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又比谁都清楚外交的重要性。尤其是在中国仍然未能复兴的情况下,只能与洋人们虚与委蛇,不可硬碰硬乱来,如此,想要拒绝同样不是容易的事!

想了想,我道:“反正都要晋见,干脆来个大的!就以皇家的名义赐他们进宫赴宴吧!不单这几国,凡在大清派驻公使的国家都请,算是皇家的恩宠,对大臣们也好有个交待。另外,好生笼络洋人一番,六爷你办洋务的时候也能方便些。”

他看了看我,笑道:“多谢太后。”

我抿嘴一笑,问:“六爷还有什么事么?”

他却不说话,只是看了旁边的人一眼。

我会意,让他们都退了下去,然后道:“六爷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他见没有别人在场,神情轻松了许多,说道:“兰儿,关于我们那天晚上商量的事…”

“有什么不对么?”

“不是不对,而是我觉得有必要给你提个醒儿。你想振兴大清,我是绝对赞同的。但大清积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不说其他,单是鸦片这一个东西,就有可能让我们所有的辛劳都付诸东流。另外,如果开放通商,洋布、洋油进来,我们自己的东西必然会受到冲击,到时候人人都不买土油买洋油、不买土布买洋布,我们的银子就会像流水一样流出去,很多人也会因此失去谋生的能力。”

我想到鸦片这个严重的问题,不由倍感头疼。吸食毒品并不是古人的专利,即便是在现代社会中也是屡禁不止,打击鸦片光靠政府的力量是不足够的,只有当人人都形成自主的观念,抵制鸦片的时候,才能实现真正的禁烟!

现在国人颓废,不单只跟人们的综合素质不高有关系,全中国会读书识字的人加起来怕也不到总人口的十分之一吧?而且面对备受欺凌的现状,大家都浑浑噩噩,对前途迷茫绝望,醉生梦死于毒品带来的虚幻高潮中,更是促进了鸦片的传播和发展。

提高国人素质、重塑国人对未来的信心,这事急不来。人心不可能因为几句空洞的口号就集结起来,只有让他们看到了中国真正的发展,才会感到未来的日子有盼头,才能真正振作图强!这不是一天两天能办到的,甚至我怀疑在我有生之年能不能够完成,但我不能后退,也不愿后退,再艰难,我也要一步一步,挣扎前行!

轻轻摇了摇头,放下这个沉重的问题,我笑了笑说:“鸦片确实为害甚巨,不过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解决的。当年林则徐禁烟,禁是禁了,却未能达到效果,最后还让朝廷赔了一大笔银子。战败的原因固然很多,但林则徐的行动也未免太过鲁莽。正如一个重症之人,下猛药固然有可能治病,更有可能是对那本已孱弱的身体造成无法挽回的破坏,最终要了人命!我们要禁烟,却不能一蹴而就,这事需要从长计议。至于洋货对土货的冲击,六爷你是力主洋务的人,应当对此有一番见解了吧?”

奕訢带着一些诧异的眼神看着我,道:“难得你看得这么清楚,那我也就放心多了!我最怕的就是你一心想要复仇,不顾一切乱来。”

我睨了他一眼,嗔道:“我是那种不顾大局的人么?”

他轻轻一笑,走过来揽住我的肩,赔了个不是:“好好好,算我失言,我说错话了,好吗?你大人大量,原谅我吧!”

我低叹了口气,偎在他怀里,道:“六爷,我真的很想重振大清,在这世上做一番事业出来。如今,能够帮我的就只有你了,你可一定不要离开我啊!”

他轻笑着,抱住我:“我不已经在做了吗?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甚至屈居在议政王的位子上也无所谓啊!”

我心头微微一凛,抹开一缕笑容,娇声道:“你怎么还说那事儿啊!我不是已经补偿你了么?”

“可是,我真正想要的补偿,不是这个!你知道的不是么?”他凝视着我。

我的心突然狂跳起来,竟然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他却几乎强行地,抬起我的头,凝视着我:“在从承德回来的路上,你和老七…你们发生什么了?”

我吓了一跳,急忙否认:“没…没发生什么啊!你…你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我看得出来,老七,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样了!”

我定了定神,轻轻笑了笑,说:“我们什么也没发生啊!只不过,因为朝夕相处,彼此之间不再那么隔阂,这也是很正常的,就不知道你在吃什么飞醋!”

他愣了一下,随即苦笑起来:“兰儿…我真的觉得,这个世上根本没有能拴住你的男人!从一开始我和四哥就被你耍得团团转,如今又加上个老七。而且,自从四哥去了以后,你是一天比一天厉害,厉害到…连我都觉得有些可怕了!”

因为形成了威胁,所以要狠心铲去吗?

