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破庙,住着并不止他们一行人。说实话,她对白露商行这些人是不放心的。唐七求见她本可以不见的,但她寻思着多接触接触,多少能看出来对方怀的是好意还是歹意。

林蔚然抱着孩子出来时,唐七一愣,视线落在小家伙熟睡的小脸蛋上,不由得一柔。

“唐七这次来是为感谢宫大少夫人的慷慨,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你能收下。”

“唐少东家不必客气,一锅糖水并不值当什么。”

“这锅姜汤红糖水于宫大少夫人来说是举手之劳,但于唐七及商队的兄弟来说却犹如雪中送炭一般,这些薄礼还请宫大少夫人莫要推辞。”

林蔚然没有说话。

“送给夫人的这些薄礼,乃唐七此次从南往北走,特别是途经荆州之时,弄到的一些很适合夫人小姐们用的养肤养发之精华,这些养肤养发精华均为芙蓉阁所出。芙蓉阁如今声名鹊起,深受江南及荆杨两地贵女们的追捧,用过他们产品的,无一不说好。夫人大可放心用之。”

芙蓉阁吗?林蔚然一听,就联想到花嬷嬷和林昭然,如果没猜错的话,芙蓉阁应该是林昭然的产业。

林蔚然不由得看向唐七,这是巧合吗?他什么东西不送,偏偏就送芙蓉阁的养肤养发精华?

不怪她多心,如果不是巧合,林蔚然能感觉到对方此举只是一个提醒,是友非敌。

那么,他提醒自己这点,仅仅只是示好,还是有什么其他的目的呢?

“那就谢谢唐少东家的好意了。”林蔚然示意晴雪将他带来的礼物收下。

就在这时,金晦和唐七商队的副队不约而同地来找各自的主子。

两人对视一眼,发现双方可能都是为了同一件事而来。

方才,金晦在进食的时候,隐约感觉不对劲,然后放下碗筷,匍匐在地,侧耳贴着地面倾听异状。

等确认了情况和他猜测无二时,他顿时脸色大变,匆忙起身往林蔚然所在之处走去。

他们二人的到来以及他们脸上凝重的神色,让林蔚然和唐七心中都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你们怎么来了?”

白露商行的副队长率先说道,“少东家,属下发现有一支马队正朝咱们这边来。金领队应该也发现了吧?”

金晦点了点头。

“大概有多少人,能估算得出吗?”

“听声音,约摸在两百匹马以上。”

“对方离咱们这里大概还有多远?”

金晦答道,“最多二十里地左右。”可能更近,这是他卧地听音能听到的距离。

“恐来者不善。”唐七走商,一向是做最坏的打算。

“会不会只是路过啊?”晴雪小声地道。

“有这个可能性,但我们不能心存侥幸。”

所有人都没说话。

“小姐,不然咱们赶紧走吧。”晴雪建议。

金晦否了她的话,“最好是不要逃,现在是晚上,视野不清,咱们慌不择道地上路极有可能对方还没到,己方就已经出现伤亡了。而且很容易被追上。留在这里,至少还能有个破庙为依托。”

林蔚然算了一下,这里离凉州还有四五百里地,基本上也可以歇了派人前往凉州求助的打算了。

“做最坏的打算最好的防备吧。”林蔚然叹息着。

话罢,双方各自去做准备。

“唐七一行人,有没有可疑之处?”林蔚然问金晦。

不怪她多想,实在是有些过于巧合啊,万一他们被人里应外合包了饺子,上哪说理去?

金晦沉吟片刻,摇头,“属下看着不像,白露商行的人做事还算有底线。这唐七属下也是见过的,唐家也算家大业大,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干出与贼子勾结之事。”

林蔚然朝文皓点了点头,她让金晦去安排人做相关的防御。她这边呢,则将暗一从暗处唤出来。

他与文皓一起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中拿出两罐农药和一台背负式喷雾器。

这两样东西都是容韵和林修然带着他们团队最新研制出来的成果。

这两罐农药堪比敌敌畏,准备开始用水稀罕,然后装进背负式喷雾器里。

如果情况真的不妙,他们打算依靠这个武器擒贼先擒王,所以并没有稀释太过。

人,果然还是不能心存侥幸。

来人是一队马贼,马蹄踩地的沉闷声一浪接一浪,即使是身在破庙之中的林蔚然也能感觉到来者众多。

在金晦等人的注视下,这一队马贼在破庙大门一字排开,将破庙给包围了。

然后在马贼们不怀好意的注视下,对方出来一人喊话,“文成庙的诸位,你们被包围了。你们只要乖乖投降,交出财物,不要试图抵抗,就能免于一死!”

