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陪薄荷走出病房后,在门口立定:“我猜她应该会在两分钟内就出来。”

她猜得非常准确,那个年轻女孩果然不到两分钟就出来了,脚步匆匆地消失在走廊拐角处。薄荷用理解的目光目送她:“正常,期望值太高,失望值也就相应的高。安然,你会留下不走,完全是因为有感情的缘故。不过,如果傅正真成了植物人,你打算怎么办?”

对于这个问题,安然却显得信心百倍:“他不会变成植物人的。”

坚信不疑的语气,让薄荷有些惊讶,因为听起来不是盲目的自信,而是有所根据的确信。

“你这么确定,是不是医生有最新诊断了?”

“不管医生的事,他给出的是不容乐观的消息,但是我——我有我依据和信心。傅正一定会醒的,而且应该用不了多久时间了。”

从医院出来,薄荷顺便买了菜回去做晚餐。两菜一汤端上桌时,黄昏正盛,夕阳涂得满窗金光闪闪。

她敲门叫席睿南出来吃饭。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却都不说话。除去碗筷叮当的撞击声,餐厅里没有其他声响。直到门铃声打破寂静。

这个时辰,薄荷想应该是查水电的物业管理员来了,过去打开门,门口却空无一人。正奇怪着,斜地里却突然蹦出一个人来。一身苹果绿的沙滩装,长发绑成两个俏丽可爱的松散麻花辫,活泼地大笑:“薄荷姐姐,是我了。”

薄荷吃了一惊:“季云,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去金沙滩度周末了,我们全家都去,爸爸妈妈和哥哥在楼下的车子上等着,我奉命上来抓你的人。现在去太阳已经下山了,我们可以游泳冲浪滑水骑橡皮艇,都很好玩的,还可以租船去对面大礁岛上住一夜海景别墅,你快收拾两套换洗衣服跟我走吧。”

季云清脆的声音轻快流畅地说了一大通,话一说完,完全不给薄荷张嘴拒绝的机会,就推搡着她进屋去收拾衣服。一进门,她自然而然地看到入门处餐厅里坐着的席睿南。顿时意外又惊讶地瞪圆眼睛:“席老师——你怎么在这?!”

这个黄昏,季家原本计划的合家欢周末游没有成功。何婉本想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出去玩两天,为了不被薄荷拒绝,特意准备好后再开车来接她,又特意让季云上去拉她下来。她一向喜欢这个小她八岁的妹妹,小妹撒个娇时,她一般都不会拒绝。

谁知道,季云笑眯眯地跑上去没多久,却噘着嘴一脸不高兴地冲下来。没头没脑地就是一句:“我不去了,我要回家。”

季氏夫妇和季风一起不解地异口同声:“怎么了?”

“薄荷姐姐骗我。”

何婉越听越糊涂:“她骗你什么了?”

季云不肯详说,只是任性地跺着脚尖:“她就是骗我。”

然后索性车也不上,一个人扭身跑掉了。季风赶紧下车去追她:“妈你上楼看看薄荷那边怎么回事,季云我负责。”

何婉满怀纳闷地上楼,无比意外惊讶地,在薄荷独住的小公寓里看见了一个穿着蓝衬衫的年轻人。而更让她吃惊万分的是,她以一个母亲的敏锐细致看出来,这个年轻人不是普通访客,最直接的证据是透过客厅与阳台的玻璃门望出去,阳台上晒着几件男人的衣裳,其中一件干净的蓝衬衫在阳光下蓝得耀眼。

这——难道薄荷跟这个年轻人同居了!从来没听说过她有男朋友呀。怎么甫一见面,就是这么亲密的关系?

何婉试探地问:“薄荷,这位是?”

妹妹负气离开后,母亲又紧接着找上门来,薄荷都不知道要如何应付了。最初她一个人住在这里时何婉经常过来,又怕她住得不习惯,又怕她住得太寂寞。后来她暗示自己习惯独居不喜欢被人打扰,尤其绘画也需要静心,听懂了她弦外之音的何婉这才不会动不动就跑来了。除了何婉外,季家数季风来得比较多,经常奉母命来接她回家吃饭或是送东西给她。季云要上学,又有自己一帮同学朋友天天一块玩,几乎就没来过,谁想到这次她居然会跑来了。

季云是个聪明女孩,她看到席睿南在她的餐厅里吃饭,看到他脚上穿着的家居拖鞋,同时也注意到了阳台上晒着的蓝衬衫,顿时就有所猜测了。十六岁的年轻少女不懂得掩饰,马上就在脸色上流露出来:“薄荷姐姐,你…和席老师住在一起?!”

