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

这强烈的幸福,是我一生之中,从未有过的体会。

“海潮,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我决定,告诉他一件他从不知道,也不会想到的事情。

他皱了眉头。“什么日子?”

“今天是我们认识三年四个月又十天。”

他笑起来,咬着我的耳朵。“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当然记得清楚。因为认识你的那天,我就在想,怎么会有人长得那么帅,声音又那么好听。害的我心跳过速。”

他果然愣了,像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抬眼看了看我,又闭上了眼睛。他的睫毛微微的颤动着,脸色苍白,眼圈也有一层阴影覆着,连嘴唇都是干涩灰暗的。

他的胸膛贴紧了我,而那里有一颗心,急促强健的跳跃着。

什么都不说也好,这样渗入身体每一个角落的爱恋和依赖,又岂是言语能够说清楚的。

他小心翼翼的转身,背对着我,又拉起我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胸口,再捏紧了我的手。

我们面对着的,是窗外的暗暗黑夜,隐约看得见月亮低垂在天幕上,应该已经到了下半夜,。我第一次,用这样的姿势,让他靠在我的怀里,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天亮起来。

早晨,我帮他去办出院手续。

原来昨天袁非送我来了医院,交待清楚就走了。海潮倒从自己的病房里溜出来,陪了我一夜。我并没有觉得身体有什么不适,晕过去,完全是心理因素。

只是海潮确实是病了很久。我去医生那里打听,才知道他刚开始那几天,每天高烧不退,所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这两天虽然已经快好了,只是他一心不敢让我知道,偷偷的,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这个人,笨起来的时候,简直执拗的没药医。

我看着他慢吞吞的刷牙洗脸,又慢吞吞的换衣服,心急如焚,心疼得,恨不得帮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做了,却被他一再拒绝。

“我只不过慢一点,你急什么?我只是手腕骨裂了一点,手指还是很灵活的,扣子我自己能扣。”他一边说,一边笨拙的系着纽扣。

“我没急,你慢慢来。”我帮他收拾好东西,就搬了椅子,坐在他对面,看他穿衣服,穿假肢,穿裤子。那样习以为常的倔强,我不敢打搅他。

“好了,走吧。”他终于穿戴整齐,笑嘻嘻的站起来,冲我伸出左手。

“回你家还是我家?”我问他。

“当然是你家。我家现在只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里面全空着。”他低着头说。“再说了,我买的新枕头,总得让我试试吧。”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恍惚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又找回了他。

到了家,那熟悉的一切,才让我忽然有一脚踏回现实的感觉。

他更来劲了,拖着我在家里转来转去,不停的唠唠叨叨,介绍他都是在哪里买的东西。

“别罗嗦了,乖乖的坐着吧,以后有的是时间给你说。”我把他按在沙发上。

他仍是坐不住,跟在我后面,盯着我收拾房间,洗衣服,晾衣服,开吸尘器吸地。

“越越。”虽然耳边的吸尘器轰鸣,我还是清楚的听见他在叫我。

“怎么了?”我关了机器看他。

“以后……”他走近了两步,却没继续说下去。

“以后什么?”问出口的那一瞬,我忽然清醒地认识到,以后,是真正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未来,再也没有包袱,没有欺瞒,他真真正正的,是我的海潮。

阳光透过落地的玻璃窗照在浅色的地板上,他就站在窗边,身下有一个清晰的投影,光影间,他整个人都像镀了层耀眼的金边。我抬头迎着阳光,不自觉地,就咪起了眼睛。

他又走近了两步,我在床边坐下,他的轮廓,已经将阳光完全遮住。

“以后什么呀?”我环住他的腰仰头问。

他还是不说话,只是弯腰低头,身体一下子欺近,一只手牢牢的掐住我的脸颊,极用力的咬上我的嘴唇。

我觉得痛,想躲,却躲不掉,想推开他,又怕碰到他的伤处,只好忍着痛,连话也说不出。

他很快把我按在床上,身体的重量随即压上来,吻的力量也丝毫没有放松。那不像是吻,更像是赤裸裸的掠夺我的呼吸,他的舌尖长驱直入,却还是不依不饶的,一直不断的咬我的嘴唇。一向温柔的他,竟有如此蛮横的时候,我从没试过。无论我怎样试图温柔的回应他,他都毫不顾及。

等他终于放开我的时候,我已经觉得胸口奇痛,嘴唇也好像要肿起来了。

我下意识的摸了摸嘴唇,皱起眉头。

“以后,你就是我的了,再也不会有人让你伤心。”他在我的身边躺下,对着天花板,一字一句地说。

说完,他转身面对着我:“我也不会再让你伤心。”他的目光坚定,好像宣誓一般。我点点头,

钻进了他的怀抱。我一直相信他,现在,更加深信不疑。

明明去哪里都不方便,爬趟楼梯都累得气喘吁吁,这人还是执意要请袁非出去吃饭。

“海潮,等你好了我们再出去行不行?”

