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明山的冬天有点稍嫌萧瑟,没有风,面上却也觉得刺骨的冷。顾思存道,“雪姨的表现很好,说不定明年春天可以接她出去与我们同住。”
宝凝看他一眼,“虽然从来没有对你说过谢谢……”
顾思存打断了她,“我可不爱听你说谢谢。我为你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懂不懂?”
宝凝弯起嘴角笑,“懂了。”她眨着眼睛看他,俏皮地说:“喂,我背后有点痒,帮我挠挠。”
顾思存失笑,喝道,“你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宝凝很不满,牢骚道,“才说为我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
他们给雪姨带了一个暖手宝,其实疗养院里暖气充足,但顾思存说老人家手脚容易受冻,雪姨又喜欢坐在窗边看书,有个暖手宝总是比较好。
宝凝感动,“你比我更细心。”
顾思存答道,“当然,不然谁照顾你。”
雪姨看到他俩,高兴得像个孩子,她拿出一本笔记本,炫耀地对宝凝说:“宁宁,你看,我写的字……”
护士在一旁解释,“雪姨最近迷上抄写,认真得很……”
宝凝拿过笔记本,温和地夸奖道,“呀,妈妈写得真好。”
她迅速想起从前,她最不爱抄写课文,每次都要母亲软硬兼施,才肯乖乖坐到桌边,好不容易抄上一写,母亲就赶紧扑过来表扬,“啊哟,宁宁写得真好。”
……
雪姨受了表扬,脸上发出光来,她伸手摸摸宝凝的头发,叮嘱道,“不要动不动和思存吵嘴……”
顾思存半蹲在雪姨面前,握住雪姨的手,认真问道,“雪姨,我和宁宁结婚好不好?”
雪姨惊喜交集,一迭声道,“好好好……”
他俩陪着雪姨吃了饭才离开,雪姨表现得完全像个正常人,眼看天色渐次黑下来,她还催促他俩,“天黑了山路不好走,早点回去。”
宝凝恋恋不舍,把脸贴在母亲手里,“妈……”
雪姨安慰她,“医生说我就快好了,到时妈妈就可以跟你一起住。你要乖……”
顾思存抢着道,“雪姨你放心,我会看着她的……”
回去的路上起风了,刮得山林呼呼响,天边偶尔划过几道闪电,车子疾驰在山路间,头顶便是如墨般天空与厚厚云层,突然让人觉得无比无助,宝凝看一眼顾思存,情不自禁便松口气,幸好,她有他在身边。
顾思存道,“我约了爸和阿姨这周末吃饭。”
宝凝有些不安,忐忑道,“我有点怕。”
顾思存瞥她一眼,“又不是洪水猛兽,有什么可怕。”
宝凝有些懊恼,微微嗔怒道,“你不懂。”
顾思存笑起来,“他们很好说话……”
几天后宝凝才确定顾思存说的是真的。
顾思存的美貌显然遗传自父亲顾盼,顾盼已近天命之年,但气宇轩昂,打扮得体,表情和蔼——这一点让宝凝初见面便放松不少。
在宝凝的想像里,至少顾思存的阿姨应该是个传统式大妈,像电视剧里演的那种,态度高傲,表情轻蔑,深藏门户之见,动不动就想着刁难小年轻。
事实上,他们俩都很客气,表现得十分尊重顾思存的喜好,对宝凝表露一点爱屋及乌的味道。宝凝一直以为顾思存至多比较受父亲宠爱,却应该是阿姨的眼中钉,但看上去,阿姨仿佛比顾盼更宠爱顾思存一点。
他们约的地方是一家以家常菜闻名的小馆子,普通的家常环境让宝凝恍惚觉得,像是真正与家人共进晚餐。阿姨特地点了一份绿茶饼,说是听起思存提过,宝凝很爱吃。
宝凝一下子便受宠若惊了,立刻把阿姨引为贴心人,很快与阿姨热烈探讨起广西菜与湖南菜的优劣来。
一餐饭吃足一晚上时间,大家全都尽兴而回。临走时,阿姨脱下腕下碧玉镯子,套在宝凝手上。宝凝虽然不识货,但也知道此物贵重,才想推拒,顾盼已经笑起来,“呵,这可是你阿姨最心爱的一件东西……”
这么一说,宝凝便只好轻声道,“谢谢阿姨。”
回家的路上,宝凝很是兴奋,一个劲地追问顾思存,“你爸妈明显很满意我,是吧?”
顾思存掩藏不住嘴角的笑意,答道,“是的是的。”
宝凝又觉得疑惑,“你阿姨显然很疼你……”
顾思存沉吟一会才道,“她中年丧子,我回到家里后,她倒是一心一意对我好……”
宝凝还是追问不舍,“你没憎恨过他们?”