薄荷听出了她话里的猜测,赶紧解释:“虽然我们住在一起,不过…”

季云听也不要听地打断她:“你们不是刚刚认识吧?看起来你们应该很熟。”

这点薄荷无法否认:“是,其实…我们是高中同学。”

季云脸色一下胀得通红:“薄荷姐姐,原来你早就认识席老师,你骗我你骗我。”

季云的话,薄荷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应该是指当初她对姐姐半吐半露地说起自己对年轻的席老师颇有好感时,她没有说破这件事。她那么信任姐姐,把自己心中玫瑰色的秘密告诉她,她却隐瞒了与席睿南的相识,并且还反复告诫她不要对他动心。现在看到席睿南和她住在一起,季云深深地感觉受到了欺骗。

薄荷苦笑,不能怪季云,倘若换作是她处在季云的位置,一定也会觉得当初姐姐的劝解与告诫是出于私心。

现在对于母亲的问话,薄荷叹口气回答:“妈,他是席睿南,是我以前的高中同学。”

季云刚才进屋后,自始至终,席睿南没有参与她们姐妹俩的对话,只是默然旁观。现在何婉来了,他才站起来礼貌地问候:“阿姨您好。”

因为认定这个年轻人和女儿的关系不寻常,何婉用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目光打量他。与此同时,席睿南也谨慎地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她。这就是薄荷那个离异另嫁的母亲,看来她再婚后的生活应该很不错。这点从她仪态举止衣着修饰上都能体现出来。

何婉对席睿南的审视在初步的外在条件上实在挑不出什么缺点来。很帅气的一个大男孩,就是看起来有些苍白病弱。随口问起,才知道原来是手术后才出院没几天,还在养伤期间。

席睿南大致地对何婉解释了一下他为什么会借住在薄荷这里。最后说:“原本是借住在另一位同学租的公寓里,但后来不方便再住了,薄荷就好心接我先来这住段时间。我本来不好意思打扰的,但这个城市我是初来乍到,没有任何亲戚朋友,只有厚着脸皮来给老同学添麻烦了。”

何婉这才明白薄荷当初找她急需要钱的原因,原来是替他付手术费,看来这个年轻人跟她不仅仅是老同学那么简单。她几乎确定他是薄荷的男朋友了,爱屋及乌地绽满一脸温和笑意:“原来如此,你就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在这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吧。你也是清州人,说起来都是老乡,什么时候身体好点了,去我家做客,我烧几道清州菜给你吃,”

“谢谢阿姨。”

他们俩倒交谈得不错,薄荷干脆不插话了,由着席睿南去解释他们此同居非彼同居。想不到他跟她说话时,说不了几句就像被激怒的老虎似的张牙舞爪,跟长者说起话来倒斯斯文文客客气气。分寸也拿捏得很好,既不会太热络,也不会太冷淡。如果他能这么斯文客气地对她说话,上回的争执不就吵不起来了。

3、

何婉问明了她想要弄明白的事情后离开,下楼时心里颇感惋惜。本来对于大女儿的婚事她是另有想法的,她想把季风跟薄荷撮合在一起。她看着季风长大,非常了解他的性格与为人,觉得很适合薄荷。所以,有事没事的,她总是差季风给薄荷送东西过来,又让他陪她过生日。满心想着让他们多多接触后能够日久生情,但没有想到薄荷却不声不响地就另外有了亲密男友,看来她这番心是白操了。还好她之前只是在暗中拉拢不曾明说,否则现在季风和薄荷都要感到尴尬了。

回到车上后,季泽同问起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让季云那么不开心时,何婉才反应过来完全忘记了自己上楼的初衷。对呀,小女儿为什么会从大女儿那里气冲冲地跑出来?难道因为不高兴姐姐有了帅气的男友吗?似乎没道理呀!而且她还说薄荷骗她。怎么骗她了?

此时又不方便再上楼去找薄荷了,只得先打道回府。回到家后,季风已经把季云带回家了,她负气之下,那股青春期的别扭劲全上来了,把自己反锁在卧室里谁也不见。

何婉把自己在薄荷家的所见所闻对季风说起,他刚听到席睿南住在薄荷处时,就意外惊讶得无以复加地失声道:“什么?席睿南住在薄荷那里?”