“不行。”他坚决地摇头。“第一,我本来就没事,第二,他把你从水深火热里解救出来,你不急着感谢他吗?第三,请人吃饭还拖,显得很没诚意。”

我拗不过他,只好乖乖的去订位子。

看他几乎是心花怒放的样子,我忽然反应过来,他哪里是要请人吃饭,明明是自己在医院闷了太久,要出去透气。

我彻底挫败,他完全就是玩心眼长大的,我哪斗的过他。

更让我挫败的是,袁非也不是什么好人。他要是做不成钢琴家,肯定能当个好演员。

他刚吃完前菜,就开始指手画脚的学我。

“张亦越平时多淡定多冷静一个人啊,我几乎就没见过她生气,也没见过她慌。上次她接到电话,说她爸去世了,她还能上完两堂课,给学生布置好作业,然后拿张纸,把琴行这两天的事情都写下来,交给刘黎,才镇定的说,我爸去世了,我得去广州一趟。回来也没见她哭。这次倒好,就看了一个视频一张照片,听了人家一句瞎话,什么证据都没有,我一看就知道有人唬她呢,也就她,马上就信了,立刻小脸煞白,站都站不起来了,拉着我一个劲的问,海潮呢,海潮呢,还冷笑,笑的那叫一个阴森。你不知道,她昨天手劲多大,你看我的手腕,被她抓得都青了。”

他撩起袖口,伸给海潮看。果然青紫了一圈。

旁边还有他的女朋友乐乐,含着叉子看着袁非,像是看电影一般投入,不时还冲我微笑两下。

我只能低头切牛排,餐刀愤愤地割在盘子上,发出极刺耳的咯吱咯吱声。

一块牛排刚切好,就听见海潮说:“她向来这样,平时看着挺聪明的,一到关键时刻就懵了,只会哭。”

我放下手里的刀叉,把没切过的那块牛排放在他的面前。“海潮,你要吃牛排就自己切好不好?我太笨了,切不来的。”然后自己开始吃切好的那一份。

“没事,我不饿。不吃了。”他笑眯眯的说,在桌子底下用完好无损的左手掐我的大腿。

我忍痛不理,埋头吃东西。

袁非和乐乐开始打听法国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明明德国都还没有去,德语都还没有学好,就想着去法国玩。我一边腹诽,一边竖着耳朵听。

“别在巴黎花太多时间,香榭丽舍大街其实跟南京路没多大区别,其实德国好玩的地方很多,海德堡,魏玛,科隆,够你们玩很久了。”某人轻车熟路的,好像是自己家的后花园一样。

我一直听他们说话,很快就吃饱了,靠在椅背上,捧着高脚杯喝酒。这红酒极淡,甜的像葡萄汁一样,我喝下去,一点反应都没有,连脸都不觉得热。

他们一个话题说完,稍微沉默了片刻。海潮偷偷拉着我的手,放在自己的胃上,凑到我的耳边,轻声地说:“好饿。”明明像是打算求我的样子,可是语气里,只有一点镇定和无奈。

我悄悄转头,看了一眼他微皱的眉心,沮丧的放下酒杯,认命的低头帮他切牛排,隐约感觉得到有三双眼睛看着我,耐人寻味的笑着。我的脸于是慢慢的烫起来。

江海潮,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你的,不光上辈子,连这辈子也是欠了你的。所以只能被你欺负,只能慢慢的还,最好是还不清,这样,你下辈子还会找上我。

番外2

广州。白云机场。寒冬二月,细雨绵绵。

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快步迈进头等舱候机室,走到沙发边,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一个穿着暗灰色西装的男子。他手里展开着一张当天的报纸,遮住了几乎大半个上身,那捏着报纸的一双手,白皙修长,指甲泛着圆润的淡粉色。

“江总,您要的热巧克力。”女孩站在他的身侧,低声说。

“谢谢。”那男子一边说,一边慢慢的将手中的报纸折好,放在腿上,抬头伸手,刚要接过那只纸杯,却忽然动作一滞。

他的面孔轮廓清晰,眉眼俊秀,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幽深,墨黑的眸子,仿佛深不见底。透过候机厅的落地玻璃墙,他正在惊诧的看着远处的一个身影,起初像是恍惚了一下,接着眉头渐渐拧紧。

