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林这一句话说出来就是三年,这三年他载着田甜,后面跟着骑车的田蜜。田蜜骑车并不老实,喜欢和前面的韩林、田甜说话,有时候也不看路,一次还不小心撞上了路边的一棵树,韩林吓出了一身汗,警告她以后骑车不许说话。从这以后无论田蜜在后面说什么,他在前面就是不出声。田蜜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田甜的,连田甜也不搭理她了,她自己无趣只得老老实实的骑车了。

节假日时,他们有时候会一起骑车穿过长江大桥,照例是韩林载着田甜,田蜜在后面。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田蜜在后面看着韩林被风吹起的头发和他永远整洁干净的白色体恤衫,产生了一丝不舍。他考上了北京的大学,暑假过后就要离家去学校了,田蜜想着以后上学放学时前面再也不会有他的背影,忽然难过了起来。那天穿过大桥后,韩林带她们去划船,田蜜喜欢江水,喜欢坐在船上一荡一荡的那种感觉,但是这次奇怪的是在船上她并没有找到以前的那种雀跃的心情,连带着也不怎么说话。

回家后她看见了房间书桌上的那张他们三个人某次出游的合影,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往爸爸的书房跑去。田甜已经在里面了,背对着她仰着头看那张中国大地图。田蜜走过去,看了眼那个北方的大都市,对田甜说:“真远啊。”田甜没有回答,只是长久的凝视着那一张地图。田蜜默默了看了会儿就走开了。

那个暑假,甜甜变得很沉默,田蜜有事没事就喜欢呆在韩林家,有时候仅仅只是在他的房间看着他画画,她也能坐一下午。韩林不习惯她突然变得这么安静,总是边画画边跟她说话。他给她看她收藏的画册,也讲给她听什么是绘画写意,还告诉她那些掩藏在画面背后的故事,韩林甚至于极有耐心的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给田蜜讲解他眼中的《清明上河图》,他靠着想象力编织着那上面每一个人的故事给她听。田蜜开始知道了一幅看上去简单的山水画原来也是那样的意境深远,耐人寻味。她也陆续接触到了很多中国传世名画。兴趣来了时,田蜜也曾在韩林的教导下,在素描本上涂涂抹抹,也临摹过几幅画。韩林并不是一个“画痴”,所以并不单单只和田蜜谈那些画。他也讲给她听他爸爸和妈妈的故事。他说,他妈妈当年暗恋他爸爸很久都不敢表白,总是喜欢在一张白纸上反复的写着一句话——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有时候收工的早,她就喜欢跑到一个山坡的后面,一个人低低的吟唱越人歌。

田蜜打断他问道:“什么是越人歌?”

韩林拿出了一张纸,握笔在上面刷刷的写了起来。很快的,递给田蜜看。

那上面是干净整洁的正楷字,写道: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嫌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

田蜜看完,指着“搴”字问韩林,“这个字读什么?”

韩林读给她听,告诉她是第一声,末了还仔细的解释道:“‘搴’本意是‘券,‘搴舟’在这里是说驾着小舟。”

田蜜又回头去看那几行字,并小声的读出了声音。

她再次抬起头时,仍旧是一双略带不解的眼神,询问似的看着韩林。韩林于是翻译成白话读给她听——今天是一个什么样的日子啊?…

他的声音朗朗悦耳,无比动人。田蜜痴迷了起来,一遍罢了,耍赖说:“韩林,我没记住!你再读一遍吧。”

“这次再记不住,我就罚你抄写十遍!”韩林故意吓唬她。

田蜜笑道:“我一定会记住的。”

韩林再次读完也不追究田蜜是否记下了,而是接着给她讲了一个动听的故事。鄂君子晰泛舟河中,打桨的越女爱慕他,用越语唱了一首歌,鄂君请人用楚语译出,就是这一首美丽的情诗。楚国王子鄂君子晰终被歌声打动,微笑着与越女一同泛舟远行。

田蜜感兴趣了,联想到韩林的爸爸妈妈,一边在心里佩服着符木木的才情一边又问道:“那然后是不是你爸爸也在山坡后面听到了你妈妈唱这首歌?”

