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绍严先是为这语气逗笑,接着免不了有些触动。她这副神态像极了夏初。被男人宠坏的余夏初,一贯的霸道专制,至刚则易断,正是没受过丁点儿委屈,才会稍不如意即走上极端。她以为死可以一了百了,从来没想过她的死亡会为女儿带来什么。连翘皱眉看他,“胃又疼了?”

他纵容地笑着,像是小寒说了傻气的话。“好好的胃疼什么?”

可手仍压在胸口,掌心下面丝毫揪痛的,倒不是胃。

“饿了?”时间还早,可他在飞机上想也没吃什么,连翘说,“先下楼去吃点东西。”“不急。过会儿跟我去接小寒一起回家,吃完太晚的话,就住下,或者叫司机送你。”没等说完,想到她有可能约了段瓷,语速拖慢了半拍。

连翘并没为难表情,反而爽快地起身,“还是现在就走吧,怕一会儿真下雨了堵车。看你注意力一点都不集中,早早回去歇着。”

安绍严佯做惊讶,“你说话越来越重的北京腔儿了,发现没有?”

连翘轻嗤,“什么稀奇事?”

在波士顿的时候她学芭芭拉说话,对卷着舌头发音的方式不习惯,到北京听了这一年,杨霜段瓷都是满口的京片子,自己说话的时候也没留神带了那么些儿化音。

她总结一句,“因为我妈是北京人,我有这血统。”

他回避不及的话题,她倒拿出来大大方方说。

安绍严摇头,起身,踱至窗前看坏天气,等她收拾电脑,“你英文说得也好,我们小翘儿有语言天赋。”微笑欣慰,似赞美聪明的女儿。

她还他一记皮笑,“嗯,我们安绍严有马夫天赋。”旋身挑下他漂亮精致的下巴,“走咯,回家。”

“咬你哦!”他眯眼威胁。

她大笑,盖过了电光火石间他的隆隆心跳,甚至盖过了天边滚来的闷雷。北京的夏天,比深圳还多雨。

段瓷没在深圳久居,不得横向比较,只觉得今年跟往年夏天比,雨水颇丰。三天前为新顾问公司与精冶的案子飞了趟香港,回北京的这天,虽未落雨,天却阴得遭人唾弃。正午一点多钟暗如傍晚,能见度极低,进了三环就一路狂堵。半空里不知是雾是霾,挡得太阳浑身使不出劲儿来,段瓷都替它着急。“我走这些天一直没见晴?”

小邰漫应着,“要么说您回来的是时候。前天机场高速就快要封路了,这几个转盘底下,水都积了有一米来高。昨儿停一下午,渗了不少。不过没啥用,瞅着又要来场暴的。”车夹在路中间进退不得,探脑袋向前面望了望,叹口气坐回来,嘴里越发碎叨。“估计哪段又肇事儿了,地面溜溜滑的。要都有刷子爷那技术还成。”

段瓷冷哼,“少几个他那样的,首都交通不至这操行。”

他平时说话算不得斯文,但也很少这么糙,小邰笑了笑没敢乱接茬儿,直觉猜测让他心烦的不仅仅是为了精冶南北奔波这件事。他不是那种会为自己处理不了的事迁怒别人的老板,通常公事上的磕绊都是闷着琢磨。

段瓷半仰头靠在椅背上打盹,信口问起精冶那边的进展。

小邰不深接触顾问工作,只跟着参与会议,掌握项目进度,以便为段瓷做行程安排。精冶这个态度诡异的甲方,他提起来就满腹抱怨,“还是之前一样,把做好的阶段建议一通乱改,打回来重做。项目组以为市调出了差错,重核分析问卷、制表…一周时间就耗费了。结果用的还是最初那份,这么反反复复,根本是在浪费时间做无用功。”停一下,说自己的看法,“也许确实是那块儿地出现了什么问题。”

段瓷反应漠然,“不是地的问题。”是什么?脑中弦颤,他又重复一句,“不会是因为地。”精冶的背景小邰也清楚,但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理由。总之跟这种甲方磨久了,足以让整个新顾问公司军心动摇。“对了,赵科和孟杰涛可能是有想法,苏晓妤跟你说了没?”思路中断,段瓷轻掀眼皮,“什么时候的事?”

