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某一天,因为星期天要去参加大学同学会,怀月找了一大堆衣服让姬君陶参谋。

姬君陶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一件一件试穿,等到全部穿了一遍,想了半天,道:“都挺好看。”

怀月嗔道:“我要挑一件最好看的,看着又年轻又漂亮的。”

姬君陶笑道:“你本来就年轻又漂亮,再漂亮,到时那么多男同学,存心让我不放心。”

怀月抱了一堆大学的照片出来给姬君陶看:“姬先生,看看,他们都没你长得好看,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看上别人的。”

姬君陶细细看那些照片,大学时代的怀月,那么青春飞扬,无忧无虑的笑脸,美得令人眩目。他看着看着不禁眼眶有微微的湿意,如果自己在那个时候遇到她,在她还没有遇到鲁风之前,那么也许她就不会受这么多苦。明明知道不可能,还是忍不住那样想,原来当你真正爱一个人的时候,恨不得她的前生今世都是幸福的。

“怀月,现在跟我在一起,会不会还是觉得有压力?”

“不会。”怀月乖巧地窝进他的怀里,“我相信,如果你爱我,一定不会舍弃我。你也知道,如果你不快乐,我就不会快乐。所以,我们要好好生活,好好在一起。”

姬君陶亲吻着她的唇道:“姬夫人,我现在很快乐。”

怀月调皮道:“可我有点不快乐,我去同学会的衣服还没找好。”

姬君陶想起什么道:“我记得你去参加我和爸爸画展开幕式那天穿的那条白裙子很漂亮,上面的柳叶图案,很雅致,很配你的气质。”令他在芸芸众生中一眼看到她,又欢喜又忐忑。

怀月遗憾道:“那条裙子我也很喜欢,可惜被缘缘借去出境,有个地方不小心钩破了,现在想买也买不到了。”

姬君陶问:“你还有白裙子吗,款式喜欢的?”

怀月拎出一条,“这条白裙子款式也不错,就是太素了。上次和缘缘在香港买的,总觉得应该有个点缀,但是项链又太俗。”

姬君陶摸了摸裙子的质地,兴致盎然道:“我给你画点东西上去,上次我不是给豆豆的汗衫上画过猫和老鼠吗?我让店里准备合适的颜料,好不好?”

怀月半信半疑,不忍拂了他的兴致,点头答应。

姬君陶见了不禁失笑,“姬夫人,你对在下很没有信心啊,来,我们买衣服去,把最大牌的衣服买回来,等我画好了,我们比一比,到底哪一件更漂亮更适合你,好不好?”

怀月不依道:“这么多衣服还去买?你老给我买衣服,我都不敢穿到单位去上班。本来大家觉得我挺可怜的都对我挺好,现在大概把我看成妖精了吧。”

姬君陶笑道:“可不就是个妖精吗,把我迷成这样?”

怀月白了他一眼道:“你现在越来越油嘴滑舌了,以前一天都跟人说不上两句话,我每次跟你说话心里都在打鼓。”

姬君陶道:“那时我喜欢你却不敢说出口,只好看着你不说话,你整天一付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知道有多气人吗?”

怀月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其实我心里明白,对不起,让你受了那么多委曲。”

姬君陶把她搂在怀里,叹气道:“谢天谢地,总算又在我怀里,这辈子我都要牢牢抓住你,再不做傻事。”

过了两天,怀月下班回到家,见卧室衣架上赫然挂着她那条白裙子,上面浓淡有致地画着柳叶花纹,她惊讶万分地转头去看姬君陶。

“怎么样?还喜欢吗?”姬君陶含笑问。

“你怎么记得这个花纹?”怀月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跟她曾经的那条裙子上的花纹几乎一样,只是更灵动更美丽了。“那条裙子我没穿过几次。”

“我见你穿过两次,一次是在画展开幕式上,一次是在这里小冶举办的下午茶会。”姬君陶握了她的手道,“怀月,你那么漂亮地站在我面前,我怎么会不记得?”她的所有的所有,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在新加坡的一年多,正是靠着这些记忆,让他没有最终放弃这个世界。