破庙里,林蔚然这一队人以及白露商行的人都没说话。

对方继续说道,“不怕实话告诉你们,我们外面有三百多号兄弟,都是好手,对付你们绰绰有余。你们的人马加起来不过七八十之数吧?我们的人数于你们四五倍之多!”

林蔚然静静地听着。

外面马贼还在叫嚣,“所以你们赶紧投降!不要做无谓的抵抗和牺牲,否则我让人一把火将这破庙给烧了,将你们一个个逼出来!”

呵呵,刚下过一场雨,这庙的屋顶都是湿的,敢问你怎么烧?

唐七怕她上了恶当,连忙说道,“宫大少夫人,不要相信这些马贼的话,凉州的马贼一向言而无信。咱们只要一交出武器放弃抵抗,等待我们的就只有无情的杀戮。”

这些林蔚然都懂,“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答应放下武器的。”没有武器就等于任人宰割,强盗马贼的话能信,母猪都能上树了。

她这样清醒,唐七就略略放心,然后他说道,“你且在里面等着,我前去与他们交涉!”

“敢问阁下是何方神圣?”唐七的声音传了进来。

不料却被怼了回来,“你们不必知道!现在,我喊一百下,你们放下武器,全部走出破庙投降,否则别怪我们刀下无情! 一,二,三……”

连姓名都不愿意透露,这下麻烦了。

唐七连忙说道,“等等,这位马爷,在下白露商行的唐七,此次路经贵宝地,并不想与诸位大动干戈。等到了凉州,我唐家立即奉上五万两白银做为买路钱。我白露商行说到做到。不若马爷此次就给我白露商行一个面子,就此退去,可好?”

“我们这次的财物加起来的价值并不到五万两,马爷不过是为了财,何必如此劳心劳力还如此得不偿失?”

马贼头子没有说话,但数数的仍在继续,显然对方并不买账。

在唐七交涉的时候,林蔚然抱着孩子来到破庙门前。她身为主子,不能在这当口做起缩减乌龟来。

那些马贼见了她,眼睛就是一亮。

唐七上前一步,挡住马贼们放肆的目光。

金晦站在林蔚然身边厉声大喝,“我们是新任凉州州丞宫令箴宫大人的家眷,此次前往凉州是随宫大人到任上的,你们连官家都敢劫,不怕朝廷派兵将你们剿灭吗?”

林蔚然这边都表明身份了。

马贼头子仍旧不为所动,甚至连交头接耳的商量都不曾有。

林蔚然一看就知道这回对方是真的来者不善了。

要么就是早已知晓他们的身份,要么就是对他们的身份无所顾忌,并不放在心上,不管是哪一条,都指明了他们情况很危险。

数数还在继续,马贼中有人在劝林蔚然,“宫大少夫人,我劝你让他们放下武器,不要抵抗。我放你和你怀中的孩子一条生路如何?”

林蔚然仍旧没有开口,呵呵,你们根本就不是劫财,真信了你们的话,我们放下武器的那一刻,就是你们手起刀落之时了。

“宫大少夫人,咱们此次唯有硬拼了。”唐七咬牙道。力量太悬殊了,他们这方恐怕凶多吉少。这支马队人数太多了,两三百人。

对方数数还在继续,已经到了七十六七十七了。

林蔚然抱着孩子,默默地后退一步,两步……

这仿佛就是一个讯号。

暗一本来就穿着蓑衣隐在一旁,当下一跃而起,一阵带着农药特有气味的喷雾朝马贼头子及他周围的马贼喷洒而去。

马贼头子的反应极快,被他避过去了大部分的农药喷雾,只在眼尾受击了。

但他的部下就没那么幸运了,一时间,呼痛声四起。

“啊啊,我的眼睛!”