这几年她已经像韩林一样完全能够把整本《诗经》背诵下来了,这本中国古代第一部浪漫诗歌总集,极大的丰富了田蜜的想象力,无穷无尽的幻想扑面而来。她想象着在一个月华如水,繁星满天的寂寥之夜,韩林的爸爸忽然经过那一片山坡,然后听到了韩林的妈妈像水一样的声音。他循着歌声走到韩妈妈背后,等到歌声停歇下来,他走上前去,说道:“你唱的真好听。”然后他就会牵着她的手,此后便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韩林那时候笑了笑,只说道:“后来是听到了。”

后来田蜜终于从大人们偶尔的谈话中还有韩林那个暑假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拼凑出来了整个故事。其实最先听到符木木唱越人歌的并不是韩楚源,而是一个下晚工的知青,她到队长那里告发了符木木。第二天队长带着人来到了山坡后面,果然听到了那片咿呀声,符木木被指责为无产阶级的蛀虫,资产阶级的走狗。从那一天开始队里最累最重的活永远有她的一份,她跟着一群大男人挑猪粪,挖土…忍受着周围人的指责谩骂。韩楚源就是从这时候开始注意起来这个纤细,沉默的女人的。后来的发展就和无数那个年代的故事一样,他爱上了她,唯一不的不同是他没有抛弃她。韩楚源回城后不惜和家里决裂也要和她在一起,本身在市政府工作的父母拗不过他,也不能看着唯一的儿子单身一辈子,只能动用各方面的关系把符木木弄回城了。

那一天回家后,田蜜就对田甜讲了越人歌的故事。田甜听完后,笑了笑,拿出来了一本书给田蜜。田甜说,她早就在《说苑》上看过这个故事了。田蜜摸着那一本厚厚的书,想着韩林讲起他妈妈时脸上的笑容,还有韩楚源每次对符木木说话的样子,那个像水一样的女子,他们都是那么的爱她。她忽然喜欢上了手里的这本对她来说尚且艰涩的书,当然她初始时遇到了很大的阅读障碍,生僻字多,很多字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韩林无疑又成了她的老师。韩林开始给她讲《淮南子》,在韩林面前田蜜可以说是最有天分的学生,他讲的她都能记住,后来基本上整本书也都能背诵了。

在韩林要去北京的前几天,他们一起又看了遍张继青录影的《牡丹亭游园惊梦》。那一次不知道怎么回事,在杜丽娘缱绻缠绵的曼妙身姿和婉转痴情像水一样的唱词中,田蜜忽然泪流满面,眼泪也像水一样往下倒。

“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台上的杜丽娘在唱【山坡羊】这支曲子,台下的田蜜从默然流泪到哭的声嘶力竭。

在韩林的记忆中她一向都是一张笑脸,比梨花还清新娇艳的笑脸,小时候摔倒了,也是自己爬起来拍拍腿上的灰尘,继续笑着向前跑,好像除了田甜肺炎住院那次,他从来都没有见她哭过,何况是这样大哭。

韩林看着她的眼泪一开始有点手足无措,反应过来之后才胡乱抹着她的泪,连声的问着她:“田密,怎么了?你怎么了?…”

田蜜说不出来,只是爬在他怀里一直嚎啕大哭。

这是田蜜第一次看牡丹亭落泪,从这次之后,每当她再次听到那熟悉的曲调时,心里有一个地方就会蓦然揪在一起。她害怕却又喜欢那一种感觉,那一种灵魂蓦然间被什么东西击中的感觉,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被人一点点揭开一样。

这一年她和杜丽娘一样,二八年华。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关心什么时候开虐…我感觉这个故事不虐,挺甜蜜,温暖的,当初选标签的时候我也很想点上那个如今最能吸引人看的“虐恋情深”哪,(反正我对几个字还挺有感觉的,兴奋啊),不过我心虚,这点了也太不靠谱了,我担心会有人问哪里虐了,虐在哪里,万一我回答不出来不就是欺骗吗?这罪大了…

配乐不喜欢的可以取消。

第三十八章

韩林走了后,田甜也很快的学会了自己骑自行车,后来就变成了甜蜜在后面看着骑车的田甜。高中的学业比初中要重了很多,她们的课余时间有限,但是也不乏精彩。田甜从这个学期开始忽然对画画产生了兴趣,每个星期休息时都要去一个绘画培训班。田蜜其实对绘画也很有兴趣,可是看着那报名单上的数字她还是拒绝了父母要送她一起去学画画的提议。她愿意等着韩林回来画画给她看,她知道韩林会继续给她讲那些永远也说不完的故事,有了韩林那些画才是活的。田蜜没有什么愿望,对未来也没有任何过多的设想,她就想这样陪着韩林,伴着画,陪着田甜和父母,像一般学生那样等着那场或许是决定她人生某一次转折的普通高考。

