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星却语气一转:“但我不会。涂医生,大家以后还得合作,关系还得好好处。今天这事,星辰会想办法。”她冷声说,“可我希望你们知道,不是因为星辰出了错,而是体恤你们做医生的,知道你们的难处,不想闹成医患纠纷。但也请各位不要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当场的研究医生们都没吱声,纪星带着星辰的一帮人出了门。

上了走廊,小尚道:“纪总,你刚才真棒。”

纪星说:“跟这帮医生合作到现在,总是我们求着供着他们。今天这事儿处理好了打个翻身仗,以后跟他们平起平坐。”

“那是!”

小夏很愤怒:“张凤美太恶心了,好心帮她治病,结果反咬一口,现实版农夫与蛇!”

纪星没说话。

敏敏问:“纪总,现在怎么解决?”

纪星说:“能怎么解决,出去跟他们谈。”

苏之舟:“你别去,我带几个男的去。”

“我得去。我是星辰的老板。再说我一个女的,他们总不能上手打。倒是你们几个脾气躁的,别插手。我给你们别的任务。”

“什么任务?”

“扮路人,偷偷录像。”

众人一愣。

纪星也轻抖了下,说:“我还不知道什么情况。但以防万一,如果舆论发酵,得留证据不是?所以出去谈判的人一定控制脾气,忍,安抚,讲道理。千万不能‘主动’起冲突,懂吗?”

众人点头:“懂了。”

不是她多心眼儿,实在只为自保。

之前民警来过,但张凤美的丈夫很懂,他不吵不闹,不协调也不走;民警拿他没办法,说要是明天还在,他们再来协调。

纪星选了男生里头脾气最好的苏之舟和小左,外加几位姑娘去谈判。其余人装路人录像。

她交代:“虽然之前民警没法处理,但如果起了冲突,就必须得处理了,要报警。”

小尚点头:“知道了。”

试验中心外,那帮人还守着阵地,白底黑字的横幅上拉着“人体试验致人残废,星辰科技草菅人命”的字样。偶有路人经过围观。

纪星只叹星辰没什么名气,不至于在社交网络引发水花,不然她哭都来不及。

张凤美坐在一张藤椅里头,表情痛苦。她伤势严重,不做手术恐怕每时每刻都在煎熬。

见纪星来了,她神色慌张,有些躲避。

纪星心里有数,关切道:“很疼吧?”

张凤美不做声。

纪星说:“昨晚说好给你做手术,怎么忽然改主意了?是有什么困难还是我哪儿做得不周了?我担心你身体,再延误病情,怕以后救不了。”

张凤美自知欠纪星的情,张嘴要说什么,迟疑着又咽回去,痛苦地唤:“他爸!”

话音未落,她丈夫堵过来,大喇的嗓门道:“你休想诓我媳妇儿!叫你们老板来。”

纪星:“我就是老板。”

那男人立刻冲周围人道:“就这女的。”一帮工友顿时全围上来,纪星吓得后退一步,苏之舟赶紧护住她。

对方都很聪明,做出很凶的架势,但不上手,似乎等着纪星失控。但纪星相当沉得住气:“有话好好说。”

那男人凶神恶煞:“我媳妇儿上了你们的当,你们骗她说手术能治好腰病。结果是去做人体实验!拿活人做实验你们黑了心肝。一回家就不行了,人都站不直。没有劳动能力了,你们怎么赔?”

纪星半点不恼:“试验方案我们跟你妻子讲过,她同意了的。

你先冷静听我讲,我们有后续治疗方案,保证能查出原因把她治好。我们先进去谈可以吗?毕竟你们最在乎的是健康。”

她句句话为张凤美考虑,就见张凤美脸色愈来愈别扭。

可她丈夫根本不听,也被纪星的好脾气磨得躁了,只管要钱:“先谈赔偿!谈好赔偿了我们去正规医院治病,不找你们这帮拿人做实验的黑心医生!”

“对!你们就是拿人做实验的黑心医生!”一帮工友哄闹起来。人群挤成一团,一片混乱。

……

韩廷晚上有个宴会要参加,提前下了班。

下午三点多,车却在路上堵了会儿。秋天的阳光透过黑色玻璃窗照进来,车厢里一片薄薄的暖金色。

韩廷瞟一眼漆黑的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忽问:“那边问题解决了没?”

唐宋回头,处理几秒才明白他问的是哪边,道:“我也不清楚。您说不管……”

韩廷没说话了。

道路疏通了半点,汽车走走停停,快到路口时,韩廷又问:“先创试验中心是往右拐?”

