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笑得更厉害了,他已踩了刹车,将车子平稳地停在了街边。
左左麻利地将铜丝往下一落,用脚踩着驾驶座的后背,死死地用了些力气。
陈年明白了,这不是个模仿游戏,他的脸越来越红,他的眼神复杂而绝望,死死地看着他,像在要一个答案,左左伏在他耳边说:如果你活着,悠悠就永远不会爱我,而你,又是这样的卑鄙自私,根本就不配拥有她的爱情。
陈年的嘴巴张得越来越开,舌头一点点探了出来,好象要极力去吻一个人的唇,他的喉咙咕噜咕噜地响着,一股腐败气息,口腔喷出来,气势磅礴地包围了左左的面庞,左左努力将头别向一边,试图躲开他的口气,可是,这腐败的气息扩张的范围越来越大,令他无处躲藏,相形之下,他的手与脚上,便添了些力气,甚至,他听到了陈年颈骨的断裂声,碎碎的,像冬夜的雪花,在空气中隐隐地筚拨响着。
陈年恋恋地合上了眼睛,他的身体,像一条蜿蜒的蛇,在驾驶座上抖了几抖就不动了,一股刺鼻的便气在车厢中弥漫来来,左左愣愣地看着铜丝,深深地勒进了陈年有些松弛的皮肤里,他的嘴大大地张开着,眼球外凸着,像两只被剥了皮的煮鸡蛋,被涂了些黑的红的颜色而已,左左一阵反胃,他跳下车,蹲在路边,开始疯狂地呕吐。
后来,他坐在马路边上,觉得身体空空荡荡的,刚才的呕吐好象将体内的五脏六腑全呕吐了出来。
有车子呼啸着从他身边疾驶而过,大约是午夜里将车停在那路边吐酒的司机很多,所以,便也无人停车下来看个究竟。
左左慢慢站起来,拉开车门,陈年保持着他人生中最后一个动作,瞠目结舌地仰在驾驶座上,左左捅了捅他的身体,还有点温热,然后,他定定地看着他,心里,在飞快地转过千万个去向。
将眼前的一切弃之而去?不成,或许不用到明天早晨,就会有人发现尸体而报案,有可能,他的杀手身份很快就会浮出水面。
最好的办法是让陈年消失。找不到尸体的案件,连定性都困难,就更不要奢谈什么侦破了。
想到这里,左左觉得臂上涌上了无穷尽的力量,将陈年从驾驶座掀到到副驾驶位子,并把他摆了一个看似睡着了的姿势,这样,即便遇到查车的,也可以马虎着搪塞过去。
那天夜里,左左驾着车跑遍了整个城市的边缘,随着黎明的到来,他的心一点点失去了从容,任何一个看似隐秘的角落都不能令他放心地安置下陈年正在变硬的身体,他驾着车子疯狂地跑啊跑啊,觉得身上披满了窥视的目光,无论用怎样的速度都不能逃出这些眼睛的包围。
他筋疲力尽地将陈年背进家,反锁了门,又将车子开到郊区,随便停放在路边,又用抹布将车上的痕迹擦得干干净净,处理完这一切,左左甚至还点了一支烟,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他举起一只手,应着凌晨的白光看啊看啊,看得自己笑了起来,他忽然地觉得,自己,无论在体格还是人格上,都无比地壮大起来了,他没有罪恶感,反而有种难以言叙的成就感,他想,有一个叫伊左左的男子,他是英雄,是感情圣路上的清道夫。
他笑了,将烟咬在齿间笑,缭绕的烟雾熏得他眼泪都掉下来了,他慢慢地离开了,在离现场很远的地方,他用脚踢出一个小坑,将早就熄灭的烟蒂,埋了。
他没打车,而是沿着马路边缘走啊走啊,走到天都麻麻亮了,远远看见早班市郊车来了,他站在路边看了一眼,除了售票员和司机外,车上只有三五个人,虽然离弃车现场已有三四公里,但,左左还是没上车,车上人太少,中途上人容易被记住,他宁肯继续往前走。
等到第三辆市郊车驶来,车厢内已能看得出拥挤的模样,左左才跳上车去,陷落在拥挤的人群中,他忽然地感到了一阵莫大的安全感和幸福感,汹涌澎湃地在心头潮动。
他悄悄打开家门,依在门上,轻轻地笑了,他想,原来,人的潜能是无限的,不仅所有人都不会相信看似文弱安静的左左,竟然是个手段不算拙劣的、思维慎密的杀手,连他自己都不能相信。
可是,他用事实证明了自己。
他顺着门,软软地坐下来,一直微笑着,想陈年的车,它被抛弃在四通八达的交通要道路口,很快,就会有专业偷车贼或不专业的偷车贼把它开走,因为,他把钥匙留在了车门上,但凡有些卑下贪欲的人,不会不动心。
