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令箴在‘皇上就提出或者大刀阔斧地全力支持科举改制’这一句用了最重的语气,提醒他,不要惹火烧身。

“依你之见,科举改制,暂时搁置?”

泰昌帝还是不甘心。

宫令箴知道他是暂时没听出来,不过他也不急,只是笑笑,“这个,由皇上自己圣断吧,臣就不妄议了。”

“皇上,既然说到这个了,臣不得不提一下因此次科举舞弊被牵连的学子们。”这也是他进宫的时候打了腹稿想提的。

“怎么,宫爱卿你还要给他们求情不成?”泰昌帝知道,这段时间虞国公府可是闭门谢客的,倒不曾怀疑他是受了谁人所托前来求情。

宫令箴默默地看着他,皇上,我不求情,你就在上面呆着吗?所有大臣如今全部都噤若寒蝉,也没个梯子下来,这样真的好吗?

泰昌帝不敌,“说吧,你有何高见?”

“据臣所收集到的消息,那些考生绝大部分真不知道他们买的押题集,竟是王太傅幼子王博鬻卖今科京试的试题宗卷。”

泰昌帝哼哼,“他们没脑子吗?那押题集可不便宜,朕听说卖到了三百金一份的。”

“或许他们人傻钱多?”

咳咳——梁东海差点咳得笑出声来。

一转头,发现皇上和宫大人都看着自己,他默默地道,“奴才失仪,奴才告退。”

宫令箴转过头来,“皇上,鉴于他们大部分不知情,却又确实购入了王博鬻卖的京试试卷,造成了很不良的影响,抹黑了朝廷在民间的形象。臣建议,将他们放了,遣回原籍。”

泰昌帝皱眉,“就这么放了?”

宫令箴笑,“当然不是,他们不是有银子买题吗?那就让他们家人拿银子将他们赎回去。”

泰昌帝还在思考,这处置是不是太轻了点?

“皇上,他们并不是穷凶极恶之辈,养他们在牢里没用啊,占用了牢房的资源不说。而且都是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即使发配寒苦之地也干不了啥活,恐怕连养活自己都难。如果皇上实在生气,大不了剥夺他们以后的科考资格,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惩罚了。”

还不是对科举舞弊处置最严厉的朝代,说白了,现在的科举仍旧是上层社会世家们的游戏,所以宫令箴敢这么求情。

其实没有这番话,这些被关押在牢房里的也不会有性命之危。

毕竟如今涉案的,大多都是世家子弟,全国的大大小小的世家。

只是在这皇上震怒的当口,哪个大臣都不敢开口求情,世家的人情他们想卖,但在此前提之下,他们须得保全自己不受皇上怒火的牵连,不过求情的浪潮已经在酝酿之中了。

泰昌帝想,宫爱卿这番话真是说到了他心坎里了,他不能杀了他们,发配苦寒之地也不大妥当。

关着那么几天,已经有不少命妇递牌子往皇宫走动了。

可恨前朝这些官员们,一个个如锯了嘴的葫芦,连劝他一劝的人都没有!墙头草都是!还是宫爱卿有仁义心肠啊。

“那么对于王源呢,你是怎么看的?”

“皇上,你就饶了为臣吧。”王太傅是您的恩师,让他来论其功过惩处,这不是给他挖坑么?

泰昌帝失笑,“行了,朕也不为难你了,真是,果然像你妻子所言,还年轻呐,扛不住事儿。”

“是是,皇上您说得都对!”

虞国公府

宫令箴回到府中,第一次没有先回景铄院,而是径直去了灵均阁。

他进了书房第一件事就是找出一道折子,只见上面赫然写着,论当今科举弊端及相应改革。

他的手指在折子中天子门生这四个字上狠狠一划。

科举改制这个想法还只是个稚嫩的不成熟的构思,他只放在心里,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即使是那一晚,他与妻子也仅仅只是点到为止。

天子门生这四个字,他都没有对自己的妻子说出口。

有人盗走了他脑中的想法,这猜测想想就觉得可笑,但宫令箴却有一股野兽般的直觉。

不过他们有本事偷,那就看看有没有本事跳过去了。想起他今天在皇上跟前挖了这么一个坑,宫令箴眼睛微眯。

宫令箴回府了,却沉着脸去了灵均阁的消息,第一时间被小厮报给了林蔚然。

晴雪也面带忧色地看向林蔚然。

林蔚然吃着糕点的手顿了顿,并没有如他们所愿一般急轰轰地往书房而去。

她问晴雪,“我记得畅春园那边的桃花是不是要开了?”