“是。”唐宋说,等着他发话。

他却没话了。

司机琢磨不透,目光向唐宋求助。唐宋眼神往右指,司机方向盘打向右边。

韩廷不发一言。

行到试验中心门口,前方一团乱象,拍照的,围观的,拉横幅的,闹事的,挤成一团。

纪星被几个已上火的家属工友围着,人小力薄,跟夹在中间的一片树叶般,衣服挤得皱巴巴,头发也散成一团:“你们先冷静,这件事我们一定负责。她的病情我们会管到底。”

“人就是被你们治坏的,越管越糟!我不跟你们商量,赔了钱我们换正规医院治。你就说现在能给我什么保证?”

纪星毫不松口:“我刚说了,你不把人给我们检查,不搞清楚原因,我不会给你任何保证。想谈,就进去和和气气地谈!”

那人想激怒纪星却始终不成功,彻底沉不住气了,突然猛推纪星肩膀。

对方终于先动手,苏之舟也不忍了,一把搡了那男人,两拨人顿时搅成一团。

纪星夹在其中,被人推得摔倒在地,手指擦在水泥地上,顿时数道血痕,剧痛难忍。

身边腿脚凌乱,眼见要踩到她身上,她惊恐地抬手阻挡,却猛地被人拎起来。人却是撞进韩廷怀中。

纪星不料让他撞见这场景,错愕不已。

韩廷脸色难看,问:“报警没?”

“报了,还没到。”

韩廷把她拉到身后,冷眼看着闹哄哄的人群,喝了声:“吵什么?!”

喧闹的人群安静了一瞬。

韩廷无视掉所有人,眼神锐利直盯张凤美:“你是建筑工人,手术后恢复得很好。突然恶化成这样,是不是出院后违背医嘱,干了什么重活?”

这问题直中要害,张凤美惊得眼神躲闪。一帮工友也全心虚地交换眼神。

纪星一愣,猛然明白:她被骗了。

那丈夫涨红了脸,反驳:“没有!在家好好待着,就被小孩撞了一下,还不是你们的东西有问题。她出院后就没上过一次工地!”

“上工地这话儿是你自己说的。”韩廷冷笑,“有没有去过,警察调查就知道了。”

那男人顿时也支吾了。

韩廷看向那帮工友:“哥儿几个都跟着包庇、闹事,是铁了心一道蹲局子?”

工友们气势软了大半,谁都不吱声,有两个无意识后退拉开距离。

韩廷再看张凤美夫妻俩:“她的病情,试验中心医生最熟悉,能给出最好的治疗。耽误了真成残废,给你一百万也救不了。你们想治病,就进去治;想闹事儿,就跟这儿继续闹。等警察过来,查出你们讹人,那抱歉,我请律师告你们敲诈勒索。蹲局子不算,还得赔名誉损失。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那男人见他如此强硬,也心慌,外强中干道:“你不用吓唬我!这事儿没那么好解决,你要是不给钱……这事儿没完。”

韩廷微微一笑,说:“那你就试试。我让你钱拿不到,手术也做不成。你信不信?”

他太过狠戾,对方拿不定主意了。几个工友也上前劝他。

张凤美则痛苦得终于开口:“他爸,求你了……”

纪星气得人直发抖:“你才出院就上工地了?医生怎么交代你的!自己身体不珍惜,赖医生,你有没有良心!”

她嗫嚅着,瞧见丈夫,又闭了嘴。

这回她丈夫松口了,道:“你们是有钱人,一点儿钱不算事儿。我们不闹,手术也不做了。你们拿点儿钱消灾。”

藤椅上,张凤美突然惊恐得眼泪直冒。

纪星:“你休想!”

韩廷一把将她扯回到身后,说:“我给你20万,立刻走人。等警察过来,我可就一分钱不给了。”

纪星不肯:“凭什么?不准给!我负担她第二次手术,但……”

韩廷:“你给我闭嘴。”

纪星一怔,其他人也都噤声。

那丈夫不同意,拿乔:“20万就想打发我……”

韩廷:“15万。”

对方一愣:“我跟你讲……”

韩廷:“10万。”

“你!好,我马上走,就20万……”

韩廷:“5……”

万字还没发音,那人立马道:“10万就10万。走人!”