怀月泪光盈盈地看着他:“君陶公子的画,价值千金,我自惭形秽,怕配不上这条裙子。”

“那么姬君陶的心呢?又价值几何?”姬君陶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无价之宝。”怀月依偎进他的怀里,“君陶,我觉得幸福。”

姬君冶是在排屋里做的月子。当初她想把哥哥赶回别墅,以便自己能和怀月做邻居,现在怀月成了嫂子,哥哥自然就不必搬迁。她喜欢怀月的那套房子,怀月他们的新家便做在了姬君陶的排屋里。

怀月每天下班都会整理一下楼上楼下的菜园,大多时候阿戚和姬君陶会帮她一起拾掇,姬君冶在一旁愤愤地看着,因为谁都拒绝她帮忙。保姆对姬君冶道:“我还从来没看到过你们这么和睦的姑嫂呢,跟亲姐妹似的。”姬君冶得意道:“那是,这个嫂子是我自己去抢回来的。”

姬君冶如愿以偿生了个女儿,小丫头是个鬼灵精,整天不爱睡觉,请了两个月嫂还弄得鸡飞狗跳,到秋天的时候,小丫头已经会认人了。很奇怪,每次哭的时候,只要看到豆豆,马上就会咧了嘴笑,姬君冶哀叹自己生了个小花痴。所以只要豆豆一回家,姬君冶就把他拉到女儿的小床边,美其名曰习惯成自然,感情要从小培养,搞得怀月想找宝贝儿子说话还得跟这位未来的岳母大人请示。

秋高气爽的星期天,一家人在廊下喝茶聊天。豆豆已经上小学一年级了,一年级没什么作业,豆豆对绘画的悟性很高,也很喜欢,所以一回来就粘着姬君陶指点他画画。这会儿大人们在聊天,莱西趴在豆豆身边看着他有模有样地画画,小丫头躺在童车里咿咿呀呀自娱自乐。

怀月道:“小冶,小丫头的名字想好了没有?”生下来好几个月,女儿的名字还是定不下来,户口至今也没去报。这位大小姐,可真的让女儿做了小黑人了。

“想不好。”姬君冶白了阿戚一眼,“都怪他,姓了这么个姓,取不来名字。”

阿戚不满道:“这姓怎么不好了,戚继光,民族英雄啊。”

姬君冶道:“我想来想去,这丫头太不听话,我要睡觉她要吵,真正气煞人,干脆叫戚煞。”

豆豆在一边听得哈哈笑,他今天在学校里刚学了一个词,当即卖弄道:“那就叫气势嘛,多威风啊!”

姬君陶笑道:“这名字不错,给你姬阿姨的话更合适。”

怀月瞪了他一眼问:“爸爸后来又给取了什么名儿?”

老爷子已经为小孙女取了不少名字了,均被女儿否决,也不恼,反而乐此不疲,隔两天就打电话回来晒他的灵感。

“说干脆叫妹妹,”姬君冶撇撇嘴道:“真没文化。”

阿戚道:“文化人都被你逼疯了,可不就变成没文化的了。”

怀月进去端了新煮好的玉米出来道:“刚摘的玉米,尝尝吧。这个品种不错呢,现在外面的玉米都不敢买,都说撒了农药的。”

姬君冶伸手抓了一个啃了一口道:“又甜又糯,好吃!怀月,听我的没错吧?如果不是我说要种玉米,你们大家可都没得吃哦!”

豆豆跑进去洗了手出来,道:“姬阿姨你这么喜欢吃玉米,就叫妹妹玉米吧。我叫豆豆,她叫玉米,不是都可以吃的吗?”

怀月笑着拿了一根玉米给儿子,道:“也对,取个小名儿,挺可爱的。”

姬君陶拿了一根玉米递给怀月,道:“这下咱们家不愁没吃的了,夏天吃豆豆,秋天吃玉米。”

怀月咬了一口玉米,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忙不迭地捂了嘴跑进屋去,慌得姬君陶赶紧追了进去。

姬君冶看着两人的背影,高兴地对阿戚道:“说不定咱们家真要成粮仓了,豆豆、玉米、到时再添个小麦水稻什么的,可就全了。我决定了,我们女儿就叫玉米,大名叫戚诗,用豆豆娶的名儿,两个孩子一个画画一个写诗,多好啊,豆豆,将来可一定要让小妹妹给你做老婆啊!”

