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边的人是?”

“啊,我嫂子,”孟缇兴致勃勃介绍,“那时候我哥第一次带我嫂子回家,呃,那时候还不是嫂子,我叫她文君姐。我哥跟她是留学时候认识的,新媳妇上门我爸妈很高兴,来特地把隔壁楼的汪伯伯请过来照的,他是专业摄影师。”

照片大概宽三四十厘米,足够大小,五个人的表情都很轻松。背景是春光灿烂的花园,赵初年很快辨认出就是楼下的小花园;孟家的父母坐在最前面的两张藤椅上,五十多岁的人不会年轻到哪里去,表情很是温和,一看就是高级知识分子;后排中间是一个五官清俊戴着眼镜的男人,自然就是孟徵,他右手边那个留着齐肩短发的俏丽女子毫无疑问是他当时的新婚妻子,他们感情看上去很不错,她很亲昵的挽着他的手臂;孟缇站在孟徵的左手边,穿着宽松的娃娃衫,那时候的她还有点虚胖,典型的苹果脸,线条圆润丰满。

赵初年自顾自地微笑起来,“你那时候很像壁画里的唐代仕女,芙蓉如面柳如眉。”

孟缇试图撇了撇嘴来展现对他恭维的不屑,却牵动了嘴角的伤口,只好立刻收敛表情,淡定地回答,“不用这么委婉的,直接说我胖不就好了。”

赵初年看了眼她,目光再次回到照片上,“阿缇,你是胖是瘦,我都不在乎。”

因为太累太困,孟缇整个人都陷在沙发里,眼神有点迷茫,喃喃说:“怎么会无所谓?谁会喜欢胖姑娘。其实这张照片的我已经瘦了很多了,小时候更是难看得很。”

赵初年在她身边坐下:“上次你说给我看你小时候的照片,现在可以给我看看吗?”

“嗯,你等一下。”

她去书房拿了本大相册出来递给赵初年,“我跟我哥的照片都在基本上这本里面。不过我的照片不是很多,我不喜欢照相。”

“我慢慢看。”

“在这之前先换一下衣服吧。”

孟缇把赵初年带到了另一间卧室,拉了灯打开衣柜,解释说:“这是我哥的房间,衣服也都是他的,也都是干净的。赵老师,你外套上有些泥点子,你先脱下来,换上件你喜欢的衣服。赵老师,你把衣服留在这里,我明天送去干洗。”

她平时没在意过赵初年穿什么,只依稀觉得他喜欢黑白二色,衣服很少重样;从她刚刚摸着那件风衣的绝佳质感来说,绝对不会便宜。上选修课的时候,也曾听到其他女生挖空了所有的褒义形容词,来评价赵初年的外表衣着。

赵初年看着衣柜,衣服挂的整整齐齐,都偏深色系,是外套的常见模样。一望可知衣柜的主人非常有条理,联系到照片上那个戴着眼镜看似沉默寡言的年轻男子,这个素未谋面的孟缇大哥的形象立刻生动起来。

孟缇看着他迟迟不挑出衣服,自己动手取了件双排扣的褐色风衣,一挥双臂呼啦啦展开,踮起脚尖披在他身上,“我哥的衣服虽然没你的好,样式也有点老,但还是很暖和的。赵老师你不要嫌弃啦。”

“不是,我怎么会嫌弃,”赵初年迅速穿好大衣,“不是说观屋可以知人吗,我想,你哥哥是个很有条理的人。”

赵初年穿孟徵的衣服比较合身,孟缇满意地笑了,“这话有道理。我哥哥很有忧患意识,是那种恨不得把自己的人生画成格子,做成框架的人。”

“好像很成功。”

“是啊,我哥那叫一个聪明啊,”孟缇笑得眯起眼睛,但脸部皮肤却被扯疼了,立刻收了笑,蹲下身抱出衣柜下方的木箱子,打开盖子,“你看,这里面都是他的奖状。”

各种各样的奖状,从三好学生,优秀学生,到各种竞赛的各种级别的奖,哪里是奖状,完全是一箱子骄傲。

赵初年翻动着那些奖状,听不出感情的“嗯”了一声,“他的确很能干,不过对你,压力就很大了吧,处处都要跟他比较。”

