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国家那么大,她都不确定能不能找到一个地方能让她重新开始。

而造成这一切的是,是两个口口声声说着爱她的男人。

闫涵,沈巡。

也许他们都不是故意的,但结局总归是这样了。

怪不得谁,要怪,只怪她是个没有福气的人。

登机口开闸,坐在候机室的人们纷纷起身排队登机。骆十佳坐在椅子上迟迟未动。

翻看着邮箱里一条条沈巡发来的短信。起初是关心,后来是急切,之后是疯狂的寻找和质问,最后是无力的道歉。

他说:“对不起,十佳,对不起。”

他说:“我希望这一生还能有再一次的机会。”

落地窗外是偌大的空港,天气不算好,有轻度的雾霾,让这座城市看起来灰蒙蒙的。窗外,飞机起降,来去匆忙。这个世界还在照常运转,没有谁的脚步能随意停下。人总有自己的使命。

明明没有下雨,骆十佳却觉得眼前有些模糊。

盯着屏幕,她一字一字编辑着。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原谅你。】

第67章

五年后

三伏天总让人没法做到心平静气。坐在咖啡厅里,哪怕是吹着空调看着窗外的烈日当空,也忍不住有些浮躁。从坐下至今,沈巡已经是第三次低头看时间了。

坐在他对面的女人见此情形,面上有些窘迫。从未谈过恋爱的她并不是一个善于和男人交流的女子。高中毕业后考入师范大学,毕业后一直在初中任教,典型的内秀女子。年二十九,世人眼光,父母着急。这让她不得不奔赴一场又一场的相亲。

在买白菜方式的相亲约见中,她渐渐磨掉了对爱情的渴望、对婚姻的憧憬。

这样一个平凡的女人,是这个城市中最普通的画像。

“沈先生,请问你是一会儿还有事吗?”沈巡的心不在焉终于让女人忍不住问了出来。

沈巡这才回过神来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人。

大约是一直在学校的原因,带着几分学院气质,看上去并不显年纪。五官并不出众,也算不得多漂亮,但胜在皮肤白皙,黑长直的头发披散在肩头,一副银边框眼镜,斯文而沉静。

她是萌萌的老师,萌萌非常喜欢她。自从萌萌进入初中,就不止一次告诉沈巡,这个老师对她格外好。之后有一阵子,每次沈巡去学校,她都会很热心的接待,直到母亲将这份好意点破。这个女人对他有几分好感。

母亲对她非常满意,学历刚好,性子温和,年龄到了足够稳重的岁数,最难得是喜欢萌萌。如果她能嫁给沈巡,对萌萌的成长和教育有很大的好处。

沈巡这几年生意越做越大,缺少一个像她一样稳定工作性质的女人照顾家里。

所以沈母安排了这次相亲。

沈巡低头又看了一眼手表,最后只是有些歉意地说:“对不起,我下午的飞机,去参加朋友的婚礼。”

沈巡的话自是拒绝了这次相亲。对面的女子虽有些失望,却保持着该有的风度。她微微笑着说:“没关系。您要是忙您就先走吧。”

“我先送你回去吧,天气太热。”

“不用。”

两人在咖啡厅门口分别。女人突然叫住了沈巡:“沈先生。”

沈巡不明所以地回头。

“听说沈先生已经离婚七年了,一直没有再娶。”

头顶的烈日刺得沈巡眼睛都要睁不开。眼前突然一暗,又突然一亮。

“我没有再结婚的打算。”

“为什么?”

“曾经遇到过一个人,在心里已经和她结过了。”

那女人突然笑了笑,对沈巡挥了挥手。

“那个人是叫罗诗佳吗?”

“嗯?”