“怎么你认识席睿南?”

“妈,席睿南就是我上次跟您提过的薄荷生日当天遇上的那个人。他那时正是季云学校这学期刚聘的见习教师,季云那段时间对他很有点着迷。薄荷看出来后,马上想办法逼他自动辞职,然后再劝季云不要再想他。季云说薄荷骗她,大概是指这件事了。”

何婉听得呆住了,这——岂不是姐妹俩在为同一个男人争风吃醋嘛。怎么会搞成这样?

季风解释:“不是争风吃醋,薄荷当时是非常讨厌席睿南的,我那次不是跟你说过,她遇见席睿南时很不愉快。事实上,后来她也一直在处处针对席睿南,就我所知的都有两次。她现在怎么又会让他住进她家呢?”

何婉补充,席睿南不只是住在薄荷那,上次薄荷跑来找她借钱急用的几万块,也是为了替席睿南交医药费。

这个补充让季风更是发愣,他联想起上回周末送薄荷回家时的对话,她再次托他为那位老同学代为留意工作的事,还说可以暂缓进行,因为那位同学刚动完手术后还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种种线索连在一起,季风这才明白最初安然托他找工作的那个老同学原来就是席睿南——也就是薄荷千万百计赶走的席老师。虽然当时他并不知道薄荷和席睿南之间具体有什么过节,但她对他那付赶尽杀绝的做派显示他们的过去极不愉快。可她竟又会在他受伤后急忙跑回家找母亲借钱替他交医疗费,还在他出院后接他回家照顾,为什么?

最后,还是人到中年的何婉凭着半世沧桑的阅历作后盾,做出了最合理的推断:“我想,席睿南应该是薄荷以前的男朋友。她说是高中时的老同学,搞不好还是初恋的对象呢。年轻的男生女生最容易彼此爱上,也最容易因爱成恨,他们或许就是这样子,所以现在他们的情况才会这么复杂得如乱麻一团纠结不清。”

何婉离开后,薄荷已经没有吃饭的心情了,还是头回见季云发这么大的脾气,真不知怎么去哄转她。她也十六岁过,深知十六岁的别扭劲一上来会是什么样子。碗筷一放,她不想吃了,起身准备回房,这时,席睿南却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季云为什么说你骗她?”

哪壶不开提哪壶,薄荷一窒:“不关你的事,吃你的饭吧。”

席睿南一付胃口不佳的样子,也放下手里的碗快:“今天的饭菜不好吃。”

薄荷听得一怔后,气得都好笑了:“嗬,你别蹬鼻子上脸啊,有得你白吃白住你还要挑三拣四。”

“我没有白吃白住,”席睿南这回没有被她激怒,他冷静地解开自己衬衫前襟的几颗钮扣,露出他朐前那道伤口。“我是因为这道伤口才会住在你这里来。如果不是你,我能继续呆在建筑工地自力更生,才不用过来吃你住你看你的脸色。”

这点薄荷否认不了,她的眼睛下意识地看向那道正在渐渐收口的伤口上,视线范围内是他整个□的胸膛——一个男性的胸膛,宽阔,结实,胸肌劲健有力。一道暗红伤口趴在上面,不但不显得难看,倒反而增添一种很男人的感觉。

薄荷无端端红了脸,不敢看下去,慌忙掉过头,嘴里发着狠:“好,这个是我欠你的,我会好茶好饭伺候你,等你伤势愈合后马上给我走。”

席睿南冷冷一笑:“你放心,我会走的,到时候…”他顿了顿,比薄荷还要发狠的语气,“到时候你求我留下来我还不干呢。”

薄荷快要郁闷死了。

在这座城市她只有安然一个朋友,满腹郁闷无处倾诉,只能去找她说一说。反正她现在很有空,每天都呆在病房里陪着傅正,随便几时去找都是一找一个准,不像以前上班时间无法奉陪。

她去的时候正赶上安然在为昏睡中的傅正擦身子。他一直没有苏醒,无知无觉如一个婴儿般需要人精心照料,却比照料婴儿要麻烦得多,胃管喂食、帮助活动四肢筋骨、每天擦洗一遍身体等等等等,安然自嘲是提前当了小妈妈。

看着安然用热毛巾细致柔和地为傅正拭着脸颊、脖子,然后解开衣襟继续擦下去,男性肌肉劲健结实的胸膛袒露出来。薄荷一眼瞥见,目光如被烫了一般慌忙移开,脑子里下意识地联想起刚才席睿南带伤的胸膛,无端端地又一次脸红心慌慌。

她于是没话找话说来冲淡自己这种感觉,明知故问:“安然你天天都给傅正擦身体啊?”

