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愕然。

他又夹了一筷子菜放到我的碗内,似是不经意间说:“你去闹市逛的时间太久,表妹都在车底座内憋晕厥过去。”

他这话一说出来,我先恍悟,后惊悚,忙扒拉几口饭定了定神,而后期期艾艾的对秦延之说:“若是蝶衣姑娘问起来,千万莫说是我将那架七弦宝琴卖了。”

秦延之偏头望向我,笑着点了点头。

可是,蝶衣表妹是个小心眼的,比家里的几位姨娘还小心眼!

近日里夜夜弹琴到很晚,若说弹奏些欢快的曲子倒也罢了,可偏生专挑凄凉哀婉的弹,惊得我噩梦连连,每每梦到鬼哭狼嚎,半夜醒来心情很是烦闷。

秦延之睡觉极浅,每次我一醒,他便也醒了,拍着我的后背为我顺气,见我稳下心神后便去烧热水给我喝。

如此几夜下来,我憔悴不少, 秦延之却还一如既往的神清气爽,平日里晨起去书院,晌午时分便回府陪我用午膳,下午他便呆在书房,蝶衣表妹会一直陪着他,每当这个时候,老管家与小书童总是远远避开,脸上挂着暧昧不明的喜悦,仿佛满心期待他们家少爷能干出点出格的事情。

大抵秦延之是让他们失望了,故而我的待遇越来越差,由原先的鄙夷之色降格为视而不见。

我倒是乐得清闲。

只是若想习惯柳蝶衣的午夜惊魂大概还需要些时日。

那夜,我原本就睡得不甚踏实,肩头疼腰板酸,将将迷糊过去时,一曲铿锵的《倩女幽魂》生生惊出我一身冷汗,肚子也莫名其妙绞痛难耐,忍不住起身呼唤延之兄。

我分不清现下是什么时刻,只观秦延之依旧在灯下看书,神情专注,见我醒来便搁下手中的书卷,倒了杯茶放到暖炉上热着。

我揉了揉肩头,歉然道:“延之兄,身子不舒服,你再帮我抹些药膏如何?”

话说自从那日任墨予深夜造访后,第二日昭文侯府的家丁便送来一瓶伤药,还说他家二公子期待我早日康复。

秦延之不置可否,只是顺手将那瓷瓶扔到角落里,照旧用他买回来的药膏。

这会儿他正熟练地在我肩头轻柔涂抹,我偏头去瞅,橙黄的灯光下,他的神情柔和而专注,倒比读书还认真了几分。

忽而腹下又是一阵绞痛,我缩着身子问道:“肚子痛得厉害,不知有没有缓解的伤药?”

秦延之忙将我扶起低声问道:“夜里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

我摇了摇头,勉强站起身子想下床,身后的延之兄却轻轻吸了口气,原本扶着我的双手竟抖了一下。

我再转身,见他傻傻得坐在床边,面容灿红如火烧,一双眸子亮得迥异。

我从未曾见秦延之有过如此神态,平日里皆是温和浅笑,遇到再窘迫的事情也未见他如此拘谨,连带耳根都红了个透彻。

忍不住推了他一把,疑惑问道:“怎么了?”

“没…没事…”他竟有些结巴,迅速拉我上床包到被窝中,嗫嚅道:“我给你倒些热水,你快些睡。”语毕当真匆匆起身去倒热水。

我狐疑挠头,今晚儿的秦延之怎生如此奇怪。

他再回来时,神色已经恢复些许,只是面颊依旧红的离奇。

我喝了口热水,皱眉道:“延之兄,真的很痛!”这种痛是揪心脑肺的,闷闷的窝在腹中,十分令人不爽利。

秦延之接过杯子,顿了顿,低声说:“大概…以后你每个月都要痛了。”

“不会吧!!!”我瞪大眼睛惊呼,抚着额头生怕自己晕过去。

秦延之的面容忽而又红上几分,只见他埋头死死盯着手里的杯子说道:“无妨,以后我照顾你便是。”我也低头去瞅那杯子,有些莫名其妙。

后来我辗转反侧好半天方才再次睡着,第二日醒来腰酸背疼,肚子也闷闷的痛,竟有些肿胀。

秦延之嘱托我换了里衣下床喝粥,自己倒是捋起袖子开始铺床叠被,一板一眼煞有介事。

我边喝粥边抚肚子,正想唤他一起来吃,秦延之却将床单一扯抱着就出了卧房,临了只扔下一句话:“我去洗床单。”

