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湘实在觉得今日进宫像是进入了什么谜团里,先是薛贵妃对大太太的耳语,那究竟是什么,能使得一向镇定的大太太惊慌失措起来,她瞧得仔细,大太太的惊慌里夹杂了些许的惧意,然而这到底是因了什么?

现下皇后娘娘又这样语出惊人,书湘打小在宫里就多蒙这位皇后娘娘照拂,皇后娘娘于她,比自己亲姨妈薛贵妃见到的次数都多,待她更是别样照顾。

且起初她和太子殿下两个也是相安无事的,后来不知怎么的有一日开始他就魔症了,许是少年心性,她瞧出他讨厌自己,简直是没来由的厌恶,处处针对她不说,后来弄得她简直过不下去,最后索性把她往冰窟窿里一推,齐活儿了。

幸而她想自己是前世里有功德傍身,这一世才逢凶化吉大难不死。只是自此不在宫里给太子做劳什子的伴读了。

说起来,那根本不是伴读,是要她的小命。

越是深想书湘的思维就越混沌,她不是两三岁的孩子了,十三岁,足够她从一点一滴的过往记忆里提炼出曾经不以为然的细节。拼凑着那些零碎的画面,她心中模糊有个意识,只是潜意识里规避着,不敢任由自己追究下去。

“湘儿长大了,个子拔节的竹子似的,时间过得真快。”皇后喃喃着,也不知是不是自言自语,书湘看她的视线并不是看着自己。

但是话里提到自己,还是要吭声以表回应的,书湘甩甩头清空脑子里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笑嘻嘻道:“我是长大了,可娘娘瞧着和往日竟没两样呢!娘娘是这天底下皇上外最尊贵的人,连时间也厚待您呢。”

这话不是书湘信口胡诌的,岁月着实没在皇后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她依然是盈盈幽幽的气韵,瞧着温柔又美丽,实在不像个年过三十的人。

皇后掩着嘴吃吃笑起来,“你这油嘴,小时候还没学得这么会说话。”

“我说的是实话呀,娘娘就是好看嘛。”书湘觉得没那么拘束了,她眨眨眼睛,自然而然地仰首望着坐在椅子里的皇后,心中是感念她的。

气氛好了,说起话来就显得明快,阳光暖暖,晒得书湘面颊上粉粉的。皇后听她说起书院里一些趣事也觉得有趣,掩着帕子咯咯咯地笑,像个大孩子。

听到书湘说起和大老爷相处的情景时尤其专注,皇后那样温和的神色,书湘很多年后想起来依然记忆犹新。

出了宁坤宫宫门,按皇后娘娘的意思她要往太子殿下宫里去拜见一下,好歹幼年时是他伴读,她如今进宫了去见见,也算是全了礼数。

秦太监将书湘送到宁坤宫外甬道尽头。

觑着四下里无人,书湘不自觉向他打听,“方才娘娘问起我家中事,问我有几个姊妹,我如实都说了。

娘娘听见我除了两个庶出的姊妹,另就是二房我二叔家一个嫡出的三姑娘,不过我三妹妹如今跟着二叔在京外任上。”顿了顿,迟疑着道:“娘娘这话里话外的,我瞧着…难道是瞧上我妹妹了,要给她指门婚事么?”

秦太监笑眯眯的,一对眯缝眼睛看着书湘,满不以为然说道:“二爷是爷们儿,心思可以不必这样细腻,您甭管娘娘是什么意思,横竖于你家妹妹是好事一桩不是?”

书湘讷讷地点头,又说笑几句辞了秦太监。

她可不认为这是好事,皇后娘娘一准儿是在相看太子妃呢,可因大太太和薛贵妃是亲姊妹,这里头关系近,一旦夺嫡的事情闹起来,整个国公府和薛家不都站在薛贵妃后头,如此一来,三妹妹怎么好和太子有牵搭?

