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缺冷眼扫将过去,任文萱丝毫不在意。

“不过孩子难带,你带回去罢。”

“阿萱这是何意?”她不回去?

任文萱说道:“我还有很多事要解决。”

宋缺皱起眉头,说道:“什么事?”

任文萱斜了他一眼:“怎么,才说了信人家,现在又在猜疑了?”

第105章

宋缺冷道:“莫不是要见那尚云海的毛头小子?”猜疑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他可以试着将猜疑说出来,然后等着她的解释。

任文萱勾起嘴角,笑道:“宋郎这是担心吗?”

宋缺没去看她,努力安抚阿姮,让她舒服一些。

“如果是,阿萱是否会给一颗定心丸?”

任文萱眨了眨眼,说道:“我寻他并非是和自己有关,而是因为一个晚辈。”

宋缺抬起头来,原来直接将自己的猜疑说出来,会得到她的答案…

宋缺终究说道:“我和你一块去。”

任文萱淡淡地看他一眼,说道:“就是见过尚云海后,我也未必会回去。”

宋缺了然道:“你要去寻石之轩。”

任文萱不由地一叹:“宋郎果然了解我呢。”

宋缺沉默不语。

阿姮这会儿去扯宋缺头发,宋缺也没制止她,任由她玩着。

“若是没能解决,你便一直在外?”

任文萱说道:“当然会回去,不过…宋郎,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一天,我就觉得格外害怕,害怕他突然冒出来,杀了我到还罢了,怕的是他对你和阿姮下手。”

这一刻,任文萱说的是最真实的想法。

宋缺垂下眼,不禁摸了摸阿姮的白净的小脸,阿姮还在扯他的头发,这会儿回过神来,晶亮的眼睛盯着他瞧。

宋缺心中一软,神色彻底柔和下来。

“我总能护着你和阿姮的。”

任文萱可不会在这方面落他的面子,作为男人,要保护妻女是应该的,应当多多提倡。

她轻轻走近,俯下身子和他挨得很近。

“可我不想一辈子躲在山城怎么办?”

普通的妇人,一辈子都不出后宅都没事,但是任文萱怎么可能做到?

而且还是为了躲人,她的心气怎会甘心。

“还有阿姮,以后会长大,日后可能行走江湖…”说到这里,她没有说下去。

这年代资质好的大阀贵女,虽然未来的归宿也是联姻壮大家族实力,但是在未出嫁前还是能够为家族帮忙,甚至出门闯荡的。

比如后世的李秀宁、宋玉致还有独孤凤。

石之轩想对付小一辈太容易了,偏偏他本身强大又神秘,任文萱会更加担忧。

“阿萱,你总是想太多,也想得太远。”

任文萱低声说道:“难道不该吗?”

宋缺道:“姑且不说日后我们的儿女会成长到什么程度,就是这也是十几二十年后的事,这些年,黑白两道,还有我们都会寻找石之轩,他未必能躲到那个年纪。”

任文萱立刻摇头,这是他们的自信,或许说,这年代的人知道石之轩会面临这么大的搜捕,都会认为他躲不了十几年。

可任文萱却不自信,因为石之轩真的能隐瞒黑白两道和朝廷十多年,后来若不是他为了某些利益主动露面,他的身份还是一丝都不会暴露。

“石之轩能躲过的,他诡计多端,手段…”

宋缺打断了她的话,幽幽地说道:“阿萱,你对石之轩看得太重,而且信他多过于信我…”

此话一出,任文萱吃惊地看他。

宋缺缓缓说道:“我多次不信你,是你我自相识以来,你都在欺骗之中,而你…除了昨天晚上骗过你一次,之前从没骗过你,你为何从不信我?”

这话他想说很久了,可是之前不想问,毕竟是个很难言的问题。

但是今天发现,他问出来后没有他想得难堪。

“你不信我,却又强求一心一意,是不是不公平呢?”