豆豆朝她翻了个白眼。

外面下着雪,姬君陶、怀月和豆豆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看电视,今天省台的少儿频道有在豆豆学校录制的节目,一家人自然要看看豆豆在镜头前的表现。

房间里空调开得暖,怀月穿着宽松的背带裙,并不显肚子。她自从怀孕以来一直害喜,这些日子虽然已经不是很厉害,人还是瘦了不少,当中把姬君陶心疼得好几次说要她终止妊娠。

“傻瓜,我想要一个我们俩的孩子。”怀月总是抚摸着丈夫的脸温柔地笑,“没关系,再过段时间就好了,而且现在也不是每次都吐。”她想要给他一个自己的孩子,温暖他孤独已久的世界。这个男人,风光的背后是父亲的背叛和母亲的自杀,一路走来总是缺少了正常人家的亲情抚慰,现在她想弥补他,在以后的日子里,妻子的爱、孩子的爱,再不缺少。

姬君陶起身到厨房端了燕窝给怀月,看着她一口一口慢慢地吃下去。自从怀月怀孕,家里除了原有的钟点工外又请了个会做菜的保姆,姬君陶不习惯家里有陌生人,所以平时都在姬君冶那里帮忙,晚上过来做一顿晚餐。

怀月吃完燕窝,把碗递给丈夫,笑道:“我幸亏嫁了你,要不然这样吃燕窝可吃不起。”她吃别的会吐,偏偏吃燕窝从不吐,姬君陶的舅舅们听说此事,从新加坡寄回来不少燕窝,怀月害喜害得厉害的那段日子,基本靠燕窝度日。

姬君陶皱眉道:“总归营养不够,燕窝也就是个名气。” 

怀月知道他担心,安慰道:“做妈妈总要付出点代价,应该的。”

“怀月,这次会不会痛得像生豆豆那会儿一样?”姬君陶担心地问。那天下午茶会上无意间听怀月说起生孩子的时候痛得抓着产床的床沿把两只手的筋脉都割伤了,两年后才恢复触觉。自从怀月怀孕,他就一直担心着。

“妈妈说不会。”怀月安慰他,“别担心,生孩子是女人与生俱来的能力,你要相信自己的太太。”

豆豆凑过来摸摸妈妈的肚子,大人样地皱了眉道:“这个小弟弟太不乖了,妈妈,生出来以后我会好好教育他。”

怀月笑道:“你怎么知道是个小弟弟?”

豆豆道:“当然了,我还知道这个小弟弟一定会长得很好看,姬阿姨说了,我和小弟弟会成为绝代双骄,妈妈,什么是绝代双骄?”

怀月道:“就是兄弟俩都长得很好看,又都很有本事。”

豆豆点点头认真道:“我会好好带小弟弟的。”

姬君陶走过来一把抱起豆豆道:“豆豆,要记住,妈妈怀着你们的时候多辛苦,长大后就算成为天下最有本事的人,也要对妈妈好。”

豆豆极郑重地点点头:“姬叔叔,长大了我也会对你好的,因为你对我妈妈好,我是她儿子,我要感谢你。”

姬君陶吃惊地看着豆豆,一时感动得说不出话。怀月从地上爬起来,挽住他的胳膊,无比感慨道:“豆豆,什么时候都学会说大人的话了。”

豆豆不屑道:“妈妈,你们不能用老眼光看人了,我们老师说了,现在的小学生可厉害了!”

姬君陶亲了亲豆豆的脸蛋,道:“是,豆豆长大了,姬叔叔还记得你第一次上门那天,给我讲了一个孝子饭的故事,时间过得真快。”因为那个故事,让他对这对母子产生了好感,能用这样的故事教育孩子的母亲,能在这样的故事下成长起来的孩子,一定是心中有爱的人。

豆豆的脸红了,他确实长大了,被大人亲脸蛋的时候,也会微微地害羞了。

第五十二章

一年后,元旦。

节假日是单身女人最难熬的日子,所以刚刚失恋的邓缘缘拉了儿子不在身边的怀月去血拼,随着人民币哗啦哗啦花出去,心情终于一点一点好起来。

怀月笑道:“看来是要做有钱人,不光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还能让鬼去打败陈世美。”

邓缘缘使劲拍了一下她的脑袋,愤愤然,“陈世美?他哪里比得上陈世美,陈世美还考了个状元呢,他发个短信都狗屁不通!”