孟缇摇头,“不是,如果要这么比较我简直可以不活了。从小到大,我身边的这些人,我哥,郑大哥,小声姐,哪个都比我聪明能干。我最好的朋友熙如都比我厉害得多。我爸妈对我没有任何高要求,他们根本不在乎我成绩好不好,平安长大就好了。”

她一幅很想得开的样子。赵初年摸了摸她的脸颊,颔首,“阿缇,你去洗个澡吧,出来后我给你上药。”

身上的确早就是脏兮兮的,孟缇也表示同意:“好的。”

第十三章月夜(下)

洗完澡后人都轻松多了,换好暖和的衣服,大致吹干了头发才浴室出来。

赵初年坐在客厅里,坐在沙发上看着那本相册。他穿着孟徵的衣服倒也还合身,青郁郁的头发修剪得整整齐齐,中指插在正在看的相册中间,好像读着一本回味悠长的小说,很长时间才翻过一页。赵初年坐姿非常标准,脊背挺得笔直,不协调地僵硬着,整个人好像在沙发上生根发芽,连动弹都忘记了。他是如此地入迷投入,根本就没发现她站在身边很久了。

孟缇轻声咳一下,“赵老师,相册有这么好看吗?”

赵初年如梦初醒地抬起头,目光深邃,却没有说话。客厅的灯光本该是静止的,也忽然在他脸上流动起来,最后蔓到脖子和喉结,浑身流淌着清冷的气质。

从他刚刚要相册开始,孟缇心里就有数,他虽然是在看她的照片,看她这些年的成长轨迹;可心里想的,除了赵知予不会有别人了。

赵初年修长的手指在相册上轻轻划过,在某张照片上点了点:“这是你的照片吗?”

孟缇弯腰扫了一眼,是个抱着巨大布绒熊的小女孩,熊挡住了大半个脸,路出一只眼睛和光滑的大脑门。

“是我啊,大概两三岁吧。我妈妈说我当时哭着喊着要这只熊,不得已给我买了,我拿到熊后很高兴,抱了足足一个星期都不松手呢。”

一瞬间赵初年神色莫测,好像被石头惊扰到的湖面,但很快趋于平静;他低下头去,目光停在另一张照片上,“这张也是?”

“是啊,我的一周岁照。”

“你跟小时候相比,样子差很多。”

“这是很正常的,小孩子什么都看不出来,我哥也是这样的,小时候和长大完全是两个人啊。而且我起初太瘦,后来太胖,”孟缇翻了一页相册,“赵老师你不要笑我,不论哪一种都很难看就是了,所以我也没有什么照片。”

赵初年没有继续看下去,疲惫地摇摇头,手指头动了动,慢镜头一样缓缓合上相册,好像全身最后一份力气被抽走了,连抬头都没了力气。

屋子里静得吓人,灯光晃了晃,好像要熄灭了。孟缇从他手上抽走相册放在茶几上,在他面前半蹲下,握住他的手:“赵老师,我知道你在看什么。你别难过。刚刚我的话是真的,我不介意被当做赵知予的替身。不过我可能做得不好,但如果你看着我会高兴一点的话,我都会陪着你。”

好像被子弹击中了心脏,赵初年怔怔看着他许久,很长时间里视线抓不住一件实物,孟缇的眸光闪烁,汇成一条闪烁的河流。

她瞳孔里全是自己的影子,她的那双小手包住自己攥成拳头的双手,赵初年觉得指尖都在颤抖,声音也不受自己控制,他从嗓子眼挤出一句:“阿缇,真的吗?你真的愿意陪着我?”

