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公子有些发愣,怨恨人也是需要时间,需要闲心的?

蒋长扬抓了一把棋子在手,淡淡地道:“你回去吧。你和她说,这些年,我们其实没时间恨谁,我这次来,就是把我母亲的一些财产理清楚,然后做点想做的事情,和你们都没关系,你们尽可以放心。”

蒋公子听得出蒋长扬语气里的不以为然和认真,而不是敷衍或者故作姿态,他有种被轻视的感觉,当下忘了来前家里人的叮嘱,语气尖锐地道:“既然你看不起这些,心中也不怨恨,为何你还要打着朱国公府的旗号四处惹是生非?给家里找麻烦?”

第九十五章 改变

蒋长扬对蒋公子突如其来的愤怒微微有些诧异,随即抿了抿唇,笑道:“你说我打着朱国公府的旗号给家里找麻烦?我给谁家里找麻烦?”

蒋公子涨红了脸:“难道不是吗?当然是给我家里找麻烦!如果不是仗着朱国公府,你以为那些宗室能轻易饶了你去?学什么英雄好汉?这里不是安西都护府,你举着一把刀,骑着一匹马就可以横冲直闯的!”到此刻,他已经完全忘记了他此行的初衷。

蒋长扬沉默片刻,一字一顿地道:“你听着,第一,我没法改变我是他儿子这个事实,所以不管我做什么,人家总要将我和朱国公府连在一起,这个我没法子管,也不想管,我总不能因为怕人家将我和朱国公府连在一起就不做事了;第二,你也说了,那是你家里,那么你们麻烦又和我有什么关系?第三,目前为止,我做的都是自己觉得应该做,而且没有错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因此停手;第四,不要把你们那种狭隘猜疑的心思套在我头上来,如果有人因为我做的事而找我的麻烦,你们只管让他来找我,就说我和朱国公府没任何关系,千万不要动用朱国公府的名头。第五,我拿命去搏,若是刚好没了命,以后就没人给你们添麻烦了,所以你应该高兴才是。现在你可以走了么?”

蒋公子无言以对,好一歇才起身瞪着他道:“你简直不可理喻!我好心好意来求你保重自己,不要拖累家族,都愿意把什么都让给你了,你偏生做出这副清高样子来给谁看?你没这个心思,那你留在这里做什么?为什么不一直留在安西都护府?”

“让?”蒋长扬怜悯地看着他:“你以为,如果这一切我们想要,谁又能拿得去?你记着,你们现在死死护着的这些,本是我母亲和我不屑于要,施舍给你们的,所以你没资格在我面前叫唤,我愿意在哪里,更轮不到你来管,明白么?以后我不想看到你,你最好遇到我就提前绕开走,也别说我认得你。你不配。”

蒋公子一张粉脸顿时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愤恨地瞪着蒋长扬,见对方不为所动,眼里全然没有自己的样子,屈辱的眼泪在眼睛里转来转去,最终在眼泪忍不住要夺眶而出的那一刻狠狠一跺脚,转身快步走了。

福缘和尚宣了声佛号,道:“你真是太坏了,这样欺负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我又不是和尚,不需要慈悲为怀。”蒋长扬将棋子放到棋盘上:“下棋么?我总输给你,还真不服气呢。”

福缘和尚笑了一笑,拈起一粒棋子,跟着放了下去。如满从外面进来,手里还端着冒尖一大碗饭菜,边吃边眉飞色舞地道:“那位公子哭了也!人家问他怎么了,他就拿鞭子抽人!我说他都十七八的人了,怎么还哭!蒋公子你打他了吗?”

蒋长扬正色道:“我佛慈悲,我怎会打人?他大概是沙子掉进眼里了。”

福缘和尚终于忍不住扔了一粒棋子去打他,叹道:“朱国公有这样的儿子,可真是毁了他的一世英名。”

蒋长扬淡淡地道:“守家承爵,还是胆子小点的好。我看正合适,他兴许正偷着乐呢。”

福缘和尚挑眉道:“你真的这样认为?”

蒋长扬笑笑:“下你的棋,和尚不应该有这么多好奇心。”

福缘和尚果真收了好奇心,随着棋子几番落下,脸上又露出那种呆呆的神色来,蒋长扬皱眉沉思,良久才落下一子。如满将一大碗饭倒进肚里,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坐到棋盘前看两人下棋。天色渐晚,那二人越战越酣,他轻手轻脚地起身将灯点上,坐在一旁打起瞌睡来。

却说牡丹遗憾地出了法寿寺后,因见天色还早,索性又去了最近一所寺院,准备试试运气,但还是一无所获。她不由苦笑起来,那么大的园子,要多少牡丹花才能填满?这回将庄子的事解决好后,少不得还要抽时间再去各处花农家中探访,不然明年春天自己园中的牡丹花可真是少得可怜了。

封大娘见她漫无目的地放马在街上游,便劝道:“丹娘,还是先回家去吧?明日赶早来请福缘大师也是一样的。”

牡丹笑了笑:“算了,不必请他了。走吧,先回家。”福缘和尚既然和蒋长扬相识,若是说起自己来,只怕也会知晓此事。她再去开这个口,就是多此一举了。

一行人行至宣平坊坊门附近,牡丹看到李荇身边的小厮螺山躲在树荫下东张西望的,便叫雨荷上前去和他打招呼:“去问问他,在这里做什么?可是要等谁?”