田甜学画以后,田蜜不上课的日子变得越来越无聊,最初那一段时间她甚至开始期待一个星期七天都上课了。她开始喜欢给韩林打电话,每个星期天趁着家里没人时就打到他宿舍。韩林说,他用电话卡打电话比家里的座机便宜,所以很多时候他接起电话两人说不到几句话,他便会挂断,再次重新打来。到了后来像约定俗成似的,她打过去,他接起电话,挂断,电话响起了,田蜜笑着拿起话筒。她在电话中对他讲那一个星期发生的事。一般都是她说的多,韩林听着。她总是讲着讲着就问道:“韩林,你怎么不说话了?”韩林总会笑,“我在听你说话。”田蜜这时候就会“哦”一声,接着讲下去。有时候她也缠着韩林,让他给她讲他的大学生活。他要是不讲,她就耍赖说:“韩林,你要是不说,我就不挂电话了。”韩林叹气后就会开始对她讲美术,讲建筑,讲他们上课的老师。他对她说他们有个老师从开学到现在他只见他穿过黑色的衣服。田蜜撇嘴说道:“他是不是色盲?”

那时候她开始更多的把时间用在看书上,除了一些国学类书籍之外,她还一本又一本看田甜买回来的那一大堆书,不到二个月她接触到了一个除了童话书、漫画、诗词和课本之外的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绚烂多姿,五光十色,姹紫嫣红,五味杂陈。她爱上了这样一个的奇幻的世界。她房间的那些书很快就被她看完了,她开始往爸爸的书房跑,甚至有时候跑去韩林家问符木木借书看。韩林家的那间书房是她那时候见过书最多的地方,里面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但是她最开始专看符木木给她选的书。

寒假时,韩林回来了,田蜜发现他长高了一点,因为以前她看他的眼睛时头仰的没有现在高。田甜更是每天都去画室参加寒假培训班,在家里时,她也是在房间里安静的画着画。田甜画画时很专心,不喜欢讲话,无论田蜜在旁边说什么,她总是“嗯”两声,注意力永远在面前的画板上。田蜜嫉妒画板占据了她在田甜心里的地位,曾经睁圆了眼睛喊道:“以后你就把你的画当你的妹妹吧。”在田甜说出了“我的妹妹只有一个,叫田蜜”时,她也不再纠缠了,去找韩林,把房间留给田甜,让她专心的画画。

和以前唯一的不同是,现在田蜜会边看书边看韩林画画,韩林画画时会听她说话,也会和她讲话。有时候韩林会放下画笔,凑过来看她说书里某一段有趣的描写。那个寒假她在看张爱玲、席慕容、三毛,最先喜欢的是席慕容的那种诗意。少女情怀总是诗,有时候看着看着她就会读出来那些诗。读到那首《在黑暗的河流上》时,她对韩林说:“你看这是越人歌的现代版!”

“是吗?”韩林笑,“你再读一遍给我听。”

她于是从名字开始再重新读给他听。

在黑暗的河流上

灯火灿烂是怎样美丽的夜晚

你微笑前来缓缓指引我渡向彼岸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她的声音清脆,缓缓的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初时面带着微笑,轻松的朗读,到了后来就沉进去了,及至幽幽的念出最后一句:你的昔日,我的昨夜。到了这里,田蜜脸上就有了一种凄惶的神色。田蜜明白并不是所有的故事结尾都是“王子与公主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可是她还是沉浸在文字所渲染的伤感中,走不开。但是这种伤感在抬头看韩林时倏地就明媚了起来,那双在镜片后带笑的眼睛让田蜜瞬间也笑了起来。

最初看完张爱玲的《倾城之恋》时,她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抓着韩林问:“你说范柳原喜欢白流苏吗?”

韩林反问:“你说呢?”