我心中一痛。

向往平凡的生活,渴望成为一个普通的妇人,有爱我的丈夫、有可爱的小孩,不用大富大贵、无需权势齐天,只要能够一家人团团圆圆在一起,便是天大的福分!这才是我真正的渴望。可惜,这份简单的幸福,却是我永远无法实现的梦想!

我已经走上了现在这条路,既然开始了就无法停下、不能停下,我只能不停向前走,放弃身为女人的一切,用一生的血肉,为未来的中国劈荆斩棘!

潸然泪下,他的脸在我眼前逐渐模糊。

“如果…你不是六爷,我也不是太后…”一切是否都会不同?

我的喃喃自语在他脸上形成无法言喻的痛苦,轻柔的吻落在我脸上,吻去我的泪珠,吻上我的唇、我的心。

“兰儿…兰儿…”

他呢喃着我的名,缠眷相拥,却终究说不出那几个字——

“嫁给我吧!”

他有他的不可弃,我有我的无法抛,无论身份的更迭,命中注定我们有缘无份!

深沉的痛楚最终凝结为一声叹息,他放开了我。

身上骤然传来一阵凉意,我下意识地抱住双臂。他急忙又把我抱进怀中,随即自己也是一愣。

苦笑,是对此时心情最好的诠释了。

他长叹一声:“兰儿,我该拿你怎么办?怕是这辈子,都放不开你了啊…”

我抬头,看着他:“不离不弃?”

他浑身一震,看向我。

“…不离不弃!”

我笑了,带着泪花,向他伸出手。

他珍而重之,牢牢握住。

我满足地舒一口气,安心地伏在他胸前。

多希望时光就停滞在这一刻,没有什么勾心斗角,没有什么国仇家恨,只有安详,只有宁静。

末世朱颜第三部 中华魂 第十八章

然而老天爷从不遂人愿,未几,便听到安德海在外面说:“太后,皇上来了。”

我这才惊觉已经到了给载淳上课的时间,只好依依不舍推开了奕訢,看着他,歉然一笑。

他大度地笑笑,捏了捏我的手,然后放开。

“进来吧。”我道。

“喳。”安德海应着,随后说,“皇上请。”

载淳蹦蹦跳跳跑进来,叫了一声:“额娘吉祥。”这才看到奕訢也在场。

“皇上吉祥。”奕訢急忙请了个安。

“六叔起来吧。”载淳小小年纪,倒也有点皇帝的样子了。

我却并不满意,拉着他的手轻斥道:“怎么老是这么莽莽撞撞的?一点也没个沉稳的样子,成何体统?得宝,你们是怎么服侍主子的?主子乱来,你们也不规劝着点儿?掌嘴!”

得宝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道:“是…是…掌嘴,奴才掌嘴!”说着便“噼噼啪啪”扇起了自己的耳光。

载淳也吓得瑟缩一下,奕訢见了忙劝解道:“太后,皇上年纪还小,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太后也不必太过苛责了!”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们都宠着他,须知这样对他半点好处也没有。若不从小好好培养,以后怎能当一个英明的皇上?”

奕訢笑道:“太后所言虽有道理,但这培养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办到的,总须循序渐进来才行。”

我一窒,说不出话来。

其实我也知道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了,可我不得不急啊!如今历史已然改变,我不知道何时会自食其果,也许明天这个世上就再不存在我这个人,逼得我恨不得一天之内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把皇帝培养成才,让中国繁荣富强!

再叹了一口气,我挥了挥手,对得宝说道:“罢了罢了,你下去吧。”

“奴才遵旨!”得宝急忙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奕訢道:“如果太后没有别的吩咐,臣就先告退了。”

我笑着拉着载淳坐下,道:“不忙。六爷,关于你方才说的洋货、土货的事儿,可有对应之法?”

他想了想,说:“这事臣也多次想过。为今之计,只有一边有限度地开放通商,一边大力发展我们自己的工业,力图使我们的制造技术能够赶上他们的,这样才能跟洋货相抗衡。”

我点了点头,道:“洋货之所以能压倒土货,就在于其精美的品质和低廉的价格。品质来源于技术,洋人们的技术确实比我们先进很多,但我们中国人也不是笨蛋,洋人能做出来的东西我们自然也能,就看有没有那个条件而已。六爷,我的意思是,不仅要跟洋人学技术,我们自己也要开发新技术。朝廷是不是可以出个条款,鼓励天下能人志士一起来发展技术,对发明出先进工艺的能工巧匠予以奖励?我就不信堂堂中华四万万人口,居然就比不过区区几个洋人!”