邓缘缘刚刚吹掉的男友是做外贸的,钱绝对不少,只是女朋友也不少,有一个竟然还是和她同一个电视台的。邓缘缘是个大大咧咧的性格,一直被蒙在鼓里,上个月这个小姑娘找到她骂她是小三说要跟她拼命,她才知道原来同居的男友竟然狡兔三窟。

邓缘缘忍不下这口气,走的时候把他柜子里所有的衣服都用刀在后背上拉了一刀,那男的气急败坏地发短信来骂她,缘缘一边笑一边给怀月看那个短信:“解气,早知道他这么心疼,我得把他的裤子也剪了!”

下午两人在茶室坐了一会儿,怀月便兴致勃勃提出要回家给缘缘做瓦罐鸡吃。鸡是前两天秦教授送过来的,含含糊糊地告诉她鲁风和袁清已经办了离婚手续,似乎袁清有什么把柄落在了鲁风手里,走的时候只拿到那辆开了两年多的马六。

怀月心想鲁风够狠的,夫妻一场,竟然连住的地方也不给一个。又一想,自己又充什么善良,袁清不是什么善类,所谓的把柄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她和别的男人又有了不清不楚,说不定前脚从鲁家离开后脚就跨进了哪个有钱人的外宅,否则岂肯善罢甘休。秦教授跟她说这事的时候不断看她的脸色,迟疑着说让她元旦回去吃饭。她当然懂得老师的意思,忙说自己和邓缘缘等几个同学早约好了要去附近的郊区聚会,把这顿饭给推掉了。

“怀月,好马不吃回头草,你可不能再跟了鲁风。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鲁风就是一个花花公子,狗改不了吃屎猫改不了偷腥,如果再来那么一次,你还活不活了?”邓缘缘一边开车一边苦口婆心,“这世界上的男人都不可信,时间早晚、程度大小而已。”

怀月望着车窗外飞逝而过的景物,点点头,“我知道。”

车子路过A市美术博物馆,邓缘缘道:“时间还早,我们进去看看吧,听说这次为了庆祝新馆落成,请动了不少大家作品,虽然比不上那次姬氏父子画展,还是很值得一看。我们两个也算是文化人,迎新迎新,总不能吃吃喝喝买买衣服就过了一天,得显出点文化品位来。”

怀月一怔,拒绝道:“我不懂画,你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何必去附庸风雅,算了吧。”自从姬君陶离开后,她再也不去任何画廊,也没去看过任何画展。

邓缘缘找地方停了车,硬是拉着怀月往里走。“吃了这么些东西,去走一走消化消化,要不晚上的瓦罐鸡没地方塞。”她知道怀月有心结,可是这个心结总要给解了,姬君陶离开了一年多了,难不成为了他怀月这辈子都不看一幅画?

新的美术馆有5层,场地开阔,装饰气派,邓缘缘边看边不屑道:“豪华成这样,五星级宾馆似的,一看就知道是不懂艺术的人搞的名堂。”

怀月笑道:“人家装修材料用好一点又惹着你了?现在全民热爱艺术,搞艺术的都挺有钱,你不知道一个半红不红的书法家随便写俩字,就不止我们今天车子后面的那些袋子里装的衣服了。”

邓缘缘长长一叹,“当初真不该学中文,码字最不值钱了,我写了半天文案,不及人家在镜头面前嗲两句话,拿的钱是我的好几倍。我要是有了孩子,也要让他学画画,日进斗金。”