卧在地板上的陈年看上去狰狞而败落,脸朝下趴在地板上,耷拉出来的舌头舔在多日未擦的地板上,裤子湿漉漉的,在被勒死的刹那间大小便失禁,将裤子弄得一团糟糕,完全失去了一个人的尊严,像一只死去的动物,被随意丢在地上,左左扯了扯他的名牌衬衫,笑了一下,兀自道:人死了,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天,渐次亮起,他还是一味地坐在陈年身边发呆,他越来越慌张,不知该怎样处理后来的一切,汗水湿透了他的头发他的衣服,并在地板上泅出了一片明晃晃的水泽,忽然,窗上响起了砰砰的撞击声,待他举目,眼前的景象令他失魂落魄,密密麻麻的苍蝇和一些不知名的飞虫,它们把身体当成子弹,撞向玻璃,将正要离开老楼去上班的房客们惊得失声惊叫。
悠悠就是这时来敲门的,她将陈旧而厚重的红松门敲得嘭嘭直响:左左,左左…
左左一跃而起,看着陈年的尸体,他像只没头苍蝇,在房间里撞来撞去,想把陈年拖起来,可死去的陈年像石头,又硬又僵,他把手插到陈年腋下,奋力将他的上半身拖离地板,他拖着石头一样的陈年在房间里转来转去,试图找到一个绝密角落,将他安全地隐藏起来,却不能够。
敲门变成了砸门,悠悠高声喊:左左,你睡死了吗?
终于,左左为陈年找到了一个最好的藏身之处,偌大的壁炉,可以睡下两个陈年。
他关上壁炉门,搬过几把椅子,有将衣架也立在那里,才酝酿了一下惺忪的声音对门外喊:我头疼,你有什么事么?
他从不会这样怠慢悠悠。
我梦见陈年来找我了。悠悠说。
左左心头一紧,他用手,捂了捂脸上因紧张而憔悴的肌肉,站了一会,才去开门。
他小心翼翼地拉开门,整个走廊很安静,只有忘记关闭的夜灯还在寂寥而黄昏地亮着,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有些虚幻,他摸了摸脑袋,开始怀疑刚才的敲门声的真实性。
他折回来,关上门,洗了个滚烫的热水澡,在窗外喷了一些杀虫剂,那些苍蝇和不知名的小飞虫下雨样劈劈啪啪地落下来,像一层黑褐色的雪,在地上铺了一层,出门上班时不小心踩上一脚,微小的暴裂声从脚下传来,仆仆的,像车撞西瓜。
整个一天,都恍惚得很,期间,他很想打电话问悠悠,假若陈年死了,她会怎样?
他这样想着,就走了神,中午,有同僚招呼他吃午饭,无意中看见他桌上的一张效果图时,惊异地叫了一声:你画的是什么?
那是一张业已完成的效果图,为了使它效果更好,主体建筑旁的街道上,添了一些植物和人流,左左的效果图上,装饰性地走着三三两两的人,那些人脖子上,都戴着明晃晃的项圈,无论男女。
同僚就笑:效果图是需要装饰得漂亮一些,可,连图上的人的脖子都装饰到了,你也太下工夫了一点。
左左羞涩地笑了笑,心平气和地说:画废了。将效果图哗啦一下收起来,揉了揉,扔进废纸篓。
大家去餐厅吃午饭了,他走到敞开式的阳台上,点了一支烟,眯着眼睛慢慢抽着,他望了望楼下,想,如果一跃而起,会是什么样子呢?在整个下坠过程中,他会不会像蝴蝶一样好看地飞翔呢?
他又想起了悠悠常哼的那支歌:爱情就像落叶,看似飞翔却是坠落…想着悠悠裸着美丽的身体坐在床沿哼着这支歌摇曳来摇曳去的样子,他的眼泪就滑了下来,他忽然觉得,自己被巨大的恐惧攥住了心,因为昨天晚上,他身边的这一切,随时就会失去的,就如他腰斩了陈年的人生一样,他的人生,也将被法律所腰斩。
他捂着脸,蹲在飘出式的阳台上,尽情地流泪,他是那么地惶恐那么地害怕,他害怕和别人说话,害怕每一个走到他身边的人。
这一切,似乎会变成让他来不及防备的强光,在每一个时刻,都可能射向他的心脏他的脑海,将他试图隐藏起来的罪恶,照射得通体透明,昭然若揭。
他在写字楼里走来走去,觉得任何地方都是不安全的。
他又想到了老楼以及躺在老楼壁炉里的陈年,会不会恰巧有贼进了他家并恰巧发现了陈年?楼后的猫会不会嗅到从壁炉向四周发散的尸气呢?