太子这边,皇后的母家是忠义候府赫家,想到这里书湘不禁蹙起眉头。她瞧着他爹大老爷对赫家的态度很是暧昧,立场远没有她想象中的鲜明,大老爷还叫她为一幅画特为上侯府去给赫梓言致谢呢。

真不知有什么可谢的,赫梓言那家伙——

书湘一抬眼,哪知才一念叨他,他就出现了。

数步之外一条熟悉的身影跃进眼帘,他笑得恣意,跟着个脸模样俊俏的小宫女不知在说什么。

书湘如今瞧着赫梓言哪儿哪儿都不顺眼,就连他精于作画的优点她也觉着是旁人代的笔。她在原地驻足望了一会子,天晓得赫梓言说了什么,引得那宫人瞧他一眼奉送柔柔一笑。

她想这下这厮骨头该酥了罢,又喜欢男人又喜欢女人,赫梓言简直是天下第一恶心人。

书湘嫌弃地调开视线,再也看不下去,太子的寝宫近在眼前,她小跑两步过去。门前守着个小太监,长得贼眉鼠眼的不讨人喜欢,书湘不知道太子殿下为什么用这样的人,难道是为了衬托他自己?

她脸上僵僵的,嘴巴张了张道:“麻烦这位公公通传个,说——”

这贼眉鼠眼的太监不让她说完,尖着嗓子道:“您也不消说了,才太子殿下吩咐了,身子不爽利,不方便见客。”瞥了书湘一眼,不客气道:“您请回罢!”

书湘想那感情好,不是皇后娘娘叫她来她还不来呢,心里憋着气,忍住了才没哼出声来。刚要转身,肩上忽的一重,书湘迷惘地侧过头,赫梓言吊着眼角立在边上。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到的,一点声音没有,怪吓人的。

“哟,上这儿来了。”冠玉一般的脸沐浴在充沛的阳光下,狭长的眼睛里流光溢彩,笑微微的视线罩上她。

门口那小太监立即见了祖宗似的,笑得和秦太监如出一辙——见牙不见眼,尾巴直摇,“世子爷来了,殿下在里头等着您呢,您请您请!”

第二十二回

感激他?

她要么想一榔头敲在他脑门子上!

书湘绷着脸向边上挪了一步,也不顾门口那小太监在场,下狠力气在赫梓言手指头碰过的地方擦了又擦,揉搓得半边脸嫣红嫣红的,她又瞪着眼,旁人瞧着倒活像个唱大戏的。

那小太监见了也不由惊讶,没听说世子爷有那样的癖好呀,这怎么连男人都调戏上了,何况还是宁家这位,这实在是——

小太监托了托光溜溜的下巴,低垂下眼,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也不吭了。

赫梓言瞧宁书湘擦脸擦得还没完了,眉头拧得老高,“我同你说话呢,你这是什么样?又不答我,反倒当我蛇虫鼠蚁似的,我又不是瘟疫…”

书湘一甩手,忿忿道:“哪儿能呢,蛇虫鼠蚁那些怎么是赫兄你的对手,”顿了顿,她压下胸口的火气,尽量平息着声色,声音小了许多道:“你往后再不许动手动脚的,别人看了成什么样子,便是你自己不爱惜名声,我还要脸呢。”

她就那么仰着脸看他,阳光洒在面颊上,一排眼睫扫下阴影,眸子出奇的炯亮,神情显得大无畏,等候对面那人给自己一个答复,或是承诺也可以。

她上一回就是走得太匆匆了,这样的事,总是要面对面说清楚的。即使现下里这场景好像不大对头。

“唔,你说的很有几分中听。”赫梓言说着,垂着眼睑,他也闹不清自己总去惹宁书湘做什么。

要说他果真喜欢男人,又不见得。

为此他甚至瞒着忠义候和侯夫人往城里几处小倌楼里走了走,那里多是宁书湘这样女相的男子,更有妖媚处比起女人也不遑多让的,可他从心理到身体都没什么感觉,倒是带他同去的那几个下流货口水垂到地上,揽着倌儿肩膀左拥右抱逍遥快活去了。