“奴婢前儿刚去看了一眼,正打着花苞儿还没开呢。”

“你一会让人去挑几枝剪下来。”

没一会,下人剪回来近十株桃花枝。

林蔚然修剪好了,插进青花抱月瓶中,让人给送到外书房去。

林蔚然没有过多地去追问,只是在生活细节上尽量多照顾着他体贴一些,她知道有些情绪需要自己来排解。

等晚膳见到宫令箴时,他已经好了。

第107章

京城城东

宫令箴下值的时候,突然想起昨天半夜小妻子心心念念想吃的糕点,于是就转道过来城东这边,打算买了回去。

昨儿个夜里她就想着这口了,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别的还不要,看着可怜极了。但很奇怪的,早上的时候问她还想不想吃,她又摇头说已经不想吃了。他现在来买,也是想着买回去后她愿意呢就吃两口。

到地儿之后,文轻去排队买糕点。

他在路口歇脚的茶楼摊子略略小坐,等候随从将糕点买回来的当口,不料无意中一抬眼,竟在对面福源酒楼二楼靠窗那里看到一个略有些眼熟的身影。

那道身影似乎也认出了他,受惊一样迅速地缩了回去。

宫令箴挑眉,难道还真是熟人?

福源酒楼二楼,竟陵王萧子琅与带着帷帽的林昭然相对而坐,桌面上放了一壶茶,不过谁都没有动。

随从苏武一动,萧子琅就看了过来,“怎么了?”

“是宫大人,他往这边来了。”

“他看到你了?”

苏武迟疑地道,“应该是的,他往楼上看了一眼。奴才没想到他会突然抬眼……”其实他想说的是,他没想到宫大人对视线这么敏感。

萧子琅眉毛一拧,“那还不请他过来?”

“是——”说着苏武就领命前去了。

林昭然出声,“你要请他上来?”

“怎么,你怕?”

“我只是不想让咱们的关系曝光。”他们的关系,还是适合隐在暗处。

萧子琅玩味一笑,“咱俩什么关系?”

他略带轻佻的话让林昭然俏脸一变,“你——”

“说起来,他也算是你的养姐夫了,你当真不取下帷帽与之一见吗?”

“王爷是真的希望小女取下帷帽与宫令箴相见吗?”

萧子琅眼一眯,她究竟知道多少?“昭然姑娘真是对本王知之甚深啊,就不知道你的未婚夫谢洲知不知道你对他以外的另一个男人如此了解呢?”

林昭然正欲解释,却被萧子琅所阻止,“嘘,他上来了。”

林昭然咬了咬唇,然后正襟危坐。知道要面对宫令箴,林昭然心里有一丝无法克制的心虚。

宫令箴视线一扫,落在戴着帷帽的林昭然身上时顿了一顿。

林昭然僵着身体,手心都已经汗湿了。

但宫令箴的视线并没有在她身上停留太久,注意力更多的是放在萧子琅身上,“王爷也在这吗?刚才我在楼下看见苏武,还以为眼花了呢。”

“在此地见一个友人。苏武刚才看见你了,就和我说了。”这话算是将苏武方才见了他之后一闪而逝的情况敷衍过去了。

宫令箴看向林昭然,以眼神相询,要见的友人是她?尽管她戴着帷帽,但从身形来看,可以看出是一个女子。

萧子琅笑了,“令箴说笑了,她不是,她是本王从怡红馆请出来的娇娇,是个新绾,在外尚有些羞于见人。本王的客人另有其人,令箴一起见见吧?”

