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犯倦,一面还要听着一个院儿里的其他男人冷嘲热讽,什么瞎猫遇见了死耗子,王八绿豆看对了眼儿,又什么霸着财主吃独食…到了下半晌,管事儿的爹爹也来了,啰哩啰唆说了好多,竟是让他遇见了好运时,趁机多要些银子,要不干脆就把这么大方的客人介绍到别人的屋子里去,别生生浪费了。

他知道,如果他现在占着不让,别人也无法,只是之后…等到有一日莫殇然不来,他恐怕就更加难挨了。

他还记得,他的父亲,就是在生下他后,渐渐没了客人光顾,被先前嫉妒他父亲的其他小倌生生逼死的。

可恨,又可怜,互相看不顺眼,又谁也离不开大家,说的就是他们这些人。

他没有勇气离开,身在贱籍,出去若是女人不愿意收留他,他就是死路一条,唯有留下,或许还能苟存的更久一些。

虽然,昨夜她才许他,唤她一声莫…

他的莫…

思前想后,生生头疼。

莫殇然傍晚又带了晚饭来时,尘欢有些忐忑。

莫殇然也察觉了这种忐忑。

尘欢拧着衣角说:“官人,我今儿身子不大好…要不,您去瞅瞅西院的菱花,或者东院的…啊,还有北方的秀情是会弹琴的…”

“尘欢,我喜欢你…”莫殇然凑近,抬起了尘欢低垂着的脸,很认真地看着尘欢的眼睛,说:“和这些,没关。”

“莫…”他惊喜抬眼。

莫殇然却微微闭了眼,附身吻了吻他。

她就这么抱着他睡了一夜,此外什么都没做。

竟然,也相当安稳。

作者有话要说:如无意外,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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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相识(四) ...

尘欢交了好运了,所有人都这么说。

明明头一夜看着尘欢房里虽有人留宿,却是一夜安静,半点儿暧昧声音也无,其他原本嫉妒的跟乌眼鸡似的小倌们还颇为幸灾乐祸。第二日一早,莫殇然起来,收拾停当,找了管事的,还有几个头一夜无视,于是也早起的男人凑过去在屋外听墙角。

他们以为,尘欢定是让人不满意了,要受罚的。

却没想,尘欢屋子里的那个女人,竟然从怀里掏出了那么大的一锭,闪亮亮的银子。

莫殇然的话很简单,远比她的心理活动简单得多:“从今天起,他,我包了。”

那么大的一锭银子啊,沉甸甸的压得黄杨木桌子上都留了个印儿,足够买下三个尘欢了呢!

尘欢实在是交了好运了!

人人都这么说着,眼中的嫉妒里掺杂了越来越多的欣羡。

可是,尘欢却依旧并不因此十分高兴。

虽然他红了脸,羞涩,顺从,似乎很是欢喜的微笑。

可是当莫殇然不在的时候,他收敛了笑容,苍白着面孔,对着镜子,坐了整整一个白天。

镜子里的他,虽不算老,但也不年轻,虽不算丑,但也不是绝色。

他试着清了清嗓子,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从小就不会唱曲子,五音一个音都没有,总是跑调。

他不仅不会唱曲,也不会弹琴,不会写字,不会画画。

他会一点针线,绣出来的鸳鸯勉强像只鸭子,老虎很有几分猫咪一般的可爱。

她是看上他什么了呢?

又能这样宠他多久呢?

莫殇然毕竟只是包下了他,并没有为他赎身带他回家。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待遇。

尘欢依旧惦记着,莫殇然这个年纪,多半已经娶夫纳侍,说不准孩子都有一群了。即便莫殇然真的愿意赎了他带他回家,或者给他安置个别院,也不知道莫家的正夫许不许。

他知道他得为自己打算,趁着得宠多赚些钱财,可是他的脑子乱成了一团,根本想不出还能怎么办。

尘欢第一次恨自己生得太笨。

假如他能和他过世的父亲一样漂亮,会打扮,又聪明会说话…他想了想,不得不失望地承认,即便他和他父亲一样漂亮,会打扮,又聪明会说话,恐怕也不过和他的父亲1一个下场,病死在一个冬天,没有大夫,没有药。

也曾经有人包下他的父亲的,包了一年,后来依旧离开,哪怕那时父亲肚子里已经有了他。

尘欢不知道莫殇然还是孤家寡人,也不知道莫殇然已经派人去寻找城里合适的房子,准备找好了拾掇好了就接他过去。

——莫殇然虽然一时没有正式娶了这男人成家的念头,但是独占欲也让她并不愿意让尘欢在这里久呆。她清晨看到从其他男人房里出来的女人,各个红光满面似乎很有钱,这让她多少有些危机感。