韩廷回头看唐宋:“交给你了。”

唐宋点头。

藤椅中,张凤美已是泪如雨下。

“我不同意!”纪星怒极,“不准给他钱,一分也不准!这是星辰的事,轮不到你做主!”

“你给我醒醒!”韩廷冷冷看她,突然扯住她手腕往路边走。

“你放手!唐宋你不准给他们钱!你放手!”纪星竟不知男人的力气能那么大,她根本拗不过,一路挣扎却被韩廷轻而易举拖出几百米,生生拖上车,塞进副驾驶座,关上门。

她正要推门下车,“滴”一声车门被锁。

韩廷走到驾驶座拉开门,门锁解开,纪星就要窜下去,韩廷迅速将她拖回来,再度锁死车门,将她摁在驾驶座上绑好安全带。

开了车,飞驰而去。

第50章

汽车高速奔驰, 纪星坐在副驾驶上, 恨恨盯着车窗上的门锁;她压抑着愤怒,嘴唇紧抿,胸膛剧烈起伏。

韩廷黑着脸, 下颌紧绷地开着车。

两人一路都不说话, 车内一股低气压。

开出好几公里了,韩廷开口:“你跟我闹什么?”

纪星一听他这语气就受刺激, 她实在不想理他, 但忍了半会儿没忍住:“谁跟你闹了?我解决自己的事,不用你插手!”

她佯作冷静的强调倒把他刺激得笑出一声讽刺来:“闹来闹去还是那档子事。划清界限,证明你自己。呵, 想让我置身之外,不管你的事, 你也得先有那个本事把事情解决了。”

纪星跳脚:“我本来就在解决事情!”

“解决事情?那人是听你说话了还是跟你和谈了?”韩廷冷笑, “你打从一开始就走错了。出了事,医疗中心也有责任,要你单独出头?!”

纪星恼怒不已:“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站在你的角度看问题?星辰不是东扬, 没有那个资格跟试验中心把关系闹僵。事情闹大, 试验停摆,受损最大的还是星辰。”

韩廷默了半秒,说:“既然如此, 我给你解决完问题, 你不是该感谢我?”

纪星被他这脑回路绕得, 差点儿没被他气死:“我不赞成你的处理方式。你凭什么给他们钱?给他们钱就说明星辰错了!你凭什么替我做出这种决定。”

韩廷道:“能用钱解决的, 都不是事儿。你解决不了,讲再多的道理和方法论,都没用。”

“我能解决。你为什么那么专制?为什么你就永远是对的,什么都得听你的,按你的来?!”纪星被他那一套激得怒不可遏,“是,我早就料到跟他们讲不通道理,可没关系,我已经找人在旁边把全过程都录下来了。就怕万一谈不妥,他们闹。到时视频放到网上去,舆论也会站在我这边。因为整个过程中星辰都在讲道理讲证据,没说过半句过分的话。我对他们说的话,我的态度,还有这个,”她举起受伤的手,“这都是证据!”

韩廷听到这话,一时没做声。她的方法虽然迂回了些,但不失为一个不错的解决方案。

他问:“然后?”

“然后?把张凤美治好,星辰是不是就完成了一次很好的公关逆袭,打了广告?”

韩廷又有几秒没说话。

“可现在呢,你居然拿钱收买他们?这是不是坐实了星辰心虚理亏?!”纪星怄得几乎咽不下气,“你为什么给他们钱——就因为那男的说拿了钱就不找我们手术了?就为脱责?”

韩廷:“是。”

纪星脊背发寒:“他就是个人渣啊!他只想要钱,拿了钱他根本不会管张凤美,也不会带她去医院……”

韩廷道:“你都知道,还一再犯蠢?”

纪星愕住:“什么?”

韩廷已经把车开到家门口停下。

他熄了火,回头看她:“你还指望给她做第二次手术?出院不到一周就上工地,把身体折腾成这幅模样。这种病人,这种家属,你还指望给她第二次手术?嫌他这回讹得不够多是不是?”

纪星争道:“我会跟她沟通跟她讲!康复期的注意事项给她讲清楚。”

韩廷冷笑:“那是上次没讲清楚了?”

纪星哑口。

“腰椎患病的人,别说康复期,康复之后都尽量别干重活。她没这个条件,又摊上那么个丈夫。不论给她多少次手术,都会复发。这样的志愿者我不知道你是怎么选进来的,现在我把她给你剔除了,你还想留?留下来做什么,做星辰试验史上的一块黑历史?你是开救济院呢还是当慈善家?这次不断干净,他们能反反复复狗皮膏药似的粘你一辈子你信不信?到时再来个手术七八次仍有后遗症的新闻,你这公司要不要开了?”