女人伸出自己的左手比了比:“你的无名指上,有她的名字。”

沈巡摩挲着手指上的拼音组合刺青。五年过去,唯一没有褪色的,只有那紧挨在一起的名字。

“沈先生,再见。”女子灿烂一笑,十分坦然。

“再见。”

这几年基金会做的项目,骆十佳从网络和报纸上也看了一些。

基金会曾经多次邀约,但骆十佳始终不肯出席他们的活动。

每年基金会的人都会给骆十佳寄一些礼物,多是受助的孩子写的感谢信和卡片。骆十佳每一次都会认真这些孩子,遇到困境仍保持着纯洁的心,这份豁达和坚强让骆十佳很感动。

她想,闫涵这一生创造的这些财富,该是用到了对的地方了。

下午基金会给骆十佳打了电话,希望她出席一期孩子的毕业礼,骆十佳犹豫许久,没有直接拒绝。

要下班的时候,助理突然接了一个电话进来。是骆十佳做法律顾问的一家公司。老板希望骆十佳跟着一起出一次差,去谈一个收购合同。

骆十佳看了一眼时间,没有直接答应。

离开深城多年,初到海城的一两年什么都不适应,之后渐渐习惯了这座并不临海,却叫海城的中部城市。

下班时间,哪里都堵车,等骆十佳把车开到幼儿园的时候,已经快到六点了。

整个班的孩子都被接走了,只有她的儿子还在教室里写作业,明明就只剩他一个人了,却始终安之若素的样子,仿佛本来就该如此。

老师喊着他的名字,他应声抬头,不到五岁的孩子,举手投足却多了一份老成。等了那么久,终于有人来接。眼中既没有兴奋,也没有责怪,只是懂事地收拾了自己的书包,走到妈妈身边。

“我就猜到今天肯定是你来接。”

骆十佳一脸诧异:“你怎么知道?”

儿子撇了撇嘴,终于是表露出了几分不满:“因为阿姨从来不迟到。”

平日里儿子多是保姆在带,今天也是保姆有事要提前回家,才轮到了骆十佳。她一贯下班时间晚,今天已经算是为了接孩子提前了。

四年前独自一人在医院生下这个孩子,连剖腹产的手术单都是她自己签的字。她一直独来独往,又是未婚,里面的故事不用细问也能想明白,医生也不忍为难她。

骆十佳给这个降生在她生命里的孩子取名沈止。随沈巡的姓,却单名一个“止”字。

止,停止,不再前进。这是她对自己的忠告。

沈止虽然在单亲家庭出生成长,但好在各方面成长都还算健康。只是聪明得经常让人有点下不来台。

“阿姨今天有事先回家了。”骆十佳解释道。

“嗯。”

“去吃哈根达斯好不好”

沈止安静了片刻,随后抬起头狐疑看着骆十佳,明明还是奶声奶气,却多了几分质问的意思:“你是不是又要出差了?你每次出差前都会带我去吃哈根达斯。”

骆十佳被揭穿了伎俩也不气恼,眯着眼睛对着孩子笑:“三四天就回了。”

“那我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并且绝对不准生气。”

骆十佳没想到这小子这次这么好解决,马上点头答应。

“我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

孩子大约是思虑了良久,张口的时候有些艰难。提及“爸爸”两个字,他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

孩子还太小了,刚去幼儿园的时候,回来总爱问爸爸,之后大了反而不问了。好长一阵子没有面对这种问题,如今这么冷不防问起来,骆十佳倒有些措手不及。

想了许久,骆十佳才有些艰难地开口道:“他姓沈。”

骆十佳的回答让一贯很温和的孩子也有点生气于她的敷衍:“我知道!我也姓沈!”

“唔……”骆十佳平静地回想着很久以前的人和事。最后嘴角勾起了浅浅的笑意。

“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傻瓜……”

“顶天地里的都是英雄,哪有傻瓜?妈妈你怎么这样?”

骆十佳一只手扶着方向盘,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狡黠看了一眼儿子:“我已经回答了,而且没有生气。所以,你到底还吃不吃哈根达斯?”