雨荷现在一看到与李家有关的事情就紧张,加上有她娘这个岑夫人的眼线在,更是紧张,便怯怯地看了封大娘一眼,封大娘叹了口气,又骂雨荷:“呆!难道这亲戚不做了?”就算这螺山真是受了李荇的吩咐来寻牡丹的,这里还有这么多人呢,难道他还敢拉着牡丹躲到一旁去说悄悄话,怕什么?

雨荷“哦”了一声,轻轻一磕马腹,满脸堆笑地上前和螺山打招呼:“螺山,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雨荷姐姐!”螺山一眼看到雨荷,高兴得差点没蹿起来,顺着她来的方向一瞅,又看到了封大娘,吓得一缩脖子,声音顿时低了下去,眼皮也抽搐似地朝雨荷使眼色:“我有要事要禀丹娘!”

雨荷不为所动地道:“有什么事?既已到了这里,怎不去家里等?走,走,去家里吧。”

螺山见她不上道,急得“哎——”了一声,道:“雨荷姐姐,我真是有要事。”说话间,封大娘已经陪着牡丹走了过来,封大娘笑眯眯地喊道:“螺山,小兔崽子,好久没看到你了啊。”

螺山少不得硬着头皮上前给牡丹和封大娘问好,又抱怨道:“小的这些日子都跟着公子爷忙呢,事情太多了。”

牡丹知道李荇这些日子都在为着宁王妃的丧事忙乱,便笑道:“虽然忙,但想必一定很长见识吧?”

螺山笑道:“那是。”

牡丹将马头往树荫下拉了拉:“天怪热的,这里离我家近,要不要进去歇歇?”

雨荷忙道:“他说他不去,有要事要禀告您。说完就要走。”

牡丹闻言,扫了螺山一眼,见他在那里垂手站着,吞吞吐吐的,一点都不爽快,心知必然与李荇有关,但她真的不能再与李荇私底下见面了,便索性道:“有什么事?说吧。”

螺山难过地看着紧紧贴在牡丹身边,半点避嫌的意思都没有的封大娘,心知今日这事儿断然是无法按着自家公子的吩咐完美无缺地完成,只得硬着头皮道:“我家公子让小的和您说,庄子里的事他已经知道了,让您不要担心,最迟天把两天他就会把事情办妥。还有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想交代您两句。”

牡丹沉默片刻,笑道:“替我谢谢他啦。但这件事情暂时就不麻烦他了,我已经和舅父说过,舅父自有安排。我这边能准备的也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不会有什么大意外,就算是有,我们应该也能处置妥当。他这么忙,就不要分心了,有空的时候好好休息。”

螺山见牡丹一口拒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明一片好意,她偏生拒绝,难道她不知道他说要公子要交代她注意事项,其实就是很久没见到她了,想和她说说话吗?是笨呢还是狠心?约莫是狠心,可真枉自自家公子那么挂念着她。螺山抬眼看着牡丹,就觉得她没从前那么好瞧了。

牡丹把螺山脸上的委屈不解、不高兴都看在眼里,暗自叹息了一声,强笑道:“你看,我今日就是去办这事儿的,真的没什么大碍。假如,我遇到解决不了的,我一定会去找表舅帮忙的。你让他放心吧。”她顿了一顿,“要不,你跟我回家去吃了饭再去回话?”

螺山看了一眼封大娘和雨荷,心想就算是跟了去,也不能单独和牡丹说话,便道:“谢过您了,小的还有差事要办呢。”

牡丹也不勉强他,命雨荷塞给他几十个钱:“天怪热的,等这大会儿了,去买完碗冷淘吃吧。”

螺山收了钱,给牡丹行了个礼,快步跑开了。他也不回家,直接就往安邑坊跑,在一堆人中把李荇刨了出来,同情地看着李荇。

李荇正忙得口干舌燥,心里也窝着一团小火,见螺山满脸同情地看着自己,却不说话,不由怒道:“有话快说!装什么呆?”

螺山唬了一跳,委屈地道:“小的这不是不忍心说吗?”

李荇倒被他气得笑了,擦了一把汗,使劲戳了他的额头一下:“你倒在我面前拿起乔来了,快说,爷没工夫陪你耗!”

螺山方撅嘴道:“人家不要您帮忙呢,说是她能自己解决,若是真不能了,也还有表舅。旁边封大娘死死盯着,小的就是想说几句好话也不成,就这么着把小的赶回来了。”

李荇默了一默,扯起一个笑容来:“她若能自己解决,那自是再好不过。”随即转过身,一头又扎进人群里去了。

螺山“嗳……”了一声,盯着李荇忙碌的背影,颇有些后悔自己刚才不应该图解气就那么说,只是也不敢再将李荇喊出来。苍山走过来恨恨地使劲搧了他的头一巴掌:“你个吃糠的蠢材!我须臾不在,你又干了件蠢事!”

苍山本就比螺山大,力气也大得多,一巴掌下去就将螺山打得一跌,袖子里的钱也咕噜噜滚落在地。苍山一把揪着他的领口将他推到角落里,冷笑道:“好呀,自己没本事办好差事,收了赏钱还特意来糟公子的心?你个小兔崽子长本事了啊。”

螺山护住头脸,闷声道:“我原也没说错话,她就是那么说的。我看她对公子就没心,公子白白牵挂她了。”

话音未落又挨了苍山一巴掌,他忍不住痛,大声道:“你干嘛又打我?我又说错什么了?”