善与利的较量,不过如此。

纪星脑子骤然麻木,徒劳而机械地说着自己都不知真假的话:“治疗过程记录在案,能证明星辰没错。哪怕接受第三方检查都行。她……我刚看见她后悔了……把她扔在那里不继续治疗,以后就是个残废……”

“你到今儿还没弄清楚身份呢?你是个商人,真把自己当救世主了?她要死要活,路都是她选的。自个儿不争气,怨不得任何人。”韩廷冷声,“我只道你端着一副道德标准高高在上,却没料你愚善到这种程度。你好心收她,她怎么待你?你以为她感激你,人家跟你眼里那个欺她压她的丈夫一条心,把你往死路上逼。她在门口闹事断你后路的时候,想过你半分难处?!”

纪星彻底失语,突然间没了任何情感。是羞,是愤?是怒,是恨?是嘲,是苦?是悲,是叹?她都不知道了,只是眼睛很痛,鼻子很酸。

今日连遭背叛,平日合作愉快的医生出了事把她推去最前头,真心帮助的患者却被家属绑架过来讹她……他们一个个挑战着冲击着她自小信奉的价值观。她不知道究竟是世道太险恶,还是她太书生气,太过理想化。

她本就被这番冲击搅得心力交瘁,原想强撑着解决了问题再独自消化,此番却猝不及防被韩廷一手撕开遮羞布,将她的狼狈模样暴露无遗——她就是那个滑稽而固执的唐吉坷德。

眼眶越来越酸了,她突然解开安全带,摁开车门锁,推开车门,逃下车去。

韩廷追下车,几大步上前,拉住她手腕将她扯回来,训斥道:“说你几句你还耍脾气,你这性子……”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她别着脸庞,嘴唇直颤,水珠子在通红的眼眶里晃晃荡荡。

韩廷愣了愣,眉一皱:“怎么还掉眼泪了?”

她羞不过,拿手遮挡,手背上的伤触目惊心。

他脸色一变,将她往家里带。

“不要你管!”她发脾气挣扎,甩他的手。

他再度拉住。

他愈是管着,她愈发情绪激动,是彻底什么都不顾了,孩子般的闹脾气:“我的事不要你管,都说了不要你管!”

他掐住她手腕往家里走,他力气太大,她挣不开,却也一路较劲不给他好过。

韩廷开了门,费力将她拖进屋内。里头窗明几净,是个别墅。落地窗外,秋阳铺洒。

他一手牵制住她,一手抽开墙边的柜子,从里头提出个急救箱来,单手掀开了,拿出药水棉签和绷带。

纪星抽泣着,满面泪水,还在发脾气:“我不要!”

韩廷回头,用力扯了她腕子一下,将她扯到身边,恼道:“我说你这人怎么就不知好歹呢?”

“就不知好歹!就不要你管!”

韩廷被她气得笑起来:“咱换句词儿行么,还复读上了?”

纪星更羞更恼,不知为何和他对峙,总是她失控而他云淡风轻掌握一切。她叛逆心起,挣着手就不让他上药,仿佛接受他的好心恩惠会让她死掉一样。

韩廷忍无可忍,不知道这姑娘能这么倔,警告:“你给我老实点儿啊。”棉签粘了药水。

她甩手挣扎。

“啧!”韩廷皱眉,一把将她小身板拧过去从背后将她搂进怀里。他双臂将她牢牢箍住,一手将她两只细细的手腕都捏紧了。

她动弹不得,这会儿勉强算规矩了。

他另一手拿棉签沾了药水,往她手背、手指上擦。

才碰上,她整个人一抖,疼得泪水涟涟,咬着唇死犟着不吭声。他放轻了力道,可擦到指甲处,

“嘶——”她哭,“疼!”

她直缩手,偏偏人被他钳制着,缩不了;她身板扭来扭去,不经意在他怀里摩擦着。韩廷身子僵了一下,在她耳边低声:“别动。”

她察觉到什么,忽然不动了,乖乖让他擦药。隔一会儿,又哭:“疼!你轻点儿啊!”

他拿她没办法,低头轻轻给她的手呼气,凉丝丝吹着,真没那么疼了。

他拿纱布轻缠她的手指,低沉的嗓音绕在耳边:“你这人,给你讲好话不听,歹话不听。三岁小孩儿都比你懂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