“哼。”沈止小朋友嘴巴翘得老高,半天没说话,就在骆十佳以为他真不吃的时候,他突然瓮声瓮气说了一句:“我要吃酸奶味的。”

红灯停车,骆十佳微笑着转过头看着儿子的脸,有那么几秒有些恍惚。

感谢上天,在她觉得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候将这个孩子送来了她的世界。这几年她能活得这样生机勃勃无怨无尤,全是因为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是她粗糙命运里唯一的一笔细腻。是她这一生,唯一一次被这个世界温柔相待。

她不贪心,能得到这一切,她已经知足了。

出差之前,骆十佳只知那姓刘的老总是要去宁夏,却不想从银川下了飞机,来接机的司机就一路将他们带到了柴河县的方向。

一别五年,这座城市变化很大,像整个国家所有的城市一样。这里也得到了很好的发展,只是有些东西始终没有改变。

刘总和秘书之前来过这里,所以自然没多兴奋。至于骆十佳,她一路都没有说话,只是专注地盯着窗外。

刘总的秘书是个聪慧过人的女子,一眼就看出了骆十佳的不同寻常。

“骆律师来过这里?”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骆十佳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五年前来过。”

“变化很大吧。当年发展挺落后的,如今一个旅游区规划过来,度假村一建,带动了好大一片地方。”

“挺好的。”虽然很多东西物是人非,但一切总归是比从前更好。

车开了几个小时,终于从银川到了柴河县。

这里变化很大,从前那些难走的路如今都改建成了国道,倒是一路通畅。

他们的飞机晚了一些,到柴河县的时候,时间就已经不早了,一刻不能休息,直接就去和别人公司谈合同了。

约定见面的地方仍是从前柴河县那个投资6000万建成的酒店。只是如今这酒店已经易了主,装潢风格也有了很大的改变。

进去之前,刘总的秘书私下对骆十佳说:“这个公司的老板吧,也是个奇人。本来在这柴河县挖矿出了事,结果因祸得福,在挖人的时候,探到了一处丰富的煤层,后来就发财了,得了钱他就接手了之前一个大老板建了一半的度假村。国家规划天然林保护区的时候,他的度假村被规划在保护区里头去了,一起建了个大旅游区,一下子身价百倍。如今这柴河县能买的生意都被他买得差不多了。喏,”秘书指了指酒店:“就连这酒店,他也买了。”

秘书是个健谈的人,大约真是对这个老板有几分佩服,一开头就有收不住的势头。她还在喋喋阐述着这个老板的传奇,一旁的骆十佳却已经听不下去。

从踏入柴河县就隐隐有种奇特的预感,如今这种预感愈发强烈。耳边突然一阵耳鸣,秘书的声音仿佛化作嗡嗡之声响个不停。

她的头皮、后背,手心都不约而同地出起了冷汗,脚下意识要往相反的方向走。谁知她刚踏出两步,就被秘书拉了回来。

“这边——”秘书热情地推开了顶级包间的大门,言笑晏晏地介绍:“这个传奇的老板姓沈,沈老板。”

第68章

度假村规模发展大了,来谈投资合作的人就多了。沈巡这几年生意上事情多,很多人也懒得见,大部分都是秘书在应付。这次来谈项目的老板来自海城,诚意十足,之前可算三顾茅庐,把沈巡的秘书和几个主要经理都给感动了。这才引荐到沈巡这里,得以一见。

沈巡为了这事在西安没待几天,就回了柴河。他前脚刚到公司,后脚韩东的电话就打来了。

一接通就是一通埋怨:“说好了婚礼结束玩几天再走,你他/妈就赶着走了,义气俩字咋写你都忘了吧!”

司机把沈巡带到酒店,恭恭敬敬地准备给他开车门,他挥了挥手,自己把车门打开。这几年他虽做了一些标准配置,但仍习惯凡是亲力亲为。

“我这不是有笔生意要谈么。”沈巡虽被抱怨,但还是陪着笑脸。

“挣那么多钱干什么?你现在这样快活吗?我怎么觉得你以前穷着倒是快活得很!”

韩东直来直去,话是随口一说,说者无意,沈巡却是听者有心。他怔楞了两秒,自嘲回答:“除了挣钱,一无是处。”

韩东因为沈巡的话陷入沉默,许久才说:“找个女人吧。“沈巡笑:“一结婚就开始催我了?”

“你……”韩东小心翼翼地问:“你后来……找过她吗?”

不必说名字。大家都明白是在说谁。

“中国那么大,她有心躲,上哪里找?”