尘欢只知道莫殇然现在对他好,好得出乎他的预料,好得他几乎承受不住,忍不住患得患失。

这一晚,莫殇然又来。

尘欢对莫殇然说:“你别对我这么好,我怕你有一日倦了我,我会受不了。”

“可是,尘欢,我怎么可能不对你好呢?我喜欢你。”莫殇然的手指抚摸着他的黑发,微笑,再次重申。

尘欢歪头静静看了看她,忽然凑过来,揽住她的脖子,吻了上去。

何其有幸,他能遇见她,无论能有多久有多长,他一分一刻都不想再浪费。

当干柴遭遇烈火,这一夜,莫殇然再次留宿。

当然,和前一夜不同,这一回他和她没有浪费这一夜的时光。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是需要爆发的…

刚刚发现文收上百了,于是我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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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相伴(一) ...

时间过得很快。

尘欢渐渐习惯了莫殇然夜夜的到来。他甚至有一种自己已经嫁了人的错觉。

若是嫁了人,每天白日送妻主出门,晚上迎妻主回家,备饭,稍稍说几句话,然后…咳,大约也就是如此的生活了吧?

但是莫殇然最近却越来越不自在。

倒不是尘欢不好,而是莫殇然在很认真地思考着一个问题,就是她对尘欢的喜爱程度。

究竟是喜欢到一辈子在一起也会觉得很好呢,还是喜欢到保持着距离最好否则过些日子就腻呢?

她无法不追问自己的看法,因为这直接影响到她要不要为她们的将来做更多的打算。

她年轻时也有过一个曾经暧昧了一阵的男孩,哄着疼着,对方就是要全金打造的簪子碧玉雕成的镯子她也照买不误…可是后来,还是腻了。

如果腻了,其实还没什么。

但若不腻,或许就是该成家的时候,成了家,还会有孩子,孩子还会再成家,再有孩子…无穷尽也,却都是需要思考的。

莫殇然一般不认真,但若认真起来,就会认真得过头。

白梅给她出主意:“你和他多处处,就会知道的。”

多处处…

莫殇然认真地掰了掰手指算了算,确实,她每日白天出来为白梅和殇花楼做事,打点生意,核对账目,教管下属,只有晚上才会去找尘欢,匆匆吃饭然后滚床单,看似夜夜相处,却实在是没说过几句话。

于是,这一日早上。

“莫,醒了?”

“嗯,我起了,你别动,再睡会儿。”

“嗯。”

一般,每日里早晨的对话就是该从这里结束的,天黑前不会再有继续。

因为说完这些话,莫殇然就会去找梅花儿或者绿殷或者无论是谁,一起折腾那些琐碎的事情,比如哪家商铺的收益最近如何啊,或者哪个大臣最近又再盘算什么哪,又或者江湖上某某门派最近可有动静啊。

但是这一早,之所以要特别提起,就是因为它不是一个一般的早晨,是因为当尘欢睡够了睁开眼,他愕然地发现莫殇然并没有如往日一样离开。

莫殇然坐在窗边,就着阳光,左手在膝上翻着一本书,右手端着一杯茶。

茶杯内,有水汽袅袅升起。

看到尘欢醒来,莫殇然笑笑:“我今日没事,就留在这里,一起吃饭,好不好?”

尘欢怎么可能说不好?

但是尘欢虽然觉得好,却并不意味着这真的是个好主意。

莫殇然完全没有达到她试图更多了解对方的意图。

无论是她,还是尘欢,都太缺乏和人长期相处,慢慢沟通谈心的经验。

要知道,两个人,不是坐到一起,呆在一起,就能自动达到一起看星星看月亮,谈理想谈人生无所不谈的地步的。

相伴了一天,除了吃饭时有短暂的交谈,莫殇然一直在看她带来的那本书,尘欢一直在一边绣着兰花一边偷偷看莫殇然。

至于发生在餐桌上的对话么…

“尘欢,多吃点儿菜,别光扒白米饭。”

“嗯…莫、莫…”

“嗯?”

“你、你也多吃…”

“好。”

这,就是发生在饭桌上的,所有交谈。

尘欢有些紧张,只好埋头闷声吃饭,他胡思乱想了很多,甚至有一种在吃散伙饭的感觉。

哪有人大白天留在窑子里不走,陪着小倌吃饭的…

莫殇然自然也知道,也尴尬,不知道能说什么,只好学着尘欢一起埋头吃饭。

这一顿饭,吃得有点沉默。

好吧,不止是一点,是非常沉默并且十分沉闷。

莫殇然左思右想,右思左想,决定第二天就去白梅那里,讨几个说话的,活跃气氛的法子来。

虽然传说食不语对人有好处,但是她还是偏爱有说有笑很热闹的饭桌,要是以后日日如此,她真的会受不了要崩溃的。

咦?以后日日…莫殇然咬着筷子,愣住。

——即便是觉得如此沉闷无趣的现在,她也依旧在期待以后吗?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也许会写得比较长,然后V了…也许会写得还很短,就完结了…我也不知道,别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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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相伴(二) ...

