刍罗药格罗主仆二人位置对调,由真正的刍罗药格罗坐到林蔚然对面。

于是就在这间破屋子中,双方就着合约条款里对每一条细则进行确认。这次刍罗药格罗没再提出什么非分的要求。

最后,刍罗药格罗指着最后一行标注的那句:所有交易的物品价格随行就市,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商品的价格本来就是有波动的,交易的时候,自然要随行就市。就比如盐的价格是

林蔚然淡淡地解释,

是这么个理。

但刍罗药格罗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他将互市合约仔细看了几遍,并没有找到任何不妥的地方。

再看林蔚然,神色也是再正常不过了,难道是自己多想了吗?

他在思索的时候,林蔚然也不催促他,任由他思索。

过了一会儿,刍罗药格罗抬起头来,“林夫人,说实话,这份互市合约本殿下很满意,我父汗也会满意,就不知道大梁皇帝会不会满意了。”

他对凉州目前局势非常了解,大梁皇帝的反应不会那么迅速的,不,应该是说这么大的事皇帝没办法乾纲独断。而大梁的朝堂如果要通过互市这一协议,估计要扯皮好久。

刍罗药格罗不得不猜测,这一协议多半出自眼前女子的自做主张,她丈夫宫令箴知不知道暂时推断不出来,但皇帝应该是还不知道的。

而且他了解泰昌帝,即使答应大梁与突厥部落互市,互市的物品上也不会允许出现食盐和煤炭等重要战略物资的。

林蔚然刚才那番话说得有几分道理,若非恰逢其会,若非形势所逼,他们突厥真的很难得到互市的机会。

不过他是不管的,因为签下这协议的林蔚然是虞国公宫家第三代长媳的身份,这协议宫家无论如何都得认。虞国公府在大梁的份量他还是很清楚的,不愁这协议落实不下来。

林蔚然笑笑,“这就不劳你操心了。你只要相信我们宫家有能力促使互市协议完成就行。”

“这个我当然相信。”

刍罗药格罗笑得很开心,他们这回真是不费吹灰之力地捡了一个大便宜。

啧,这女人啊,好好在家相夫教子就好了,偏要跑出来卖弄,这下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了吧。

没办法,林蔚然的行为在他看来就是一个大大的败家女的行为。

林蔚然也笑,心中却在想,刍罗殿下,希望你以后也能一如现在的开心哪。

“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刍罗殿下迫不及待地问。

林蔚然摇头。

“没有的话,咱们各自签字按手印吧。”

协议一式两份,由林蔚然和刍罗药格罗分别签字按下手印,然后协议生效。

两份协议双方各执一份,刍罗药格罗取走他的那份,看向林蔚然,“林夫人,我要回去了,等我好消息吧。”

有始有终,林蔚然送他出去。

刚踏出大门,刍罗药格罗就顿住了脚步,“有没有人说过,林夫人的胆子很大?”

他这多疑爱试探的毛病又犯了,临走前还要试探一番。林蔚然无奈,这就是她选的合作者。

“有,还不少。”

“林夫人只身前来,就不怕我们直接将你扣押,不管是交给凉王还是拿去和令夫谈条件,都不会亏的。”

刍罗药格罗看了一眼林蔚然带来的人,就差没明说,真动起手来,这些人可没办法保证让她全身而退。

林蔚然笑笑,“你只管试试,不过这一试的代价会有点大就是了。”

因为火药的精准调配比例,她早已得知。在这段时间内,她秘密调配了一些出来,此刻就埋在离他们泥房不远的地方。

这是她留的后手,这些人是她带来的,她自然想将他们全须全尾地带回去。

假如突厥是铁了心地跟凉王合作,必会假借着前来商谈的名义来擒获她。这个情况发生的概率很小,但总得预防不是吗?

