在你的心目中,难道只有那些盐井才有价值吗?”

“它们不光是盐井,它们是我林家的荣誉,尊严。”

“尊严?”罗飞轻轻一笑,“你为了你所谓的尊严和荣誉,不惜出卖朋友,逼死同僚,甚至……”他突然顿住。

静渊俊目深处隐透寒芒:“你想说什么?”心中一动,“你……是不是……”

“不是”罗飞断然道,“这件事,和七七一点关系也没有。”

“七七?”静渊冷笑道,“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叫她?”

罗飞冷冷地道:“林少爷,我和七小姐从小一起长大,她要什么,便是上天入地,只要她说一声,我便会去给她拿来。我和七小姐之间的情分,没有你想的那么龌龊。我尊重她,自然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念头去亵渎她。我是一个下人的儿子,我是没有资格去亲近她、拥有她,但是我想问你,她是你的妻子,你有没有尊重她、珍惜她?你知道她喜欢什么吗?你知道她讨厌什么吗?你知道她想要什么吗?是的,你是她的丈夫,哼,但是你为她做的,或许还真及不上我这么一个下人的儿子。”

“林少爷,”罗飞看着静渊的眼睛,“你如今眼中,根本看不到她的珍贵,你的心里,有的只是你所谓的林家的尊荣。你所看重的这一切,在我罗飞眼中不值一文也许七七在你眼中,仅仅只是一个女人,一个好看的女人,一个你可以随意欺骗的女人。可是在我罗飞的眼中,她却是一颗珍宝,一颗恨不得用全世界去交换得来的珍宝。你怎么就不想一想,假如我不是我,你不是你,七小姐今生的归宿,会是如此这般吗?”

他这一番话说来,静渊只觉心惊动魄,怒火之下,却是茫然空洞,和隐隐的羞惭。

罗飞看着他,目光中既是无奈又是莫名的复杂。

“我从没有想过跟你争,我有的你全都有,而你有的,我永远都得不到。”罗飞的声音里却充满苦涩,“林少爷,不要再斗了,好好守住你拥有的一切吧。”

转身走进内室,将静渊留在大堂。他没有发现,静渊眼中的那束寒芒,已经黯然消散,他的手藏在衣袖之中握起了拳头,青筋毕露。

胭脂见罗飞一脸倦怠,放下琵琶,起身为他端来一杯热茶。

“罗大哥,你说,这位林东家会把你的话听进去吗?”她秀眉微蹙,脸色担忧。

“我不怕他报复我,”罗飞道,“我既然已经挑明了要跟他作对,自然料得到他一定会想法设法对付我……我现在只是担心一件事。”

胭脂心中微微一酸:“你是怕孟小姐生你的气,对不对?”

罗飞苦笑道:“她不会生我的气,我倒希望她能生我的气。生气,总比伤心要好一点。我是怕我这一次虽是想帮她,却会弄巧成拙。”

胭脂道:“这林东家,看起来也不像什么恶人。”

罗飞道:“他并不是恶人,但是这世界上的许多伤人害人的事,又有多少是真正奸恶的人做出来的呢?有一些人,他们总是活得很累很辛苦,像在苦海里泛舟,他们天天算计着,争斗、厮杀,天长日久,便不再相信世上会有善意、有真情,他们也不会相信有人愿意跟他们同舟共济。七七是这世上唯一愿意和林少爷同舟共济的人,但是,这位林少爷却不一定知道这一点,也不一定能明白这一点。”

罗飞说到这里,心中大为不安,伸手揉了揉眉间,颤声道:“或许,他失去理智时,会亲手将七七从这条船上推下去。”

胭脂心中发寒,道:“罗大哥,如果……林东家把七小姐从那条船上推下来,你……你会怎么做?”

罗飞没有回答,心中是一丝绝然,眼睛看着胭脂,有细微的愧疚,他苦笑道:“换成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胭脂愣住了,心中如被大石撞击,只觉得窒息痛苦,她低下头,眼里渐渐湿润。

知她如他,知他如她,何必将答案说出来呢?

孽海无边,波涛汹涌,他们,都没得选择。

静渊并没有先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六福堂。戚大年见他阴沉着脸回来,已知道贷款无望,只不知如何劝慰,在一旁垂手而立,默不作声。

“戚掌柜,我问你,”静渊道,“裴家撤回贷款实在太过蹊跷,这两天六福堂有没有什么发生什么可疑的事?有没有来些莫名其妙的人?”

戚大年仔细回想,摇头道:“没有啊”

静渊沉吟道:“罗飞家底绝对没有我厚,他父亲也不可能在这件事情帮他,他怎么可能会争取到裴家的帮助?”

满腹狐疑,回到了玉澜堂,走在走廊上,忽见花园里人影一闪,喝道:“是谁?”