不论如何都没想到这句普普通通的话让他受到这么大的震动,他那么欣喜,震惊,好像不可置信。孟缇心里那个本来就坚定的念头更加坚定,她一字一句地开口:“直到你找到你妹妹为止,我都会陪着你。”

赵初年没有再说任何话,抽出双手,轻轻拥抱住她,在她额角蜻蜓点水的一吻。

“阿缇,你做你就好了,不用当知予的替身。你们虽然很像,可我不会认错。”

那是个很轻的吻,没有就像羽毛划过脊背,疑惑是微风拂过面颊,轻得没有重量,好像怕伤害到到她,带着契约似的虔诚。

屋子里怎么会这么安静,孟缇想,那个吻明明是没有声音的,怎么在我的身体里产生了回音呢。

他很快放开她,端详她片刻,跟照片上的那个起初瘦骨嶙峋,后来胖得好像充气气球般的小女孩完全不一样,她整个人比小时候瘦了一圈,身段修长;而脸部的大轮廓光滑,小线条棱角分明,介于瓜子脸和鸭蛋脸之间,多一份太胖,少一分太瘦,一分一毫都恰到好处。

真的是一张很美的脸,可惜现在那张脸已经变得有点滑稽,在医院上的药膏在洗澡过程中自然已经被洗掉了,明亮的灯光下那么多的擦伤纤毫毕现,好像精美瓷器上的裂痕,细碎而杂乱。

赵初年拿过茶几上的药袋子,“我给你上药。”

治疗擦伤的药是透明的黄色小软膏,涂在伤口上会来十多分钟的刺痛,不过相比起王熙如的痛苦来说,也不算什么。

赵初年的手不小,但做这种细致的事情居然做得很好,下手比医院的护士还轻,沾着药的棉签从脸上轻轻的擦过去,好像蚂蚁在脸上爬过去,微弱的刺痛后一阵清凉。

赵初年随后又处理了一下她腿上的伤口,浇了一点红花油,然后用绷带在小腿上捆上两圈就大功告成。

孟缇伸手压了压绷带,捆的力度正好,不紧不松,她放下裤腿,跟赵初年道谢。

赵初年摇摇头,又伸手指了指客厅对面的书房:“我刚刚看到书房里有架扬琴,阿缇,你还会演奏扬琴吗?”

“会一点吧,小时候学过两年,”孟缇有点不好意思,“我没什么音乐天分,不像郑大哥那样音乐天分很高,恐怕现在我只会最简单的曲子。”

“哦?我可不可以点播?”

看到赵初年期待的眼神,孟缇想了想走到书房,一把掀开盖住扬琴的幕布,抓起两只琴竹夹在手指中,另一只手从琴架下抽出本曲谱翻开,回头问:“你要听什么?”

赵初年自然跟着她来了书房,整个人嵌在打开着的门框里,作为背景的客厅灯光耀眼,像一副超现实的四维画面。

“什么都好,不过我记得以前上大学的时候听过音乐系有人演奏过一曲《春江花月夜》,”赵初年说,“调子宛转悠扬,你弹奏这个怎么样?”

“真是为难我了。你怎么选这么难的?我好几年没摸过琴了,”孟缇伸手摸了摸那些粗粗的琴弦,用指甲敲了两下,“不过也算巧合吧。就《春江花月夜》我还有点印象,初中时我用这首曲子参加比赛,练的次数是最多的。你让我先试一下音,看看能不能想起来。赵老师,你在沙发坐着吧。”

“好,洗耳恭听。”

到底是久不摸琴了,生疏的一听可知。演奏扬琴一靠记忆,二靠琴感。可她的记忆好像生锈了,次次击错,手指顾不过来;学理科太久,脑子里除了公式还是公式,音乐是什么都快忘记了。她本来也不是乐感很强的人,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顺畅地演奏,一日不练就手生,还要费神的去看谱,击出的乐曲不是跑调就是结结巴巴,就像没有润滑的嗓子,或者是半夜怪叫的鸟儿。

很长时间后才稍微顺起来。在那偶尔流畅的音符里,孟缇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听到这首曲子眼前浮起的画面——

春江潮涨,江海难分,明月东升,光照万里江海。渔船停泊江岸,雁声划破长空;江岸的石块被流水冲刷千百年,抹去了所有的棱角。那隐蔽的缝隙中却有生命,那是在春雨中滋长出碧绿的嫩芽。

待到一曲终了,孟缇才松了口气,回头去看赵初年:“赵老师,我弹完了……”