任文萱一怔,脸色变了变,心中不断跳动,接触他压迫的目光,她不由地有些心虚,可是随后,她抬起头,也说出了她最真实的想法:“因为我对你一心一意啊,从来没有想过舍掉。”

就是当初在踟蹰杀与不杀之时,也没想过舍掉,而宋缺…不是!

随后道:“你答应过的,君子一诺,是你自愿的,现在拿来说事,是不是太不大丈夫了呢?”语气微微上扬,不大正经,一种玩笑撒娇语气。

不过这话却是任文萱最真实的认知,揭示出她的本性,自私而任性。

宋缺原本因为前面任文萱的表露心迹有些心宽,听到后面一句胡搅蛮缠的话,他觉得自己之前的问话都显得不正经了。

她总是这样…宋缺感觉很无力。

任文萱见状,紧紧挨着他坐下。

“你道是我因为看到祝玉婵和了缘的感情,心与祝玉婵重合才突破的是不是?”

宋缺一开始是这样怀疑的。

任文萱叹道:“我和和氏璧预言中的祝玉婵是两个不同的人,在看得过程中,就没将她当过自己!”

这是任文萱再一次强调这件事!

她继续说道:“看他人感情,哪怕是命运,怎么可能突破得了?就算突破了,也只是虚伪的境界,就像碧秀心。”

“这么说,你和碧秀心一样,大宗师境界是虚幻的?”宋缺大吃一惊。

任文萱眼中柔情四溢,微笑道:“不,我比她幸运。”

怎么说?

“碧秀心当年窥见情关突破的一丝明悟而突破,不过本身是一张白纸,不曾爱过…所以是虚幻的。而我…却是和祝玉婵一样,有着一个可以生死相许的爱人,看她和了缘,我想到的是我和你,天魔秘的情关是对自己绝情,而对爱人至情,我参悟透了,所以真切的突破到大宗师。”

宋缺心中翻起了滔天巨浪。

任文萱微笑,整个人都柔和起来,就像没有任何负担一样。

“我对你至情,可你却怀疑我,你说我该不该生气,该不该离开让你冷静冷静?”

说完,她抓紧了他的领子,格外的凶悍。

“可昨日好不容易见面了,你还骗我要断情,我还真信了,若无阿姮,我定杀了你,然后陪你去赴黄泉。”这话却又是半真半假了。

她肯定舍不得杀,而是会不停地去阻止,等到她千方百计阻止不了,而他还是走无情道突破后。

为了阿姮,她还是不会杀他,但是…他那时候既然无情了,她就会离得远远得,她会更努力的修炼,期望比他先进军破碎天道,然后气死他!

不过反而这要杀了他的话,让此时心中暖意的宋缺更加觉得感动。

宋缺一时脑热,现在生出,阿萱以后再骗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随后很快清醒,不过却也松动几分,他以前心中的不平在今天完全消失了去。

“先和我将阿姮带回去,石之轩的事,我随你同去,总要解决你的心腹大患才好。”

任文萱看他:“这是一件不知道要多少年的事,阿姮身边没有母亲陪伴,可不能缺少父亲陪伴。”

宋缺说道:“阿萱不在,你难道认为我不会将阿姮带去青培园?”

青培园是宋阀的教养族内子弟的场所,宋缺本身两岁就住了进去,两人曾经就孩子未来有过争吵。

宋缺当然倾向让孩子和他的成长经历一样,会提供作为宋阀嫡女的待遇和资源,但是成雀还是成凤还是靠她自己。

任文萱当然不同意了,她能教养女儿,认为将女儿送去‘自生自灭’根本是愚蠢的行为。

两人吵了多日,最后也没吵出结果。

任文萱看了看阿姮,将儿子女儿打小送去青培园,日后能亲近才怪。

“宋郎会如此做吗?”任文萱危险地说道。

宋缺从看着女儿软软的一团,也挺舍不得的,进了青培园,孩子有专有的侍女和老师,他这个做阀主的也最多每十天见一次,说到底,那里是隐世长老掌管的,他们别的事不管,但是在这一点格外严厉。