听到萧子琅如此介绍,林昭然袖子下的手指甲往掌心狠狠一抠。

宫令箴拒绝了他的提议,“不了,一会我就该回府了。”

萧子琅又问,“以往令箴这个时候下值不该赶回家的么?怎么今日到城东这一片来了?”

“城东这里有一家百年老字号的糕点铺,这的桂花糕和驴打滚是他们的招牌。臣下值之后顺便过来买一些。”

这些糕点一听就是女人爱吃的,不用想,他下值的时候特意绕过来买这些是为了谁。

林昭然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听说你夫人怀孕了?”

宫令箴眼睛一闪,装作不经意地道,“王爷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嘛。”

萧子琅干笑两声,此时离他们诊出怀孕都过去差不多一个月了,虞国公府没有张扬此事,可这事还不能这样解释,“本王也是隐约听了别人说的。”

宫令箴哦了一声,没再纠缠于这个问题之上。

林昭然早就接到国公府在府中放出林蔚然怀孕的消息了,成才刚满一个月就放出怀孕的消息,呵呵,到六月份的时候是不是要早产?总之不会拖到七八月份。

等再过两月,也不过是他们宣布怀孕后四个月这样,而实际呢,林蔚然肚大如箩,那肚子应该藏不住了吧?她倒是看看他们怎么圆过去!

林昭然没想到的是,真到了那个时候,她被林蔚然不要脸的说辞气得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此时文轻两个随从已经将糕点买回来了,宫令箴便欲辞了萧子琅,“那我就先告辞了。”

“不多坐一会?”

“不了,不打扰王爷会客了。”

“近来你也太忙了,本王几次邀约你都没来,是在忙什么?”萧子琅似真似假地抱怨。

“忙着公务呢,王爷知道的,近来谏议院事情太多了。”宫令箴笑笑。

萧子琅也不知道他是不有意有所指,只作没听出他的第二层意思来,“也是,咱是闲散王爷,只需要上朝下朝点个卯就行。令箴可是天子近臣,握有实权的四品大员。罢了,你回去吧,等你忙过这阵子咱们再聚。”

宫令箴对这些话并未放在心上,朝他拱拱手,然后便出了门下了楼。

从屋内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萧子琅眼中一片晦涩。

想到他从皇宫暗线那里得到的消息,他还道国公府的人在百花山脚下那片庄子折腾啥呢,原来啊……

萧子琅没想到他如此深藏不漏,手上竟然握有让粮食增产的新式种植方式。

果然,大师说他欲成事,必除虞国公府是正确的。粮食增产的方式一旦被他们折腾出来,大梁离国泰民安就不远了,他们竟陵萧家机会就更少了。

宫令箴走后,萧子琅的心情并不是很好,原先对林昭然还有些好奇与兴味的,此时却没那个心情了。

“说吧,你是怎么知道熊应是本王的人的?”

他命人查过了,她在京城的势力,除了那两间濒临倒闭关门的店铺之外,没有其余的势力。他很好奇她的消息来源。难道是宫中的林昭仪在暗中帮她?

面对萧子琅冷淡而冰冷的逼问,林昭然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她知道,此刻她于他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上一世他对自己细微周到的体贴,如今都不复存在。但这种落差感,她真的不适应。

她也想循序渐进,但今生的事与上一世有太多的不同了。

宫家没有受挫,还一副兴旺发达势如破竹的势头,这让她恐惧。她有预感,他们再不迎头赶上,就再也没有机会与之并驾齐驱乃至超越他们了。

谢洲是好,在后十几年才发力,可以说是青年才俊,也可以说是大器晚成,但她等不及了。

历经两世,宫令箴的能力她从来都不敢小觑。

这个对大梁影响深远的男人,第一世她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便不说了。

第二世,在国公府经历了那么大的打击之后,他也仅是沉寂了几年,那几年他外放,等他重回朝堂之时,只用了三年便站稳了脚跟,此后是谁也打压不了他了。

其实与科举改革的还有官制的改革,两策合并,是宫令箴的政治生涯里极其浓重的两笔,但一想到官制改革那些年的血雨腥风,林昭然则完全不敢动这个念头。但科举改制,倒是可以借来一用。