那人似乎吓了一跳,从黑暗中走到明处,却是楠竹,手背在身后,似乎藏着什么东西,行了个礼:“东家回来了”突然啪地一声,手上东西掉了下来,她忙弯身去捡。

静渊低头一看,竟然是天海井的人工账目,他一把将楠竹的手提了起来,眼中如欲喷出火来:“原来是你捣的鬼”

楠竹吓得面无人色,吞吞吐吐地道:“东家,东家说什么呢我……不懂啊”

“你不懂?”他捡起账簿,“这是什么?”

楠竹瞪着一双大眼,一脸无辜:“这是大*奶给我的东西,我不识字,并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

“胡说这是我盐灶上的细账,七七要它来做什么你如果搬弄是非,我叫人割了你的舌头”静渊的手如铁箍一般,紧紧攥着楠竹,目光凶狠,楠竹吓得浑身发抖,哭哭啼啼地道:“东家如果不明白,大可以去问大*奶。昨天大*奶不知道为什么硬要我去找二叔要了这本东西,还说千万不要告诉东家,我拿回来以后,大*奶拿着张什么单子比划着看了半天,后来又让我把这本书册藏起来,说改天还要看。”

“单子,什么单子?”静渊的手使着劲。

“我不懂不知道是什么单子大*奶把单子放在她的小柜子里了,东家去看便知道了,哎哟,东家,你……你弄痛我了”

静渊身上止不住轻轻颤抖,脚步发软,如踩在棉花上一般。走到南侧的厢房,灯暗着,七七并不在。

他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便似还抱有一丝微弱的幻想。拧开了灯,装饰雅致的屋子,有着妻子亲手绣的椅垫、窗帘,还有她亲手做的毡毯,鹅黄淡绿,她最爱这样的颜色,那是青春少女美好的念想,她是他心灵手巧美丽的妻子啊,那双澄澈如水的秀美的眼睛,她是他的妻子啊

他缓步走进里屋,在那里,他们有过无数次缠绵的温存,唇舌相依,肢体交缠,他闭上眼睛,心中锐痛如万刀相攒。梳妆台上,还有她的一副耳环,绛色的珠子,带着她芬芳的体香,他木然地拿起耳环,再木然地将它放下。

他的手,似乎带着魔咒,慢慢伸向七七的小银橱子。他一层层抽屉打开,一样样检视着里面的东西。他想起罗飞的话:“你知不知道她究竟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想要什么?”

他在里面看到书,诗集,玩具,玉米籽,万花筒,八音盒……他的妻子还是个小姑娘啊,除了那一次负气给她买了十来瓶香水,他便再也没有给她买过东西。她为了讨好他,每天喷一种,可他却因罗飞之前送给了她香水,心生忌妒反感她身上的香味。她便乖乖地不用香水了,怕他生气,依旧把他送给她的香水一瓶瓶摆在梳妆台上……她是这么懂事

罗飞送的那瓶香水,原来她藏在这儿呢她以为他不会来翻她的东西,这个小傻瓜他嘴角露出一丝笑来。原来他的妻子,还会玩布娃娃呢,他看到那个布娃娃,衣服都已经旧了,应该是她小时候的玩物吧?大大的眼睛,一脸精灵样,这衣服应该就是小姑娘自己做的吧?他轻轻抚摸着这个娃娃,像抚摸着它的主人,温柔,充满着爱意。

可时间却似乎停顿了,他从布娃娃的衣服下面,摸到一张硬硬的纸片。

静渊将眼睛一闭:该来的,总会来的。

他反而冷静了,虽然他知道此时自己必然已面如死灰,但他很冷静,他必须冷静他冷静地打开那张纸,片刻的时间,一阵令人绝望的愤怒,像一场暴风雨,突然把自己包裹了起来,然后,吞没了他,直到他也变成了暴风雨。

七七从黄嬢的屋子里拿了描花样子,那是让黄嬢今天从市镇里新买的,她仔细地挑了好几种,全是今后要给孩子做衣服的花样。兴冲冲地回到屋子,见静渊坐在外屋的暖椅上。“静渊”她笑着叫他,心里欢喜无尽,恨不得立刻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他。

第二卷 孽海 第十八章 鸳瓦心霜之大虐第一波(上)

第十八章 鸳瓦心霜之大虐第一波(上)

(写得心疼啊……)

静渊眸光中却闪过一丝煞气,让七七脚步一顿,“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他冷冷地道。七七脸一红,不由自主把手放在肚子上,一时害羞,便低下头去。

静渊的手一挥,将他身旁一摞什么东西重重地甩了过来,七七猝不及防,虽然飞快地挡住了眼睛,可还是砸在她的嘴角,她痛得一哆嗦,鼻中立刻闻到一股血腥气。手中的花样全部掉在地上,她低下头,见到了那本帐簿。