他更是坐卧不安起来,不停地走来走去,引起了同僚们的注意,他们纷纷问小伊你怎么了?
左左讷讷地望着他们,是呀,他怎么了呢?他拼命地想我怎么了,找不到回答。
他跑到楼梯上坐了下来,那里,是幽暗的,安宁的,所有进出写字楼的人都乘电梯,它是赋闲的,楼梯间的空气里,充斥着一股悠闲的灰尘气息,他用力地抽了抽鼻子,狠狠地打了个喷嚏,喷嚏声冲撞在冰冷的水泥墙上又反弹回来,响声巨大而空洞。
这时,他收到了悠悠的短信:左左,我梦见陈年在不停地哭,后来,他就没了,再后来,我的梦里啊,一片馥郁的香气。
对左左,悠悠从不隐瞒她对陈年的思念和钟情,倒好象她与陈年是原配夫妻,和左左,只是偷欢而已。
左左不恼,是他的爱纵容了她。
左左回短信:你什么时候才能不想他了?
悠悠没回短信。
下午,左左说身体不舒服,请假回家了,没人怀疑他是在说谎,因为他的脸色,憔悴,蜡黄。
他像一阵阴郁的风,掠过了每一个人的面前。
回家,院子安静,那曾风竹依旧在晚风里簌簌做响,玉兰树枝叶繁茂,他仰着头,吸了一下鼻子,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而现在,他正站在梦的边缘。
进门后,他想,今天不去街角等悠悠了。
挂衬衣时,他看到了挡在壁炉前的椅子以及衣架,心沉了一下,坐在壁炉前,慢慢拉开壁炉,他看到了李小兰的脸,她一声不响地看着他,流泪,她拼命地擦,泪还在源源不断地流下来。左左伸手去替她擦泪,李小兰的脸,像水中的月,他伸手一碰,就在空气中荡漾着碎去了。
那个下午,左左点燃了壁炉,燃料是一些老家具,它们曾陪着他的先人们一起辉煌过也落魄过,左左给了它们一个最后的结局。
在一阵阵燃烧的红木香气里,那个看上去提拔而落拓的陈年,先是像猴子一样蜷起了身体,然后变成了一些碎干柴样的东西,最后,又化做了一掊灰尘,窗外,有无数的猫在走来走去,它们不时仰起头,短暂地叫一声,就收声敛息了。
左左在壁炉旁坐了一个下午,脑袋一片空白,他什么都不能想,也什么都想不起,黄昏,他拖着沉沉的腿上楼,搬下了那盆栀子,将栀子植株移出来,陈年的骨灰已冷透了,有些骨头碎屑,像嶙峋的瘦石,搀杂在骨灰中,左左一一捡出来,用锤子,细细敲成粉齑,才放心地放进花盆,再把栀子栽进去,培好土并洒上一点水,花盆看上去妥帖而湿润,好象很久很久以来,不曾有仍动过了。
他望着栀子,拍了拍手,就将栀子搬到了窗台上,他望着它说:陈年,我要你看着我是怎样把悠悠娶回来。
栀子静默得像一株人造植物。
做完这一切,左左的心,就回到了平静,陈年的肉身像生在他心脏上的恶性肿瘤,消灭掉了他,就回到了健康。
4
左左洗了澡,换了衣服,就上街去了,他依旧坐在老橡树的落地窗前,透过玻璃,看悠悠所在的商场,门口进进出出的人渐渐少了,最后,他的悠悠拎着小手包一游游荡荡地出来了。
左左跳起来,在车流中飞快穿行,这个晚上,他特别想攥住悠悠的手,和她一起,大口呼吸海边的湿润空气。
可,到达街对面后,他却找不到悠悠了。
一阵巨大的失落将他淹没了,觉得有双手正慢慢向他攥来,他左逃右闪也逃不过它的笼罩,他惊恐地向街边招手,一辆出租车停下,左左跳上去,司机回首问:去哪?
左左说回家。
说完这两个字,他的心就更是惶恐了,司机笑了一下,又问:你家在哪里?
左左发了一会呆,说了巧云的地址。
那天晚上,他留在巧云的店里,巧云正在给客人理发,见他脸色张皇地进来,就停下手里的活问:左左你怎么了?