田蜜摇头,“我不知道。”

韩林说:“那等你有一天知道了再告诉我。”

为了弄懂范柳原到底喜欢不喜欢白流苏,她那天晚上又仔细把那个故事看了一遍,一个字也没有错过,可是还是没有弄懂。她躺在床上,问着躺在另一张床上看书的田甜,“你说范柳原喜欢白流苏吗?”

田甜想了想说:“他喜欢她,但是他待她也不过如此。”

田蜜被田甜的话搞糊涂了,越发不懂了,想着她要多把书看几遍,或许就明白了。

在看了不知道多少遍《倾城之恋》,很多情节都会背了之后,她还是没有搞懂那个问题。有时候觉得喜欢,有时候看到哪一句话,又觉得不喜欢,但是她已经不再急切的知道答案了,她想或许总有一天她会明白。这时候有另一件事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她忽然发现文字也是可以这样拼凑的,一种说不清的感觉箍住了她。她当时未必知道她是喜欢上了张爱玲的文字,以后那么多年都离不了,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拿出来看看,她只是单纯的想看看她笔下的那个世界。那时候她也并不是很喜欢她笔下所有的人物,很多人对于她来说都太复杂了,她就是单纯的喜欢那种感觉,那种看着那些文字的那种感觉。

田蜜读高二时,学校要进行文理分班,田甜当然是毫不犹豫的就选择了文科,可是田蜜却犹豫了。那时候在她的眼里,文科和理科的区别就是物理和地理的区别,她天生和这个“理”字不和,“二理”成绩都不好。爸爸妈妈说让她自己选择她的未来,田甜说你要想好。 她给韩林打电话,“韩林,你说我是选物理还是地理?”

韩林说:“在所有的学科中,你最喜欢什么?”

田蜜毫不犹豫的回答:“英语。”她的英语成绩是最好的,她也最喜欢英语,语文有时候太游移,只有英语是她可以抓住的。

“那你选地理吧。”

田蜜也选了文科,可是并没有和田甜分在一个班,她为此还闷闷不乐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她看到学校主管文理分班工作的教导主任就想给他一个白眼,他为什么不懂甜蜜是不能分开的呢?

进新班级后不久的一天,田蜜收到了有史以来的第一封情书——可惜不是给她的。情书是来自他们班公认为“貌比潘安,文塞唐寅”的付大才子。才子本名叫付平,喜欢附庸风雅,给自己取了个表字,曰“原”,是为付原,此后弃名而用字也。田蜜初到班级不久后知道了这段典故,就对同学说:“他难道还想写出盗版《离骚》?”这句话传到才子耳中后,他还特意在下课时间当着同学的面,一脸正气的问,“你为什么说我盗版?”

田蜜说:“屈原本名屈平,付原本名付平,你难道不是学屈原的?”

才子是个有文化的人,并不和田蜜计较,只是解释给她听:“高平日原,故名平而字原也。”

田蜜笑着念道:“皇览揆余于初度兮,肇赐余以嘉名:名余日正则兮,字余日灵钧。”

俗话说好男不跟女斗,才子走了。

后来同学们渐渐弄清楚了“正则”就是平,“灵均”就是“原”,原来屈原早在离骚中就说明了其名字的来历,田蜜也因此被同学们冠上了“才女”的名号,不过这个名号还是没有她的大名“甜蜜”来的响亮。

才子不喜欢才女,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才子看见她都是目不斜视的走过。

才子送来情书时,田蜜午睡刚刚醒,伸手就接下了,然后就要打开。才子阻止了她,看了眼四周无人,低声说道:“这是给你姐姐的。”田蜜看着手里精致淡雅的信封,想必里面是“薛涛笺”,蓦然间明白了。可是她又生出来了一种不解,从来不正眼看她的才子,怎么会喜欢上和她长的一摸一样的田甜?

当然田蜜并不是一个多有道德的“信使”,等到上课后,她就把才子的信打开压在课本之下看完了。

晚上回家后,田蜜把信给了田甜,然后又盯着田甜仔细看了一会儿。才子这次并没有卖弄文采搞什么古文,完全直抒胸臆表达爱恋。在田蜜看来他那封情书是徐志摩的浪漫多情和沈从文的朴实无华的结合体。才子在信中把田甜的长发比为丝缎,眼睛比为宝石,皮肤比为白瓷,又说如此一个古代仕女画中走出来的人儿,可堪比李延年那首佳人诗,信的结尾还附上了《北方有佳人》全诗。纵然田蜜认为才子的比喻是继承了徐志摩的《爱眉小札》——既肉麻又恶心,可是她越看越觉得才子说的都是对的。她不由得照了照镜子,看着自己短短的蘑菇头。

第二天,田蜜带给了才子一句话——感君赠诗意,惭无倾城色。

本来田蜜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但是没想到过后不久的一天,才子在课间休息时,单独把她叫出了教室。

站在走廊的一侧,才子红着眼问道:“你姐姐有喜欢的人了?”