头一日的相伴很失败,原本以为不会再有第二次,但是当早晨,尘欢再次醒来时,看到却是莫殇然穿着一身猎装,很有精神地靠着门站着,对着自己笑。

“醒了?快点儿起来吃饭,我今天带你出去玩儿!”

尘欢的心跳忽然快了半拍,他绽开笑容,用力点头:“好!”

莫殇然是志在必得并且决不放弃的。

她之前派人给白梅送了信儿,打听了所有可行的法子,让白梅写了个表单给她。

白梅字迹潦草,但是不失细致地回复:一,出去走走别闷在屋子里;二,努力找话题说一切可以说的话;三,要热情不要放弃;四,慢慢吃饭缓缓聊天很有利于培养气氛;五,千万别在他面前提别的男人…

莫殇然决定,一条一条,从头试到尾,直到成功拉近自己和尘欢的关系。

她牵来了自己的马,除了额头和蹄子处略有一些白,此外浑身都是枣红色的没有一丝杂毛。传说这马,通人性,且可日行千里,是白梅特地寻来送给莫殇然的。

尘欢不懂马,只看得出牠被养得很好,毛色发亮,鬃毛也梳理得很齐整,那马一双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很温驯地让自己爬上去。骑在马上,可以看到一双马耳朵,厚厚的,毛茸茸的,尘欢好奇地伸手碰了碰,换来牠甩了甩耳朵和尾巴,喷了一个响鼻,吓得他立刻收了手。

莫殇然呵呵地笑,也骑上马,坐在尘欢身后,揽着他,握着缰绳,催着马慢慢地向城外走。

一面走,莫殇然一面絮絮地和尘欢念叨些关于胯下这匹马的事情,什么是公是母啊,跑起来能有多快啊,骑在牠身上不用紧张完全可以放松些啊…之类的。

尘欢窝在她怀里,垂着脸,不敢去看路人的眼光,只是微红着面容听着,时不时点点头。

城外最近,青青的野草中,正开着大片大片的,不知名的野花。开垦出来的农田,齐刷刷长着一指高的禾苗,有农妇正在其中劳作,来来往往,有人还抬起头来好奇地看着莫殇然和尘欢。

尘欢出了城,略微放松,偷偷抬眼扫到别人的目光,有些羞涩,却更多是高兴。

整日窝在院子里,他很少能有机会出来走走,所以是很盼着能出来的。可是每次出门,又都难免害怕别人的注视,担心被瞧不起,被戳着脊梁骨说风凉话,尤其在并不会有人出面为他作主的情况下。

于是,现下这种感觉有点儿怪有点儿矛盾,尘欢一面觉得有些莫名的羞耻,一面又因为莫殇然并没有因为别人的打量而多心或者嫌弃疏远自己而高兴,还多少有点儿自豪。

…莫殇然当然是不知道的,她还在粗心大意地念叨自己胯下的这匹马,一日要吃多少草料和豆饼。

一直念叨到中午的时候,各家炊烟袅袅。

莫殇然不慌不忙下了马,又扶了尘欢下来,相携走了一会儿,领他进了一个农家院子。

院子里,一个农夫正憨厚地笑着,端上来一些热气腾腾的饭菜——这是白梅介绍给莫殇然的地方,她事先也找人打好招呼的。

农夫做得一桌子饭菜还不错,荤素搭配得相当合理,因为前不久才有个漂亮得像男人一样的白衣女子,带着朋友过来吃饭,他已经是相当有经验了,并且对于城里人忽然喜欢跑到郊外来吃饭,感觉见怪不怪了。

莫殇然摩拳擦掌,有些期待。

“呐,尘欢,尝尝看?虽然没城里东西精致,但也别有风味,尤其是很实在。”

“说起来,我以前在乡下呆过的,还种过地,可惜基本都被我种得颗粒无收…”

“尘欢,你比较喜欢吃什么?”

“尘欢啊,你听没听说过这个故事?从前有个诗人…”

“…唔,吃慢点儿,咱有很多时间呢!”

“你听,这外面的鸟儿叫得多好听!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鸟儿?”

“也和我说说话?咱又不讲究食不言之类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