苍山狠狠道:“这些话也是你乱说的?公子的事就是被你坏了的!”抡起巴掌还要往下搧,就被李荇从后面一把抓住手臂,沉声道:“专来给我丢人的?”目光落在地上散落的铜钱上,眼里有了一丝笑意:“她赏你的?”

螺山可怜巴巴地眨了眨眼:“公子爷,小的适才没乱说,丹娘就是这么说的,只是她还谢您了,说让您别担心,只管办好差事,有空多歇歇。小的还没说完话呢,您就走了。”说完偷觑着李荇,看他是个什么表情,会不会比适才高兴一点。

李荇瞪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道:“传句话都传不全,我看你以后不要跟我出来了。”说完转身就走。

螺山摸着脑袋,想不明白公子爷怎么反而看着更不高兴了?苍山又劈头给了他一巴掌,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个呆子!夫人若是又追问起来,你知道该怎么说吧?”

螺山委屈地道:“不要打,我当然知道!”

苍山白了他一眼,快步跟上李荇,赔笑道:“公子,老爷愿意帮忙,其实也是好事一桩。”

李荇淡淡地道:“你去打听一下,这些天她都做些什么了?”牡丹有事首先寻的不是他,而是李元,他怎会看不出牡丹是特意避开自己的?她说她自己能解决,她又能做什么呢?虽然经过和离那件事之后,她的脾性和从前是不太一样了,但她原本就是个软性的,只怕能做的也不多。她若是不肯要他帮忙,他暗地里去做也是一样的。

苍山应了一声,立刻就跑去办事。他比螺山聪明得多,正大光明地去了何家,表示是受了崔夫人的指示,来关照这件事的,从而顺利将过程打听了来。李荇听闻牡丹做的这些事,不由苦笑起来,似乎,这件事,他能帮上的忙果然是不多了呢。丹娘,和从前相比,越来越不一样了。

第九十六章 防范

天刚放亮没多久,牡丹已经带着封大娘和雨荷,还有执意要跟她去看热闹的甄氏和孙氏并几个强壮有力的家丁出了城,走在了通往芳园的土路上。

空中漂浮着稻花香和青草香,有不知名的鸟儿在田间地头发出清脆婉转的叫声,不时有农人赶着带了一股粪臊味儿的牲畜从众人身边经过,牛脖子上铃铛清脆,配着在田里劳作的农夫、农妇的俚歌声,构成了一副生动活泼的乡野图。

这令过惯了城市生活的甄氏和孙氏心情格外放松,甄氏难得地放下了心中的那些郁结不满,调皮地对着牡丹和孙氏挤挤眼:“我当初跟着父母在乡下住的时候,晚上也经常出来和姐妹们一起踏歌,直到月下中天方才归家。自从嫁了人,有好多年不曾踏歌了,真是怀念那个时候啊。”

牡丹笑道:“等到园子修好,我少不得要请爹娘哥嫂来住些时日,到时候三嫂若是想踏歌,还愁么?园子那么大,你们想怎么闹腾都行,也没外人来打扰。”

甄氏有些怅然地道:“就算是园子再大,人再多,再热闹,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孙氏看了她一眼,笑道:“三嫂今日还难得的伤春悲秋起来了?”

甄氏白了孙氏一眼:“还不兴回忆一下从前啊。我又不像你,成日里什么事儿都没有,又不需要管家,又不需要管孩子,还可以正大光明地跟着丹娘一起在外面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到点就回家吃饭睡觉,自由自在得很。真是羡煞我们几个了。”

她这话一说出来,孙氏立刻就板起了脸,把脸撇开,紧紧抿着嘴不说话。甄氏犹自没发现自己捅了孙氏的痛处,还在不停地抱怨两个女儿不够聪明讨喜,儿子不够勤奋努力,又说:“丹娘,我也没什么奢求,就指望蕙娘和芸娘将来能有她们姑姑这样会说话又讨喜就好了。你这么大个园子,若是真修建好,再种满了牡丹花,不知要值多少钱,每年又要赚多少钱。将来不管是嫁个什么人家,这一辈子都不愁吃喝的。”

牡丹先前听甄氏回忆年少之时踏歌,还觉得感兴趣,有心想和她多聊几句,问问乡间的风俗习惯,学习一下如何与庄户相处。还没开口呢,她先就打回了原形,不管不顾只图嘴皮子爽快,事无大小总是争强好胜,好端端地把个孙氏弄得没精打采气鼓鼓的,不由好生懊恼,淡淡地道:“不管这园子多好多值钱,都得小心经营,一个不注意,就什么都没有了。就算是我平时再小心着意,也还离不开家里人的帮衬,不然只靠一个人哪儿就能万事如意?孩子们还小,只要大方向没错,将来就不会差了去,光会说话会讨喜也守不住财,重要的还是大度勤奋。”

甄氏不知听没听出牡丹话里话外的意思,但却是认得牡丹对自己有些不满意,她有心想辩白几句,但看到孙氏侧着脸不理睬自己,牡丹也打马上前和孙氏说话,分明都是不想理睬自己的样子,便皱着眉头强忍着将不快忍了下去。

姑嫂三人有些别扭地到了芳园,因着工钱给得足,饭食供应好,工人又是福缘和尚介绍来的熟工,不会故意拖工期,五郎又会拉关系,故而工程赶得很快,此时园中的情形与牡丹走时相比又是另一番景象。

封大娘和雨荷忍不住感叹了几声,牡丹的脸上也露出笑容来。看到忙得热火朝天的景象,甄氏忘了适才在路上的别扭,“啧啧”了几声,道:“我也是有陪嫁地的,赶明儿我也建个园子去。”

孙氏心里还记着她适才讽刺自己没孩子,在家里什么事也管不上专吃闲饭的话,便嘲笑她:“三嫂建园子是为了种豆植桑的吧?”