田蜜顿了顿,明白了过来,应该是才子去找过田甜,遭到了直接拒绝。

才子见她低着头不说话,觉得还有希望,马上连声问道:“她是不是骗我的?”

说实话田蜜也这样认为,但是她当然会帮着田甜,可是当她抬起头看着才子红红的眼睛时,又不忍心了。最后她含糊的说道:“我也不清楚,甜甜只对学习和画画有兴趣。”

这个回答让才子很高兴,他甚至破天荒的对田蜜表示了友好的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大家对韩林是什么看法?

第三十九章

高二暑假时,田蜜把每天的时间做了个统一安排。上午抽出三个小时用在学习上,下午的时间则灵活安排,至于晚上那就是纯粹的娱乐休闲了。这样一来,下午她总能找到时间和韩林一起呆一会儿。

这个暑假,田蜜的眼泪是越来越多了。也许青春就是用来哭泣的,每个少女的成长都是和眼泪分不开的。现实生活中很少流泪的田蜜也长到了多愁善感的时期,经常被文字感动的泪流满面。

第一次韩林见她对着一本书哭的稀里哗啦时,有点震惊,也有点无奈。他擦着她的眼泪叹息道:“你这样是在别人的故事中流着自己的眼泪。”田蜜当时被他说笑了,又哭又笑的说:“故事是别人的,但是感情却是一样的。”待到脸上的泪水被擦净后,她把自己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她说了很多,一开始倒像是抒发感慨,她说文字是自己接触到的,它可以给人无限的想象力,它可以创造一个世界,也可以毁灭一个世界。感慨完毕,她又谈起了自己的愿望,她说她以后要有一间大书房,里面要摆满的她喜欢的书。韩林像以前一样静静的听完她的那一大段话,然后眼睛直直的看着她。

田蜜迎上他的目光,问:“干嘛这么看我?”

韩林的目光依然不闪躲,只是说:“以后我帮你买书吧。”

田蜜毫不客气的说道:“那当然。”

韩林在一个周末带田蜜和田甜去看电影《泰坦尼克号》,田甜一直默默的流眼泪,田蜜看着大屏幕一直到了那句“你跳,我就跳”也还没感觉到眼睛有湿意。从电影院出来后,田甜很伤感,回到家之后就一个人在房间默默的画画。

田蜜跑到对门去找韩林,劈头就责怪他:“韩林,你怎么挑了这么一个电影?”

韩林有点无奈,“你们女生不都是喜欢看这样感人的电影吗?”

田蜜理亏了,田甜确实喜欢这种类型的电视剧和电影,那段时间她喜欢的韩剧和港台偶像剧都是像《蓝色生死恋》和《薰衣草》之类的悲剧。

田蜜的蘑菇头已经长长了一点,在后面扎起了一个小扫把。韩林摸了一下她的扫把头问:“你怎么没哭?”

“为什么要哭?”田蜜振振有词的说。

“不哭就好。”韩林如释重负的说,“我就怕你哭。”

田蜜知道韩林为什么这么说,心里一暖,问道:“韩林,我昨天是不是又吓到你了?”

韩林摸着她的头,“有一点,以后不要哭了。”

田蜜嘟嚷道:“这…我可不敢保证。”

韩林耸耸肩,“你小时候多喜欢笑碍…”

田蜜抗议,“我现在笑的也很多啊。”

韩林笑了,再次摸了一下她的扫把后收回了手。

田蜜笑了笑,摸了一下自己后面的头发,有点不好意思的问道:“韩林,你说我留长发会不会好看点?”

