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拍开山水身上的穴道。山水果然站了起来。

荷衣笑道:“你看,有神医在身边,什么毒都不用怕。”

山水叹道:“那瞎子果然厉害。他临死之前不知碰了什么机关,封住了石门。”

荷衣的心沉了下去。

“表弟在门外,他…他或许可以替我们打开。”

山水摇摇头:“开门和关门的机关一定不一样。他…他没事罢?”他一眼看见慕容无风的样子,不禁吓了一跳。

“我不知道。难说。”荷衣苦笑道,只顾将慕容无风紧紧地抱在怀里。

他已经渐渐有些神志不清。荷衣不得不将手掌抵在他的腰际,输给他的一些真气。

他终于又清醒了过来,双眼无力地看着眼前地两个人,道:“为什么…为什么还不走?”

山水道:“我们被关在了这里。这石门好象已被看守的人锁住。”他拼命地推了好几次,那门纹丝不动。

“找…找机关。这石门当由好些齿轮控制。不可能打不开。”

山水指着门边的一个铁轮道:“这个就是机关。我亲眼看见他转了一下,门就锁住了。我左转右转都试过,门就是打不开。”

“荷衣…”慕容无风勉强睁开眼睛,道:“我去…看看那个轮子。”

荷衣轻轻抚着他的额头,柔声道:“你别操心了,快闭了眼,睡一会儿。这里有我们两个想法子就行了。”

“带…带我看看。”他闭上了眼,道。

她抱着他来到铁轮面前。将他的手轻轻放在铁轮上。

他摸了摸轮子,又摸了摸轮轴。

“你转一圈,让我听听它转动…转动时的…声音。”

铁轮“格格格”地转了一整圈。

他有气无力地笑了笑,道:“这种古老的机关…只怕已有两百年的历史了。”

荷衣愣了愣,道:“你对机关也有研究?”

“嗯。”

“你真是可爱死了。”荷衣忍不住亲了他一下。

“你…将铁轮往外一拔,如果拔得动,我就…猜对了。”

山水抓住铁轮,一只腿蹬着石壁,往外用力一拉,“格登”一声,铁轮突然凭空被抽出了一截!

“将铁轮上的这个…这个标记对准石壁上的那个刻痕,然后往左转整整三圈,停下来。”

“格格格…”

山水道:“三圈已转毕。”

慕容无风道:“将铁轮往下一按,退回以前的样子。再向右转一圈。”

“格格…”

“你试试看…门现在还拉不拉得开?”

山水用力一拉,门终于缓缓地移动了起来,露出一道小缝。

三个一阵欣喜,闪身钻了出去。

……*门外传来一阵打斗之声。

表弟一个人正和三个老人打成一团!

荷衣失色道:“莫非唐门三大高手也赶来啦?”

山水道:“你带着慕容无风跑,我和表弟拖住这几个人。”说罢,挥着单刀冲了上去。荷衣拔腿就跑,却见一个灰衣老人身形一晃追了上来。

在半道上却被赶过来的山水一刀截住,灰衣人不得不返身对付山水。

荷衣却趁着这当儿,抱着慕容无风,一掠十丈,往唐门的深处逃去。

她预知唐家的人必会以为她要往后山乱野人迹罕至之处隐匿,自己却偏偏逃往唐门房屋最拥挤之处。

细雨如丝。

她感到慕容无风那只原本紧紧抓住自己肩膀的手,渐渐地松驰了下来,渐渐地滑了下去。

渐渐地他的呼吸也越来越细微。

她在惊惶中叫了他几声,他也没有答应。

而的他的心跳也越来越微弱。她的真气在他体内游走时,发觉他内息散乱,已见败势。

血水开始从他的下身渗了出来,顿时已浸湿了她的一只手。

她心惊肉跳地闪到一个游廊之下,借着廊上的灯光,看见他双目紧闭,面如死灰,嘴唇竟已和脸色一样地惨白。

她掀开他的下摆,只见他右腿处的绷带早已被水牢里的脏水染成了黑色,而从他腰下绷带里渗出来的液体,又黑又粘,却不知是血,还是…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荷衣惊出一身冷汗,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镇定,镇定,镇定。她命令自己道。