甄氏见她讽刺自己不懂风雅,气得拿眼瞪她:“我是会种豆植桑,你倒是会什么?”

孙氏也翻了脸,这次她没有退让,而是反唇相讥。二人你来我往的,说个不亦乐乎。牡丹被她二人吵得要死,懒得再替她二人打官司做浆糊,命前来迎接的阿桃将她二人领进屋子里去吃茶尝果子,趁着没有岑夫人压制,要吵就一次吵个够,省得憋成内伤。她自去寻五郎说话。

五郎正按着牡丹先前的吩咐,指挥人将园子角落里最肥沃的一块约有二十亩的地周围砌起一圈矮墙隔起来,以便将来做种苗园。见牡丹来了,便笑道:“丹娘你来啦?你看这种苗园我没给你圈小吧?”

牡丹笑道:“没有。其实这两年只怕是种不满的,只是留着以防万一罢了。”她原本是想着,这种苗园很是重要,而这园子太大,管理看守都不方便,最好就是将这种苗园与自己住的地方连在一起,以便随时看管的。先前福缘和尚还没说什么,后来听她说是要建了围墙来圈着的,便说那会破坏整个园子的布局,大笔一挥,就将种苗园划在这个角落里。她为难了很久,想到这里确实也清净,地也肥沃,最终同意了他的安排。若是她知道这个决定在将来某一天几乎给她带来灭顶之灾,她是怎么都不会同意的。

但这都是后话了,此刻的牡丹即便是面对挫折也仍然充满了斗志,对未来更好充满了美好的憧憬,她是怎么看这片属于自己的土地就怎么顺眼的。矮墙已经快要砌完,她心满意足地沿着院墙走了一圈,问了五郎这两日没人上门来找麻烦后,便高兴地将自己在城中走访了下游几户人家的事说了一遍。

雨荷在一旁快嘴快舌地将人家如何刁难她们,牡丹又是如何应对的这些事儿尽数添上。听得五郎直点头,赞许地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照这样下去,丹娘很快就不要哥哥们帮忙了,还能替哥哥们招揽生意呢。”

牡丹笑道:“哥哥们哪儿需要我招揽生意?我一说何家的香料铺子人家就认得了,若不是你们把咱们家的铺子做得这般好,就算是我的嘴皮子磨破,人家也不会理睬我。”

五郎笑道:“好啦,咱们就不互相吹捧了,咱们说正事。我按着你让人送来的信,让胡大郎将里正和从前帮着修河道的约有二十多户人家的当家人请来吃喝了一顿,我谎说当初买房子和地的时候,他们家只说这河是他们修的,一起转给咱们,但没什么凭证,若是以后想转卖,只怕会因为这条河的问题受影响。”

说到这里,五郎得意地笑道:“你猜怎么着?咱的酒肉备得多,他们吃喝高兴了,也还不知道这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才一说,很多人就说他们都知道这事儿的,然后就撺掇着里正帮着证明这河本就是属于咱们的,咱们想怎么弄都是天经地义。那里正也答应得爽快,都说有事只管找他们。有好多人问我这园子还收不收人做工,我想着乡里乡亲的,特别是这挖地挑土的,也不要什么技术,便将那强壮地挑了几十个,又选了几个手脚利索的妇人进厨房帮工。有他们本地人在,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他们就是为了工钱也会尽力维护咱们庄子的利益。”

牡丹笑道:“难怪得工期进展这么快,原来是有这个缘故,五哥真是想得太周到了,有你在此镇守,我全无后顾之忧。只是,我觉得请他们作证这事儿还应该再妥当一些,以绝后患。”这两日她将芳园的房契和地契研究了好几遍,那条河的在自己地头上的归属权固然是完全属于她,但上下河道却没有说明所占的地到底属于谁,属于花了钱,却没有办正式手续的情况,这算是个不大不小的纰漏,需得及早尽量补漏才是。

五郎是讲究一诺千金的人,自然也就相信众农人与里正当众说过的话都是一定要算数的,听到牡丹这样说,虽然不是很以为然,却还是道:“你打算怎么做?”

