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勃伦祭司最终决定不在城门处死守,要返回教堂寻找机会。

此时稍稍冷静下来,刘慈也觉得在怪异的胡苏姆,市中心那座破败的教堂反而是最正常的。

起码在教堂里,没有那些以为还活着的“人”,教堂的破败也在情理之中。

刘慈随着大部队小心撤离。

大概这座古怪城池的本意就是困住他们,一路上光明骑士满心警惕,然而被没有出现漆黑的街道忽然涌现出暗黑生物攻击他们的情节。

撤离城门的行动很安全。

刘慈跟着凡勃伦祭司等人,复又回到了破败的教堂。

几个光明骑士动手,大家将教堂中的蛛网大致扫了一下,塞下了二十多人和二十四多匹马,教堂也恢复了几分生机。

“也不知道天亮没有。”

刚才渐次熄灭的灯光太诡异,教堂烛台上虽然还有燃烧剩半的蜡烛,可谁也没有提出要点燃它。

胡苏姆市中心的教堂安装有菱花形的玻璃窗,可就算它没有蒙上厚厚的灰尘,外面的天色永远是那灰蒙蒙不见星月的亮度,教堂里的光线也够呛。

听见刘慈感叹,凡勃伦祭司摩挲着橄榄木权杖,不知在想什么。

显然,他们此时算是被困在黑夜的胡苏姆城中。按照维斯总结的规律,不管外面天色亮不亮,被困的诸人在短时间内是无法见证太阳升起了。

“如果我们所看见的城中居民,真的是死在几年前的洪灾中,那就能解释夜里的胡苏姆,只有教堂破败下来…信仰虔诚的神职人员不会欺骗自己还活着,他们面对死亡很坦然,因为死亡即是回来了光明神的怀抱。神指引着我们出生,在我们死亡后就能回到神的身边,死亡并不是让人恐惧的存在,真正让人陷入迷途的,是死了之后,犹不知自己死了,还坦然的活着。这些不是人,也不是亡灵的存在,只是一群活着的尸体…尸体不肯放弃执着,这座城里的所有活尸,它们是一群渎神者!所以教堂破败了,它们不敢前往教堂,光明神放弃了它们…”

凡勃伦祭司面对教堂中破碎的光明神雕像说了一大通话,不知是讲给众人听,还是在自言自语。

就像暗黑法师攻破鄂尔多伦峰结界时,老祭司痛哭流涕。此时的老祭司面对胡苏姆城的情况,下定语时也斩钉截铁。

渎神者!

凡勃伦祭司将不久前还鲜活存在的“人们”,定论为渎神者。

见四周的光明骑士一脸认同,且表情刚硬坚毅,在听了凡勃伦祭司的话后,显然下定了什么决心。

虽不知道凡勃伦“渎神者”一词代表的具体意义,刘慈心里还是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神放弃了此城,教堂又不受影响,话句话说,唯一与现实世界接近相连的地方,或许不是已经关闭的城门,而是教堂本身呢?如果仔细找找,我们说不定能找到离开的办法。”

刘慈积极建议着,一边还四处打量这破败的教堂,试图如她自己所说,找到类似两个空间“裂缝”的存在。

哪知凡勃伦祭司听了却摇头,“不,我们暂时不会离开。比起逃走的暗黑法师,这个怪异的胡苏姆,和数量庞大的活尸更重要。如果任由这样的渎神行为发生在眼前,我们却毫无举动,甚至因稀少而好奇,而引为惊喜,那我们和暗黑法师又有什么差别?”

光明骑士的头领小队一脸坚毅,率先抽出佩剑,单膝跪地:“神的圣洁不容亵渎,我们为此不惜献出生命。”

“不惜献出生命!”

剩下的骑士跟随着头领的动作,纷纷拔剑跪地。

他们不是在向凡勃伦祭司宣誓,他们面对的是教堂重要,那碎裂的光明神塑像!

刘慈嘴巴微张,简直久久无法合拢。

她和这群狂热信徒的思维波永远不在一个频道啊——信仰是让人有寄托,有勇气的存在,教廷则认为异端都该被清除!