“应该会吧。”

原来韩林也不是很肯定,不过当田蜜想起了符木木那一头长发还有才子形容的缎子后,还是坚定了把头发蓄长的信念。

还有一个让她坚定留长发的原因是她那半年所接触到的几本言情小说,里面的女主角大都有一头瀑布般的长发。田蜜的同桌那时候是一个各类言情小说的忠实读者,上课时把小说压在课本下看,下课后把小说压在课本上看。田蜜初次看见时,难免有点震惊。她虽然上课不算是最认真的,但是除了偶尔发呆和像韩林一样无聊的研究老师的穿着打扮之外也不会做别的。田蜜此前的生活环境和阅读品味让她根本没有接触过任何这样的书籍,见得多了,她难免好奇是什么书这么吸引人,让同桌如此如痴如醉。

同桌见她有兴趣,以为找到了同盟,马上就从家里给她带来了自己言情路的启蒙教材——独霸言情市场几十年的大作家琼瑶的名作《窗外》。田蜜丝毫没有辜负她的美意,花了一堂政治课翻完了这本书。下课把书还给了同桌时,田蜜意兴阑珊的说:“有点无聊。”

同桌再接再厉借给她的第二本书是《潇洒出阁》。田蜜在一堂历史课上忐忑不安的翻开了书,然后脸上的笑意就没停下。看到差不多一半时,田蜜甚至不顾在讲台上慷慨激昂的讲解“明亡清兴”的历史老师,爬到桌上捂着嘴巴笑。晚上她把书带回去了,想让甜甜也看看这么有趣的一本书。田甜在翻了三分钟后把书还给了田蜜,然后对她说这是不健康的读物,让她以后再也不要看了。田蜜说:“我觉得挺有趣的呀,哪里不健康了?”此后她又陆续带了几本书回来看,有一次终于被张玉兰发现了,书被没收了还不算,还要她和田甜两人都写检讨。田蜜用零用钱赔了同桌的书后,就打电话向韩林抱怨。韩林说:“你要是真喜欢看,放暑假了我给你买。”

韩林并不是随便说说的,看完电影后几天,他带田蜜到了新华书店,给她买书。但是田蜜在那里并没有找到同桌借给她的书,后来两人在一个小书店找到了几本,其中就有那本《潇洒出阁》。韩林准备掏钱买时,田蜜又忐忑了,便把韩林拉到一边担心的问道:“这书会不会真有问题呀,为什么新华书店都没有卖的?”

韩林还是买下来了,回去后他花了半个小时翻完了田蜜极力推荐有趣的那本《潇洒出阁》。把书给田蜜时,他说:“书没有问题,适合你看。”

那一刻,田蜜突然觉得韩林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妈妈和田甜都反对她看的书,他却支持她看。

田蜜当然不敢把书带回去,她在韩林的房间找到了一个鞋盒把那几本书装起来,放进了韩林的床底下。那几本书被田蜜翻完后,不知道韩林是怎么办到的,他居然给她买来了全套席娟的小说。田蜜在韩林的房间看到那几十本书时,震惊的说不出来话。后来那一个暑假她躲在韩林的房间把那套书全部看完了。有时候韩林在旁边看书或者画画,有时候他也出去打球。

看书困了时,田蜜喜欢躺在韩林床上午睡。韩林的那张床比她的要大要软,床单被套都带着淡淡的和韩林身上相同的气味。她说不清是什么,只觉的闻着让人安心,每次她躺上去,感受着他的气息,便能沉入最深的睡眠。这几年她好像很少在白天躺在自己房间那张床上睡过觉,韩林不在家的日子,她在学校爬着书桌午睡,韩林回来后,她喜欢呆在他的房间,累了旁边就有一张无比熟悉的床。韩林和田甜不一样,每次在家时,她午睡时间超过一个小时田甜就一定要她起来,韩林不这样。有时候她实在贪睡,被田甜喊醒后就会去找韩林,在韩林的床上接着睡。久而久之,田蜜更喜欢躲到韩林房间去睡觉。韩林从来不打扰她睡眠,有时候他困了,也会躺在她旁边休息片刻。她要是偶尔醒了看见他,胡闹故意翻身压到他身上,他也不会移动身体,田蜜渐渐的喜欢上了这个游戏。

为了扎头发,田蜜暑假开学后要比以前上早自习时提前五分钟起床,她喜欢赖床,五分钟对她来说也是睡觉的宝贵时间,刚开始那几天生物钟没扭转过来,天天迟到,为此还上了那一周的违纪榜头名。