“阿萱既然这么疼爱阿姮,为何就不能留下陪着她,石之轩,他还没本事伸手到你们身上来。”

任文萱看到了一部分宋阀顶端保护,当然不担心石之轩上宋阀,可是她和他到底是死结。

“阿萱,你出去又能如何?只是给石之轩提供在暗处的优势,反而让人担心。他可以慢慢找,在找到之前,陪着阿姮长大岂不是更好?”宋缺说道。

任文萱趋向主动,想尽快解决,是很冒险的,但是却能在短时间找到他。

宋缺趋向于被动,想等石之轩在三方弹压下冒头,然后全力去解决,这显然稳妥,不过时间会很长。

两人又起了分歧,不过这一次因为刚才解开心防的话,他们两个并没有吵起来,而是都从阿姮下手,让对方接受自己的意见。

这在无意识的夫妻之间,是个很大的进步。

最终,两人还是没有让对方接受自己的方案,任文萱等不起,十多年二十年,她会日夜悬心。宋缺也怕任文萱出事,倒不是对任文萱没信心,而是关心则担忧过剩。

更何况,石之轩此人太过鬼魅,而且心机过人,他承认阿萱也心机了得,但是他从不觉得在这一点上比得过石之轩。而且阿萱也有很大弱点,石之轩没有什么破绽和牵绊,什么也舍得下来,而阿萱…和以前初见时没有牵绊的天魔女有了很大的变化。

虽然没有达成意见,不过宋缺也劝服了任文萱已经同意先将阿姮送回宋阀,至于之后的事,中间有很多时间,找一件可以牵绊住阿萱的事,应该不难吧!

第106章

翌日。

任文萱和宋缺两人踏上了前往东台的道路。

一路上,阿姮很快又认得宋缺了,因为早就学会了喊他,所以叫爹叫得欢,一没瞧见宋缺在一旁了,总会从任文萱怀抱中出来探头探脑,等到看到宋缺,就会咧开已经长出四颗牙齿的小嘴笑。

宋缺明明脸上没多少笑容,可阿姮就爱往他身边凑。

久而久之,任文萱将她丢给宋缺抱了。

前去东台走水路最快,不过阿姮坐不得穿,遇上一家子走了陆路。

因为不赶时间,任文萱是想一出是一出,就像是游玩似的,时不时在一处耽搁上三四天。

看风景奇观,察民间各趣闻,一时间玩得格外愉快。

这年头的夫妻,也就任文萱这种性子的人能拿军阀之主使唤了。

宋缺闯荡江湖那会儿,也没什么心情游山玩水,后来即了宋阀的位置,他更加繁忙,更没有什么时间和心情放松。

如今陪着任文萱,倒是感受到一种另类的轻松惬意。

至于为何说另类,那是因为,宋缺以前的轻松惬意,是在他练武之时。

这一日行至阿里山边,任文萱又走不动了,主动前去和本地人搭话,很快两人来到一处环湖面辽阔的巨大湖泊前。大湖分为两半,一半圆如太阳,其水赤色;一半曲如新月,其水澄碧。站在远高出观望,格外的神气。

看过远景,任文萱与宋缺携手立到了中心岛上,远视过去,湖重峦叠峰,潭水澄澈,远望黄昏之景,神秘而灿美。

见到这般漂亮的景致,两个原本就心情不错的人更是喜乐。

“据这边的村民说,这处地一年四季,晨昏景色都不一样,眼下我只能瞧瞧秋景晨昏了。”说完,她转头去看宋缺。

宋缺并未接话,看着风景也能感觉到非平常时那么紧绷。

任文萱微微侧头,说道:“宋郎你听了人家这番感叹,不想说些什么吗?”

