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都认为大娘死了,当时唯有爹爹不信。

而今…

爹爹撑着伞立在我身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前方,发丝凝着雨露,裤角沾满泥水,安静淡然得仿佛融进春雨的一座石像。良久他身子动了一下,向前提起脚,我以为爹爹要追过去,但下一刻他却转过身去。

眼见那一家人拜祭完后要离开,我忙摇了摇爹爹的手。

爹爹却自言自语念叨起了我听不懂的话:“夕儿,大概你已经把我忘记,若我死了,你还会难过吗…”春雨淅淅沥沥,良久,他又道:“忘了,也好…”

我目送那家人远去,直至身形隐没在山林中,再也望不见踪影。

回到府中没多久,爹爹又躺回了病榻,这一次时间拖得长了一些,御医轮着班儿天天往府里跑,足足半个月,爹爹才从病榻上下来。

爹爹的身体一直不好,这几年药从未间断过。爹爹说是年轻时受过伤,在边关的时候没养好,落下了病根,并不妨事。爹爹说这番话时,说得很是漫不经心,似乎一点不在意这种小病一般。我却是亲耳听见赵医正跪在爹爹床前,声音恳切道:“王爷,是药三分毒,这药虽续一时之命,却伤本至深啊!”

爹爹闻言只淡淡笑一下,而后依旧通宵达旦批改公文。

没多久,城东王反意渐露,爹爹便把我送出京游学,临行前再次将我叫进书房。他整个身子陷进厚厚的毯子里,斜倚着软榻,手上拿着一本翻了一半的奏章,一动不动地看了我良久,久到我以为他眯着眼睡着了,上前替他掖好毯子时,他才开口说话。

这一句话也成了我今生对于爹爹最后的记忆。

他说:“朔儿,我替你取个表字吧,‘宁远’…子宁的宁,遥远的远。”

其后多年,我一直在外游学,阿荣随我了出来伺候我。路上他向我讲起许多爹爹年轻时的事情,于是我方才知晓原来沉稳镇定如爹爹,也曾有过那样张扬冲动的青春。

一路游学,我踏遍了山川河流,城镇边关,听到了各种各样的方言,当然,朝庭里的事情一向是酒馆茶肆闲余饭后的丰富谈资,昨日皇帝下了什么旨,今日摄政王又做了什么举措,不安份的三王又如何如何,这些消息都一字不落传到我的耳中。

每每听到这些话,阿荣总要凑过去听个仔细,听了不顺耳的话还要把那人拉回来理论一番,我却是不在意了。

对于爹爹这一生,民间、史书、野史给出了许多评价,褒贬不一,但无一不肯定了他从一个罪臣之子做到天下独大的摄政王的睿智和才能。但每每回想起那夜里蜷在软榻上的爹爹,被病痛折磨得瘦削的脸庞没有一丝光采,静静注视我的视线像是越过我追寻什么遥远的记忆,这般模样的爹爹,让我明白他也是一个会在夜深之时疲惫伤感的普通男人。

或许他这一生忙碌得根本顾不得寂寞,但确凿无疑的,他一生孤独。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