怀月沉默不语,跟着她随意浏览,一层楼一层楼地慢慢转上去,兴致缺缺。场内的人不多,不少是父母带着孩子在看,触景生情又想起豆豆,不知今天鲁风带他到哪里去玩了。

鲁风现在完完全全是24孝好爸爸,一有时间就把豆豆带出去玩,搞得豆豆一到周五就心思活络络的,有时候还会帮着自己老爸劝妈妈一起去,拗不过的时候她也会答应,鲁风心里在想什么她自然明白,不过像媛媛说的,她还不至于傻到会相信一个花花公子浪子回头的傻话。过了元旦幼儿园就要放假了,秦教授的姐姐在海南,今年听秦教授的意思是要全家去海南过年,自己本来还想带豆豆回父母家过年,恐怕这下做外公外婆的又要失望了。

“怀月,你看那是谁?”邓缘缘用胳膊肘捅捅她,悄声道。

怀月顺着她的目光不经意地一瞥,猛地一震,迅速转过头对邓缘缘道:“我们回去吧,我有点累了。”

不远处,站着一年多未见的姬君陶,他正在凝神看着墙上的一幅画,身边是姬君冶和阿戚,以及另一个年轻的女子。

邓缘缘看着怀月瞬间变得有些苍白的脸色,一把挽住她,转身道:“走吧,我也累了,咱们回去做瓦罐鸡。”

两人手挽着手朝楼梯口走去,邓缘缘拍拍她的手背硬声道:“你给我出息一点,拿出我剪人家衣服的气势来!”

怀月使劲掐了自己手心一把,深吸一口气,努力把稳了语调,“知道了,我是离过婚的女人,也算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刚才让你见笑,下次保证不会了。”

两人相视苦笑,举步迈下楼梯。缘缘道:“怀月,有些人你忘记了是你无情,有些人你还记着是你无脑,你好歹是个研究生,千万别给我脑残了,回去不许打电话,有电话也不许接,否则你下次再生病我看都不会来看你一眼,这个男人不是你的,别想他了。”

“我已经把他的电话忘了。”怀月朝她勉强一笑,“删了。”

“怀月!”后面传来姬君冶急促的喊声,怀月差点一个趔趄向前扑去,邓缘缘眼疾手快拉住了她,怒道:“商怀月,你当心我跟你绝交!”

怀月稳住身形,把眼眶里的泪生生逼了回去,道:“你放心。”说罢慢慢转过身去。

“小冶,戚医生,”怀月微笑道,“姬先生,好久不见。”

姬君陶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在那个医院混乱的夜晚之后,他已经有15个月没见到她了。

整整15个月。

他在温暖的新加坡过着寒冷的冬天,每天想念着她的脸她的眼睛她的身体,他天天跑去看他的心理医生,希望把这个女子从他的脑里心里除去。最后,他的心理医生双手一摊,“君陶,你不要再来了,你再来的话,连我都要爱上这个商怀月。这世界上医生可以医好很多病,医不好也可以治疗,唯有一种病医生永远医不好也无法治疗,你的病已经不是抑郁症,你的病叫商怀月,你回去吧。”

他不敢回国,只是整夜整夜地作画,白天他参加各种艺术活动、慈善活动甚至商业活动,什么地方人多就去什么地方,期翼能在喧嚣的尘埃中模糊她的影子。他放逐自己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写生,可他的脑海里仍然装满了一个人的样子,她哭、她笑、她叹气、她皱眉,无处不在无时不在,想着想着就心痛难当,后来连在手腕上割一刀都止不住心痛……,他看着自己的血落在雪白的宣纸上,想起母亲坐在浴缸旁的情景,有很多次他都已经拧开了水龙头,在缺血的晕眩中仿佛听到她在说,“我等你”,那声音轻且柔,如母亲的手拂过他的额头,让他从死亡的渴望中清醒过来,他舍不得这个有她在的世界,即便不在自己身边,总还在自己的梦里。

“你要做舅舅了,这回是真的,我到医院去查过了。”姬君冶打电话催他回国,“哥你要是在元旦之前不回来,我就把孩子打掉,然后去告诉怀月你离开的原因,让她内疚,让她这辈子都欠我一个孩子。”