“是啊。”

看着安然手里的毛巾从胸口擦到腰处来了,她下意识地问:“不是全身都要擦吧?”

“当然是全身都要擦。”

啊,薄荷一惊:“下…下身也要你擦?”

“我不擦谁擦?我可是以亲密女友身份陪护在这里的。”

薄荷知道安然和傅正的关系尚未亲密到合二为一的那一层,她谈不上多保守但也同样谈不上多开放,尽管有时嘴里的言论挺大胆,却是一个典型的语言巨人行动矮子。加上傅正又是正人君子,两个人的相处时间也还不是很长,还只发展到搂搂抱抱亲吻爱抚的程度。没想到现在…

她小心翼翼地问:“会不会…尴尬?”

“第一次感觉很尴尬,现在不会了。”

什么事都有个习以为常的过程,安然看样子已经完成这个过程了。顿了顿,她似乎有实在忍不住的话想对好朋友说,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我告诉你,我觉得我给傅正擦身时他是有感觉的。”

薄荷惊讶:“他有感觉?你怎么知道的,他可是一直在昏迷呀。”

安然双颊飞红:“虽然他在昏迷中,但是我每次给他擦下身时,他的…那个…都会发生变化,他有反应就证明他有感觉。”

安然的话说得含蓄也含糊,但薄荷不难听懂她想表达的意思,听得蓦地红了脸。虽然一直不交男朋友的她对于男性身体的具体变化并不太了解,但事关异性身体独有的私隐部位,她本能地脸红心跳。

“所以我坚信傅正一定会会过来,只要他还有感觉还有反应,生命之源就还没有消失,他一定能醒过来。”

薄荷没能向安然诉成苦,她知趣地先行告辞退出病房,不妨碍她继续为傅正擦身。她想这回安然的心应该是落定在傅正身上了,瞧她刚才说起那番话时脸红红羞答答的模样。她当初第一次对她提起傅正时,脸上还没有这么温柔娇羞的表情呢。

奇怪,为什么亲密接触过一个男人的身体后,女人会变得如此温柔似水?薄荷不明白。她想像不出安然替傅正擦拭全身时是什么样的情形,稍微那么一想,脸就烧得火红一片。

她觉得自己今天实在有些晕了头,她一直很讨厌男人,也对男人的一切都不感兴趣。也不知怎么了,昨天席睿南袒露的胸膛,加上今天傅正袒露的胸膛,紧接着安然的一番话,让她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念头,她不敢再继续想下去。简直可耻,竟然一直在想像男人的裸体是什么样的…真是该死。

脸颊发烫,心里发燥,浑身发热,薄荷觉得炎热的天气助长了她不该有的胡思乱想,遂一出医院就跑去斜对面的那家肯德基,一口气要了两杯巧克力圣代,藉助冰凉的冰淇淋给自己燥热的身心降温。

暑假时期,肯德基有不少年轻的少男少女双双对对坐在一起,吃起东西来你喂我我喂你,一目了然是甜甜蜜蜜的小情侣。

薄荷注意到左边靠窗一个位置上对坐的一对男生女生尚没有如此亲呢的行为,可能是还刚刚开始或是未曾开始吧。男生只是一个劲把盛食物的托盘往女生面前推,示意她多吃点。女生却一直红着脸低着头,几乎不吃东西,只是拿着一杯可乐慢慢地啜着。

那个男生看着女生喝可乐,脸上的表情有些紧张又有些激动,似乎在心里做着什么决定。终于,他下定决心般飞快地俯身靠近她,不知在她耳畔说了一句什么话。女生的脸顿时更红了,模样又羞又窘,却有掩饰不住的喜悦微笑从唇角漾出来。

薄荷猜男生一定是对女生说了喜欢之类告白的话语吧。仿佛为了验证她的猜测,那女生含羞带喜地不知小小声说了句什么,那男生似乎急了,声音一下高了好几个音:“真的,我是真的喜欢你。”