“我的眼睛好痛,瞎了,要瞎了!”

“快,快将那乱喷毒药的给我砍死!”

暗一的动作很快,一下子,中招的人就有四五十之数。

中招的马贼直接从马上摔下来,涕泪全流,根本顾不得战斗了。

马贼头子看着眼前一这幕,心一寒,“你们朝我们眼睛喷的是什么毒药?”最重要的是,他们怎么有那么量大的毒药?

林蔚然抱着孩子隐在破庙之中,毒药?不错,农药的确也是毒药。

可惜这些马贼都蒙着脸,仅仅只有眼睛是露出来的。

林蔚然刚才看到的时候还暗道运气不太好,不然他们被这喷雾一喷,至少眼睛口鼻都是被重点照顾的部位,现在只能重点攻击眼睛了。

唐七看到这一幕也是吃了一惊,毒药,他们商队里当然有,但正如马贼头子所想,哪有这么大量的毒药啊。

没得到任何回答,而暗一喷洒的动作仍未停顿。

马贼头子咬牙,恶狠狠地道,“动手,给我杀!”

暗一功夫本就不错,外加有两人掩护他,他一马当先地冲进马队之中,就犹如恶虎入了羊群。

他所经之处,真是哀嚎遍野。

中招的马贼全无一战之力。

别忘了,即使他们蒙着脸,喷雾朝脸一喷,眼睛中招,布巾上仍旧会有农药残留。这些马贼第一次被喷的时候扯开布巾也就罢了,但他们害怕再受到攻击,继续蒙着脸还能抵挡一下,全部都没有将布巾扯开。一直隔着布巾呼吸,多少都会吸入一些农药残留,然后他们发现,自己头越来越晕,呼吸越来越急促,严重的开始口吐白沫。

两瓶农药只稀释了一台背负式喷雾器的容器的水,那是很高的浓度了。残留在布巾上的药力透过呼吸吸进肺里也是很毒的。

马贼头子胆寒,顾不得眼尾的不适,立即提枪冲到暗一前面阻止他。

而暗一发现此时喷雾器已经喷不出农药了,很是遗憾地将喷雾器解下扔至一旁,然后提剑加入战圈中与马贼头子缠斗起来。

因为林蔚然他们用了出奇不意的武器,几乎放倒了一半的马贼。没倒下的,多少都吸入了一些,武力值下降了很多。

所以林蔚然和唐七的人才能与他们勉强打个平手。

就在这时,上前与马贼头子缠斗,进而被掀翻在地的金晦脸色一变,忍不住又将耳朵贴地,等他抬头时,忍不住惊骇,“不好,又有人来了。”

是的,林蔚然也听到此起彼伏的交错的马蹄声了,心顿时一沉。她朝一直护着她的秋水看了一眼,难道真的要动用那压厢底的东西吗?

第150章

林蔚然随即摇头否认,不,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那东西!否则,后果难料。况且还有白露商队的人在,事后如何封口?

一时间,抱着孩子的林蔚然心乱如麻,双眼无意识地看向外面混战的双方人马。

双方厮杀到现在,马贼们骑的马不是跑了就是被砍了前肢失去战斗力。马贼们悍不畏死,双方再次呈现一强一弱之势。

林蔚然抱紧了怀中的宫小鞅,咬牙看着眼前的战局,如果情况再恶化下去,她可能会死,还有宫小鞅,他还那么小!她怎么忍心不顾他的死活?

什么不可预估的后果,她一并担了就是,还有宫大人,这是他们身为父母的责任,什么后果都比不上他来得重要!

林蔚然在犹豫不决之时,金晦的话,马贼们也听到了,有的无措,马贼头子却发起了更强烈的攻击。

唐七在一旁看得仔细,马贼的异常引起了他的注意。

来人是友非敌?不然马贼们怎么这样的反应?小贼们的不知所措,马贼头子的急迫……

如果来人是他们一伙的,他们完全可以放慢节奏等他们到了再一起合围的。

推测到这点,唐七眼睛一亮,举手高呼,“大家坚持一下,来人不是马贼同伙!应该是我们的援军来了!”