声音戛然而止。赵初年靠在沙发上,竟然已经睡着了。孟缇简直是愣住了,他居然可以在这么糟糕的配乐中睡着并且还睡得很好,那需要何等强韧的神经。

认识赵初年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他完全处于被观察的角色。

他整个人都陷在沙发里,身体微微倾斜靠着沙发后背,双手随意地搁在腿上,手指微微弯曲着,贴着沙发。他平时经常微笑,此时收敛了笑意,一派平和,好像她刚刚演奏的是世界上最好的催眠曲一样。或许是因为那份平和,面孔上甚至有一种奇异的光辉。

孟缇实在不愿意搅人清梦,但不能让他就这么睡下去,轻轻摇了摇他,“赵老师。”

看见赵初年疲惫地睁开双眼的一瞬,她简直要被愧疚击倒:“赵老师,你困了?想睡觉去我哥的卧室里睡吧,沙发上太凉。”

赵初年的目光迷茫了片刻,很快清醒过来,一怔之后局促地道歉,“我睡着了?真是抱歉啊。你演奏得很好,我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不要再给我带高帽子了,我知道自己的水平,”孟缇完全不信,啼笑皆非地摇头,“不过,现在已经不早了,也该休息了吧。你今天晚上就别回去,那么远的,就在我家住吧,睡我哥的房间好了。”

“不,你一个女孩子单身在家,让人看到不好。”

也是这个道理,说起来也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确确实实惹人嫌疑。孟缇有些为难,“你现在这么困,开车没法让人放心啊。”

这次赵初年倒是从善如流,打了个电话,听他的意思是让赵家的司机来接;孟缇也放下心来,两个人闲聊数句,赵初年再次叮嘱她记得擦药后才下了楼离开了。

第十四章暗潜(上)

休息对伤口有奇特的作用,有时候可以不治而愈,例如王熙如脸上的细小擦伤在睡一觉后就消散不少;有时候却可以使外伤更严重,例如孟缇。

第二天,她本来只是擦伤的右半边脸以夸张的速度肿起来,跟食堂的包子一样,皮肤紧梆梆的难受不说,连穿毛衣吃饭说话都有困难,整张脸气球一样,连右眼都睁不开了。她站在镜子前小心翼翼的摁了摁肿起来的地方,皮肤上立刻凹下去一个个小坑,长久不散。唯一庆幸的就是腿好多了,走路虽然有点瘸,骑车没有大的问题。

她早出早归,躲躲藏藏地避开熟人。却没想到刚走到楼下,就跟下班回来的郑宪文来了个照面。结果郑宪文一个健步就走到她面前,沉着脸,“你的脸怎么了?”

“那个,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一开口才知道脸肿了,说话时面部肌肉一抽一抽的,虽然并不太疼,但足以让声音异变,好像计算机处理过的声音。孟缇知道自己的样子极其难看,实在不好意思告诉他昨天自己的遭遇,化繁为简提纲挈领地说,“昨天晚上从医院回来,出了点事,摔到了,脸撞到地上。哎,不但五体投地,脸也跟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她脸上的伤的确不像是被人砸的,红肿的地方上看到沙石划过的印记整齐,涂着亮亮的药膏,看上去有点可怜,还有种轻微的滑稽感。郑宪文这才略微放了心。

“以后小心点。这个擦伤还在脸上,要是脸有什么问题怎么办?”

孟缇摆手:“开了药了,医生说不出一个星期就会好,不会毁容的。”

郑宪文这才放了手。

女孩子无不爱美,她也不例外,恨不得缩在家里不出去;但课不能不去上,尤其是今天要去院办办手续签字等等,于是就肿着这样一张有碍观瞻的脸出门去了,回头率极高。不论走什么地方都有人看着。孟缇在学院里也是有名人物,伤了脸,遗憾的人实在很多,尤其是男生,总是看她一眼就很不忍心唉声叹气地别过头去,虽然他们似乎都掩饰了再掩饰,可那股遗憾始终还在。

所以说,美貌寓于凝视者的眼中,自己完全做不了主。

她自觉早就过了为容貌自卑的年龄,但不是完全不在意。青春期的时候她也把容貌看得很重要,也曾经很羡慕郑宪文那些美丽动人的女朋友,大概是那些年把所有的自卑心都耗尽了,现在反而有些坦然,当再胖一次好了。

当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了躲开众人的盘问,能不出门最好还是不要出门的好,那天课后又去了趟医院。

因为工作原因,她父亲几天前就回去了,就剩下王熙如的母亲照顾她,到底是自己的母亲照顾,知根知底的,王熙如心情也挺好,身体康复得很快。

正在对着电脑写论文的王熙如一见到她的脸就惊得花容失色:“你怎么了?”