左左低着头,不说话,他的眼神,空洞而茫然地落在自己脚上,巧云走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吸了口冷气说:左左,你发烧了。
说着,就丢下客人,拉他站起来,又将他塞到店面后的卧室:你先躺着,等我忙完了给你烧姜汤喝。
左左就晕晕忽忽地躺下了,他将手伸到枕头底下,枕头下什么都没有,他笑了一下,就睡着了,那么沉,睡得像掉进了无底的黑洞里。
巧云把他摇醒了,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姜汤坐在床沿上,把肩递过去,让左左依了,一口一口地喂他喝。
那天晚上,左左睡在巧云的床上,巧云像温柔的小母亲,搬一张小凳子摆在床边,她在床边坐了整整一夜,左左睡睡醒醒,醒来时他张开眼睛到处寻找巧云的手,只有握着这双手,他的心才觉得分外塌实,像婴儿睡在了母亲的怀抱。
天亮的时候,巧云趴在床沿上睡着了,醒来的左左感激地看着她,轻轻把她抱到床上,巧云醒了,见左左抱着自己,她挣扎了一下,惊叫道左左!
左左的脸,噌地红了,知是巧云误解了自己:姐姐,我想让你在床上睡。
巧云脸上的紧张,缓缓地松弛下来。
左左将巧云放在枕头上,就出门去了,他站在香港东路的西端,张望着这个城市,然后,去永和豆浆买了两根巨大的油条和豆浆,拎着往巧云的店子走,身边是匆匆往来的人,每个人都在奔向自己的方向自己的生活,是这样的凡俗,这样的热闹得让左左贪恋。
他像个预知了将要失去孩子又无力改变结局的母亲,在深情而悲怆地关注着孩子的一举一动,仿佛是贪恋着最后的美好,有无限的凄楚,隐约在心头。
回去时,巧云正要把卷帘门全部拉开,卷帘门年久失修,像头多病缠身的老牛,不听使唤了,一半拉得高一半拉得低,看上去,竟是那样的一派颓败景象。
左左说我来吧,猫腰钻了进去,把东西放好,对着门奋力一推,卷帘门没有开,而是脱轨了,它以一副彻底败坏地嘴脸,冷冽在早晨的空气里。
坏得彻底的卷帘门让左左和巧云都愣了一下,后来,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安慰对方: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说完,两人就笑了,一起吃了早饭,巧云收拾碗时说:左左,我要结婚了。
左左没觉得意外,只是笑着说:好啊,应该有个人照顾你。
在外面漂了这么多年,我想有个家了。
他们各自坐在一张椅子上,说着巧云的婚事,要娶她的,是位在大学里开自助干洗店的年轻人,来店里理发时认识的,也是外地人,自见过巧云,就三天两头来洗头发,他迷上了巧云的温柔娴良。
左左问:姐姐,你爱他吗?
巧云想了想,说:不知道,和他在一起,觉得心理特别塌实。
左左说:那就嫁给他吧,塌实感比爱的感觉更真实。
巧云说好吧,可,我总觉得离爱情很远。
左左就笑了,说傻姐姐,离爱情远点好,爱情是会杀人的。
说毕,抬脚就走了,边走边摆摆手示意再见,连头都没回。
时光会把一个人变得越来越害怕孤单,她常常害怕黑夜,害怕早晨,因为这些时候是静谧的,她总能在寂寥中听见自己孤单的心跳,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一遍遍叫着自己的名字,巧云巧云…
她希望有个人在黑夜里这样温柔地叫着她的名字,有了声音,孤单就不在了。
第十章 爱情盟友
1
左左好几天没到阁楼找悠悠求欢了,而悠悠几乎从未主动过,他害怕自己会在不经意间问她:如果陈年死了,你会不会爱我?
那样的问,大抵会将他出卖了吧?何况悠悠又是那样的聪明。
他忍着,不去找悠悠,看足球赛直播打发夜晚,悠悠却突然闯了进来,她挥舞着一张报纸,泪流满面地冲到左左面前:他失踪了,有人在几百公里外的小城发现了他的车,因为被转卖了太多次都无从调查线索了,他肯定凶多吉少!
左左故做镇定道:没头没脑的,谁呀?
陈年。说着,悠悠就往左左的怀里钻,左左抚摩着她的肩,轻声安慰她:不会的,也许他藏在什么地方了。
他为什么要藏?现在,任何关于陈年的分析都能钓足她胃口。
也许是公司经营不善,他在躲债吧。
不可能,我知道,他的公司一直都是赢利的。
你一年没和他联络了,一年时间足够很多事物从容改变。
突然,悠悠挑衅般看着左左:为了随时知道他消息,我勾引了他的一个下属。
左左愣愣地,这世界怎么会这样呢?爱情让他像只掉进迷宫的兔子,东也奔西也跑,可怎的,就没有了尽头了?