我一口粥没喝下去呛得咳嗽,忙抬头去望天,看今儿个的太阳是不是打西面出来了,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书生郎怎么摇身一变成了贤惠的小媳妇。

我还在纳闷呢,小书童老管家已经哭天抢地的扑了出来,扯着自家少爷的衣襟抢着要去洗那床单,秦延之严词拒绝,坚持要自己洗,三人争执了一会儿,柳蝶衣也加入争抢行列,于是萧条的秦府空前热闹起来,皆因大家都想洗同一条床单。

我正考虑要不要出去凑个趣,以彰显自己也是个爱好劳动的少年郎,忽而肚子又是一阵痛,忍不住低头一看,雪白的里衣染红一片,触目惊心。

呷!?

死人了!

任墨予的功夫恁高,拍了下肩头居然落下内伤,而今下体鲜血不止,这可如何是好!?

我无心理会院中的床单大战,来回在屋里踱了一圈,忽而记起昭文侯府家丁送来的伤药,翻箱倒柜找了半晌依旧未见踪影,心里当即沉甸甸的。

晚间掌灯时分,我坐在床头发呆,诚然,我是很热爱生活的,奈何,命悬一线,委实看世间所有事物都充满了阴郁色彩。

头一次,我内心里期盼蝶衣表妹的忧伤小调,结果,这一夜,静的连声虫鸣都没有。

我很想将这件事情跟秦延之好好说说,可他这两日动不动就脸红,又特别喜欢盯着杯子说话,早晨起床后就扒床单去洗,闹的整个秦府鸡飞狗跳。

动荡的岁月分外沉重,我真是有苦诉不出。

转眼过了两日,秦延之洗床单的能力越发娴熟,蝶衣表妹看我的眼神里都带了钉子,我被她扎着扎着就扎麻木了,所以说,人的适应能力还是很强大的。

第三日,老管家主动来找我,我当时正颇为忧伤,提笔想给爹爹、娘亲以及山上的父老乡亲去封信,刚刚写好称呼,下一句本待要写:出师未捷身先死…可还未落笔,白发苍苍的老管家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长使英雄泪满襟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吓得慌忙丢掉毛笔也“噗通”一声给他跪下了。

虽然我不晓得他是在唱哪一出,可受长辈如此大礼总是不该,我跪在旁边扶着老管家颤颤巍巍的哭了半晌,他终是憋出来一句话:“云公子,您就放了我们家少爷吧…”

“我…”

“老奴求您了…”他趴在地上就要磕头,我忙扶住,犹疑道:“这…”

“秦太傅乃当朝皇帝的授业恩师,因替柳家伸冤而得被奸臣所害,皇帝念及恩情誓死保下我家少爷…”老管家又开始潸然泪下了,哭的两眼水汪汪,“我家少爷的锦绣前程,万万不可断送到你的手中!少爷同柳姑娘自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而今却日日替你洗床单,从而耽误了学业…呜呜…老爷泉下有知定是死不瞑目…”

我偏头想了想,觉得他的思绪有些混乱,语言没有重点,可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既知自己生命垂危,便也顺着他的意思道:“老管家你别哭了,以后那床单我洗还不成吗?”虽说我在山上时没洗过床单,可现学也是来得及的,总好过惹得老管家哭鼻子强。

那老管家哭到尽兴处,一口气没提上来,连翻白眼,我好不容易给他捋顺了,他却又抓着我的胳膊哭道:“云公子,求你别在呆在秦府了,你走吧,走吧!”

我愣了半晌才回味过来,他是在下逐客令,于是我又愣了半晌,最终叹道:“好吧,我走…”

老管家那浑浊的双眼霎时点亮了一盏灯。

恰在此时,小书童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乍一见如此情形,呆了半天方才道:“昭文侯府来人捎话,说任二公子烦请云公子过府一叙。”

任墨予…

我忽然看到了生的希望。

于是我干净利索的爬起来,连拖带拽的将老管家塞到椅子里,安抚道:“我现在就走,马上就走,午饭不用等我了,大概晚间才能回来,乖,你也别哭了,哭这么半天怪累的。”

说完这些话,我大踏步走出秦府,顿时就感觉世间一片开阔,能够活着就是好啊!