看来是没说了,小邰暗忖这女人够能压事儿的。“昨儿赵科自己跟我说的,听他的话,虽然没递辞呈,也是去意已决。”谨慎地瞄一眼镜中脸色像阴天一样平静的人,“您意思呢?留吗?”他说的这两位,是负责精冶项目的商业规划总监,而精冶又是新顾问重点项目,他们的变动,影响可不止是团队士气的问题。

车子挪挪停停了好久,段瓷看看窗外景物,感觉也没移出去几步远。天色越发的暗了。

昱日例会后,总裁办公室里,苏晓妤同段瓷提起赵孟二人的去留问题。

邰海亮眼看桌面上那两张白得刺眼的辞呈,难免对拖延报备造成这种局面的人心生不满,“您真沉得住气啊苏大美女?”他没恶意,但想到段瓷一下飞机就遭这么当头一棒,语气委实挑拨了些,“这节骨上了才想起问段总怎么办。”

“各人处事风格不同,在我看来不到这节骨上,没必要劳烦段总,毕竟是我直管的人。”苏晓妤面对苛责不怒反笑,似风度上乘。

只是那笑脸美如毒蛇身上的艳丽花纹,让人无论如何陶醉不起来,反倒徒增危压。段瓷发了封邮件,待查看完对方邮箱自动回复的已收报告后,才将视线挪到办公桌前的二人身上。

双方姿态尚佳,没有针锋对口,只不过办公室里没有其它闲人,无顾虑之下,你言我语说得急了些,空气中腾起淡淡火药味。

苏晓妤蜂后心性,受到威胁扬针蜇人大抵是本能,言下变相讽剌小邰过于依赖上司。倒是小邰跟了段瓷许久,已非初入职场的毛头小子,懂得什么场合下什么台词不应该计较。执起两张辞呈作势看看——项目展开不了,引咎离职。段瓷摇头笑笑,“就这样吧,相信该做的苏总也做过了。二人都是顾问公司主干,想必也知道这时候撤出会造成什么影响,既然还是做下这种决定,我不想勉强。认识这么久,私交也不错,大家不做同事也别成了仇人。”签好字交给小邰,“苏总还是专心项目,人事上的手续给小邰处理吧。”

小邰接了翎子出去,随手带门,把这只滑溜的美人鱼留给他一人斩杀。

段瓷神色自若地继续吩咐:“另外关于人手的事,内部培训有必要,当务之急你还得多分心留意一下。”

苏晓妤点头道:“这次的事我也有责任,只顾着啃项目,没注意到下边人想法,有点措手不及。”

“新公司人员变动很正常,要有个磨合调整期,这你倒犯不着自责。”段瓷起身绕过桌子,安抚地拍拍她所坐的椅背,走向会客区沙发上坐下,寻个放松的姿势向后靠去,揉着颈根处,无奈说道:“事儿是在可预料范围内,不过,怎么办呢?”

“商业规划我们还有另一位总监,能力只在他们俩之上,而且项目现在已经过了规划阶段,人员方面暂时还不会产生太大缺口。”苏晓妤说出眼下对策,“这些天一直通过各种渠道在招人,你出差的时候面试了一些,有几个可以见见细聊。”

“我不是指这个。”目光极轻地在她脸上扫过,段瓷凝视着天花板,若有所思,“精冶的项目你做好准备,很可能到头来只是练手。”

苏晓妤脸色稍凛,“有什么消息了吗?”

“没有。所以才要做最坏打算。”拖延流程期,拖延进度,本身对甲方来说百害无一利,精冶偏偏为之。事有反常即为妖,连总公司那群不理朝政的老家伙们也特意找他过去问及,精冶集团愣是一点动影也捉不到,哪怕与项目不相关的其它经营单元投资。

他合起眼,心思只在脑中亘旋。

安静得让苏晓妤几乎疑心他已睡着,试探地唤他:“段瓷?”

独特的声线,入耳来使人心神错乱,段瓷哑然应道:“哎。”心知此兮非彼,他仍愿自欺片刻,只为缓解相思毒发。

恼人的项目,紧张的工作日程,周转繁重公事间,可稍不留神,那只狼便蹿上心头,巧笑嬉戏,爪上尖锐指甲在他脑膜上轻搔挑逗。他又疼又痒,又舍不得把她一巴拍开。

苏晓妤轻笑,“哎什么呀,跟你说话呢。”