牡丹正色道:“虽是我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了一些,但我想着到底是空口无凭,咱们请他们作证,他们按着事实说话,本是情理之中;可难保有人在中间弄鬼,用财势逼得人不得不说假话。到时候不但对我们不利,也让人为难,所以,我想就这河的由来写个字据,请他们按个手印证明一下。只有确认了这河的归属,才能断了那些人在这河上做文章,不要说是平安度过施工期间,就是以后也不怕。”

五郎沉思片刻,道:“你说得也有道理,既然如此,就赶紧办理。”兄妹二人快速回了屋子,一个磨墨,一个执笔,商商量量的,很快就将文书写了出来。文书中只说这河是本是由先前的周家独自出钱引来的,所经过的地都是花了钱的,并不提牡丹对这河有完全处置权的话,又将昨日来了的庄户名字写上,准备请他们一一按手印确认。然后提了两瓮酒,又将厨房里的半腔羊拿上,准备去请里正帮忙。

孙氏和甄氏吵得口干舌燥,没了精神才住了口,百无聊赖地坐着大眼瞪小眼,眼看着五郎与牡丹兄妹俩跑进跑出的,忙得不亦乐乎,便也跟去凑热闹,问他们要去哪里?听说是要去找里正,两人都表示愿意跟了去,牡丹没心思陪她们玩,索性请托甄氏帮着看顾工地,孙氏帮着看顾厨房,这才将二人给打发了。

出了芳园,五郎假意虚抹了一把汗,道:“你三嫂和六嫂平时不是很要好的么?怎地今日就吵成这个样子?你也不劝,放着她们吵,若是过后都怪你在一旁看笑话,不肯劝架,看你怎么办。”

牡丹笑道:“她和六嫂好,那是从前,现在她们都有底气,不用联合谁,也不用讨好谁,当然也就谁也不怕谁。平时在家有娘镇着,她们就算是心里有气也不敢大吵大闹的,今日就全当给她们放假出气,爱怎么吵就怎么吵,你看着,稍后回家保管又好了。”这就是岑夫人明确财产分配之后家里女人们最大的改变,拉帮结伙,背后搞小动作的现象少了,单个作战的现象则变多了。

五郎只是摇头:“你们女人脾气真怪,有也吵,没也吵,反正总有理由吵。幸好你五嫂不喜欢和人吵架,不然我也烦死她。”

牡丹似笑非笑地瞅着他:“你真的会烦五嫂?那我回去就告诉她。”

五郎笑骂道:“哪有你这样当妹子的?巴不得哥嫂吵架呢。你要真敢,看我不收拾你。”

牡丹笑道:“你要敢收拾我,看我不找爹娘嫂子给我做主。就说你不许我和嫂子说真话。”

五郎摇头叹息:“你果然是被惯坏了。胆子越来越大。”

兄妹二人说说笑笑地找到了那里正家中,找到人后双手将礼物奉上。里正姓肖,名会,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家里并不富裕,也是从农。寻常人家平时难得吃肉,他见到酒肉高兴得很,想着他们是来拜地头的,这一片的庄主可没谁这么稀罕过自家,当下面子里子都得到了满足,对五郎和牡丹极其热情。

可一听他们说明来意,就没前日喝酒吃肉时那么爽快了,水也没倒一杯给他们,光皱着眉头拿着那文书翻来覆去地看,就生怕自己大笔一落会惹出些什么不该惹的麻烦来。

五郎与牡丹忍着急躁,笑眯眯地坐在一旁等他看个够,好容易等他看够了,他却道:“已经说过的事情,就不会变卦,是你家的就是你家的,又何必多此一举?”说着就要将文书退给牡丹。

牡丹见他不肯,有些紧张,忙起身朝他行了一礼,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显得诚恳:“肖伯父,您也知道,这庄子其实是我的,我日后少不得要靠它养家糊口,说不定什么时候也会转手。我写这个东西,并不要将这河封堵什么的,也绝对不会因为我的缘故,让下游的几户人家没水用。我只是为了特殊情况的时候应对方便,比如说,我这庄子到处引了水的,要是谁在上游将我的水给断了,我一个女人可怎么办呢?这园子就等于废了。我全部的嫁妆都放到这庄子里去了,心里不踏实啊。”

肖里正笑道:“小娘子,你放心,不会有人这么做,假若真的发生了这种事情,自然有我们为你作证。”

不是没人这么做,而是已经有人在这条河上打主意了。牡丹叹气道:“我现在倒是不担心,就怕将来年深日久不好找人。您看,这上面只是写了这河是周家全额出钱修的,其他也没说什么不是?我只是想请您做个证明,有这回事就行了。其实,我昨日也去拜会了我下面几家庄子的主人家,他们也都很是通情达理,但我就是怕将来又换了主人说不清。”

她虽然说得合情合理,但肖里正就是不表态,一会儿瞟瞟她,一会儿又瞟瞟五郎,一会儿又看看他们拿去的酒和肉。牡丹急得简直有些坐不住了,需知里正这里乃是很关键的一步,需得靠着他引着去寻那些农人,有他领头,人家才容易按手印。他不按手印,可怎么好?

肖里正不肯在文书上签字,牡丹与五郎就厚着脸皮不走,肖里正收了他二人的东西,不想退礼,也不好赶他们走。三人就面对着面一动不动,正当几人僵着笑脸死熬的时候,一个妇人的大嗓门从院子里响起来:“哪家的死狗,怎地来了这里!是闻着什么味儿了呢?”一声闷响,窗外传来狗“唧儿”一声怪叫,接着外强中干地几声低嚎,渐渐地去远了。

紧接着一个三十多岁,穿粗布衣裙,浓眉大眼的妇人拍着手走进来,目光在五郎和牡丹的身上转了一转,再落到那两坛酒和半腔羊上面,大着嗓门道:“哎呀,贵客上门,水也没一杯,真是怠慢了。这狗鼻子可真尖,原来果真是嗅着肉味儿了。”

肖里正皱了皱眉头,显得很不高兴,终究没发作出来。牡丹有心与他家套交情,便笑着起身道:“这位姐姐是?”