“江总?”身边的女孩又小声提醒了一下,江海潮才反应过来,悬在半空的那只手臂一伸,接过了杯子。

滚烫的温度,隔着颇厚的纸杯,仍然缓慢的传到手上,江海潮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指已经越收越紧,好在纸杯结实,否则早已经被他捏碎。他要将全身的力量都转移到手上,才能克制住自己,不至于情不自禁的站起来,穿过滚滚的人流,直走到那个身影的边上。

那是个娇小的女孩,皮肤极白,倒显得一双眼睛红肿不堪,她怀里似乎抱着几本书,但又没有打开,目光只是空荡的落在前方的地面上。她的脸上没有表情,空洞的眼神里,只看得出痛彻心扉的悲伤,似乎下一秒钟,泪水就要夺眶而出。

江海潮看着那个女孩,嘴巴无意识的开合了两下,不知想要说什么,只是那双薄薄的嘴唇微微嘟起,给本来严峻的表情,加上了一抹孩子气。

头等舱候机室的玻璃墙隔音效果很好,本来也是有落地的窗帘将这里与外面隔开,只是他面前这幅窗帘不知道被什么人拉开了,否则他也不会看见外面的那个身影。

在意识到那个人是谁的一瞬间,江海潮忽然非常希望她能够抬起头来,看自己一眼,哪怕只是一眼,那样浓烈的希望从心底腾的冒出了头,无论他如何努力,就是无法弹压下去。

候机室里的广播忽然响起,通知乘客飞往北京的航班由于首都机场积雪,将要继续延迟起飞。广播里那温和的女声,惊醒了沉浸在莫名感伤里的江海潮。他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直直的愣了半天,掩饰般的欠身把手里的杯子放在面前的茶几上,又拿起腿上的报纸,打开来,放在膝上,垂头看着,眼神却依旧迷茫。

“Cindy,明天早上北京那个会是几点?”他像是想转移注意力一般,抬头问身边的女孩,眼神却不受控制的,又落到窗外。

明明十几天前,他还曾在琴行外面,偷偷的看过她一眼,可是现在却发现她瘦了,本来有些圆润的脸颊完全修长下来,连下巴也比以前更尖,配着她雪白的肤色,柔弱的,好像可以一把捏碎。她穿了一件黑色的短大衣,毛绒的领子围着白皙的脸庞,周围人来人往,她却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改变过。江海潮看着她眼底里那抹浓重的痛楚,竟觉得自己的心,被人放在针板上,来回不断的压碾着。

“早上九点。”叫Cindy的女孩回答。

“嗯。”江海潮几乎是毫无意识的点了点头,像是根本没有听进去她的回答。他满脑子都在想,若是自己现在走出去,径直揽着她的肩头,笑着喊一声“越越”,她是否会开心一些,露出一缕淡淡的笑容。

只是他知道自己不可以,自从做了那样不堪的决定,他就已经把自己通往美好未来的那条路,生生的亲手切断。她再也不是他的越越,再也不会开着门厅的灯等他,再也不会在早晨半梦半醒的时候,拉住他的衣角,问他晚上想吃什么,再也不会像只温顺的小猫一般,靠在他的胸口,喃喃的叫着“海潮”。那一生之中,从未有人给过的体贴温存,早已经嚣叫着,离他远去,而凶手,正是他自己。

候机室里的人不多,他早已经不在看报纸,却仍拿在手上,指尖紧绷,几乎要将报纸捏破,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的,露出了自己的脸,他竟然想,如果她现在抬头看见自己,他就立刻走出去抱紧她,再也不让她从身边走开。他一直都是个立场坚定,极有主见的人,但这一刻,他发现自己懦弱不堪,居然想把人生,完全交到上天手中,由老天来决定,他要不要回头,他应该走上怎样的道路。

Cindy的手机响起,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Cindy跟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一会话,挂断之前点头答应着:“好的,我会问问江总的意思。”

“什么事?”江海潮转头,试图将自己从深陷的泥沼中拉回现实。

“下个星期五晚上有一个慈善晚会,我们作为捐款最多的企业,主办方想请江总您去做开场发言。”Cindy有条不紊的回答着。

“什么晚会?我们捐款给谁了?”那一瞬间,江海潮好像完全放空,甚至有种错觉,不知道自己都在做什么,自己是谁。

“是……”Cindy看了看他的脸色,踌躇了一下,还是答了。“残疾人基金。”接着,就看见那双眼睛沉了沉,虽然并没有明显的不快,目光却也极为冷凝。

江海潮沉吟了半晌,舒展开眉头,轻声地说:“我去。”接着,嘴角牵出一丝浅笑,无奈而嘲讽的喃喃自语:“没有人比我更适合了。”Cindy没有听清他说什么,却知道不可以问,也不需要问。