“稍安勿躁。天要下雨,我要摔跤,也是没办法的,你不要激动,容我慢慢道来。”

孟缇告诉王熙如大致的情况,同时让她当心丁雷和好好养病。

王熙如开始捶床,恨得直咬牙:“他果真找你麻烦了!还好赵老师在啊,阿缇,如果你真出什么事情,我会愧疚一辈子的。”

“没事,我受的伤哪有你重呢。你管好你自己就可以了。”

王熙如觉得背上都是冷汗,因为后怕一伸手抓住孟缇,“还好我记得告诉赵老师了,让他多看着你一点。”

孟缇正想问她这事,“我还想问你,你为什么告诉他?”

王熙如挣扎了下身子,拉着她坐下,才说:“虽然你不放在心上,但丁雷那个人我实在没办法放心。你大大咧咧,不把我的劝告放在心上,你的家人也不在身边。其他人我暂时联系不上,也只能想到赵老师,你们都在学校里。虽然他是把你当成他妹妹,但关心是真的啊。”

“关心的的确确是真的,”孟缇指了指自己的脸,“我啊,天生就长得很喜庆吗。看来我这辈子,真是很有当人家妹妹的潜力啊。”

“这倒是,你那个郑大哥就不要说了,赵老师也是,一个两个都当你是妹妹,”王熙如表示强烈同意,“不过所谓的哥哥和情郎之间又不是不会变质,有时候也会转换的。”

“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就是了。”

她的玩笑缓解了王熙如的忧虑,王熙如盯着她瞧了一会,默默别过脸,猛然叹口气:“我忽然想起了诺德。哎,对称啊,对称是多么重要的数学概念。果然是美的来源啊!”

孟缇恨不得咬她一口:“虽然我左右脸的确不对称,我一点都不希望你用我来打比喻。”

王熙如伸出手小心翼翼碰了碰她肿起来的半边脸,“你这么好的皮肤,如果真留下个什么疤痕怎么办?”

“医生说没事,我的体质似乎也不怎么留疤痕的。”

王熙如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看我额头上的伤,小时候被玩竹子被割伤了,现在还是看得到。你这么漂亮,伤到脸了就太遗憾了。所以,阿缇,平时谨慎一点,好吗?”

孟缇抱住她的胳膊轻轻摇晃,“我知道了。”

“以后你也别来了,腿也是一瘸一拐的,”王熙如命令她,“下次来医院的时候我要看到你的脸恢复正常,听到了没有?”

“嗯嗯,好。”

一直以来,所有的朋友里,只有王熙如会这样无条件的夸奖她鼓励她。明明自己出了车祸躺在病床上起不来,心里想的,挂着的依然是她。这份情意,她不论如何都不会忘记。

余下的几天内,随着那越来越肿越肿越夸张的脸,她经受了大量目光的考验。在所有人中,赵初年显然是最关心他的,再三叮嘱她千万别忘了擦药。

平时只要有空,两个人都会找机会在碰个面,起初还有个理由,例如还衣服,送药等;后来赵初年不在找任何理由,中午的时候必然课打电话给她,如果她中午有空就中午一起吃饭,晚上有空就在一起吃晚饭,如果都没有空,那必然也会碰面。

这个学校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定好一个地方碰面不是难事。相比之下,可怕的流言反而是更让人不得不小心提防的事情。虽然孟缇觉得她和赵初年之间不论如何都算不上师生恋,但看在别人眼底恐怕就跟铁板上的钉子一样确凿无疑。而且群众的观点往往十分朴实和顽固,不论当事人怎么解释都没有用。