她无声无息地滑入一间巨大的房内。一进门,便往灯台里弹入了一枚“欢心”。

她在门边等了片刻,只听得几声“扑扑”乱响,似有人中了迷药,倒在地上。

这是一间女人的卧室,十分奢华,里面果然倒着四个十四五岁的丫环。

床上躺着的一个女人仿佛也昏了过去。

荷衣将房门一掩,发觉卧室的另一道门里散发着水汽。

进去一看,却是两个盛着热水的浴盆。四周燃着一种沁人的香气。

荷衣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身上有一股可怕的味道。在那地狱一般地方呆了许久,又摸了那么多她从来没摸过的东西,她自然知道这味道是怎么来的。

她却先解开慕容无风的衣裳,将他放入水中,认真地清洗他的每一寸肌肤。

她咬了咬牙,一道一道地解开了缠在他腰上的绷带。

他的伤口一片乌黑,却并没有缝合,似乎只是随便地抹了一层凝血极快的金创药,收住了血管。她甚至可以看见一小截发黑的白骨。

不敢再细看下去,她移开自己的眼睛,只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清洗着伤处。

仔细地洗完了一遍,她将他放入第二个浴桶内,又清洗了一遍。做完了这一切,她找了一块布将他包了起来,放在一旁的木榻上。自己则跳入桶中马马虎虎地洗了洗,便从一旁的衣柜里找出两件衣裳穿上。

那可怕的味道总算是消失了。

第二十四章

浴室内潮气太重,荷衣唯恐慕容无风受不住,便又抱着他来到那女人的卧室。

她打算把床上的女人扔到一边,将慕容无风放在床上,然后想法子替他包扎伤口。一低头,却发现女人的眼睛已睁开了。

“你的迷药挺灵,只是对我不管用。”那女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道。她虽看上去已有四十来岁,模样却很美丽。

“你若敢大喊大叫,我就一剑刺死你。”荷衣冷冷地道。

妇人淡淡道:“那你就来刺死我好了。我早就不想活了。”

荷衣也懒得刺死她,便道:“起来,把床让出来。”

妇人道:“我动不得。”

荷衣眉头一拧,道:“为什么动不得?”

妇人笑道:“你为什么不揭开被自己看一看?”

荷衣将被子一掀,吓了一跳。那女人虽穿着睡服,一看而知她的四肢均已被切去,只有一个头露在被子之外,猛地看上去,倒与常人无异。

荷衣有些歉然地道:“对不起,你还是得起来。”她将妇人一抓,将她的身子提起,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却随手将一只毯子搭在她的身上。

接着她将慕容无风轻轻地放在床上掩上被子。

然后她忧伤地跪在床边,紧紧握着他的手,看着他。

“这个人是你的情郎?”妇人在椅子上道。

“嗯。”

“模样倒是挺俊的。只可惜…”

荷衣不理她。她打开随身带来的包袱,揭开油纸,找出带来的所有金创药,绷带,和一个小小的医包。咬咬牙,将被子揭开一角,露出慕容无风右腰之下那道可怕的伤口。

她泪水汪汪地看了半天,却不知该怎么办。

伤口里渗出来的血水已将床褥打湿了一大片。

她想了想,决定将金创药再度涂上,然后将伤口紧紧地包起来。

想毕,她拿出药膏,正要涂在他的腰下。那妇人突然道:“不可。”

荷衣回过头去,道:“怎么不可?”

“他的伤已入骨,必先要将那根坏骨拿掉,割去腐肉,缝合伤口,再涂药包扎。不然骨髓已坏,髓毒若沿着骨头逆行而上,达至内府,他必死无疑。”

荷衣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我凭什么相信你?”

妇人道:“因为我是一个大夫。”

荷衣又吓了一跳:“你也是大夫?”

妇人道:“薛家堡神针世家的名头,想必你一定听说过。若论医术,普天之下也只有神医慕容能与之相提并论。”

荷衣道:“你就是‘薛神针’?”