段瓷掩饰地调整坐姿,从几下取出纸杯,为她与自己各倒了杯水。

苏晓妤定定看他,毋须言表的眷然。

她是众所周知的女强人,可在恋慕的男子面前,敛去强硬面孔,不过是个女人。只因为他开口,只因为他的那句“强强合并”,她从E.L.I.跳过来。此举虽谈不上牺牲前程,也实无太大必要。毕竟两家公司实力不分伯仲,而女人的事业期要比男人短,每走一步都应该看得到飞跃性的进展。E.L.I.到新尚居,她只是换了一条并行的跑道。

有朋友善意取笑她,女人三十,逻辑开始混乱了。

她完全无语可驳。其实年龄是无辜的,她也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段瓷有没有可能爱上自己,她半点把握都没有,只想着能一起为同一件事或喜或忧已很好。感情这种东西,不贪心,才容易幸福。段瓷抬头望进一片柔情,只若未懂,“开了一天会累不累?喝点茶解解乏吧。”他垂了眼睑,笑看杯中微漾的浅褐色液体,“这茶可是我从恒迅讨来的。他们安总裁人很大方,我不过随便夸句茶香,第二天整包的茶叶就递过来了。”

只是当时他喝着美味,这会儿却隐隐涩口。

“你爱喝茶?”她挺意外的。

段瓷故意逗她,“不搭调吗?”对吃喝没太多讲究,茶和咖啡在他心里不外乎都是提神解渴的东西。秘书知道茶是他向别人要的,以为他换了口味,每天一壶清茶泡好送进来。苏晓妤诚实地眨眨眼,“当然不搭调啊。段总是文人雅士里的豪放派,应该喝酒作诗的。”段瓷露出为难的表情,“酒还是免了吧…喝茶养心,酒后乱性。”

他的酒量,她有所耳闻,难得捉到段十一的痛脚,却不狠敲,噙一抹堂吉诃德式的得意笑容,低头抿着温烫的茶水。

尽管是闲聊,办公室里的身份地位,她还不肯逾越。

是这份得体的机敏,让她取得比寻常男人更好的地位,并兼获尊重。段瓷笑道:“不是说女人的容貌和智商成反比吗?你岂不是在向自然定律进行挑战?”

“应该是没那种定律吧。”苏晓妤放下杯子,“只不过当一个女人美貌与智慧并存的时候,很奇特的,大部分男人只会在意前者。”

段瓷严肃地点头,“因为大部分男人都不是瞎子啊。”

“对,”她笑笑,“这就直接使得漂亮的女人不肯去努力了,因为即使你努力了,不是瞎子的人,也只会看到一张漂亮脸蛋儿。”

表情柔和,话却说得讽刺至极了。不是瞎子的段瓷苦笑,“现身说法吗?”她想了想,“当然是。”

段瓷心悦诚服,“现在的苏晓妤,不怕别人将她的努力归功于脸蛋了。”“也无所谓。”这句话说得侠气横生,“漂亮也是我的本事啊,而且是别人想学还学不来的,理应善用,要不然哪对得起老天这么厚待我。”

段瓷忽然感慨,“不是人人都能像你这么想得开。”

所以连翘就没有她的成绩。

他是活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漂亮也可以让人自卑。

《你抱着的是只狼》吴小雾 ˇ第卅八章ˇ 

事实上连翘正迅速自我膨胀着,她甚至在想,要是自己没这么优秀多好,就可以光明正大偷懒了。

恒迅首轮融资未果,后续工作莫名其妙派到她头上,安绍严说,别人信不着。连翘当然是绝对可以被信任的人,也恰好懂资本运作,虽然强项在不动产领域,可是对企业融资也并非全无概念。只不过连氏向来做投资方的,她没有类似工作经验,跟着安绍严开过几场电话会,还是觉得与自己的专业不属一行。

所学无以致用,连翘有心想推,没等开口,安小寒紧着眉头向她求情,“爸都累坏了,现在成天睡觉。小翘帮帮他吧。”

连翘很痛快地答应了,接下来问她:“我帮他做什么啊?”

小寒张大嘴,回头望着水池边摇椅上的父亲,没被教过要如何做答。

安绍严用报纸挡脸,露出的两肩一抖一抖。

连翘气得半死,拿起果汁一口喝光,杯子用力放回桌面,凶恶赞道:“好喝。”小寒吓一大跳,再不明所以也能感觉连翘在生气,快速撤走玻璃杯。

安绍严合起报纸,拨拨被风吹乱的头发,走过来捏小寒脸颊,“去拿个橙,给爸爸也榨一杯喝。”

小寒欢快领命,拿了空杯子往屋子里跑。

他在后面又喊:“再冻些冰块啊。”低头看见两只努力瞪成满月的眼睛,嘻嘻笑道:“小寒真乖。”

连翘接道:“你却总是这么阴险!”