刘慈最近对教廷的好印象又没了。到底是什么样的洗脑教育,才让凡勃伦祭司这样的好人,会义正言辞说出刚才的话?

“您所谓的举动…”心理明明有了认识,刘慈还是决意问问清楚。

凡勃伦祭司低垂着眼睛,嘴里不知在低声念着什么。

他将胸前挂着的橄榄木权杖握在手中,根本没理会刘慈的问题。在他眼里,会如此发问的刘慈,事实上也不能算光明神的虔诚信徒,所以他才没有分神理会。

“祭司大人,请允许我们对渎神者执行清除吧。”

骑士队长请命。

凡勃伦祭司微微张开眼睛,“我的孩子,神一定会感觉到你的虔诚。我们先不要心急,让我在神的指引下,先将渎神者们找出来吧。”

“是的,祭司大人。”

光明骑士们全部站立起来,整齐划分成两排,拱卫在凡勃伦祭司身侧。

随着老祭司不断低声吟唱,他胸前的橄榄木权杖发出温和的白光。白光越来越盛,逐渐像一个小灯泡般刺目。

凡勃伦老祭司表情肃穆,捧着发光的权杖,一步步上前,踩着桌子,将它亲手挂在了神案上原本已破碎的光明神塑像上。

橄榄木权杖源源不断散发出白光。

在刘慈惊讶的目光下,白光竟将破碎的大理石雕像逐渐修复!

碎掉的石头被黏合,裂纹消失。

光明神的雕像又完好无缺出现在胡苏姆城的教堂中。

啪——

一声裂响,橄榄木权杖耗尽神力,彻底碎成了木渣,洋洋洒洒飘落在地上。

凡勃伦祭司毫不可惜,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陪伴了他几十年的老伙计。

他只是向完好如初的光明神塑像祷告。

光明骑士也在祷告。

纯粹的信仰力源源不断涌入光明神塑像,直到“神”头顶升起光柱,白如实质的光柱向上升起,穿透教堂屋顶菱花玻璃窗户,在尖尖的教堂屋顶似烟花炸开,照亮了漆黑的胡苏姆城。

沐浴着信仰之光,刘慈抬头仰望。

这一刻的胡苏姆城秋毫必现,美得惊人。刘慈却不知,他们被困在此,到底是自己的危机,还是那些原本安然“活着”居民们的末日…

第一百九十一章 窥见现实

整个胡苏姆被白色信仰之光照亮。

凡勃伦祭司甚至将自己双手按着供桌,光魔源不断往塑像上输送。白光越来越亮,被教堂屋顶四处的菱花玻璃镜折射出去,光线流转时,尖顶教堂像个巨大的光影摩天轮。

由不规则石砖垒成房屋,高大漂亮的圆顶大楼,整个胡苏姆美得让人迷醉。

神说要有光,这世界就有了光。

凡火可以被熄灭,唯有信仰之光是亘古不变的。只要一个人的信仰还在,信仰之光就能永远燃烧。刘家就是信仰家族,刘慈虽然没有被选为“信女”,从小到大也不知看过多少次信女调用信仰力的手段。

诸多神通术,说起来也不比凡勃伦祭司所展示的要差。但在这种让人惊惶的情况下,凡勃伦祭司发起的信仰之光,还是让刘慈为止震撼。

美是另一回事,老祭司带领着二十四骑士,要和一座古怪的城市作对。他们的身躯不比普通人更高大,当教堂屋顶的菱花玻璃将白光折射到胡苏姆城各个角落时,老祭司和二十四光明骑士的身影在宏伟大城背景下,显得更微不足道。

这种微不足道,如同劲风中摇摆的火苗,任风吹雨打,它就是坚韧地燃烧着,不容熄灭!