空调的暖风吹得人昏昏欲睡,他却忽然清醒。他已经不是江海潮了,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统统都不再是原来那个人了,不再是那个值得她爱的人,不再是那个可以宠着她照顾她的人。

他重新拿起报纸,再度遮住了整张脸。又像是不放心,侧身对Cindy说:“那边的窗帘,能不能找人拉上?”

腿上渐渐传来钻心的疼痛,这痛,即使已经过了超过一年,他还是没有习惯,而这痛,又总是在他脆弱的时候不请自来,就像一个破门而入的强盗,毫不留情的,夺取他生命中所剩无几的每一点平静和安详。只是现在,跟心底的痛相比,腿疼已经不算什么。他的五脏六腑,简直像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蚂蚁,大口大口的啃噬着他所有新鲜柔软的皮肉。

北京的大雪,迫使航班一直延误到了晚上。江海潮走出候机室的时候,情不自禁的回了回头,他自然什么也没有看见,只看见那幅深紫色天鹅绒的窗帘,垂坠厚实,仿佛一团乌云,遮住了一切阳光与希望。

第 37 章

刘黎一直拒绝承认把海潮当小开是个错误。她总是嘴硬地说,小开总归是小开,我只是碰巧遇上了不那么花心滥情的一个而已。我知道她最受不了别人说她错,于是就不再争辩。他是什么人都好,我并不介意。

刘黎这边死撑,那边就介绍了一直给她爸爸看病的老中医给我们。这位仙风道骨的老爷爷说,海潮的身体并没有大碍,只是一直疲劳过度,又元气大伤,需要好好调养,说着,就开了药方,天书一般的,洋洋洒洒。我拿去药房,换回许多袋已经煎好的真空包装药汁时,并没有意识到,这对我来说,完全就是一个噩梦的开始。

我们都没想到,只是滋补调理的药方,竟然苦的难以下咽,每天早晚各一次,我都要口干舌燥的说服海潮吃药,用尽了一切手段,连哄带骗,软硬兼施。

“要不吃完我陪你玩实况足球?”第七天晚上,跟他耗了快十分钟的我已经黔驴技穷,把昨天刚用过的招数又拿出来。

“你玩得那么臭,谁要你陪,我自己玩。”他丝毫不为所动,头也不抬的看书。最近,他迷上了我高中看的哈利波特系列,越看自己越变得像个小孩子。“别想骗我吃药。我又没生病,不吃,那么苦。”

“没人说你生病……只是药开都开了,我热都热好了,你不吃,不是浪费嘛……”

“你自己尝尝,你要是吃得下去,我就吃。”他抬了头,挑衅一般的看着我。

我语塞,我闻着都头疼,哪里吃得下去。

“今天有草莓哦,等你吃完,就给你吃草莓。”我接着哄骗。

“草莓我要吃,药就免了。”他低头看书,结束了对话。

我发现,在这件事情上,我跟他完全没法沟通,只好无奈的放下药,躲在厨房里,跟刘黎打电话诉苦。

“姐姐,你那老中医,好狠心啊,为什么开出来的药那么苦?”

“良药苦口啊。”她说话的声音很小,又言简意赅,应该是怕吵醒儿子。

“可是他不肯吃啊。怎么哄都不肯。我没办法了。”我面对着墙壁,看着瓷砖上暗暗的花纹,一筹莫展。

“那就来硬的。”真不愧是刘黎,提的建议都很有她的风格。“不能老哄着他。我儿子哭得厉害的时候,我也凶他。”

“你凶他,他听得懂吗?”不知不觉地,话题就岔开了。

“当然。他可精明了,我说要打他屁股,他立刻就乖了。”刘黎很得意。“对了,你什么时候来看看我们家小晨晨?”