唐七的话让他们这边的人精神一震,士气猛地拔高。

此消彼涨,与之相反,马贼们被这一消息打击到了,变得有些颓然。

唐七的话吸引了马贼头子的注意,顿时,他目露凶光,放弃了暗一,往林蔚然这边冲来。

暗一和金晦他们脸色大变,毫不犹豫地上前相拦。

这情形,再次印证了唐七的猜测。

他们都看出来马贼的目标的是林蔚然母子,还能动弹的人全部都迅速回防。

这马贼头子的暴发力真的很强,一路将暗一和金晦压着打的同时,还能抽空不时砍一两个外围的护卫。

暗一和金晦憋屈极了,被压着打,不断反抗的同时,离林蔚然也越来越近。

马贼头子离林蔚然只有五六米的距离了。

缠斗到现在,双方都出现了大面积的伤亡。

林蔚然这边,还有一战之力的,只剩下十余人,每一个都在奋力地抵挡马贼。

白露商队这边,还有二十人能战斗,两方人马将林蔚然母子与唐七等人护在中间,拼死抵抗。

千钧一发之际,林蔚然似有所感,她抬眼远远望去,竟然看到一支泛着乌银光芒的箭悄无声息地朝他们这边瞄准,旁边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见到这一幕,她的呼吸微微一窒,装傻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看向马贼头子,

她没有再往后退,她如果退进破庙,他们这方便会收缩阵营,马贼头子也一定会大幅度移动,就不利于远处的弓箭手了。

来了,她看到那支箭矢朝马贼头子所在之处疾射而来。她心中暗暗祈祷,射中,一定要射中啊。

正在缠斗的马贼头子突然间觉得脖子汗毛直立,凭着直觉微微侧身。

林蔚然看着那一支箭穿透他的胸腔,偏离了心脏的位子,让她感到微微的可惜。

马贼们终于发现有敌袭。

他们迅速地合拢在一起。

宫令箴在两位暗卫的保护下,从暗处走出。

是他来了!马贼头子胡聪的面孔猛地一颤。

随着他的走动,他身后带来的近百名好手迅速地出动。

金晦和暗一见到主子也是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其实他们早在看到那支箭时就认出那一箭是暗三射出的。

宫令箴对满地的尸体与鲜血视而不见,甚至不曾理会旁边虎视眈眈的马贼残余们。

林蔚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他朝自己一步步走来,然后将她与儿子护在他身后。

踏过满地的尸体,宫令箴对暗一和金晦说了一句,“干得不错。”

被包围了。

马贼头子胡聪没有想到,今天出师不利,竟踏到了一个大铁板。

最重要的还是没料到宫州丞的家眷里,竟然隐藏了这样一个大杀器,那不知道什么毒药的喷雾仅一个照面就折损了他那么多手下。

那些中招的马贼倒下之后个个口吐白沫,现在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他们都只是被喷了一下而已啊,到底是什么毒,如此厉害。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他们三百马贼早就将破庙的一行人杀光然后逃之夭夭了,哪还会有此劫?

胡聪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然后朝宫令箴拱手,“宫大人,这回是胡某莽撞,请你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从此只要你宫令箴所过之处,我们响马帮退避三舍,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宫令箴看他的眼神就犹如看一个死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在方才林蔚然他们都亮了身份,这些马贼仍旧一意孤行时,这个结果就已经注定了。

“给我杀!不要俘虏!”

宫令箴一声令下,顿时他带来的人犹豫猛虎扑羊,杀得人头滚滚。

唐七欲言又止,不留个舌头来烤问幕后之人吗?罢了罢了,恐怕人家早就考虑妥当了,他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危机过去,此时林蔚然只剩下后怕,不由得腿一软,宫令箴连忙搂住她的腰,将她和儿子拉入怀中。

遭遇了生死大难,林蔚然忍不住在他胸口捶了两下,“再晚一刻钟,你就等着给咱们娘俩收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