他把悠悠死命地往怀里揽:悠悠,我知道你不爱我,可是,你不能为了让我死心就制造这样残酷的谎言。
悠悠低低说了对不起。拖着那张报纸,慢慢上楼去了。
那段时间,悠悠萎靡得就像丢了魂,她积极地跑上跑下,跑到市刑警队询问案件进展,跑到报社问写关于陈年失踪新闻稿的记者,她无比想知道陈年的蛛丝马迹。
她什么也没得到。
她和陈年的妻子是在刑警队门口遇上的,两个女人用红肿如桃的眼睛相互对望,此时,失去同一个男人的悲怆,已缴获了她们目光中的利器,甚至有了惺惺相惜的味道。
她们站在初秋的阳光下,不知是谁先向前迈了一步,说了声嗨。
他们就开始了化敌为友的友谊。
她们不再计较过去,也不再计较陈年究竟倾注在谁身上的感情更多一些,她们只是知道,她们共同失去了最爱的某个男子,现在,需要她们抛弃前嫌,将失去的爱人找回来,其他,都是后话。
她们坐在茶馆里,在饭店里,甚至在悠悠从未去过的陈年的家里,热烈地交流寻找陈年的最近动向,她们把纷乱如麻的线索一一写在纸上,将这些线索铺在地上,然后,她们就像两个学者,逐条研究这些线索,说啊说啊,说得口干舍躁,连喝一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到最后,她们得出的结论,依然是混乱一片,什么都没找到。
悠悠失望地站起来,说:我先回去了。
陈年的妻子说我也该给孩子烧饭了。
悠悠就说:你比我幸福,没有了他你还有他的孩子,我真后悔,当初不该去打胎的。
这次,陈年的妻子并没有愤怒,甚至还带着理解的苦笑拍了拍她的手,转身走了。
那段日子,是左左觉得最可笑的时光,悠悠下班后就蜷缩在沙发上等电话或是拨电话,她的电话交流大多是和陈太太,她们在热烈地交流寻找陈年的线索,为了共同所爱的男人她们不仅前嫌冰释,而且还全然没了情敌的敌对姿态,反而像坚不可摧的亲密战友。
左左总是站在一壁,冷眼地看悠悠做着这一切,他的心,在刀尖火海里翻腾,有多少人在鄙夷爱情呢,有多少情场失意的人在诅咒爱情死了,可是,他看到了爱情,像一棵顽强的老树,蓬勃地生长爱悠悠心里。
那爱,不是他的。
2
最后一片法国梧桐从树下落了下来,一个周末的早晨,悠悠将自己裹在一张毛毯里站在他门前说:左左,今天早晨,我看到树上的柿子红了。
左左说你想吃吗?
悠悠用力地点了点头,她深深地看着他,就在这个早晨,左左发现悠悠眼睛里的那种剔透似玉的光芒没有了,后来,他再也没在悠悠眼里看到过那种光芒,他把毛毯里的悠悠抱到床上,一层层剥开了她,她竟是裸着的,她的胳膊上印满了紫色的牙印,左左捧起她的胳膊心酸地说:悠悠,你为什么要这样?
悠悠淡淡地说:这样我就可以忘记了心里的疼,夜里,我疼得睡不着。
左左就将她攥进怀里,恨不能将她勒进身体,那个早晨,他第一次为杀死陈年起了悔意。
悠悠望着他,说:左左,我快冷死了,你要我吧。
说着,她不声不响地替左左解开睡衣,晨曦从窗子钻进来,将整个房间照耀成了一片红彤彤的,充满了激扬的喜气,他们沉浸在这片红彤彤地光芒里无声无息地做爱,他们的眼睛里没有激情,只有绝望,是的,左左知道,这并不是做爱,而是在用这种方式拯救陷向绝望的内心。
一滴一滴的眼泪,顺着悠悠的眼角滴下来,沾她的橘色长发上,像一串串透明的珍珠。
他们并排躺在床上,悠悠说:左左…
左左恩了一声,看她。
她平静地笑了笑:陈年再也回不来了。
有消息了?
我的直觉,这段时间我总梦见他在看着我笑,而我在你的怀里,他很阴险地看着我们,笑得让我恐怖。
左左心里,生出了一片细细的毛绒绒,他将悠悠揽进怀里,拍着她圆圆的小屁股说:傻丫头,不要把梦当真。
悠悠感激地笑了一下,看着他说:左左,我是不是比你大一岁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