他只好回来。

没想到一回来就遇到了她。

紫色的高领毛衣,深灰色的短裙,皮靴,大披肩,依旧挽着发,淡淡的妆容,似乎比他离开时更精致时尚,但是他才看了一眼就觉得受不了,她瘦了,不是瘦了一点,而是瘦了很多,这个女人,他抱她在怀的时候总是看不够,连她的睫毛都数得清清楚楚,他看着她下巴变得尖尖的莹白小脸,美丽得令他心痛。

他说不出话,愣愣地看着她,几乎是贪婪地看着她,无比伤感。

好久不见,真的是太久了,令他仿佛过了三生三世。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她强作镇定地看着茶几上的药片坚持等着小冶回来;第二次,她牵着豆豆从洒满阳光的林荫道上走来请他到家里吃饭;第三次,他误会了她对她冷眼相加,看到她在月光下流泪;第四次,在小面馆哄豆豆吃面条;后来,龙舟赛后看到她抱着豆豆伤心地哭;再后来是在“素画廊”,琢磨他的油画;慢慢地,她走进他的心里,他在她的身上凤凰涅槃。

一幕幕如清泉般清清楚楚地在心头淌过,却仿佛流淌的是硫酸,带来深刻的蚀心般的疼痛。

他张了张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仍喊不出她的名字,只能绝望地地看着她。

姬君冶见势不妙,在旁边急忙道,“怀月,真巧,你们也来看画展啊?”

“中午吃撑了,过来消消食。”邓媛媛没好气道,“本来怀月不愿来,是我硬拉着她来的,看来她是对的,果然这种风雅艺术不是我们凡夫俗子能欣赏的,赔不起这个时间这个精力,正准备走呢。”

姬君冶顾不得邓媛媛的冷嘲,歉疚地看着怀月,“很久没联系了,我也很少回排屋去,你还好吗?”

哥哥走之前不准她对怀月提半点他离开的原因,所以她权衡再三,也只在豆豆病好出院时见过怀月一面,告诉她家里有事,哥哥去了新加坡。后来零零落落地打过几个电话,彼此聊一些生活琐事,东拉西扯,装作不经意地谈起哥哥参加的一些活动,怀月听懂了她的暗示,再不主动问及有关姬君陶的任何事。她虽然通过种种渠道千方百计地了解怀月的一切情况,却不敢去见怀月。

“老样子。”怀月淡淡地笑,“莱西也好吗?豆豆前些日子还说起它。”

“挺好的,下次我带它来陪豆豆玩。”姬君冶道,“豆豆该长高了吧?”

“好像每天都在长个儿,可能吃了。”怀月道,见邓媛媛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歉意一笑,“我和媛媛还有点事,先走了。”她朝阿戚和那个年轻的女孩点点头,目光若有似无地从姬君陶脸上掠过,转身离开。

邓媛媛满意地在她耳边道:“怀月,这才像话,让那个无缘无故甩人的陈世美难受去吧,你没看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是没想到你会这么潇洒吧?”

怀月叹口气,“看他这副样子,一定是病还没有完全好,大概真是到新加坡治病去了,当时不好意思跟我说。现在身边有了个女人陪着,也是好事。算了,恩恩怨怨的,越理越不清,不如从此相忘。我当初也不是被逼的,如今何苦作出怨妇样儿,自轻自贱。”

邓媛媛道:“谁当初伤心成那样,还大病一场,差点没把我折腾死。这会儿倒当观音菩萨了,他要是心里有你,病好了就该来找你,现在身边竟站了个这么年轻的,一句解释也没有,真是过分。你啊,就是受欺负的命,一个鲁风,一个姬君陶。我告诉你可不许有第三个,陈瑞炀不错,你拒绝了人家人家还这么待你,什么事不替你想到,他要是再提,可不要再错过了。”

怀月苦笑道:“是啊,这么好的男人,我怎么就偏偏无福消受呢。男人都是有自尊的,除非我主动,他绝不会再开第二次口了,偏偏我又开不了这个口,看来只能把他当朋友了。”

“你今天也看见姬君陶身边的女孩了,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放不下他才不能接受陈瑞炀,现在可以死心了,这个年过完,就对陈瑞炀说OK去。”

怀月心不在焉地敷衍道:“嗯,先过了年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