回应沈巡的,是韩东一声长长的叹息。

五年前,长治的案子因为证据不足,嫌疑人被释放。长安当下几乎疯了,提着刀就上门了,要手刃仇人。最后是韩东去把人给拦了下来。

为了给长治讨回一个公道,沈巡离开了尚在恢复期的孩子,甚至错过了去找骆十佳的最佳时机,回到了中平村的矿井。全力投入挖掘遗体的工作中。

不知是不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矿井所在的山头在几场开春暴雨中遭遇山体滑坡。别说挖掘遗体了,连矿洞的原本的挖掘点也被掩埋。

要不是沈巡察觉大雨不对劲,提前撤退了工人,损失恐怕更大。

那次之后,长安就离开了柴河回了西安,再也没有回来,她说,如果这是命运给长治安排的结局,她选择接受。

长安放弃了,沈巡却是不肯放弃。他卖了深城的房子,全部投入在挖掘工作中去了。无论如何要把人找出来,给所有遇难者家属一个交代,也给长治一个交代。

也许是上天终于开始垂怜他。虽然还没有探到最初煤矿的洞点,但他因祸得福,探得一处储煤丰富的煤层,赚了一些钱。

闫涵投资建了一半的度假村因为山体滑坡也毁了一半,这块度假村的地是县里的,当初和闫涵的公司是合作模式,盈利分成。后来闫涵出了事,没人再继续投资,再后来又出了天灾,很多人都觉得此处不吉,更是无人问津。之后县里多次招商引资,仍然没有人愿意来投资。直到沈巡有意这个项目。

县里为了让沈巡将这热手善于接过去,以一个很优惠的价格将整座山卖给了沈巡。沈巡将当时公司几乎所有的钱都投了进去,将度假村建了起来,刚开始营业没多久,国家就批了一个天然林保护区,他的那座山也赫然在范围里。

他的命运终于改变。

骆十佳还在他身边的时候,曾向他抱怨,这多年,她给很多大公司做过法律顾问。没有大老板是干净的。大部分赚大钱的人,都有一颗麻木的心。他们做很多慈善,捐很多钱,都只是为了一个名誉。真的有良心的企业家,这个社会已经很少了。

因为骆十佳一句感慨,这五年,沈巡不论怎么发财,都总还是记得在午夜梦回问问自己的初心。正因为他的不断自省,才得了柴河县的拥护。这几年他为柴河县、尤其中平村解决了很多就业生计问题。再加上他常年守在柴河县,一直在进行遗体挖掘。明明所有款项都赔偿了,挖掘工作也不顺利,投钱进去也是一个亏,但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他的这份坚持,让那些遇难者的家属都心怀安慰,也赢得了大家的尊重。

他成功了,可他却从来没有快乐过。从前他还嘲讽过闫涵,如今他终于变成了另一个他。

韩东和长安结婚,沈巡作为朋友又一次踏上那片土地,又胆怯又矛盾。几年的时间,长安经历了一段不顺利的感情,韩东又漂了几年,最后两人走在了一起。

作为新娘的长安不见多羞涩,但表情始终温柔。而韩东,始终是历尽千帆万事看淡的神情。

关于这段婚姻,这样的结合,两人给出的回应却是出离的相似。

世界上有多少人这一生可以得到真正的爱情?大部分人在感情中得到的是尊重,婚姻中得到的责任。

即便再不愿承认,能细水长流的都是合适,而不是激烈的爱意。

他们说那么多,不过是在提醒沈巡放下。

的确,他是该放下。

如果上天没有又一次将骆十佳送到他眼前的话。

这是一次十分尴尬的饭局。最尴尬的是,老总和他的秘书一直在侃侃而谈,而骆十佳和沈巡始终心不在焉。

桌子上的话题是度假村的收购合作,桌子下的微妙,是骆十佳和沈巡那段不为人知的过去。

骆十佳即使再怎么拼命提醒自己要专注,还是无法集中去听老总讲那些生意上的事,沈巡大约也是心不在焉,全程都是他的秘书在回答问题。

骆十佳一直刻意看着别处,偶尔抬起头,沈巡都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每次她起身去上厕所,沈巡的拳头都会攥得更紧一些。

大约也是看出了沈巡的兴趣缺缺,老总对骆十佳使了使颜色,骆十佳立刻正襟危坐,很客气地问沈巡:“不知沈总对我方提出的条件是什么看法?关于收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