奕訢思忖了一会儿,道:“此计臣以为可行。臣这就回去责成工部细细研究,尽快递上条陈。”

我点点头道:“办洋务、开放通商不可耽搁,这发展技术同样刻不容缓,六爷你要抓紧。另外,如何使这奖励落到实处,如何避免无耻小人投机取巧,这些都要考虑周到。”

奕訢躬身道:“臣明白,请太后放心。”

我轻叹一声,道:“六爷身负重任,日理万机,可一定要注意身体啊!大清国需要你,可千万不能倒下啊!”

他看了我一眼,暖暖一笑:“谢太后关心,臣知道了。”

我也笑了:“我还要跟皇帝说会儿话,六爷你就去忙吧!”

“是。臣告退。”他说着,走了出去。

吃完晚饭,我来到钟粹宫,把各国大使设宴邀请皇室赴宴和我反邀请他们进宫赴宴的事情跟慈安说了,她听完皱起了眉头。

“洋人们也太不知规矩了,他们什么身份?凭什么邀请皇帝和我们?”

“姐姐,听说外国的皇室可不如咱们国家威严,臣子是可以向皇帝发出邀请的。洋人们不知道咱们的规矩,也是情有可原。”我笑了笑说,“我已经跟六爷说了,由他代表我们参加,改日再在宫中设宴,赏赐给那些洋人们。毕竟他们在皇帝登基、咱们垂帘听政的事上,没做什么阻挠。”

自从有外交开始,一国想要与别国交往,前提便是其政府得到别国的承认。而且在目前的形势下,两宫垂帘是有必要得到洋人们的支持的,因此奕訢为此做了大量的工作。而洋人们也认为由女人和小孩组成的政府比较好控制,所以双方是一拍即合。为了表示大清朝廷对他们的“感谢”,做做样子也是应该的。

我暗自冷冷一笑。今日且先稳住他们,待日后慢慢来收拾!

慈安听了,眉头稍解,但仍有些不情不愿:“外洋蛮子,招待他们进宫是不是有些荣宠太过了?况且我听说他们都还停留在茹毛饮血的阶段,咱们怎么招待他们啊?”

我听了不由有些啼笑皆非。

从慈安身上便可看出清皇室乃至整个大清朝廷的闭目塞听。明明西洋技术此时已经超越东方技术,还盲目停留在所谓“天朝上国”的幻梦中,称洋人们“蛮子”。殊不知在他们眼中,中国人才是可以任人鱼肉的奴隶!

至于所谓“茹毛饮血”,只不过外国人喜欢吃生食而已,说不上健康美食,各自的饮食习惯不同,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中国一天不睁开眼睛看世界,就一天不能振兴起来!

我勉强笑了笑,说:“正因为洋人们野蛮不懂礼数,我们才正好让他们瞧瞧真正的礼仪之邦是什么样子,宣传圣人教化,也好教他们只些分寸,别老是干那强梁之举。”说得我自己也恶心不已,急忙打住,“至于饮食,在咱们中国的地盘上就要听咱们的,自然是给什么吃什么了!”

慈安叹了口气,道:“妹妹的苦心,我也是知道的。如今洋人势大,不好得罪他们,就这样吧!只是我听说洋人们习惯男男女女坐在一起吃饭,自古以来男女有别,这规矩可不能乱了!”

我笑道:“这是自然。”

慈安又道:“洋人们狼子野心,这宴席上的安全也要注意才行。”

我点点头:“这个交给荣禄,应该没问题的。”至少我不相信他们会蠢到以一国大使的身份来做刺客。

慈安疲惫地揉了揉额角,道:“那就这样吧。这事儿妹妹和六爷多费心,我是不懂的,交给你们了。”

我笑道:“姐姐放心,有六爷在,必定会办得妥妥当当的。”

她点了点头。

末世朱颜第三部 中华魂 第十九章

招待各国公使的宴会摆在了长春宫,由恭亲王领头,皇室宗亲大臣相陪;公使夫人们招待在了御花园,主人是我和慈安。

这些洋夫人们都是见过世面的,而且想必事前恭亲王也专门派人向他们讲授过宫中礼仪,所以倒没有什么失礼的举动做出来。但骨子里毕竟是小瞧中国的,所以在彼此的对话之间,不用向着太后之时,就聊开了这美轮美奂的花园、华丽的器具和精美的餐点。

因为彼此之间都用西班牙语、英语等交谈,以为我们听不懂,她们便多了几分放肆,加上对中国的轻蔑,竟然当着我的面说起了如何巧取豪夺中国的财物,甚至恬不知耻比拼起了自己家中那些从圆明园夺得的珍宝。

通译完全不敢照直翻译她们的言辞,偏偏慈安又好奇,不住问起她们说了什么,直把通译急得大汗淋漓,满口胡言乱语,尽说些奉迎阿谀之辞应付。

谁都没料到我原是听得懂的,自是把我气了个发昏十三章。恨得咬牙切齿还要装出一幅受蒙蔽的糊涂样,我终于无法忍受,找了个借口说身体不舒服便中途退场了。

恨恨地向着储秀宫疾步而行,我把从小看到的、听到的脏话全都拿出来,低声诅咒着把他们的祖宗十八代都好好“问候”了一番。

走得太急,宫门前差点跟一队人撞个正着。我火气上冲,张口就斥道:“你们干什么吃的?走这么快赶着去投胎啊?”