我有点不好意思,晨晨还是我的干儿子,只是最近忙着照顾家里这个大孩子,把他给忘了。

“等海潮拆了石膏吧,快了。”

“嗯,带他一块来,一定要把他拖来啊。”刘黎一边说一边笑。

“好。”以前也没见她对海潮有多少好感,忽然一下,就转了性。

“哎呀不跟你说了,儿子醒了。记住,跟他来硬的。”她匆匆的挂了电话,看孩子去了。

来硬的?在他面前,我怎么硬的起来,软的又没有效果,唠叨了半天,问题还是没有解决,我沮丧的对着水槽,一个人吃草莓。

“你偷吃?”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到了厨房门口,坐在轮椅里,不大开心的样子,我低头看他,不说话,继续吃。

“我也要。”他伸手,要够我手上的果碟。

我后退一步,逃开他手臂所及的范围。厨房门比较窄,他进不来。

“不吃药你就没得吃,我一个人全吃光。”我威胁他。

“不给我算了。我不吃了。”他说完,却仍然牢牢的盯着我。

“好啊。”我装作轻松的笑笑。

他又呆了半天,看着我不理他,一个人灰溜溜的回去看书。

我自己吃了一会,也觉得没意思,闷闷的回房间看电视,满脑子想着的,都是怎么让他把药吃了。头疼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办法,倒是听见外面有了动静。我想想还是不放心,于是走出去,看见海潮偷溜进了厨房,扶着水槽,慢慢的转身,把本来放在台面上的草莓放在轮椅上,又去开冰箱,拿出一罐酸奶,然后才坐回去,得意洋洋的把东西都放在腿上,回到沙发边。他的动作很慢,连保持平衡都要小心翼翼,要是换了平时,我早忍不住心疼,要去帮他,只是现在还有点郁闷,就索性站在门边,看着他一个人折腾。

他还是一脸开心的,费力的撕开酸奶盒子,浓稠白净的酸奶浇在草莓上,倒是很好看。我一边看,一边忍不住笑起来,这人,还挺会吃的。

刚要开动,他才忽然发现,忘记拿勺子了,愣了一秒钟,就回头看我。

“怎么不吃啊?”我故意装傻。

他看看我,撇了撇嘴,放下手里的东西,打算再去拿勺子。

“你坐着,我去帮你拿。”他一脸无辜的表情,我立刻就心软了。

我帮他拿了勺子回来,忽然想到一个邪恶的念头。

“海潮,你想不想一边泡在浴缸里,一边吃草莓?”我站在他面前,迟迟不肯把勺子给他。

“好啊,你喂我吃?”他笑起来,有点不大正经的邪气。

“当然。”我点点头。

我骗了他进浴室,还装模作样的,真把草莓端进来了,顺手就放在洗脸台上,又看着他坐进浴缸里,还是一幅笑得不安好心的样子。

他的右手还打着石膏,不能碰水,只好放在浴缸外面,左手又要扶着浴缸壁保持平衡,这些天,都是我帮他洗澡,他已经习以为常的闭上了眼睛,一脸的放松平静。

“海潮,都是我不好,让你吃那么苦的药。”我拿了柔软的海棉,轻轻的在他胸口来回打圈。他还是太瘦,脸色也不大好,病了那么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补回来,越看我心里越急。

“你知道就好。”他笑了。

“可是那药里都是好东西哎,什么熊胆啦,鹿茸啦,好贵的。”

“太苦了,再好我也吃不下去。”像是想到了那药有多苦,他的眉头微微皱了皱。

“但是我每天还要帮你热药,你又不吃,不是对不起我嘛。”我还是小声地说着,手里的海棉已经绕到了他的腿上。

“那以后不要热了,反正只剩三天的药了,不吃就不吃吧。”他不以为然。

“那反正只有三天了,六次,你就吃了不好吗?”

“不好。”他坚决的拒绝我。

我放开了海绵,去掐他的左腿。他的左腿极度敏感,平时我碰到的时候,都要小心轻柔,生怕弄疼了他,现在只是轻轻的掐上去,还没用力气,他已经痛得叫起来。“你干吗?”他睁开了眼睛,瞪着我。

“我可是为了你好,你要是这么不听话,我就不喜欢你了啊。”我一边说,一边继续掐他。

他大声叫痛,在浴缸里扭来扭去,只是浴缸太窄,他坐在里面,又使不上什么力气,怎么躲也躲不开。其实,我还根本没怎么用力,这个家伙,完全就是在夸张。

“吃不吃药?”我一只手在他的腿上摸来摸去,另一只手按住他的左手,不让他乱动。

“吃,我吃。”原来,他还是很会欺软怕硬的,看来真的不能太顺着他。

我立刻去拿药,心里洋溢着胜利的喜悦,

他无奈的拧紧眉毛看看我,又看看面前我手里的药碗,犹豫了一下,在我把手伸进水里之前,闭眼张开了嘴巴。一碗药喝下去,苦的脸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