7第〇六章:入虎穴

我跟随那家丁来到昭文侯府时已是晌午时分,府内正是热闹,大概是昭文世子召了戏班子来府内唱戏,依依呀呀唱的是《西厢记》,我不由感叹那旦角唇红齿白好不标致,小生也是弱柳扶风,行走之间飘飘欲仙。

我站在院外等了半晌,家丁进去汇报一声,昭文世子略微偏头遥遥打量我,眼梢挑了挑,遂偏头去看戏,我观这情形大抵是同意我进去。

一会儿的功夫,一娇俏丫头笑意盈盈的迎出来,领着我进了后院。

弯弯绕绕的走过好几个回廊,我终于成功被绕晕。我是个不记路的,以前在山上时,若是没有杨离陪同,我轻易不敢进后山的,因为进去后我便出不来,这次下山我一路摸进京城,没少费周折。

秦延之倒是个记性好的,刚刚结识那会儿,他带我走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哪里有什么店铺,哪里新建了府邸他都记得清楚,我跟他走着走着便迷糊起来,有一次我叹道:“方才走过那么多巷口,这回去的路怕是远了。”

秦延之诧异的盯着我:“我们绕了一个圈,差不多马上回府。”

我抹了下额头汗颜一番。

后来秦延之说,若想拐卖少年,带着我沿着巷子直走便可。

对于这个说法,我深深的不以为然。

而今,我在想,这昭文侯府可真是够大,一看就是大富大贵之家,怎生醉金坊那夜只叫价到八百两呢,若他真心恋慕蝶衣姑娘,定当一路叫到底才对,秦家即便把那破宅子变卖大概也是及不上的。

“云公子请稍等。”那丫头将我引进偏厅,指着椅子让道:“奴婢去端茶水糕点。”

我不想在这里多呆,便忙推辞道:“不必,我见过二公子便走。”

那丫头抿嘴娇笑:“二公子正在睡午觉,烦请云公子稍等。”语毕裙琚一摆飘了出去。

我捏了捏拳头忍了,内心盘算如何同任墨予开口要伤药。

若我没有猜错,昭文侯府同秦家有仇,而且其中的恩怨纠葛定是颇深,秦延之待任墨予极是清冷,以他的个性,待人接物总是温润浅笑,即便对待不喜欢的人,亦是淡然处之,可但凡遇到昭文侯府的事情,他的眸光总是冷上几分。

只那任墨予,一看就晓得是个纨绔无赖的主儿,冷嘲热讽,拦路抢劫,暗下黑手,而今…他居然还睡午觉!

我还没睡午觉呢,说起来真是有些困乏。

那丫头端上糕点时已经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我诚然是有些饿了,挑挑拣拣的吃了几块,终是忍不住偏头问道:“你家二公子午觉一般睡到什么时辰?”

那丫头抬手点了点下颌,很可爱的皱了下鼻子,我霎时觉得这小妮子真叫一个娇俏,体内山贼的因子忍不住蠢蠢欲动了一把。

“这要看是谁伺候的二公子。”那丫头很无辜,“今儿个是南叶,大概会时间久一些。”

我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伺候舒服了自然会睡的久些。”这个道理我是懂的,以往夏天睡午觉时,若没有杨离帮我打扇子,我一个时辰内定会大汗淋漓而醒,所以说起来,每次杨离伺候我,我总是会睡的久些。

于是我耐着性子又等了半晌。

待会儿无论任墨予说什么,我应着便是,谁让我有事求着人家。

哪成想,太阳偏西时,任墨予依旧在睡午觉,那小丫头的眼神倒是越来越暧昧不明,最后开始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我却在想,那摇扇子的南叶姑娘这会儿估计胳膊都要断了吧。

我将将啃完最后一个桂花饼时,任墨予终于从卧房走了出来,他半敞着袍子,胸前的景致若隐若现,头发也是松松披散下来,脸上潮红一片,狭长的凤目半睁,说不出的慵懒,见我坐在厅内喝茶,显然是怔了一下,而后转向那小丫头,皱眉道:“微微,既然云公子来了,为何不进去通报我一声?”