那队人见差点冲撞了太后,吓得齐刷刷跪了一地,匍匐着不敢出声。

为首之人跪叩道:“臣该死!臣无意冲撞太后,还请太后恕罪!”

我听得这个声音熟悉,再一细看,竟然是荣禄,当下倒也不好再发作。

奕譞参与军机,去了上海办太平军的事,这禁卫统领就由荣禄顶上。我看着他,按捺下满心的浮躁,问道:“荣大人,这么急急忙忙的,去哪儿啊?”

荣禄道:“启禀太后,是七王爷从上海运了些东西来,送给太后。臣正准备给太后过目。”

我一听是奕譞从上海送来的东西,不由有些好奇,当下道:“打开来看看。”

荣禄急忙应了一声,回头喝道:“把箱子打开!”

下面的人急忙照办。

我走过去看,无非是些洋人做的小玩意儿,无聊时打发时间的东西。虽然在我眼里都是些很粗糙的制品,跟未来的精巧器具根本没法比,但毕竟比开眼闭眼都看见的中国古董新奇了许多。再加上难得奕譞在上海那么远的地方还能记挂着我,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意,气也消了不少,微微一笑。

“都抬进去吧!”我说道。

转头,却看见荣禄傻傻地看着我。

“荣大人,怎么了?”

“不…没什么。”荣禄吓了一跳,急忙垂下头,“臣遵命。”

说着指挥着人把几大箱礼物都抬进了储秀宫。

我缓缓往里走,手中拿着一个洋玩偶把玩,脑中却不由自主想起了小时候玩过的芭比娃娃,虽然质地相差很多,形倒是相似,不禁勾了思念之情,有点神思不属。

微微叹了口气,却听耳边有人问道:“太后…有什么烦恼的事吗?臣愿替太后分忧。”

我转头一看,原来是荣禄,在一旁恭敬地说。

“也没什么事。荣大人,如今七爷有国家大事在身,禁卫军就交给你了,也等于把皇上、把两宫皇太后的身家性命都交给了你,你要好好做,不要辜负皇上的信任!”

荣禄听了,振奋道:“请太后放心!臣必尽全力为皇上、太后效劳!”

我满意地笑笑,道:“好,记住你今天的话。没事了,你跪安吧!”

“臣告退。”他说着,退了出去。

我又拿起那些西洋的玩意儿把玩,却见安德海从外面进来,道:“太后,六爷来了。”

我吃了一惊,他来干什么?

急忙走出明殿,只见奕訢已经等在那里,见到我急忙请安:“太后吉祥。”

“六爷请起。”我抬了抬手,“六爷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么?”

他站起来,仔细打量着我,说:“臣听说太后中途离席,而且神色愤慨,便急忙过来瞧瞧究竟出了什么事儿。太后有哪里不愉快的么?”

我松了口气,还以为他那边宴会上洋人搞出什么事来了呢!于是笑道:“没什么,只是有些不舒服。不过现在已经好了。”

他走近我,仍然不放心地观察着:“真的没事了?不舒服的话有没有找太医?”

我笑着说:“有点头晕,何必劳烦太医?而且如今也没事了,你不必太紧张。”

他听我这么说,才吁了口气,注意到我手中的玩偶。方才急急忙忙出来,匆忙之间忘了放下来。

“这是什么?”

“哦,这是七爷从上海运来的,一些西洋的小玩意儿,逗着人开心的。”

他扯了扯嘴角,一语双关道:“他倒是有心!”

我装作没看见他的表情,问道:“对了,七爷在上海的进展如何了啊?”

他答道:“洋枪队的事情倒还顺利,只是太平军方面碰到些麻烦。主要是他们刚刚攻破我们的江南大营,挟着战胜的余威炽高气昂,根本不把朝廷的宣召当一回事。”

我不禁面色一沉。

我并不担心清军一时的失利。本来就算什么都不做,太平天国也撑不过两年,我却一点也不想耽搁,希望能立刻将国力从毫无意义的内耗中抽出来,放到与列强的竞争中去。而且太平军中还是很有几个有见识、有才能的人的,如果能把他们争取过来为我所用那是最好不过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