妇人道:“薛神针是我父亲。我叫薛纹。”

荷衣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被人砍了…砍了…”心中一凛,不由得想到她与慕容无风的遭遇如此相似,这个“砍”字便再也说不下去。

薛纹道:“我嫁给唐家,不过是薛家与唐家的一个交易而已。我一进来就爱上了另外一个人。这就是我的下场。他们却不肯将我投入水牢,因为他们需要我。唐家的人口虽多,但精通医术和药术的人也数不出几个。其它的子弟不过是些饭桶而已。”

荷衣颤声道:“你…你肯帮我救他么?”

薛纹道:“当然有条件。”

荷衣大声道:“只要你肯救他,就算是要我马上去死,我都愿意。”

薛纹叹了一声,道:“你也是个痴情人。你可知痴情原本一向没什么好下场。我倒不要你去死,你只要答应替我杀死一个人,我的仇人,我就帮你。”

荷衣心道,将她砍成这样子,她的仇人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便道:“好,我答应你。”

薛纹道:“你先将我搬到你的身边。”

荷衣将她的椅子一挪,挪到床边。薛纹仔细看了看慕容无风腰下的伤口,叹了一声,道:“我虽能帮你清理他的伤口,让他不再流血,但包扎之后他究竟还能活多久,很难说。他看上去身体很差,而且失血过多。”

荷衣道:“他的心脏很不好…”

薛纹看着她,欲言又止。想了想,道:“你先用针封住他所有的止血穴道。此外,将三枚金针插在他的‘中枢’,‘神庭’,‘命门’三穴上。他会彻底地昏迷过去。”

荷衣依言行事,忍不住又道:“等一会儿他…他会很痛么?”

薛纹道:“若不昏迷,他会痛得死去活来。”

荷衣一听,顿觉浑身发软:“他的腿…原本…原本是瘫痪的,原本…原本没有什么感觉。”

薛纹冷笑道:“等会儿你除去了他剩下的那截断骨,他便没有这条腿了。伤口几乎都要缝到腰上去,怎么会没有感觉?”

荷衣不敢再听下去,便道:“你怎么说…我便怎么做。”

“你现在千万不要把当这个人作你的情郎,而是要把他当作一个完全不认得的人,或者干脆,一具尸体。无论你在他的身上干什么,都是他痛,不是你痛。”

当下她依着薛纹的吩咐,将慕容无风的身子侧过来,闭着眼睛摸到那截断骨,使出三成内力,一拧,只听得“啪”的一声,那骨头便脱离开来。然后她咬着牙,割掉了所有发黑的腐肉。用银针和桑皮线将伤口的肌肤收拢,在他的腰际和背后缝出两条七寸余长的疤痕。

薛纹在一旁看着她,叹道:“你老实告诉我,你以前究竟缝过东西没有?”

荷衣道:“就只缝过扣子。”

薛纹道:“幸好缝线不在他的眼前,不然他睁开眼,看见你这两道歪歪扭扭,好象大蜈蚣似的大疤,非活活气死不可。”

“我是外行,不要要求太高好不好?”

“他这样子,你还要嫁给他么?”

“是我缝的这两条大疤,当然是我嫁给他了。我若不嫁给他,他一定要找我算帐的。”她幽幽地叹道。他流出的鲜血早已浸透了床单。

看着他往日苍白消瘦的样子,她简直想象不出他的身上居然还有这么多的血可以流。

她涂上药膏,拿出三丈白绫,将他的伤口紧紧地裹住。又将剩下的生肌散涂在另一条伤痕累累的腿上,包扎伤口。

然后她将床单重新换过,又给他换了一件干净的衣裳。

他闭着眼,平静地躺着。

她握着他的手,发觉他的心跳十分微弱,不禁有些担心。忍不住又道:“他的心脏不好…现在跳得…跳得很弱。要不要紧?”

薛纹犹豫了一下,道:“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即使现在他的伤口已然无碍,他也…他也很难活过明天。”

“什么!”荷衣大惊,几乎要跳起来,道:“你不是说你会帮我救他的么?”