不等肖里正开口,那妇人已经利落地用粗瓷杯子端了两杯水上来:“看这嘴巴多甜。我姓周,人家都叫我周八娘,小娘子叫我周八娘就行,这两日我在你们庄子里的厨上做活,工钱一日一结,伙食也好,你们家很公道,没有为富不仁,很不错。”

牡丹对她这个评语有些受宠若惊,紧接着居然从周八娘身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熏香味,又见她的手也洗得极干净,递上来的杯子虽然旧,同样极干净,便端起喝了一口,结果发现还有一丝丝蜂蜜味儿,不由对这周八娘很是生出几分好奇来。

周八娘见牡丹喝了水,满意地一笑,也不说明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伸手就去拿肖里正面前的那张纸,粗略扫了一眼,道:“又不是什么大事,反正你前日也当着大伙儿说过的,今日就给她作了这个证又如何?”

肖里正闻言,撅着几根稀疏的胡子拿眼瞪着周八娘,周八娘歪着下巴睁大眼睛毫不示弱地瞪回去,肖里正慢慢败下阵来,道:“罢了,看你们是实诚人,想来也不会害我。若是拿这个去做怪,害了我,少不得要和你们争到底。”

周八娘立时换了张笑脸,笑眯眯地去屋角取了枝秃头笔并一小块墨,半只破砚台和一只破碗来,注些水进去,卷起袖子开始研磨,示意肖里正签字画押。肖里正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头歪歪扭扭地写了此事属实,然后落下自己的大名。

牡丹与五郎见状俱都有些吃惊,先前他们猜着这二人约莫是公公与儿媳的关系,最多周八娘这个儿媳是当家理财的,所以才这样嚣张,可这会儿看这二人“你”和“我”的,又互相吹胡子瞪眼睛,却不像是公公和儿媳,倒像是一家人,可是这年龄,相差也蛮大了些。

周八娘见肖里正写好了,满意地拍拍他的手,将那文书拿起递给牡丹:“看看还差什么?”

牡丹厚着脸皮从雨荷手里接过一小盒朱砂递过去,周八娘呵呵一笑,示意肖里正按手印,肖里正气哼哼地按了一个,又瞪了周八娘一眼,抓起一个斗笠沉着脸对五郎和牡丹道:“走,我领你们去找人。”

牡丹大喜过望,忙向周八娘行礼道谢,周八娘摆摆手,笑道:“算啦,我是晓得你为啥要这样做的。”话音未落,肖里正就狐疑地看过来,牡丹又是紧张又是害臊,周八娘这样大方,倒显得她算计不明就里的肖里正不厚道了。

周八娘却豪爽地哈哈一笑:“这样才好啊,省得后面左右为难。好啦,咱女人不容易,快去吧。”听这意思,却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牡丹微微红了脸,对着周八娘感激地笑了笑,回头跟着五郎和肖里正一起往外走去。

待众人走了,周八娘利落地将酒藏在了床下,把羊肉放在吊篮里吊入井中湃着。刚收拾好就有人提着两包糕点和一封茶趾高气扬地找上了门,说是要找肖里正办事。周八娘扫了来人一眼,认得是宁王府庄子里的人,便殷勤地请他坐下喝水等着,等她去寻肖里正来。待出了门,她也不去寻肖里正,直接就往芳园的大厨房里继续做事去了。那人根本想不到周八娘会扔下他不管,便耐着性子在肖家一直坐着等。

因是农忙时候,人多数都在田间地头忙活,五郎和牡丹几人少不得顶着烈日,在田埂间穿行许久,挥汗如雨,总算是将事情办妥了。牡丹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盖了二十多个红手印的文书折叠好,放进怀里藏好,感激地请周里正去庄子里吃饭,周里正沉着脸道:“不去了,又吃又拿,占理的事都不占理了。你拿了这个东西,不许作怪。”

牡丹诺诺应下,陪着笑脸将人送走。兴奋地一把抓着五郎的手笑了起来,有了这个,她虽然还不能完全支配这条河,但总算是能名正言顺,师出有名,再不怕旁人说三道四了。

她在这里高兴,肖里正那边却是焦头烂额。

第九十七章 威胁

牡丹回到芳园,不见甄氏与孙氏,找人一问,却是陪着福缘和尚往园子后面看工程进展去了。牡丹没想到福缘和尚今日会来,少不得前去陪同。

走至桃李林时,忽见如满小和尚嬉笑着从林子里跑出来,一手抓着个吃了一半的桃子,一手牵着衣襟,还兜着几个桃子并李子,还不忘回头去逗阿桃的弟弟阿顺:“来啊,追着就给你。”

阿顺跑得脸红扑扑的,张着两只手跑过来,边跑边叫:“小和尚,你不许跑。”

二人一时见到了牡丹,便顿住了脚,阿顺学着大人给牡丹和五郎行礼问好,如满却是眨巴着眼睛道:“何施主,你怎么才来呀,我一早就等你给我送桃子去,总也等不到,少不得求着师父过来瞧瞧。”

牡丹笑道:“本打算回去时再给你带去的,既然你来了也就不管十个还是八个了,就一次吃个够。只当心稍后别吃不下斋饭去。”

