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阵阵吹进来。

齐尉站在小区里,稍稍抬起一手,朝斜上方的阳台送出去,手里旋转的光粉化作银河,飞向迟小多与项诚的家。

“其实你不用解释这些的。”

迟小多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

“怎么能不解释?”

项诚的声音传到客厅,思归落在茶几上,侧过头,梳理翅膀上的羽毛。

迟小多的声音:

“你只要趁我睡着的时候,给我闻一闻离魂花粉,我就都忘记了不是么?”

“是这样,但是我,不愿意,迟小多,我不想…”

“如果我忘了这些,你还会留在我身边么?”

“我喜欢广州,我想留在这里。”

“那就好,瓶子呢?来,给我。只要你不走就行。”

“等等…”

“给我嘛。”

“你别急,我身上什么没穿,你看我像有花粉的样子么?我只是想对你说,我也不想你失去我们在一起的回忆,迟小多…”

“我突然想起来,闻花粉以前,我还有一点小事情,请你答应我。”

“什么?”

“…”

思归的翅膀稍稍张开,花粉在窗外回旋,始终进不了他们的家。

片刻后,开门声响,迟小多光着脚跑出来,说:“花粉呢花粉呢?”

“你…迟小多!你给我等等!”项诚追在身后,看见窗外的光,第一件事先去关上窗门,朝下面怒道,“滚!”

迟小多在项诚背后的沙发上,打了个清脆的喷嚏声。

齐尉听见了,将光粉一收,走了。

迟小多一脸茫然,显然记忆断层了,项诚忙又跑回去,一手夺回鼻烟壶。

“啊…”迟小多看看鼻烟壶,又看项诚。

项诚;“…”

迟小多:“…”

“对不起。”迟小多说,“可是…奇怪,我在做什么?你是不是先…”

迟小多满脸通红,项诚盖上鼻烟壶,沉默不语。

“刚刚发生了什么事?”迟小多问。

项诚答道:“没什么。”

迟小多:“???”

迟小多的记忆彻底混乱了,看见项诚在收拾东西,把烟灰缸里的烟头倒了。

“你怎么抽了这么多烟?”迟小多问。

项诚深吸一口气,没回答,穿上衣服裤子,坐在沙发上,一时间竟是有点手足无措。

“你怎么了?”迟小多茫然道,“心情不好吗?”

“别说话。”项诚抬起一手,眼睛却看着别处,没有与迟小多对视。

迟小多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也别开电视。”项诚说,“我想静静。”

“静静是谁?”迟小多说。

项诚:“…”

迟小多挠了挠头,有点莫名其妙地起身,进了厨房,片刻后又探头出来问:“你吃点东西吗?”

“不吃。”

项诚坐在客厅里抽烟。

“奇怪,我怎么又饿了。”迟小多自言自语道,从冰箱里拿了点面包,热了点牛奶吃,又去拿了手机,打了个呵欠,突然想起来了。

今天刚买的手机!但是项诚好像不大高兴?迟小多不敢说话,心想会是因为给他买手机了,所以项诚觉得伤自尊吗?

糟了,这下起反效果了,迟小多什么也不敢说,小心翼翼地说:“我去睡了。”

项诚抬眼,看了迟小多一眼,没吭声。

迟小多倒在床上滚来滚去,心里的翻车鱼死去活来。

“呜呜呜怎么办?”迟小多说:“他好像一点也不喜欢被我包养啊!难道这就是直男的自尊吗?”

迟小多面朝下趴着,想死的心都有了,呜着呜着,抬头一看。

“不对?怎么天黑了?”迟小多翻了下手机,已经十一点了。

下午出去玩了吗?!迟小多已经彻底混乱了,算了算了,不管了,先睡吧。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这些不对,已被有关项诚的四十五度仰角悲伤给呼啸着冲走,再不留痕迹。

迟小多听到开门的声音,是项诚进来了,他趴着一动不动,假装睡着了。

项诚给他把被子盖上,关上门走了,迟小多马上蹦起来,贴到门上偷听外面的声音,听见项诚似乎在叹气。

迟小多心想不要这样子嘛,你才交给了我一张四十万的卡,大不了到时候在你卡上扣就好啦,算你买给我的,有什么的呢。迟小多有时候也怕付出不对等,总是希望自己给别人的多一点,否则会忐忑不安,也会难为情。

能坦然接受别人对自己的好,是很难得的,迟小多心想以后还是得注意方式地付出,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翌日清晨,项诚敲门声叫醒了他。

“上班了。”项诚在门外说。

“哎?”迟小多一头雾水,不是周日吗?已经周二了!怎么回事?!