他安抚地伸手欲捏她,“小翘也乖。”

“死呀。”她躲开他,没好气骂道。

“嘿,大吉大利。”双手合十拜一拜,坐下来教训她,“讲话没气质,带坏小寒。”这老头真该去学演戏,既不浪费美貌又成全演技。连翘撇个白眼,瞄到他搁在桌上那份金融报的重磅头条,顺手拿起翻看。拜他所赐,她对各种财经动态条件反射地感兴趣。安绍严笑眯眯欣赏自己的调教成果,从盘中拣了颗大个儿布朗,吃一口嫌酸,递给了连翘。她大略浏览一遍要闻,将报纸扔下,“反复无常的地产股。”看就知道是大股东团撤出做别的投资了,“你跟着搅这浑水干什么?”

“搞清楚,”安绍严点了根烟,吸一口,“我想搅也没资格。”

“所以更值得鄙视。你手上只昆明那么一个项目有能力跻身资本市场,现在看来时机明显不够成熟。”斜眼瞥他,“项目是我们整体持有,做完之后直接就可以抵押,跑去国外找私募?亏你想得出。”

安绍严饶有兴趣地捉捉下巴,“可国内目前并没有商业配套的信托政策。”本土住宅市场萎缩,恒迅动用了大笔资金灌筑商业地产,此时第一次启动融资计划。安绍严当然也不想采取短融长投的风险模式,然而现行政策下,也只有暂时引入短期财务投资这一条路可行,只是还需同时物色关注长期价值的基金。

过程会相当艰苦,但是做完这件事,他真的可以退休了。

那一脸倦色让连翘于心不忍,叹口气道:“你有必要这么着急吗?国内购物中心还未发展,相关的金融政策和规定自然不可能明朗。但从银行角度来说,他们愿意贷款给持有型物业。如果不发生大规模经济危机,猜测明年年初,最迟第二季度,部分商业银行就会出台类似贷款政策。我做过粗略估价,恒迅这种体量的商业在昆明,只要做起来,两个亿上下十点的浮动,五年贷款是最基本的。除此之外,还要加上租金收益,项目过了养商期,商家每年会带来大量现金流。”狐狸眼里尽是算计的精光,“安绍严,做商业你听我的没错。实话给你说,我们战略眼光不同,很难配合你做下去。不过有我来帮你带商业,你继续攻你的国外资本市场也未尝不可。”她扔掉果核,擦擦手又拿了一个。安绍严不赞成地盯着那枚果子:“这么酸的东西别贪嘴,待会儿胃疼。”她不允许他岔开话题,“你听见我说的没有?快找人把我从现在工作里替出来。别人巴着我去做商业呢,就你暴殄天物。”

得意的模样惹他促狭一笑,“都谁巴着我们翘儿了?”

“多着呢…”她语焉不详,低头咬下一块果肉,嚼在口中,直酸到心里去。说起来,安绍严早就告诉过她,段瓷嗜才如命,连翘想不到这话在她自己身上得到了证实。知道她的真实年龄,段瓷第一反应是求证那篇项目分析是否为她所写。知道她的学历后,怪她帮安绍严不帮他。她坚持要去美国,他用最诱人的工作机会留她,允诺为她量身打造团队。其实她要听的也不过是一句,别走,我舍不得。

安绍严无法从她阴晴难测的表情里猜出心思,只当她被专业以外的工作惹烦了,“好吧,刚好下半年北京这边的旧项目升级,我正愁调不出人手来做商业配套。”

连翘愣了半天,“哈?新城规划还可以考虑,让我去做社区商业?那我宁可回去当前台。”安绍严头疼无比,“是,你是大神,我庙小委屈,就当帮我吧。不然这边谁来搞?所有能带队的都在昆明,那边已经到开业筹备,你现在加入也要磨合一阵,不如留着精力帮我做好北京这几个项目。” 他以为她会满意这个安排——不用跟段瓷分居两地,不想还要费一番口舌。“昆明项目92%的招商率,你认为做得很成功了是吗?有个词叫厝火积薪,记得还是我小时候你给我讲过的。你打算躺在这堆暖洋洋的柴火上长睡吗?”她本想到昆明观察一阵再下结论,现在看来适当的恐吓还是有必要的。“这次招商表面上看,质量和数量上都差强人意,实际上呢,你应该也发现了,入驻品牌与最初定位根本不符,这其中竟然还包括一个特殊业态的次主力店。”安绍严果然重视起来,“我注意到了,但这些调整也都在备选商家范围内。”她笑着问他:“备选替正选的比例是多少?”