如满呵呵笑着:“师父在林子里看人挖河道,我领你们去。”说完无忧无虑地蹦跳着往前面引路。阿顺上前揪了他的衣角,抓了一个桃子喂进嘴里快乐地跟着他往前跑。

牡丹看到阿顺蹦跳着的背影,想起当初那个怯生生的小男孩来,不由感叹了一声何志忠做事厚道。

桃李林中的河道已经挖了三分之一,不断的有占了道的桃树、李树被提前把果子全数摘了后移栽到一旁去,工人们一边干活一边吃果子,还把他们觉得熟得最好的摘了递给一旁的福缘和尚,福缘和尚也不推辞,就在袖子上擦擦就开吃。

孙氏和甄氏远远地站在一旁看着,不时窃窃私语,二人的表情都不是那么好看。甄氏一见到牡丹,就挽着孙氏的手快步走过来把牡丹从如满身边拉开,立到一旁气愤地低声道:“丹娘,你也该和你五哥说说,好好管管你请的这些人,干活就干活,干什么还顺手牵羊吃主人家的果子呢?真是不像话!难道这个不值钱的?拿去卖也能卖着好些钱的!”又瞅了孙氏一眼,“我是要管的,偏你六嫂拦着不许我管。”那意思是看你还当不当她是好人。

孙氏忙道:“这偷儿名声可不好乱安。我是想着他们当着我们的面都敢吃,而且吃的也只是要移栽的树,其他人家并没有动,那便说明他们心里有数,说不定是得了五哥或者丹娘允许的,咱们不知道情由,还是不要随便开口的好,不小心得罪了人,岂不是给丹娘添麻烦?”

甄氏不依,道:“丹娘,难不成还真的是你们允许他们吃的?”

五郎走过来沉声道:“是我许他们吃的,咱们正在用人的时候,其他长在树上的也就不说了,这些不能留的难不成还要专门让人送去卖钱不成?吃两个果子也不会怎样。”何必这么刻薄?

甄氏撅嘴道:“好好,就是我一人多事。”

牡丹忙握住她的手,笑道:“嫂嫂也是为我着想么。”

甄氏道:“我脾气不讨人喜欢,好心也不得好报的,知道你们背地里都说我刻薄哩,但我这人一是一,二是二,既然是请他们做工,便是给了工钱的……”

孙氏眼看着福缘和尚走了过来,忙拉了她一把:“福缘大师过来了。”

甄氏悻悻地住了口,牵强地对着福缘和尚笑了笑,福缘和尚和五郎、牡丹见了礼,笑道:“贫僧过些日子要出趟远门,特意过来看看女檀越这里还有什么需要没有?”

她要问的地方可多着呢,牡丹忙道:“师父今日看了工程进度,觉得可有偏差的?若是有,请您和我说,也好赶早弄妥帖了。您是要云游吗?要去多久啊?我还有好些地方要问您呢,比如说什么地方放什么石头那啥的……”

“当前只是最简单的工程,也没什么偏差。”福缘和尚垂眸算了一算,“女檀越请放心,贫僧不是云游,待到需要建屋子和安放石头,堆造假山,种植花木的时候贫僧也就该回来了。”

牡丹松了一口气,笑道:“既然如此,那便没什么了。师父请屋里喝茶。”

福缘和尚的目光闪了闪,微微有些诧异。他昨日夜里曾听蒋长扬说了牡丹庄子里的事情,又见牡丹在那个时候去找他,猜着怕是有事要求他,便特意来了这一趟,原也是想着,若是自己能搭把手,为她说上两句话也不甚紧要。谁知牡丹却不开口了。这又是为什么?

阿桃匆匆跑进来道:“娘子,大厨房那边有人找您呢。”

牡丹忙告了罪,请五郎陪着福缘和尚去屋子里喝茶说话,她自跟了阿桃去大厨房:“是谁找我?”

阿桃道:“是肖里正在厨房里骂他家周八娘呢。眼瞅着要动手了,她们便叫奴婢来寻您去当个和事佬。”

牡丹猜着大概是为了周八娘逼肖里正为自家帮忙的事情,只是先前她与肖里正分开的时候,肖里正还好好的,片刻功夫就发了脾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便问阿桃:“周八娘和肖里正是一家人么?我先前去他家,看着周八娘挺能干的,年纪也轻。”

阿桃见牡丹肯问自己,又是高兴又是忐忑,小声道:“您不知道他们家的事情。他们原本不是一家人,周八娘原来是肖里正的小姨妹,嫁在城里的常安坊一户姓陆的人家,后来她丈夫死啦,肖里正家里的周大娘也死啦,肖里正就求周家续亲,求娶周八娘。周八娘不肯,但她家里还是逼着她嫁过来了。刚开始的时候,整天提着扫把追着肖里正打,打了约有两个多月,才消停了。”

牡丹这才明白为何周八娘会发出女人不易的感叹,原来她就是个被人欺负,不得意的女子。

阿桃见牡丹不说话,便大着胆子继续道:“这位周八娘的胆子可大着呢,花样也多得很,她曾经教过村里的年轻女子用旧竹篾片和橘叶来做熏香,人家都笑话她想过有钱人家的好日子想过疯了,她也不理睬,我行我素。奴婢曾经跑去闻过她那香,还挺好闻的。可是她也会做恶心事,去捉蛤蟆来做什么抱芋羹吃,还说是从百越学来的法子。真是恶心死了,也不知道她怎么就会想到去做这么恶心的事情。”阿桃说到此,配合地打了个寒颤。

她以为牡丹会和其他人一样,听到做这什么蛤蟆吃就会大惊小怪地觉得恶心,偏牡丹并没有表现出恶心的样子来,反而镇静地问道:“你看到过她做蛤蟆吃吗?”