刘慈心情十分复杂,她觉得来异界越久,她就越无法再用局外人的视角来观察身边发生的一切。不说与她自身的安危有关,她真正已经无法完全漠视这个世界——但她现在帮不上忙。

就算能帮忙,刘慈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上前帮忙。

她不是光明神的信徒,地球联邦的绝大部分居民信仰“尘心仙子”,但是他们的信仰是轻松散漫的。除了要占领自己家园的外星域敌人,没有人会因信仰不同而大开杀戒。

是文明照成了截然不同的差异。

刘慈在心中默默比对。

信仰之光照亮了胡苏姆城的每个角落。这些乳白的白点根本不会被墙壁和铁门阻隔,它们随着凡勃伦祭司的心意,飘向胡苏姆城的任意一个地方。

一开始胡苏姆城并没有什么变化。

直到凡勃伦脸色发白,光明骑士们摇摇欲坠,那些忽然消失的居民,就如同他们消失时一样快的速度又忽然出现在城中。

胡苏姆城的居民好似刚从睡梦中被唤醒。

他们打量着家人和邻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又出现杂街上。

那些乳白色,落在身上暖洋洋的光点又是什么呢?在意识到大家都站在街上后,众人开始往光源方向望去。

信仰之光下,胡苏姆市中心教廷圣洁而美丽。

这是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没见过的美景。

“是什么在发光?”

“是啊,发生什么事了。”

“咦,那栋建筑好眼熟,平时怎么没发现呢?”

“…那到底是什么地方,太熟悉了。”

大家在街上低声交谈,渐渐就有人挪动脚步,往教堂方向走来。

教堂占地不小,高大的建筑外唯有半人高的木栏杆。

铺了石板的院子并没有门,神从来不阻止别人靠近他。但涌向市中心教堂的人仍然在靠近教堂十几米的街上停了下来。涌向市中心教堂的人越来越多,大家的议论也停止。

没有人在维持次序,也没有阻止他们交谈。

他们自动安静下来,却也不再迈动脚步前进。信仰之光是暖暖的,除了暗黑生物,教廷的光魔法很少有对人有攻击性,所以他们止步的原因并不是信仰之光的威胁。

只是心里有种胆怯,让众人无法靠近。

教堂内,凡勃伦祭司已经将手从供桌上收回来。

人群的议论声,走动声,整个胡苏姆城的人聚集在一起,就算他们不说话,衣料间的摩擦都是不小动静。

“凡勃伦祭司,您真的要清除他们吗?”

见老祭司要往外走,刘慈忍不住开口说道。说实话她现在都没看出来,他们到底哪里不是活人了。

凡勃伦祭司没说话,魔源力的大量输出,是他看上去越发苍老,咋一看整张脸真的是沟壑丛生,连皱纹都鲜明无比。

老祭司沉默着,带领着二十四光明骑士走出教堂。

在看见他们的打扮时,围在街角,爬上房顶围墙的人群有了骚动。

“他们是什么人?”

“不知道,城里还有这样的地方呀。”

“那些是骑士吧?”

“你们不觉得眼熟吗?”

低声的讨论,汇聚成声音的河流。浪潮一波一波袭向凡勃伦祭司,老人的心思也变来变去。

这些人,说是渎神也不全是,他们好像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曾经的信仰。

认知出现了缺失,没有“光明神”,没有教堂,不认识光明骑士,也不认识光明祭司。所有的一切,只在他们的意识深处有熟悉感,却没办法真正想起来。

凡勃伦祭司为难了。

渎神的定义,并不是这样的。这些居民,到底该算什么呢?

没有命令,光明骑士们也不会擅自行动。

年轻的骑士们也在心中尝试着自己判断。街角,围墙,屋顶的人,他们不是丑陋的暗黑生物,不是怨灵,不是暗黑法师,也不是异端,不是刻意要亵渎神明。他们只是一群忘了过往,手无寸铁的平民。

骑士精神里没有任何一条表示,他们可以屠杀平民。就算是罪犯,也要接受过审判,确认其有罪后,才能得到他应有的惩罚。

凡勃伦祭司迷茫了。光明骑士们何尝不迷茫?