但万幸,她的估算是对的,刍罗药格罗真的是来和她谈合作的。

火药既然在最开始的时候没有用到,到了这个时候,她自然也不会用。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们此时虽然开启短暂的合作,说到底,他们仍旧是敌人。

这将做为一个威慑的利器,自然是越保密越好。

林蔚然敢说,凉王手上的火药本就不多,一定不会将其透露给突厥人知道的。

因为一旦知道了,一定会引起石达可汗的警觉,会导致他们的合作关系不稳。

自古以来,中国人就有‘居安思危,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酣睡’等等的说法。

突厥一旦知道凉王手上有火药这样的利器,到时别说合作了,肯定会被觊觎和防备的。

“哦,是吗?”刍罗药格罗故意露出一副怀疑的表情。

“刍罗殿下还是不要知道得好,因为有些武器一出必见血。我是个弱女子,我也害怕伤到人命。”

刍罗嘴角抽搐,弱女子,不,你不是,没有哪个弱女子敢只身前来突厥部落的,也没有哪个弱女子连烧杀掠夺的马贼都敢收用的。而且,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你玩着杀伤力这么大的利器,然后跑来和我说你是弱女子,你觉得合适吗?

“行吧,既然如此,那就此别过。”眼前的女人时而犯蠢,时而聪明得过分,他是懒得再试探了。

刍罗药格罗翻身上马,“咱们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应该就能成为真正的盟友了。等我好消息吧。”

林蔚然目送他离开,“我很期待那一天,希望它能快点到来。”

送走刍罗药格罗,林蔚然并没有立即进屋,而是伫立在门边高石之处,眺望着凉州方向。

功夫在诗外,该做的她都做了,接下来的事,只能交给宫大人了。只怕夫妻俩再见的那天,便是决定凉王成败的那一刻了。这天应该不远了。

林蔚然站着好一会,金晦担心她受凉,不由得提醒,“大少奶奶,雪更大了,进屋里去吧。”

林蔚然收回目光,点点头,然后跳下高石,往屋里走。

而此时的凉州主城,州丞府中,宫令箴的书房灯火通明,而他正站在舆图前,静静地思考。等他回过神,忍不住伸出食指往舆图的某处狠狠一点。

三日后,至善道长出关,凉王一定会有所行动的……

一刻钟之后,不断有人被传唤,一道道命令从书房发出,领了任务的人匆匆而出。

等部署完最后一道任务之后,宫令箴不由得眨了眨酸涩的眼睛。

文轻大着胆子劝他,“主子,亥时一刻了,是不是回院子里歇息了?”

宫令箴的眼睛仍旧不离眼下的资料,头也未抬地说道,“不了,今晚我就歇在书房了。”反正那人也不在,回去也是一个睡。

“主子啊,要是大少奶奶知道你这么晚还在看文件,不爱惜眼睛,她指定会心疼的。”虽然宫令箴没有和文轻说过林蔚然没死的事,但文轻始终不相信他家大少奶奶就这样死了。还有暗一暗三金晦他们,如果真的出事,无论如何都会有一个爬着回来报信的。但是没有,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闻言,宫令箴愣了一下,低低地咕哝了一句,“反正她也不知道——”

这些日子,有时他也会自责,觉得如果自己再厉害一点,也不必她去冒险了。

她想替他分担,他知道的。可同样的,他也不想她冒那么大的风险。一想到她这段时间所面对的人所冒的险,他就不寒而栗,恨不能以身代之。特别是那一日从曹郡守口中听到她死亡的噩耗,他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心脏更是一阵阵紧缩,犹如经历剜心之痛一般。

这样的事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而且他觉得他们相见的日子不远了,在迎回她之前,他一定要扫荡平所有的危险,务必要万无一失!

看着主子情绪又低沉了,文轻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文轻决定使出杀手锏,“主子,刚才奶娘让人来传话,说小少爷今晚哭闹得很厉害,让您忙完了就过去看看他。刚才您一直在忙,奴才就没说。”

宫令箴一听,就站了起来,往后院走去。

第171章

这一天,对凉州的百姓们来说,注定是个不平凡的一天。

天气很好,云消雪霁,天空中,星月齐辉。

混迹在刍罗药格罗所带领的三千突厥精兵之中静侯指令,林蔚然抬头望天,很不能理解为何凉王会选择在夜晚发难?