所以她直接盗用了宫令箴几年后为大梁修改的科举制度,反正他也不会知道。

这段时间她细细回想起前世谢洲在走上仕途之后所遇之事的一些细节。

谢洲最终能与之抗衡,发现一个非常令她惊恐的可能,那就是谢洲最后能成气候,竟然也是他有意培养的结果,

最终,他们只是政见不一,并未你死我活。

这样的发现,让林昭然接受无能,她觉得,如果循着上一世的轨迹,那她嫁给谢洲以后,岂不是要一直屈尊于林蔚然之下?

所以,别怪她盗用了他前世的政绩,她也只是想不受他们掣肘的活着而已。

久等不到林昭然的回答,萧子琅嗯了声,疑惑地看向她。

“小女自有消息渠道。”林昭然故作深沉。

“科举改制之策,是我给王爷您的见面礼投名状,王爷还满意吗?”

说到这个,萧子琅终于露出了笑容,“哈哈,满意,本王十分满意。”

“昭然姑娘如此帮本王,不知所为何求?”

帷帽之下的林昭然咬着唇,看了苏武一眼。

然后萧子琅便将苏武给打发出去,整个厢房里只剩下萧子琅与林昭然主仆。

萧子琅看着还留在屋内的点墨,轻轻嗤笑一声。

接着,双方进入密议阶段。

不出宫令箴所料,他之前给萧凡等人挖的坑奏效了。

在他那一番话后,皇上将锅甩给了萧凡。

特别是在大朝时,皇帝先是宣布了科举改制一事,将科举改制的功劳颁发给了右谏议大夫萧凡。

接着宣布了对此次科举舞弊案相关人员的处置:王太傅停职,王博流放岭南之地,终身不得回京。

直接与王博接触鬻买押题宗卷的学子如杨昶等人,十年内不得参加科考,并其家人须纳六百金赎人。另外受牵连的学子如方琰之流的,五年内不得参加科考。

其余此次京试的考生,成绩全部作罢。

这一场科举舞弊案算是开年以来,朝堂上最大的震动了。

全部考生成绩作罢,涉及的考生不仅是明经科,还包括了进士科和秀才科。要知道,后面两科的试题其实并非王太傅负责,而是由孔太师主持,舞弊是没有的。

但皇上在宣布科举改制之后,便将今春三科京试的成绩都作废了,并要求一个月后重新考核。

此消息一披露,一时间,京中考生们哀鸿遍野。特别是这次秀才科和进士科明显是受了牵连,更是吐血的心都有。

他们不敢妄议皇上决断不公不明,倒是将矛头对准了提出科举改制的萧凡。

谁都不是傻子,在这一场之中谁吃亏谁得利,他们看得明明白白。

萧凡将世家这波仇恨拉得稳稳的,更将王太傅狠狠得罪了,王太傅出身太原王氏,优秀子弟众多,散落朝中各个阶层。萧与和科举改制这一步算是踏着王氏踏着王太傅的脑袋上去的,王氏能不恨才怪。

还有众世家,不提被要求重考的学子,科举改制一事也深深地侵犯了各世家的利益。

在这风头浪尖之际,各世家还暂时按奈着,等过了这一阵,有他好果子吃。

林蔚然想她二哥好不容易考上的明经科第八以及谢洲考上的进士科头名,暗暗可惜,

这在原著中似乎并没有发生?不过罢了,现在的剧情已经偏离原著多矣,何必再拘泥于原著呢?

皓月阁

国公府的男人们极少让外面的风风雨雨极少涉及到内宅,所以国公府府内一片宁静。

玉氏进了国公府后,相比家里的闹轰轰,都感觉好多了。

自打上次她在国公府她被林蔚然戳着肺管子训了一顿之后,她已经有将近一个月没再踏足国公府了。这次来,一是有要事,二也是想女儿想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