那个叫微微的丫头慌忙低了头,嗫嚅道:“奴婢不敢。”

我瞥了任墨予一眼,你就装吧,晌午时分可不是你派人去请的我,这会儿倒埋怨起下人,瞧把那小微微吓的。

“云公子,怎么今儿个有空过来?”他拢了拢袍子在另一张椅子中坐下,顺手端起茶水抿了一口。

我笑脸相迎:“在下日日都很清闲。”

“奥!?”任墨予又皱了眉头,“怎生前几日家丁回来都说云公子繁忙,无暇过府?”

吓!果然秦延之瞧不上昭文侯府,这慌定是他扯的,连我都瞒下了。

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含糊应道:“在下有伤在身,行动不便,不知墨予兄找在下所为何事?”

大概是我这声“墨予兄”叫的他很是受用,他随即一把扯过我的手笑得邪魅:“为兄不忍看你弥足深陷,想要拉你一把,怎么样?够义气吧!”

“呃…”我弥足深陷?

算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我忙做感激涕零状:“多谢墨予兄厚爱。”至于他厚爱了什么,我暂且还不是很清楚。

“好兄弟!”他一手扯着我,一手揽住我的肩头,亲昵道:“哥哥我什么都不缺,就缺个武艺高强的兄弟,不如你进府陪我,可比呆在那秦府强不止十倍,如何?”

“不好!”我忙抽出手,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严词拒绝:“别的要求都行,我不卖身!”

任墨予的嘴角抽了抽,“我也不好这口儿。”

我抹了一把额头定了定神,张口道:“你那日送过来的伤药再给我一瓶如何?我的伤势大概有些重。”

岂知任墨予一听这话倒来了兴头,又一把揽住我的肩头暧昧道:“今儿个哥哥不仅要治好你身上的伤,还要拯救你的内心!”语毕大手一挥,扬声道:“南叶,微微,小千,小熙,快点出来见见云公子…”他的腔调拉的四平八稳,像极了那日我去醉金坊时老鸨的唱腔:“醉金坊的姑娘们,出来接客啦…”

我一个没稳住险些从椅子上栽下去。

四个娉娉婷婷的丫头敛着袖子低眉顺眼的进了厅里,齐刷刷在我跟前一站,水葱一般。

“抬起头来让云公子瞧瞧。”任老鸨很敬业。

四个姑娘又是齐刷刷的一抬头,我感觉整个屋子霎时亮堂起来,从卧房出来的南叶丫头妖媚的紧,此时面颊上还是潮红一片,娇艳的似能掐出水来;微微是个可爱的小妮子,余下的两个一个文静雅致,一个娇羞惹人怜。

环肥燕瘦,姹紫嫣红,我有些看花眼。

“怎么样?”任墨予勾着我的肩头,笑得妖艳:“喜欢哪个?我保证你试过她们之后便再也不喜欢男人了!”

这次我是真的“咕咚”一声栽下椅子。

你说我容易吗,我爹刚松了口答应让我嫁人,我也相中秦延之,此刻我对男人还是充满着美好的向往,怎生任墨予硬要活活将我掰弯。

我趴在地下不免深思,男人重要还是性命重要,这真的是个问题!

几个丫头很体贴,慌忙将我从地上扶起,一个拿着手帕轻轻扑扫尘土,一个将椅子稳了稳,一个俯身为我整理外袍的褶皱,微微轻扶我坐下。

任墨予满意的点了点头,笑眯眯道:“子宁小弟,你还小,如此年轻便被秦延之那禽兽拐上了歧途,为兄实在不忍看你如此堕落下去,以后你跟着我,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国色天香应有尽有…”

他还在滔滔不绝的劝说我,我忍了半晌,终究忍不住打断道:“墨予兄,给在下瓶伤药呗?”好吧,我承认我很没出息。

“伤药先不提,你说你相中哪个?让她今晚陪你。”他依旧不打算放过去我。

我无奈,颤颤巍巍举起手,在几个丫头身上游移一圈,最终指着微微道:“就她了,让她今晚多带几瓶伤药跟我回府。”

“你还要回秦府?”