莲花山最顶峰,月华初上。

周围寂静得很,只余山风吹拂,不时地将树枝上的雪吹落在地。

一人静静地伫立,借着月辉星光由上自下俯瞰,独揽一山壮丽。

就在此时,栖霞观静室的石门缓缓开启。

听闻动静的凉王缓缓转身。

一穿着道袍的道士从中踏出,出来后却愣了愣,似乎没料到静室外会有人,更没料到这人会是凉王。

“王爷?”

“是本王。”

“不知王爷等在此处,所为何事?”果然啊,还是逃不过这一劫。

“咱们也不必兜圈子了,本王为什么而来,你心里应该清楚。”

身为方外之人,至善道长心思本就通透,凉王这话似乎是要撕开之前一直存在的让他炼药实则想要黑火药的伪装,直指核心。

但他还是想确定一下,于是他苦笑,“王爷,你之前的邀请请恕贫道无能为力。”

“不必说那些虚的,本王知道,你手里握着一副王曦之道德经的小楷真迹是吗?你当初向本王提出那样一个要求,就是笃定了本王做不到罢了。你是在变相地拒绝本王,还用起了拖子诀。”

至善道长一愣,“王爷,你知道了?”他没想到凉王竟然在短短的时间里弄清楚了里面的弯弯绕绕。

“是的,本王知道了,不然还不知道要被你欺瞒多久。”

“王爷意欲如何?”至善道长叹息。

“本王也不罗嗦了,你将你无意中炼制出来的黑火药的配方交出来就行。”他已经没有时间像之前打算的那样和他徐徐图之了,“因为本王不想要你的命,所以之后你就随本王回凉王府作客吧。”

“黑火药?”

“是的,你研制出来的那个利器,本王全名为‘黑火药’。”

挺贴切的,至善道长心想,“一定要这样吗?”

他一语双关,问的不仅仅是凉王这次的要求,还有就是凉王接下来的行动。

凉王心意已决,不想再浪费口舌,“交出黑火药的配方,或者让整个栖霞观的人陪葬,你选一个吧。”秉着‘我得到不,你也别想得到’的心理,如果至善再不识抬举,那只有死路一条了。

此时此刻,凉王终于露出了他的獠牙。

“王爷,朗朗乾坤之下,对着道长语出威胁,这样不太好吧?”一道年轻的男声不徐不疾地响起。

“你来了?”

凉王垂眸望去,只见宫令箴沿着台阶拾阶而上,月华之下,石青色斜襟直缀衬得他身姿修长。

没多久,宫令箴就踩上最后一阶台阶,在他不远处站定。

“很好,你那日是故意表演一番给本王看的?目的就是为了今天吧?”凉王表情里含着淡淡的自嘲。

宫令箴的出现,凉王并无太大的意外,当初他就怀疑他有故意的成分。只不过他当时一再向女儿文妲询问当时的细节,就为了排除这个可能性。

宫令箴看了一眼石阶之下凉王府的侍卫们,自他出现之后,就自动让他上来了,连请示一番都没有。若说凉王没有交待,他是不信的。

“王爷的才智令下官佩服。”

那框裱师都在文妲和曹文聿手中了,还弄出了那样一封信来栽赃他,都没联想到其中的关键。因为如果他们知道其中大有深意,决计不会用这一招来设计他了。

但他那么隐晦的提醒,凉王悟出来了。

“呵呵,你是在讽刺本王吗?你是不是很得意,任本王再聪明,还不是按着你的设定在走?”微乎其微的可能性都出现了,凉王能说什么?

“说实话,本王有点欣赏你了,在刚刚经历了丧妻的消息的打击之下,你还不忘设坑引导本王往你想要的方向走。你对自己够狠的。”

丧妻?呵呵,想到今晚一切结束之后就有可能见到那个她时,宫令箴心中微微一热。

“可惜你不可能改变立场阵营,否则本王真想招揽你成为我凉王的首席军师,日后建国之时,你就是我新大凉国的丞相。”凉王顿了顿继续说道,“文景颐太亏待你了,你做了那么多利国利民的事,竟然还从谏议大夫平调凉州州丞。”他直呼皇帝名讳,真的是一点敬意都没有了。

宫令箴摇头,“王爷,你不要挑拨离间了。正如你所说,我宫家世代效忠于皇帝,不可能会改变立场,转投乱臣贼子的。”

那句乱臣贼子,让凉王脸色一寒。

“倒是王爷,欲海无边,回头是岸啊。您已经贵为王爷了,世代皆享俸禄食邑。只要大梁不灭,文家不倒,您以及您的子孙后辈的富贵就不会绝,你为什么要谋反呢?”