刘慈最后出来,一看这阵仗,得,凡勃伦祭司是没办法下令清除了。

一方面刘慈觉得这群居民并没有带给光明大陆任何威胁,他们活在自己的世界中,既不作乱也不为恶,真没有啥好清除的。

二来,这座城如此怪异,杀了里面的居民,刘慈真担忧会被留下了当替补居民困住一辈子。

“现在怎么办?”刘慈看上去问的挺真诚,凡勃伦祭司偏偏认定她不怀好意。

刘慈耸肩,只能自己溜回教堂,把这难办的场面留给祭司和诸位英俊的骑士。

教堂还是那个教堂。

除了光明神的塑像被修复,其他东西依旧破破烂烂。刘慈按照格局,又重新找到了她住宿过的房间。高床软被是想都别想,精美的烛台锈迹斑斑。

刘慈仔细查看一番,房间里的摆设和她居住过的地方大相径庭,看得出在现实世界,胡苏姆教堂的牧神们精心摆设过一行人住宿时的房间。

刘慈没查出有用的线索,最后将视线落在了书桌上。

这张靠着窗户的书桌,一如教堂的其他摆设。刘慈曾见过它低调大方带着内敛美的模样。一模一样的书桌,一模一样的摆放位置。

维斯曾说过,他会潜入自己房间,是因为胡苏姆城对墨竹有了异动,被他所察觉——如果暗黑法师的话可信,一定是在这间屋子内,“夜晚的胡苏姆”察觉到了墨竹。

刘慈现在还不确定胡苏姆到底为何对墨竹感兴趣。如果是为了墨竹里面的木灵气,她随时都能释放些——释放后呢,胡苏姆所谓的感兴趣,是不是要把她抓起来“吸收”啥的?

一想到会是类似可能,刘慈还挺后怕。

她虽然发动过神行符和五行攻击符箓,索性那两种符箓都不是木系。

是书桌的存在,搭起了现实世界和黑夜世界的桥梁,还是墨竹不论放在哪里都会出现同样的结果?

刘慈开始仔细琢磨靠窗的书桌。

它和教廷的家具摆设,风格同出一源,都是那种不会让人感到轻浮的庄重奢华。

书桌四个脚底部包有一层银,与木材的材质完美融合在一起,此外并无其他装饰。抽屉的拉环也掉了,只能看见一个圆顶的银质底座。刘慈甚至艰难拉开了抽屉,却什么也没发现。

凡勃伦祭司在教堂外,不知是否会向迷茫的居民们再次传教。

刘慈不死心,在没有挪动书桌的前提下,甚至整个人爬到书桌下进行检查。

没辜负她的不雅造型,刘慈在书桌底面发现一行烫金小字。

字迹潦草,就像有人信手用希夷语写下一句随笔心情:我活在真实与虚妄之间。

真实与虚妄之间?!

刘慈眼睛一亮,这行小字,恰到好处形容了她此时的处境——活在真实与虚妄之间!

她觉得小字肯定是某种提示,没有谁会做如此恶作剧,说是巧合也几率太小。刘慈试图找出更多的异常,她爬起来打量房间,到处都脏兮兮的,干脆私下一大块裙摆,努力将书桌擦拭干净。

刘慈越擦越觉得不对劲。

随着灰尘一起擦去的,似乎还有书桌的原色?诡异的是她停下来了擦拭的动作,却发现书桌桌面渐渐变得透明。

一张原本平凡无奇,此时却显得硕大扭曲的脸出现在镜子的那一面——维斯抬起头,五官和脸型终于恢复到正常。

然后刘慈就看见了许多人。

维斯,斯特莱夫侯爵,曾热情招待过他们的两位牧师,以及她的小女仆桑曼。小姑娘紧紧抱着花盆,不肯将手中的墨竹交给维斯。

几个人全部身处一室,刘慈在玻璃镜子的这面,窥见了现实中的同一个房间!

她看见维斯试图说服桑曼,也看见了斯特莱夫侯爵幸灾乐祸的目光,看了牧师们的担忧。一切就像在放无声电影,她能看见大家的嘴开合,和他们的肢体动作,却不能听见另一端的声音。

终于,桑曼似乎被维斯说服了,抱着花盆将墨竹安放在了那晚的同一位置。

在花盆接触到桌面的瞬间,能窥见现实的镜子消失了。刘慈心跳加速,赶紧上前两步推开窗户,冲着楼下的凡勃伦祭司和光明骑士们大喊:“快上来,这里有异动!”

第一百九十二章 甘愿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