喜欢——应该是少男少女最心爱的一个词吧?爱这个字眼含义太复杂,更多出现在成年人的词汇里。少年人大都只说喜欢,因他或她而心生喜悦,因他或她而心怀欢欣,喜与欢代表着最简单最本质的情愫——只要见到你,或是想到你,我的心情就是无法形容的喜悦欢欣,没有理由也没有原因。

一句话,仿佛一枚石子,砸进薄荷记忆的湖泊里,漾出往事的浅浅涟漪。她想起九年前,同样是在一家肯德基,窗外是白雪纷飞的寒冬,窗内却一室如春天般的温暖,那个十五岁的少年眸光热烈地看着她:“薄荷——正好是我喜欢的。”

胸口微微一震,刹那间心事千回百转。那句遥远的话在心底荡成一线迤逦悠长的小径,令她的心事无限延伸…

4、

季风打电话时,薄荷刚从肯德基出来,他说又给她捎了一些新鲜水果,上楼后按了半天门铃没人开,问她家里是不是没有人在?

她有些奇怪,席睿南应该在家呀!他的身体状况还不适合到处乱跑,外面天气那么炎热,出了空调房很容易导致伤口发炎,一发炎就麻烦了。

急匆匆赶回家,季风还在门口等着,一大袋水果放在他脚旁。她一边道谢一边开门让他进屋,来不及招呼他坐下直接跑去敲客房门:“席睿南你在不在?”

片刻后,席睿南应声而出:“干吗?”

薄荷愣了愣:“你在呀,那有人敲门你干吗不开?”

他理直气壮:“这是你家,来敲门的人自然都是找你的,你不在,我想我不方便替你接待客人,以免别人产生不必要的误会,到时候你搞不好还要怪我,所以就不去开门。”

薄荷苦笑,还以为他带伤跑出去了,却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季风放下水果袋客气地走过来跟席睿南打招呼:“席老师你好,身体好些吗?”

他淡淡道:“还好,谢谢关心。你不用再叫我席老师,我已经与老师这个职业没有关系了,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

“那好,我就叫你席睿南了,我带了一些自家果园摘的水果,很新鲜的,来尝尝吧。”

薄荷拿了几个番石榴和火龙果去厨房洗净切盘,一边洗着,一边侧耳听着客厅里季风和席睿南坐在沙发上交谈。

她听到季风在试探地问起他们高中时代的事情,席睿南却草草带过,反问起他来了:“你只是季云的哥哥,不是薄荷的哥哥吧?”

季风听懂了他的意思,微笑:“名义上都是,薄荷的妈妈是我的继母。”

席睿南“哦”了一声,没有再问什么,似乎只有这一个问题令他疑惑。

薄荷端着洗净切好的水果盘出来,三个人一起吃着,一时都没人说话,场面有些闷闷的。席睿南吃了几块火龙果,眼光若有意若无意地轮流扫视了薄荷和季风一眼后,起身回房:“你们慢慢聊。”

他离开后,薄荷才问起季风早就想问的问题:“季云怎么样?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已经不是很生气了,你再过去跟她解释一下吧,明明就是个误会嘛,不要弄成解不开的死结。”

“我不是不去解释,我是想她在气头上解释也没有用,所以想等她气消了几分再去。”

“现在差不多可以去了,昨天回家后,我和妈都轮流给她做了思想工作,让她明白你对她绝对没有用任何心计手腕,就算欺骗也完全是善意的欺骗。你今晚过去吃饭吧,顺便跟她好好说说,哄哄她应该就能过关了。”

“晚上过去吃饭?不行,我还要做饭给席睿南呢。”说起做饭,薄荷突然一拍前额,糟糕,接到季风的电话后从肯德基急忙赶回家,她都忘记买菜了。

“那正好不用做了,叫外卖给席睿南吃就行了。本来他在你这里住着,应该顺便邀请他一块去家里吃顿饭。可是现在他的身体还不方便外出,加上你又是去跟季云解释的,带上他也不太好。这回就这么办吧,下回我再专程请他吃饭好了。”

薄荷想想也是,既然没买菜今晚做饭的差事就省了吧,给席睿南叫份一菜一汤的外卖解决一顿。

于是跑去敲开席睿南的房门说:“席睿南,我和季风出去了,晚饭一会我经过街口那家炖菜店帮你叫份外卖送上来啊。”

席睿南当门而立,眼光在她脸上一闪后又飞快地掠过季风,带点针尖般的锐,一张脸平平板板没有任何表情:“随便。”