阿桃愣了一愣:“奴婢没见过。只是听王大娘说的,厨房里的人还都说,如果不是周八娘做得一手好菜,生得一身好力气,就一定要和您说,不许她来大厨房帮忙。”

牡丹淡淡地“哦”了一声,阿桃在一旁察言观色,觉得牡丹不似不喜欢周八娘,反而好像还感几分兴趣的样子,便又把话朝着有利于周八娘的方向发展,笑道:“其实她挺能干的,这里谁家嫁女娶媳,都爱请她去帮忙做饭,为人也热情,肯帮忙。有次我那跑了的后娘追打我们,差点把我弟弟推进河里去了,还是她帮的忙,还和我后娘吵了一架。”

牡丹听到此,不由皱起眉头来,严厉地看着阿桃道:“这样说来,她不但是个能干热心的人,还帮过你的忙,你怎能跟着旁人在背后传她的闲话呢?这不是忘恩负义是什么?”

阿桃见牡丹突然翻了脸,吓得赶紧站住了,紧张地绞着手指,垂着头结结巴巴地道:“奴婢只是想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您,想讨您欢心。”

牡丹见她一张小脸怕得瞬间褪去了血色,心想这孩子就是一颗歪脖子树啊,便道:“虽然你是为了让我高兴,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这种行为让人瞧不起。若是不改,今后只怕我这里是留不得你的。”

阿桃咬住嘴唇:“那以后奴婢再不说人坏话了,专拣好的说!”

牡丹叹了口气,叫过雨荷:“你教教她做人的道理!再教教她什么话该怎么说。”

雨荷微微一笑,老鹰抓小鸡似地提着阿桃的衣领,将她拎到一旁开训。

待到牡丹赶到大厨房时,闹剧已经收场,肖里正与周八娘二人正准备过来找她。肖里正撅着胡子,铁青着脸,嘴里骂骂咧咧的,周八娘却是满脸的不在乎。

牡丹忙上前与二人打招呼:“肖伯伯这是怎么了?谁惹您生气了?”

肖里正一眼看到牡丹,忙奔过去气哼哼地道:“我不是你伯伯,当不起,别乱喊。你害死我了!早知道你不安好心,我就该无论如何也不要答应这蠢婆娘!”

周八娘满不在乎地上前拦住他,对着牡丹笑道:“小娘子,咱们寻个好说话的地方说话。”

牡丹便引他二人往屋里去,另寻了间僻静的屋子,请二人坐下后,小心地问周八娘:“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说我害死人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周八娘淡淡一笑:“不就是你们前脚刚走,宁王府庄子里的奴才们后脚就去寻他么?我想着反正这人只能做一回证啊,他自己去得晚了能怪得谁?白纸黑字落在那里呢,难道还能改过来?便没去找咱们的肖里正,给他倒了杯茶就来干活儿啦。”

肖里正气得发抖:“你可知道那是什么人?王府!圣上的儿子!你惹得起吗?!”又瞪着牡丹,“你惹得起吗?!”

牡丹正要开口,周八娘便横了肖里正一眼:“你这人可真是笨得屙牛屎!老娘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你却不懂得推脱,怨得谁?”

肖里正道:“我推脱了啊,我说了,他们来晚了,我已经写了那东西了,断不可能改过来,叫他们来找何家就是了,可是他不肯饶我啊,说我故意和他们作对,问我是不是不想做这个里正了,当头就给我一巴掌,把我牙齿都给打晃了……”

牡丹定睛看过去,果见他的半边脸有些红肿,不由很是抱歉:“实在是对不住,但事到如今,还是只有请您往我身上推了,医药费也由我来出,权当向您赔罪啦……”

周八娘道:“本来就要往你们身上推的。”见牡丹朝她看过来,坦然自若地道:“你们的目的是要我们替你们作证,我的目的也是既不想做亏心事,也不想夹在中间难为,任人打整,所以咱们算是各取所需,就是这老笨蛋人太笨,胆子又小又贪心,不会办事还想做里正,活该他倒霉。”

牡丹默默一想,就是这么回事。她当时没有据实以告,哄着肖里正帮自己办了这件棘手的事,但从周八娘那边来看,也是图个签了这字就把事情甩脱推给自己,由自己和宁王府去抗争,他们再不掺和进来的意思。

没有人是傻的,都是各怀心思,小老百姓为自家打算罢了,还真说不上谁好谁不好,只是说到底肖里正挨这一巴掌的确也是因为自家才挨的,周八娘其人的确也坦荡。牡丹便道:“都是我给你们添的麻烦,我在这里给二位赔礼了,请问这附近可有大夫,我马上让人去请来给里正看伤。”

肖里正哼哼道:“不必了!我挨打就当白挨了,可不敢再和你家有牵扯。人家说了,叫你等着瞧!我是来把她带回家去的,你赶紧把她今日的工钱算给她,然后你就等着宁王府的人来找你的麻烦吧!等着倒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