他沉默,却不是因为这个问题。

“另外,我看过合同,八成以上的商家,以当前价格签了最短十年的租金协议。这意味着哪怕将来地块升值了,邻街商铺10块钱疯抢,恒迅仍然要以4块钱的租金优先租给现有商户。也就是说,我们耗资将商业氛围培养起来之后,自已其实享受不到溢价。”落井下石补充一句,“92%?我真心希望这个数值能再低一些。”

“说完了?”他仰头看她,漂亮的唇型竟然是弯弯一道弧。

连翘傻眼,“你在想什么啊安绍严?”

“想要不要鼓掌。”他笑容谄媚,“小翘刚才好神气。”

“我不信你三年之后还笑得出来。”她坏心地诅咒,负气道:“为了这个项目,我把过去一年养肥的脑细胞都干掉了,你敢说不让我去?”

“为什么一定要去昆明呢?”安绍严心知肚明,昆明那种项目的难度不足以让她向往。

刚刚她讲了那么多,他听得其实并不认真,心里一直有个声音,轻轻在说:小翘,好久不见。洋洋洒洒的说词,逻辑严谨,咄咄逼人的自信,这样的连翘,身上哪里还有夏初的影子,分明得自鳄鱼亲传。他所知那个不甘于做背景的孩子,长大后必定有这副架势。

而不应该是一年前那只伤弓之鸟。

他庆幸她在受伤的时候,没有逞强去飞,而选择来他这里落脚。现在伤痛渐合,羽翼渐丰,他哪能做捆她翅膀的人。

小寒端着托盘出来,上面的杯子里盛了过满的果汁,她要留心脚下,又得兼顾果汁不能溢出,小心翼翼的步伐笨拙可爱。

保姆站在不远处的门口,只是谨慎注视,并不上前剥夺她为爸爸服务的乐趣。悠蓝的天,青青院落,褐色房子,白色桌椅和一架秋千,穿着紫色裙子的小姑娘,像朵健康的风铃草。

庭院里大片亮绿的草是矮天堂,不名贵,但生性顽强。

他想给珍爱的人创造的,也不过就是这样一种生活。

“你不需要帮我做什么,小翘。”他笑容暖暖,“留这儿陪他吧。”

连翘摇头,“你还不明白吗?我不是想去昆明,只想离开北京。”她扯开碍事的椅子,让小寒顺利把托盘放下。“我会帮你做好业态调整和二次招商的计划,然后再去美国。”安绍严讶然抬头。

“你说的对,我斗不过他。”她夹了一块冰,扔进嘴里嚼得咯崩响。

果汁摆到爸爸面前,却没看到他热情地扑上去,小寒甩甩有些酸麻的手臂,稍有失望之色。连翘含含糊糊道:“小寒啊,以后榨果汁的事就交给胖阿姨做吧。爸爸嫌你弄的不好喝。”“啊?”小寒一脸受伤。

安绍严哭笑不得,拉女儿坐在旁边哄着她,“别听小翘胡说八道,她想把你拐去她家做保姆。”小寒为难地看着连翘:“我还得给我爸做饭呢。”

连翘眨眨眼:“爸爸很怕你累的,不用你做饭。”

“我可没这么说哦。”小寒就这么点儿小乐趣,他不想打压。

小寒慢半拍说:“我才不累。”

连翘呵呵两声,俯身在杯沿上轻啜一口。

安绍严听懂她绕来绕去在说什么,抢过杯子笑骂:“鬼丫头…”

小寒问:“连翘你还想喝吗?爸说橙汁喝多了会流鼻血。”

“那我不喝了。”连翘笑起来,“你其实也挺辛苦的,安绍严,干脆给小寒找个妈妈吧。我帮你留意一下好不好?”

“好啊,”安绍严颇为满意这个建议,“不过我要求比较高,能洗衣会做饭,勤快本份,有过护士或教师经验的优先。”

连翘一下就想起许欣萌来,被自己的阴险吓到。

安绍严则被她严肃的脸色逗笑,“弄得像真事一样。你啊,不想让我辛苦就别制造那么多麻烦,有事直接跟我说,自己琢磨来琢磨去的,我又费心思猜。”

连翘卷着鬓角,“那——人总要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