薄荷看他的样子似乎不太满意她用外卖打发他,“不好吃也请你将就一下,反正我没饿着你就行。”

这话席睿南干脆不予回应了,直接关上房门。薄荷只能隔着门板最后叮嘱他:“一会有人敲门你可得要开啊,否则送外卖的被你拒之门外你就只能饿上一宿了。”

薄荷在季家安抚季云果然比想像中的要省力气。也不知何婉和季风之前轮流对她说过些什么,她不再计较她的“欺骗”,而对她和席睿南的过去异常感兴趣,且问得直截了当:“薄荷姐姐,你和席老师高中时是不是谈过恋爱?他是不是你的初恋情人?你们后来是不是因爱成恨反目成仇,所以你不愿意让我接近他,还想方设法把他赶走了。”

她的刨根问底,让薄荷几乎招架不住:“你哪来这么乱七八糟的问题?谁跟你说我和他谈过恋爱、还因爱成恨什么的。”

“是哥哥和妈妈猜的,他们要我多多体谅你的心情,说你绝对不是有意要欺骗我。姐姐,他们猜得准不准?你和席老师以前是不是这样?”

薄荷避轻就重:“云云,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了。反正你只要明白,我当初用釜底抽薪的办法斩断你对席睿南的那丝好感,绝对只是想要为你好,并非出于另有企图的私心就行了。”

“薄荷姐姐,你还没回答我,席老师到底是不是你高中时的初恋情人?”

薄荷苦笑:“小丫头,这不关你的事。”

“不否认就代表是喽,薄荷姐姐,席老师高中时一定是英俊少年,你会喜欢上他我一点不奇怪。可他是怎么喜欢上你的?——实话实说,姐姐你并不是那种很漂亮的女孩子,衣着打扮又那么中性化,他喜欢上你一定有个故事吧?”

薄荷沉默了,席睿南喜欢上她的原因,她一直觉得不纯粹,难以对人启齿。连密友如安然都没有告诉过,又如何会对十六岁的小妹说呢。无论季云如何缠着她问个不休,她就是将沉默进行到底。

八点刚过,薄荷就急着回家了,她实在没办法再应付季云强烈的好奇心。照例是季风开车把她送到楼下,她没有邀请他上去坐:“你快回去吧,路上开车小心点。”

开门进屋时,她一眼望去就呆住了。客厅的饮水机前,席睿南只穿一条内裤站着,正微微躬身拿只水杯在接水。听到门响,他蓦地扭头也发现了她,同样又惊又愕地愣住。手里的水杯已经接满水也忘了关,水沿着杯壁上他修长的手指源源不绝往下流。

薄荷不是第一次看到席睿南只穿内裤的样子,之前去工地找他时也有过,那回猝然迎面遇上,她一惊后立马调头就走,根本没仔细看他。可是这一回,他侧面对着她在接水,一个非常清晰的侧身轮廓冲入眼帘,阳刚的线条自胸至腹一路流畅勾勒——男人的裸体是怎么样的?答案几乎就彻底无遗地摆在她眼前。

薄荷完全呆掉了,看着席睿南微张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她觉得自己浑身的关节仿佛都锈死了,根本动不了,但身体里的血液却如钱江潮水般激烈奔涌,直涌上头来,整张脸在充血在发烫。

席睿南也如同定住了一般,保持着微躬盛水的姿势没有动。一时间,屋里静得出奇,只有水流滴滴答答敲在地板上的声音。

异样的安静有如暴风雨的前夕,薄荷回过神来,恢复了行动和语言的能力后,和席睿南再次爆发了大吵。

她脸红头胀地跑到沙发前,抓起他搁放着的衣服朝他扔去,怒喝道:“席睿南,你为什么不穿衣服在屋子里走?”

他接住衣服抱在胸前,慌与窘在眼中一闪而过,很快镇定下来:“我刚从卫生间洗完澡出来,没有到处走,正准备接杯水就回房。”

“你应该穿好衣服再出来,你应该想到要是万一我回来撞上了会多尴尬。”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早回来,你跟男人出去了我还以为最快也要半夜才会回家呢。”

“我只是去季家吃晚饭,谁说我半夜才会回来?以后无论我在不在家,你都不准穿成这样子出房门,知道吗?”