“我们若不做刚才那一下,他立即就会死。做了,他又可以再活几个时辰。这不是救他是什么?”

“可是…可是他看上去很安静啊!”荷衣忍不住泪水涟涟地道。

“那只因为我们点了他的穴道。他昏了过去而已。他的身子太弱,穴道不能点得太久。等会儿一解开穴道,他就会开始抽搐。他的心脏偏偏受不了这种抽搐。所以…早晚…他是要走的。你…你还是想开些罢。何况他的伤口,就算是已全愈,由于拖的时间太久,又在水中浸过,以后每逢阴冷潮湿的天气便会发作,痛得死去活来。早知有这种活罪,依我看,还不如现在就死了才好。”

荷衣颤声道:“你是说,他一点救也没有了么?”

薛纹道:“嗯。每一次抽搐,他的心脏就大会受考验。他绝对挨不过三次以上的抽搐。”

希望仿佛突然破灭了一般,荷衣忍不住抱着慕容无风,伤心地哭了起来:“他若死了,我便和他一起死。”

薛纹叹道:“你可知道,二十年前,我也和你一样?是我亲手将我的情郎抛下了万丈悬崖。”

荷衣吃惊地看着她,道:“你…你好狠心!”

“哼哼,我原本打算和他一起死。我们俩逃到山顶,前无去路,后有追兵。他已为了我受了重伤。我知道如果他被抓住,那就会…那就死得…死得惨不忍睹。只好将他从山顶上抛了下去!你可知道,当时我的心早已随了他去了!我原本自己也想跳下去,却实在忍不住要替他报仇。返身去,要将那个人…那个人杀了!只可惜我的武功不够好,还是给他抓住了。”她冷冷地道,胸口起伏,情绪十分激愤。

荷衣道:“他…他为什么不立即杀了你?”

“杀了我?那可不是太便宜我了?”她冷笑道:“他非旦不杀我,还将我砍去四肢,好好地养着,还派一大群丫环照顾我呢。你可知道,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到我这里来一次,我到现在为止,一共给他生了十个孩子。孩子一生下来就被带走了,我一个也没见过,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你可想象得出,象我这样一个手脚全无的人,生起孩子来,是个什么样子?”

荷衣道:“你要我杀的便是这个人?”

薛纹道:“不错。这个人就是我的丈夫。”

荷衣道:“杀这种人,你其实不用跟我讲条件。这种人我原本是免费都杀的。”

薛纹道:“多谢。我想,他已经快要进来了。”

廊外忽然传来脚步声。荷衣将慕容无风抱到床后藏起。迅速地收拾好床上的东西,又将薛纹放回被中。又冲到门边将昏倒的丫环藏到浴室。自己抽了剑,伏在床边的一个衣柜之后。

果然门轻轻地推开了,进来了一个青衣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长得很高,虽然是已近五十岁,却仍很漂亮,很有风度。荷衣忽然觉得这人的神色象极了唐三。唐家的家法对自己的子弟向来是毫不客气,不然这个家族也不会在江湖上屹立了三百年而不倒。唐三的一条腿只怕也是触犯了家法而砍掉的。

“阿纹,我来看你来了。你今天过得好么?”那男人的声音居然很温柔,很动听。

“很好。我这种人,还有什么‘好’与‘不好’?”薛纹在床上冷冷地道。

“今天谷里出了事,所以我会很快的。这几年,唐家的男丁真是越来越少了。老大老三他们几个娶的姬妾,全加起来还不如你一个人生得多。”那男人道,走到床头,便去剥薛纹的衣裳。

“我原本就是你们唐家的一头母猪而已。”薛纹道。

“你能明白这一点就好。唐家的下一代全靠你了。”

“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究竟替你生了几个儿子,几个女儿?他们究竟都叫什么名字?”

“你要知道这些做什么?难道你还想见他们不成?你这堕落的女人,你也配作母亲?”

“他们的父亲也不戴着顶绿帽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