顾思存道,“当然有。”
那些怨恨,历经多年才渐渐消褪,他终于能够接受现实,上一辈的恩怨他不曾参与,也无法评判谁对谁错,正如阿姨对他说过的一般,“受到伤害的并不仅仅是你妈妈,还有我,我所遭受的痛苦,一点也不比她轻……”这话深深触动了他。
年纪渐长,他终于也能明白,这世间的许多事,许多时候并不能只能用一个理字来解释。
从此与父亲和阿姨的关系便变得缓和起来,一贯缺失亲情的他,终于领略了亲情的美好。
宝凝审视地打量他一下,说道,“看来八卦不太可靠,我一直以为你与他们并不亲近。”
顾思存道,“你明白就好,若是日后听到我绯闻……”
宝凝轻蔑地冷哼一声,“大不了我也弄点绯闻回报你……”
顾思存皱起眉头,“你是越来越放肆了,我说一句你必得顶一句。”
宝凝睁大眼睛,“你难道喜欢我毫无反应?真的?”
这话话中有话,顾思存顿时狂咳起来,抗议道,“喂喂喂,我警告你,我在开车,不许挑逗我……”
宝凝笑盈盈地,“我哪有……”
月底,顾思存带来好消息,叶醒放弃了对江朵朵的控告,两人私底下达成和解,江朵朵付给叶醒医疗费二十万。
宝凝又惊又喜,“他只要二十万?”
顾思存道,“正如你所说,他有许多对不住她的地方。”
宝凝忍不住对着手机打个响啵,“谢谢你思存。”
她喜孜孜地邀上金栀去接江朵朵。
江朵朵瘦了很多,但精神却很好,得知叶醒撤消控告,她大哭一场。一场刻骨铭心的爱,谁会预料得到,会以这样的方式收场?
一看到许宝凝,她的泪水又忍不住纷纷落出。金栀最不爱看这种矫情场面,立刻很不耐烦地道,“哭什么哭!”
被她一喝,朵朵顿时止住了哭声,努力地挤出一点笑容,“金栀姐好像胖了。”
金栀白她一眼,“哪有。”
她素来最为爱美,至恨人家说她胖,即便怀着孩子也还是短T配牛仔,愣是不肯流露一丝孕妇迹象。
宝凝接过江朵朵手里的包,问道,“有什么打算?”
江朵朵语塞一阵,“嗯……”
金栀敏感地看着她,“不会是想去看那臭小子吧。”
江朵朵被说中心事,低下头去。
金栀又气又急,开口又骂,“你真是贱啊你……”
宝凝扯她手臂一把,转头对江朵朵说:“怎么也是你动手伤了人家,去看望也是应该的……”
江朵朵一听这话,如获大赫,感激地道,“宝凝姐,谢谢你……”
她朝宝凝深鞠一躬,低声道,“那些钱,我会慢慢还你……”她转身走,步子大且坚定,前方就是公车站,恰好有公车驶来,她顿时小跑起来。
金栀恨道,“你看看她,还嫌吃的亏不够……”
宝凝叹道,“有什么办法,她爱他……”
金栀忍不住爆粗口,“去他妈的爱啊!”
宝凝好笑地看着她,说道,“事情若到你身上,你也跑不了,我就不信你还真修成真身了。”
金栀悻悻道,“我才不会那么蠢。”
宝凝挽住她胳膊,“聪明的金栀大人,什么时候才带舒心来见个面啊。都说了不下十次了。”
金栀支支吾吾地,“唔,有时间再说……”
宝凝起了疑心,问道,“到底是真是假啊,凭你与我的交情,你要结婚生子,怎么对象也不拎来我过目过目?难道说,根本没有这个人?嗯?”
金栀赶紧道,“有的有的,真的有。”
宝凝道,“那么,你们真领了证了?”
金栀神色有点不自然,含糊道,“……还没有……”
宝凝停下脚步,“喂!”
金栀眼看瞒不过,这才坦白说道,“我们分手了。”
宝凝大吃一惊,“啊?分手了?分手了你还留着他的孩子干什么?你疯了啊!刚刚才说人家江朵朵蠢,我看你也没聪明到哪儿去!”
金栀轻咳一声,低声道,“孩子不是他的……”
宝凝这一惊非同小可,瞪大了眼睛,“什么?”
金栀像是很难以启口,嗯嗯啊啊良久才说道,“我有一次在酒吧里喝多了,和人开了房……”
宝凝一手指便戳到她脑门上去,“你脑子坏了啊!玩什么不好偏要玩火,好吧,我就算你玩火,你好歹也别留下后患啊!你以后还要嫁人结婚,带着个不明来处的孩子算什么?行了,什么都别说了,赶紧把孩子打掉!”
金栀脱口而出,“不行!”
宝凝紧紧盯着她,“为什么不行?你别告诉我,你对这孩子有了感情!这才多长时间,它还未成形……”
金栀的手情不自禁地抚在小腹上,“医生告诉我,如果放弃这个孩子,我以后很可能不会再有孩子了,宝凝,我不敢冒险……”
宝凝完全不能置信,斥道,“哪个狗屁医生说的?胡说八道!”
金栀悲伤地看着她,不发一言。宝凝心里又是着急又是难过,抓住了金栀的手,轻声道,“不会的,金栀,我们再找其它的医生看看……”
金栀垂下眼帘,低声道,“别同情我,宝凝,我会更难过。”
宝凝心里一凛,顿时深吸口气,努力微笑道,“那么我们去吃饭吧,大人可以饿着,孩子可不能饿着……”
金栀也微笑起来,“你会做孩子的干妈吧。”
宝凝道,“我会像你一样疼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