谋反的风险太大了,即使是为了那九五至尊之位,也完全不值得啊。况且当今性子也不是刻薄寡恩的,对先帝封赏的这些王爷们也没有喊打喊杀,皇帝做到这份上,已经算是很难得的了。

凉王不理他这话,而是问道,“程晋仑招了?”宫令箴刚才明确地提到了谋反二字,除了程晋仑供认不讳之外,不作他想。

宫令箴没有说话,到了他们这个层面,玩虚的就没意思了。

凉王笑笑,“既然如此,那他的家人也不必留了,全都杀了吧!”

凉王话音一落,就有人应声而去。

宫令箴看过来,“王爷何必与一个小官计较呢?”

凉王的声音很冷,“他既已做出选择,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不是吗?他的私生子安全了吗?”

宫令箴暗自赞叹,凉王真的很聪明。于是他不再说话,这是程晋仑首鼠两端需要付出的代价,他自己心里也是有所觉悟。

“至善,不怕告诉你,对那东西,本王志在必得!你今天必须做出一个选择。要么交出黑火药的精准配方,要么就死!”

精准?宫令箴敏锐地听出来一些信息,但他还没时间来细思其中深意。

“王爷,这么无视我,真的好吗?”宫令箴一脸无奈。换句话说,你当我是死的啊?

“至善道长,皇上下令,让我们务必不计一切代价救出你。”

至善点了点头。

“王爷,放过栖霞观众道士如何?”宫令箴打着商量的口吻说事。

宫令箴说完这句之后,有人走了上来,一边看着宫令箴,一边低语。

宫令箴知道这是凉王的属下在向他汇报情况。

凉王想拿栖霞观众道士逼至善道长就范,但此刻他们的人也正被宫令箴带来的人从背后指着,目前双方势均力敌。

凉王冷笑,那就先别管栖霞观的道士!

“将人带上来!”凉王命令。

但上来的暗卫两手空空,他径直在凉王跟前跪下,“王爷,属下无能,在文成庙让人将人救走了。”

凉王看向宫令箴,“是你将人救走了?”

而宫令箴此刻正疑惑着,看凉王的意思,应该是抓到了某个关键的重要的能威胁至善道长的人物,而不幸的是他们将那人给弄丢了。

他的微表情凉王注意到了,“不是你将唐颂给救走的。”语气肯定。

唐颂?他们抓来的人是他?宫令箴思忖。

至善道长问,“你们竟然将我徒弟也抓来了?”

唐颂竟是至善道长的徒弟?这倒叫人意外了。

唐颂是至善道长的徒弟一事,瞒不过凉王,因为每年唐颂都会入凉州看望至善一两次。而林昭然能够得知唐颂的身份,就是拜两世记忆所赐了。

凉王没有理会他们,略思考了一会,就扬声道,“竟陵王,你出来吧。”

没有人说话,周遭很静。

凉王冷笑,还想和他玩螳螂扑蝉黄雀在后那一套?

“既然来了,也到了这种时候,就没必要再藏头露尾的了!”

竟陵王一行人乔装入城,并不能完全瞒过凉王的眼线。

甚至凉王说出这话时,连宫令箴都不意外。

可想而知,竟陵王一行人一直都在他们的防备名单之中。

凉王此话一落,萧子琅、林昭然、圆通大师从隐蔽处走了出来。还有两个手下押着唐颂。

这是萧子琅入凉州以来,首次和凉王宫令箴二人打照面。

对于今晚两人的光明正大,他似乎有些藏头鼠尾不够大气。思及此,萧子琅有些不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