迟小多手忙脚乱地起来,心想糟了,跑出去以后突然又想起自己已经是有证的了!迟到一下老大肯定也不敢对他发火,于是慢条斯理地刷牙洗脸坐下吃早饭。

“不怕迟到?”项诚说。

“没事。”迟小多大大咧咧地喝粥,项诚又问:“昨晚上睡得好吗?”

两人似乎都有点点小尴尬,迟小多说:“做了个梦,梦见你拿着鼻烟壶在后面追我,然后我在前面跑,一直喊来追我啊来追我啊。”

项诚:“…”

迟小多哈哈笑了起来,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做这种奇怪的梦。”

“你的裤子我顺手给你洗了。”项诚答道。

迟小多嗯了一声,吃过早饭,两手放在桌子下,观察项诚的一举一动,以确认他生气了没有。但一切如常,迟小多说:“你做的饭太好吃了,哪天要是离了你,我一定会死的。”

“那么你就不要离开我。”项诚收好碗,随口说。

迟小多瞬间心花怒放,说:“对了,我有点想…辞职。不太想去上班,想呆在家里。”

项诚:“…”

“嗯,辞职想做什么?”

“没想好,不过你打算找工作吗?”迟小多说,“不如我们来开一家餐厅吧。”

“做饭给不认识的人吃,没有手感。会很难吃,只有对着想照顾的人,才能做出好吃的菜肴。”

项诚把昨天的话又回答了一次。

迟小多心里咚咚跳,脸上红了,项诚把手擦干,拿了自行车钥匙,送他去上班。

进入单位时,所有同事的表现都有点奇怪。

“早啊,小多。”

“早。”迟小多呆呆地坐在办公桌前,因为昨天项诚与手机的事,心情不算太好,片刻后拿着杯子起来,去接咖啡,路过徒弟办公桌前的时候,徒弟扑上来,惨叫道:“师父——”

迟小多面无表情地把抱着大腿的徒弟拖行了五米,到咖啡机前,说:“师父考过啦,你可以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了。”

“师父你要走吗?”徒弟说,“师父要去哪儿?带我装逼带我飞啊。”

“谁给你说的。”迟小多接满咖啡,又把徒弟拖行回去,徒弟脑袋在文件柜上咚地撞了一下,说:“他们说的。”

“谁造谣我要辞职的啊!”迟小多心想也的确该辞职了,正不想干这活儿,太累了,同时懒洋洋地说。

办公室里所有人以奇异的表情看着迟小多。

“小多。”老大打开办公室的门,说,“来一趟。”

老大一边发微信骂施工,一边招呼迟小多,两人到了院长的办公室里,迟小多心想肯定又是工程出了啥问题,孰料坐下院长就问:“迟小多,你打算辞职了?”

“啊?”迟小多一脸迷茫,说,“没有啊,我说了吗?”

“你昨天自己说的。”老大一脸狐疑地说,“到底搞什么。”

迟小多马上反应过来,迅速借坡下驴,说:“啊,好像…”

“不辞最好了!”老大也瞬间反应过来,说,“没事!院长我们先回去了!”

“不不!我想起来了!”迟小多果断道,其实什么也没想起来。

“不不,是我搞错人了。”

“我辞!我辞!”

“你俩先出去讨论出个确切答案再来说,还有李伟你一直抱着小多的脚做什么…”

“不用讨论了!”迟小多石破天惊地说,“我辞职!谢谢院长谢谢老大平时的照顾我先走了…”

迟小多用最快的速度办完了离职,还得交接一个月,说是一个月,但实际上一周的时间就能搞定,还不用每天来,不到中午,迟小多再次和大家情真意切地告别,再次心花怒放,再次犹如脱了套的哈士奇,抱着第二个纸箱,一脸快乐地冲出了办公室,去迎接他的新生活了。

等电梯的时候,迟小多接到了闺蜜的电话。

“迟小多,教练说下午就开课,循环授课,随到随学。”闺蜜大中午地刚起床,无聊地说,“我表哥给找的。”

“啊?”迟小多莫名其妙,问,“找的什么?”

“柔道啊。”闺蜜说。

“找柔道?柔道是个人吗?”迟小多不明所以,只觉得今天什么事情都很奇怪,又问,“柔道怎么啦?”