高三的功课明显紧张了起来,大家都意识到了这次参加高考的将会是他们。家里有两个即将面临高考的女儿,田东伟和张玉兰也越来越留意起了她们每次考试的成绩。田蜜和田甜两人的成绩在班级都算是靠前的,每次大考她们的分数也相差不大,不过田甜的成绩明显不够稳定。高三开学后,田甜也没有再去学校上课了,而是参加了画室的集中训练,为专业课考试冲刺。

那一年的春节联欢晚会上,王菲绑着把把头穿着一身白裙在高唱着“来吧,来吧,相约一九九八…”这股和煦的春风也吹拂到了正值青春年华的田蜜的脸上,她硬是盯着电视几分钟也没转开视线。

大年初一的早上,田蜜欢呼着对韩林说:“我昨晚看到仙女啦!”

韩林弄清楚了是怎么回事后,笑道:“我也看到仙女了。”

田蜜哼着昨晚模糊记下的不成调的几句歌词,没有说出口的是:韩林,我们也相约一九九八。

那一年田甜经过初试和复试,拿到了央美的专业课合格证书,接下来她也和田蜜一起投入到了文化课的复习中。

五一长假时,韩林回来了。他先从北京去了洛阳一个同学家,两天后又从洛阳回来的。他回来的那一天,田蜜和几个同学在外面逛街,逛到火车站附近时,田蜜看了眼时间,留意到韩林乘坐的那班火车快到了,便和同学告别,一个人跑到火车站的出站口去等韩林。

韩林是捧着一大把牡丹花走出来的,那一团红比外面的烈日还要耀眼,照红了田蜜的脸颊。在去洛阳之前,韩林曾经在电话中向田蜜描述过那里的牡丹花,田蜜就闹着说韩林在诱惑她,明明知道她不能去,还说这么多。

接过牡丹花以后,田蜜抱着花只顾着笑。

韩林说:“这是我趁着晚上没人时给你偷的。”

田蜜偏着头透过牡丹花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傻傻的回道:“真的?”

“骗你的。”

田蜜还是傻笑,又低下头看怀里的牡丹花,满目红艳,香气熏人。她不由得想起了戏中的那个女子,她在低低的吟道:“春香,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在牡丹花的缠绵的香气中,田蜜呼吸了一口气,这一刻她也开始春心荡漾,人比花娇。

那一天晚上田蜜躺在床上呼吸里还有一阵阵的牡丹香气,闭上眼睛,眼前就是牡丹,一团团的牡丹,牡丹花的海洋。第二天早上,田蜜看着书桌上那依然红艳的花朵,一句话蓦然间袭上心头——我要去寻找那一座牡丹亭,那一株垂柳,那手持垂柳的少年。

田蜜和田甜的生日在五月,韩林回来之后就把礼物送给了她们,人名文学出版社1963年版的《牡丹亭》,一人一本。其实田蜜和田甜在好几年前就从符木木那里得到了一本,但是放假之前田蜜把书带去学校借给一个同学看,同学看完又借给另外的同学,一本书这样转了几次手后她已经找不到了。田蜜虽然对那个同学说,不要紧,丢了算了,但是还是觉得有点可惜,陪伴了自己这么多年的书就这么没了,后来她还在电话中闷闷不乐的对韩林提过这件事。

在韩林要回北京的前一天,田蜜吃完晚饭后跑去他的房间,半晌她只是坐着也不说话。 韩林停止了玩电脑游戏,把椅子转过来看着她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田蜜摇了摇头,说道:“韩林,那几株牡丹花都枯了。”

“花总是要枯的。”

“那么漂亮的花…”

韩林笑道:“我以后带你去洛阳看。”

田蜜顿了一顿,有点不自然的问道:“韩林,你说…你说我填哪里的学校呢?”

“原来是在烦恼这件事。”韩林笑了笑,“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田蜜又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韩林忽然说:“我本科毕业后会继续留在北京完成硕士学位。”

“真的?”田蜜抬起了头,脸上已经露出了笑。韩林的建筑学是五年制的,这样一算那他还要在北京停留五年。

“真的。”

“那我也去北京好不好?”田蜜看着韩林,又低声的说:“我想和甜甜一起。”

“那你要努力了,北京不是你想去就去得了的。”

“你别小看我。”田蜜不服气了,“韩林,你在北京等着,我一定会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