“孟至衡”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那语气里是无比的厌恶,无边的冰冷,“原来一直以来你都在跟我演戏”

七七用手指轻轻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强自冷静地看着他,他却把目光移开,不看她,从手边的桌上慢慢拿起那张证明信,扬了扬:“如果我是你,就不会把它放在家里,这样的副本留着就是祸害。”

这张纸轻飘飘地飘了起来,落在地上。

七七顿时明白了,静渊的贷款肯定没有批下来,他也一定认为是自己在从中作梗。想清楚之后,便镇静了许多,只要把事情说清楚就好便道:“静渊,你误会了这不是副本,我也并没有做什么这个帐簿是我找戚掌柜要的没错,但是其中缘由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你若不相信我,便把戚掌柜叫来,让他跟你说清楚。”

“够了,”他轻声冷笑,脸色寒到极点,从暖椅上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是怎么骗过戚大年的我不关心,但你现在再也骗不了我。原是我太过相信你,你拿着我家的帐簿,转眼就会跑去帮你那青梅竹马的老相好,你还敢把这张证明放家里,只能算是你年轻无知,一高兴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哼,如今还敢在我面前糊一脸的花泥装佛胎,真不愧是孟善存的女儿”

他的语气是这么尖刻,充满着侮辱与嘲讽:“那罗飞找了个女人当挡箭牌,还真是糊弄了我,你是什么时候跟他勾搭上的?就是你大哥带你出去的那一天是不是?哼,这罗飞对你还真是情有独钟啊,也不想一想,你这个身子,早就被别的男人享用过”

七七只气得浑身发抖,扬手一掌就要向静渊脸上打去,却被他紧紧攥住了手,静渊嗤嗤地笑了起来:“好啊,尾巴被踩到了,装不下去了,不高兴了是吧?那当然了,喜欢演戏的人演不下去了,当然会不高兴了。来,打吧,想打就打吧”他猛然抓起她的手朝自己脸上击去,啪地一声,他俊美白皙的脸上登时起了五道指印。

“够不够?”他冷笑道,“那你再打你帮我打醒我自己,我早怎么就看不清你的真面目?”

七七眼中泪水滚来滚去,只极力忍着,手腕剧痛,手掌也痛,静渊却再一次抓着她的手朝他脸上打去,她拼命挣扎,而他竟然空出一支手来,一耳光打向了她。

七七听到自己的发簪掉在地上“叮”的一声,上面溜圆的珍珠掉了下来,滚到了桌脚下。脸颊上火辣辣的痛楚,她丝毫没有感觉,只是心里烧得发慌,像用碱水从口里一直往下灌,将五脏六腑烧得烂了。她的耳朵里嗡嗡有声,响得慌她什么都听不见了,只看到他的嘴似乎在轻轻动着,在说着什么,她听不见了,也不想听了。

她只愣愣地看着他,眼神空洞茫然,过了片刻,才恍然听到:“你不打我是不是?你不打我我就打你你这个小骗子,小贱人”

他的手又高高举起,他又要打她了,她不是傻子,看那阵势,他肯定又要打她了她无法挣脱他,只好把眼睛闭上,浑身颤抖着,等着他的又一击。

静渊看着七七红肿的面颊和嘴角的伤口,忽然如头顶浇下一盆冰凉的雪水,他在干什么?他看着自己的手不可置信,他怎么打了她?纵然她骗了他,害了他,他怎么可以打她?不,她既然骗了他,害了他,他为什么不能打她?他恨不得杀了她,掐死她

七七紧紧闭着眼睛,身子抖得像风中败絮,他知道她怕他,她害怕起来的样子多像一个无助的孩子楚楚可怜,娇弱无助,多么能骗人的一具皮囊

“你怎么不哭?”静渊用力捏着七七的下巴,她长长的睫毛不住抖动,牙齿打着颤,她没有睁开眼睛,“你怎么不哭?你不是最爱哭的吗?你平时不是动不动就会哭吗?”

他的力气越来越大,她痛得快要晕去,偏偏欲倒,他咬牙道:“怎么了?怎么不哭了?你不是很爱哭吗?来,给我哭给我睁开眼睛”

她终于呜咽了一声,但随即又生生地被她自己压了下去,她睁开了眼睛,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没有泪水,只有绝望,灰心,空洞,让他的心猛然一抽。

她颤声说:“你从来都不相信我,原来你从来都不相信我”

静渊心中惊痛极怒,他看着她的眼睛:“是的,我从来都不相信你,我不相信你们孟家任何一个人。”

“那你为什么要娶我。”她的声音已经毫无生机,“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娶我?”

因为我要报复他几乎便要冲口而出,可他却突然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