“迟——小——多!”闺蜜在电话里咆哮道,“你别给我装傻!再放我鸽子!老娘吞了你啊!”

“…”

迟小多走出电梯,站在设计院的门口,忽然有点幸福的小晕眩。

“我辞职了!”迟小多朝电话里说。

“嗯。”项诚的声音一如既往,听到他的声音,迟小多便有种安全感。

“下午要和朋友去学柔道。”迟小多说,“不用接我啦。”

“学柔道?”项诚问,“为了对付我吗?”

“我不知道…”迟小多一手抱着纸箱,走下台阶,阳光灿烂地笑,说,“她让我陪着去学,齐齐给我们报的名,下午就去,我看看…还有半个小时,晚上不用来接我了,我自己回去。”

项诚在他面前笑着说:“我一直没走,在楼下等着呢。”

迟小多:“…”

项诚没有问迟小多为什么辞职,两人找了个地方吃午饭,迟小多发现项诚很安静——不是话少的安静,而是和他在一起相处,就特别舒服,仿佛自己无论要做什么,项诚都能默契地接上。

项诚拿着本《故事会》,迟小多拿着本奈保尔的《神秘的按摩师》,两人坐在星巴克里,沐浴在灿烂的初夏阳光下读书。项诚人高腿长,坐在沙发上总有点局促,迟小多便让他脱了运动鞋,把脚搁在自己的大腿上。

啊啊啊啊——这真的是一场美好的恋爱啊!迟小多很想朝项诚表白,但如果项诚只把他当朋友看待,表白只会自取其辱。

窗户纸一捅破,什么都没了。

要怎么掰弯一个直男呢?迟小多努力地回忆,以前自己是怎么掰弯周围的直男同学们的呢?好像也没做什么努力,直男同学自然就弯了。

拿王仁来说吧,迟小多记得王仁好像不知不觉就弯了,弯了还坚持两人是纯洁的兄弟之情,直到毕业散伙饭,王仁趁着醉酒大哭,抱着迟小多不放手,半夜住在宿舍还想扒他裤子的时候,迟小多才知道的。

还有另一个中文系的男生,每天在迟小多常去的教室上自习,一来二去认识了,迟小多就常给他带早餐,后来天天一起吃饭,中文男追同系MM没追到,迟小多还陪着他一起给那女孩子点蜡…点蜡烛告白,中文男约了女孩子出来,迟小多就跟在后面提蛋糕打伞当跟班,中文男被拒绝了,迟小多还陪他难受。最后当中文男喜欢他的时候,迟小多嫌他太文弱,跑了。

后来听说这种瘦瘦高高戴眼镜的斯文男生都器大活好,衣冠禽兽,迟小多想起来还挺后悔的。

还有一个本院学建筑设计的,走运动风格的学长,迟小多本着学院荣辱与共的心情,每次球赛都在旁边疯狂支持,给他拿衣服送水。下大雨的时候还去安慰输球的他…最后学长也被掰弯了。

对!迟小多根据这个过程,总结出了掰弯直男的办法——对他好。直男感动了,说不定就会弯,一定要无微不至,春风化雨一般地体贴他!

项诚:“想什么。”

“没。”迟小多看着项诚出神很久了,收回目光说,“在想书里的情节。”心里OS:在想怎么掰弯你。

闺蜜的电话响个不停,项诚把搁在迟小多身上的脚挪下来,朝落地窗外看了一眼,路边停了辆宝马,正是项诚以前开过的那辆,车窗摇下来,露出齐尉的脸,齐尉戴着墨镜,朝他们吹了声口哨。

“打扰你们谈恋爱了!”齐尉揶揄道,“借你们家小翻车鱼用一会。”

迟小多满脸通红,怒吼道:“快走吧!”

“晚上我送他回去。”齐尉又朝项诚说。

“晚上想吃什么?”项诚朝迟小多问。

“随…随意。”迟小多说,“我先走了。”

宝马开走,项诚跨上自行车,戴上耳机听歌,骑着回家。

“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齐尉从倒后镜里看迟小多。

“齐齐。”迟小多说,“这个话题不会显得咱们太熟了吗?”

齐尉笑了起来,闺蜜在后座坐着,显然因为要去学柔道有点紧张,又问:“那个就是你喜欢的鸭子吗?气质不错啊,看上去不像。”

迟小多一手扶额,说:“可以不要这样称呼他吗?他不做黑的。”

齐尉说:“项诚是个受过伤的暖男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