相比她的气急败坏,席睿南显得越发镇定自若,他脸上浮起一丝似有若无的嘲笑:“干吗这么生气,是我被你看了,又不是你被我看了,你又没吃亏,而且刚才你不是还看得很专心很投入嘛。”

薄荷险些被他一句话窒死了:“我——哪有哇,我是被你吓呆了。”

“如果是被吓呆的话应该是脸发白吧,可你刚才看得脸通红,红得像猴子屁股,不要翻脸不认帐哦。”

薄荷快要被他气晕了,气头上再次逐客:“席睿南,看来你现在的精神很不错,跟我拌嘴精力很充沛嘛,应该都好利落了吧马上收拾东西给我走,此处不留你这位爷,你另找留爷处去吧。”

席睿南这回半点不生气,语气淡然:“好没好应该由医生下定论,而不是来自你的猜测。过两天我要回医院复查,如果医生说我已经好得差不多可以不用继续休养了我才会走。否则,只好请你继续负责任了。”

话一说完,他径自回了客房,重重甩上房门以示对薄荷的蔑视,她独自留在客厅里气了个瞠目结舌。

5、

薄荷觉得自己真是猪油蒙了心才会把席睿南接过来住,现在倒好,请神容易送神难,他简直是赖上她了。

也怨她自己,当初何必对这种人发什么善心呢?就应该一棒子打倒后再踏上一万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却偏偏看到他际遇一悲惨就软了心肠,不但放他一马还好心拉他一把,好比善良的农夫怜悯一条冻僵的蛇,把蛇揣在怀里暖它,结果蛇一焐热过来,毫不客气地就反咬了一口。

现在怎么办?薄荷觉得继续跟他住下去并且汤汤水伺候他十分憋屈,她决定不干了,他不走那就她走。她打算收拾一袋行李搬去安然那住,另找个钟点工每天来替他洗衣做饭。这个地方暂且先忍痛“割让”给他,等他伤好离开之日她再来“收复失地”好了。

第二天早上,薄荷买了早点上楼后,准备在早餐桌上对席睿南宣布她的最新决定。他的房门却左敲也不应右敲也不开,她觉得不对劲,找出房门钥匙开门一看,他满脸通红地躺在床上,已经烧得人事不醒。

席睿南突发高烧,薄荷的计划一下就被打乱了。

她就近找来社区医院的医生上门看诊,医生仔细诊治过后,先给席睿南打了一针,再替他吊上输液瓶,然后开一张药方让薄荷一会去医院拿两天的服用药物。并叮嘱:“病人之前开刀的伤口暂时没有因高烧引起发炎,你要小心看护,可以拿湿毛巾敷额头,或者用酒精擦掌心帮助病人降温,尽可能让他快点退烧,否则一旦发炎感染会很麻烦的。”

“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薄荷几乎守了席睿南一整天,要替他盯着输液瓶,点滴打完要及时拔掉,否则会倒抽静脉中的血液;时时喂他喝温开水,高烧中的病人最需要补充水分;不停地拧湿毛巾替他敷额头,帮助他快快退烧。为了尽快让他退烧,她还找来棉签蘸着酒精去搽他的掌心,以期起到迅速散热的作用。搽了左掌心,再搽右掌心时,手掌一翻过来,一道清晰的旧伤疤,如一只暗红蜈蚣般爬过整个掌心。

薄荷看着那道伤疤愣了片刻,她记得这道伤疤的来历,却没有想到它会依然清晰地存在于席睿南的掌心。当初,她以为他只是轻轻划上一刀吓唬她,可是现在看来,竟是一个如此深刻的刀痕…突然间,她的心也像被刀锋划过似的惊悸疼痛了一下。

这样照顾了席睿南一个白天后,傍晚他开始细细密密地大量出汗。出汗是退烧的表现,一般而言,病人只要出了一身汗,体温就差不多会降下去了。但是薄荷却为他的发汗而头疼,因为他身上有伤口,汗水一渗很容易导致发炎感染。所以她不能任由他汗透衣裳。想来想去便把他穿着睡觉的汗衫撩上去,用干净柔软的纸巾贴在他胸前的伤口处,吸收毛孔中渗出的汗珠,然后不停更换濡湿的纸巾。

大量出汗后,席睿南的体温开始降下来,他渐渐恢复意识,睁开眼睛后,费力地想要坐起来。薄荷忙按住他不让动:“别动,你好好躺着,想喝水是不是,我替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