在校园里结伴而行的时候,也会遇到认识他们的同学,两个人也都神色自若的应对过去。值得庆幸的是,同学们毕竟都是成年人,什么没有见识过,接受能力也很强,再不会像初高中生那样一惊一乍了。

那段时间赵初年领着她走遍了学校附近大部分有名的饭店,每次都不重样,有煲汤的,有炖粥的,还有补身体的。每一家都各有特色,滚烫温暖的食物进入胃里,全身的筋骨一点点被烫得发软,然后松散开来。

孟缇心里很清楚,明明晚上他还有选修课上,但还是抽出时间陪她吃饭,这份心意,让她心口脸颊都在发烫。她有时候觉得,如果赵知予还活着,肯定是早就被赵初年娇惯坏了。赵初年对她的用心和周全到了惊人的地步,如果对象是赵知予,恐怕宠得更是没有底线。

周末的时候,赵初年接她出去吃饭,这次选的地方不在学校附近,他压根就带着她直到市中心,是城市的繁华地段,商场林立。

傍晚的阳光贴着地面照过来,在光滑的地砖上反射光芒,孟缇看到了某家奢侈服饰店橱窗里模特的衣服,稍微夸奖羡慕了几句,赵初年就立刻把车停在路边,拉着云里雾里的她下了车,走近店里,让店员拿下那套衣服给她试。

孟缇楞楞看着赵初年,费力的思考我到底什么时候表现出一定要买这件衣服的情绪呢,一时间茫然了,有点不知所措。

赵初年不明所以:“你不是很喜欢吗?”

孟缇把衣服还给店员,拉着赵初年走出店里。他们站在冬日的路灯光芒下,孟缇严肃地问他:“我要什么你都会给我吗?”

赵初年神色不变,说:“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都可以。具体的,你说说看。”

孟缇头疼,没好气地指了指他停在路边的车:“你的车,你的房子,能给我吗?”

“你要的话没什么不可以。”

说完这话就真拿出车钥匙要塞到她手里。

孟缇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用啼笑皆非的目光打量赵初年的神色;赵初年从容镇定,一点玩笑的意思都没有。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赵初年那双眸子闪动的辉光是隐隐的兴奋,孟缇一瞬间有种错觉——他等着她说这句话很久了。

孟缇扶额,好笑又无奈:“赵老师,我们要谈一谈。”

“嗯,”赵初年点点头,拉着她拐进了附近的饭店,“我们先坐下吧。”

第十四章暗潜(下)

到底是周末,那间装修精致的饭店人已经很多了,赵初年找,不必像以往那样吃了饭就匆匆赶回学校,也有了足够的时间说话。孟缇在心里斟酌着如何开口,赵初年仔细打量他,没有什么食欲,面带忧色:“阿缇,好几天都过去了,怎么你的脸还没有好?明天再去医院看一看吧。”

“唔,再等等吧,其实没事,就是看着吓人,”孟缇不利索地开口,“我知道我现在有碍观瞻了。”

赵初年摇摇头,“不是的。”

孟缇看着他诚挚的表情和真诚的忧色,心底微微一叹,指着自己夸张的脸问出来,“赵老师,如果我上你第一节选修课时是现在这个样子,你大概就不会主动跟我搭话要电话了吧?”

赵初年愕然,“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惊讶成那个样子让孟缇坚信他从来没有这样想过这个念头,她有点迷惑,侧头看着他:“赵老师,我不相信你妹妹会长成我现在这种猪头样子……”

孟缇这话半真半假,大部分是玩笑的意思。没想到赵初年在听到“你妹妹”三个字的时候仿佛都被冻住了,那抹愕然就硬生生地凝固在了眼底,嘴角也抿成了一条线,仿佛也被这个问题问住了,无所适从。

“抱歉,赵老师,我没有拿你妹妹开玩笑的意思,”孟缇说,“但这个问题实在没办法回避。”

“你有什么问题,我都听着。”

他一幅聆听的模样,好像师生关系颠倒过来。孟缇觉得有点微妙的荒唐,她给他倒了茶,轻声开口:“赵老师,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你破费。我知道你的经济条件应该是超过我可以想象出的程度,但是我不希望总是你花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