宋缺一听,只得点头:“知道了。”

任文萱撇过头去,越看他,她越心塞,她将遗憾表现得那么明显,他怎么就不知安慰她几句,下次有机会再过来,将这里景色都看全了…

真是不讨人喜欢的家伙。

宋缺瞟了她一眼,知晓她又不高兴了,看了看怀着阿姮,心中一叹,阿姮你以后不要像你娘一样难以捉摸才好。

任文萱轻轻踏了出去,赫然是上了湖面,曼妙的身姿在水面翩然而行,等到转身回望过来,若伴柔风轻舞…宋缺算是明白曹植当年为甄宓做赋时的惊艳之感了。

任文萱向他招了招手。

宋缺也稳稳地抱着阿姮飞过来。

任文萱接过阿姮,她道:“我们到湖里玩去。”

随后道:“宋郎且去渔村借小船来,荡桨入湖,你也做做那陶朱公如何?”

宋缺却道:“范蠡献西施于吴,却又后悔,最后载西施泛于五湖,实是心不平强求之举,否则西施也不会跳湖自尽,这般拿不起放不下的范蠡,当不得学。”

任文萱眨了眨眼,戏谑道:“哎呀,宋郎如此贬斥范大夫,其实是想告诫人家不要再放弃你吗?否则我会如那范大夫一样,再心不平而强求于你?”

宋缺转过身,他去借船。

他只是说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阿萱惯会推到他身上,真是愁人,过了这么些日子,和她争闹起来,最后倒霉的是自己

“并非如此…”然后岔开话题:“我去渔村借船。”

任文萱轻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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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轻移,任文萱将阿姮放在她面前,而宋缺在船头划桨,等到船入了湖心。

教阿姮学会了船的发音,她脱掉了鞋袜,然后坐在船身,但是脚却浸泡在水中嬉戏。

宋缺见状,脸色有些一黑。

任文萱就爱撩拨他,喜欢看他对自个在意。

她戏笑起来,然后清唱起来来。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任文萱的声音极其悦耳,没有动用天魔音的加持,也能称得上绕梁三日。

偏偏,她唱得诗经情调,是在说自己对良人的欢喜…宋缺的耳后有些微红,整个人也在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阿姮听到后更欢喜了,本能地往她身上扑,并且咿咿呀呀地,就像跟着唱,不过声音极小而已。

等到唱完,宋缺走过来,不再划桨,他坐到任文萱和阿姮的对面,任文萱也不介意,和她说着湖光山色,两人说着各种杂谈异闻

,任由小舟随风飘行,不觉又过了几里。

小船拐了一处山石,数十丈外有十来扁舟停在湖中,每一扁舟有一人,或男或女,都在摆弄着乐器。

中间有一俊秀男子随着那乐声开始挥动着慢剑。

在扁舟湖水飘然而动,犹如剑舞一般,加之其人俊秀,显得美不胜收。

不会武的人看得是剑舞,但是会武的,能够一眼看出,他在修炼一种武功,一种非常雅致的武功。

任文萱和宋缺所在的船靠近后,这队人马立刻停了下来,当看到扁舟无桨滑动,却不顺风滑到他们身边,他们都站了起来。

离得近了,看清楚扁舟上的人具体容貌后,都生出一种世间会有如此出尘的夫妻。

“东溟派尚云海见过前辈。”

练剑的俊秀少年带着在场的人给任文萱和宋缺行了一礼。

他们不认识任文萱和宋缺,但是从船不靠近他们时,这两人身上的气息让他们摸不着痕迹后,他们认为只有一种可能,他们的武功超出他们太多,是名副其实的前辈。

虽然不认为这一对出尘的眷侣会对他有什么恶意,但是也为了麻烦,他还是自我介绍一番,东溟派在琉球还是及其有面子的。

任文萱和宋缺本也就对他们修炼的功法有些观看兴致,对他们人真是毫无兴趣。

不过听到这俊秀少年自称尚云海后,任文萱就立刻有兴趣了。

她的眼睛毫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就将尚云海从头到脚扫视过几遍,尚云海不自在地微微低下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