“当然,我要先试用几天!”

“…”

“不行?”

“行!”任墨予咬牙。

我长长嘘了一口气,发誓以后再也不踏进昭文侯府半步。

那名叫微微的小丫头恋恋不舍的望了任墨予一眼,颇是委屈的转身出了房门。

其实,我更委屈!

任墨予似乎心情大好,他举起茶盅悠哉的抿了一口,一指肩头,几个丫头便乖巧的过去为他捏背揉肩。

我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日已偏西,暮色将至,若再不回去秦延之怕是要焦急的,于是我起身拱手告辞道:“墨予兄,时候不早,在下先行一步。”

任墨予放下茶盅刚要说话,院外忽而喧哗异常,间或夹杂几声惊叫,丫头小厮乱作一团。

“二公子…”一个家丁模样的男子进了房,鬼头鬼脑的看着我。

“但说无妨。”任墨予又举起茶盅。

“大公子相中那唱戏的小旦,硬要留下过夜,可那戏子骨子硬,转眼投了湖。”黑衣家丁低垂着眼睑,可我怎生瞧着都有几分阴谋的嫌疑。

“很好。”任墨予又笑了,如同山间的狐狸。

我却一头雾水:“那唱小旦的戏子是个男人吧?”我虽刚刚只是惊鸿一瞥,可那戏子明明是大脚,山下的女子都裹小脚,即便那小旦他再弱柳扶风,可终归是个男人。

任墨予笑着抿了一口茶,抬头缓缓说道:“我哥他生冷不忌,男女通吃。”

此言一出,冷风嗖嗖,我打了个寒颤,飞奔出昭文侯府,身后跟着个小丫头提着一篮子伤药疾奔:“云公子,你等等我…”

8第〇七章:抢男宠

我回到秦府时已是晚间,老管家小书童正陪同蝶衣表妹用膳,一眼瞅见我回来,竟激动得险些背过气。小书童拍着后背给他顺了半天,方才抬头道:“公子在书房。”

这秦延之真是越来越用功,竟达到废寝忘食的地步。

我转身去书房寻秦延之,顺便将微微安置到卧房,叮嘱她莫要乱走动。

秦家的书房很大,层层叠叠的书架子,隔着屏风设有红木书桌,檀香椅和软榻,我进去的时候秦延之正埋头看书,手里握着毛笔很是专注。

橙黄的灯光下少年的面容柔和安静,光洁的额头上微有几根发丝垂落,我站在屏风外看了良久,他竟也盯着一页书看了良久。

我委实有些好奇,便走到近前,他抬头淡淡的看了我一眼,搁下笔,似不经意间问道:“身子好些了吗?”他顺手合上书卷,取了方镇纸压上。

我模模糊糊看到那页书上有个“宁”字,因不甚真切,遂并未上心,只管答道:“好多了。”话说自今日晨起便感觉身子爽利许多,腹部也不再绞痛,若是睡前再用些药,大抵并无性命之忧。

“你今日去昭文侯府了?”他手里把玩着那方镇纸,语气依旧淡然。

“嗯。”我点了点头,如实答道:“我去向任墨予讨要了一些伤药,以备不时之需。”

他听我这么一说,忽而顿住手上的动作,微微皱了眉头:“以后我睡书房,不去你卧房了,这里看书方便些。”

我瞅着他怔了怔,近日的秦延之好生古怪,他在我卧房睡了四月有余,晚间都是将书搬过去,前几日我受伤时,他几乎夜夜挑灯到天明,我唤他上床睡觉,他也只是含糊应一声便红了脸,而今索性要搬进书房,生生疏远了我跟他的关系。

套用大伯的一句话便是:煮熟的鸭子要飞了,我是坚决不允许的!

我思来想去感觉他定是恼我私自去了昭文侯府,于是便扯着他的手不依不饶,并且信誓旦旦以后再也不踏足昭文侯府半步。

他被我缠了半晌,却依然淡淡的看着我,只是嘴角渐渐勾出一波笑纹,挑眉道:“子宁,你不饿吗?”

“饿。”

“那我带你去吃饭。”他起身牵着我的手向屋外走去,绝口不再提与我同塌而眠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