忠义候夫人对儿子的管教说不上严苛,但世家大族洁身自好,绝不会允许子弟往风月场所流连的。赫梓言自小接受的是那样的教育,倒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见识过也就罢了。

“喂,我同你说话呢,不睬人是什么道理?”书湘的好脾气好教养在他身上快耗尽了,“到底怎么样你给个准话,以后大家见面都规规矩矩的,好不好的你倒是应我一声啊。”

一高一矮两人对峙着,直到赫梓言“啧”了一声。

“瞧宁兄弟这双重标准。”合着才他说话她不理睬就是可以的,只他思想放空是错的。

赫梓言好整以暇睨着她,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原地踱了两步,因太阳晒得身上燥起来就脱了外袍,随手一抛,兜头盖脸把她罩住,“劳烦宁兄弟帮我把这袍子拿进去,我这里尚有事情绊着,片刻就来。”

自说自话!

书湘简直眼冒金星,不知自己是给这人气得还是视线里突然暗下来弄的,她打出生起就没见过像赫梓言这么莫名其妙的人。

国公府大太太、大老爷疼宠儿子,除了性别一事,她的成长之路可说是十分顺遂,从没人敢和她作对。

因此上,这时候竟觉着赫梓言是天上坠下来的煞星,专门克自己的。

书湘不愿意在皇宫里作出什么有失体面的举动,幸而她的耐性比自己想象中要好。

慢慢揭下赫梓言的外袍,捋了捋,然后搭在一边臂弯上,抬眼看时近处除了那贼眉鼠眼——现下装聋作哑的小太监,竟再无一人。

书湘决定试一下,要是这小太监放她进去,她干脆就进去拜见一下出来。要是他不放她进去,她就把赫梓言的衣服拿回家送进老太太房里给弟弟做尿布使。

她摩挲着赫梓言竹叶青的外袍,心道这布料真不错,触手柔软爽滑,果然是好料子。

宫室前,前头还充当拦路虎角色的小太监这时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笑嘻嘻伸手迎书湘进去,好像他嘴里太子殿下“不爽快的身子”一盏茶的功夫就爽快了。

书湘进门后正面是一道影壁,她向左沿着石子道走,两旁栽种着翠翠的湘妃竹,风一吹响起哗啦啦海潮一般的声响,风吹云动,置身其中倒很美妙。

那小太监告诉书湘太子殿下在竹林里,就不敢靠近了。

这个书湘晓得原因,太子自诩天之骄子,喜一个人静坐,或品茶,或自己与自己对弈,性情乖张偏执,丝毫不懂与人为善。

书湘撇撇嘴,视线往返在森森竹林间,寻找太子的身影。

竹林里有个三角亭,边上的竹子都叫人砍了,瞧着只那一片是光秃秃的,怪异的很。太子就坐在那片光秃秃里摆弄一盘羊脂玉一般的黑白棋子,指尖能凝出光似的,视线专注,似乎心无旁骛。

书湘踩着林中落叶,脚下发出连贯的“簌簌”的声音,听在耳中尤其的刺耳。她在亭子外边站定了,打眼瞧着目不斜视的太子,颇有话本小说里仇人相见,快意恩仇决战山巅的错觉。

“对不住,”书湘木着脸孔,声音皱巴巴的,“皇后娘娘吩咐我来殿下宫里拜见一下,殿下知道我今儿来罢?倒叫您久等了。”

太子听后眼中一点波动也没有,他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仍是不看她,嘴唇开合的模样和皇后十分相似。

“是在哪处耽搁了么。”声气淡淡的,这才转眸看她,很有种明知故问的味道。

书湘觑着太子,当年他把她推进冰窟窿的时候也是这样淡然的嘴脸,时隔这么久果真一点儿也没变,横竖这笔账这辈子是算不清了,仇却得牢牢记着。他先使人在宫门口拦着不让进来,这会子又装作不知道,书湘不知道做太子的演技需要这样好的。

“回殿下的话,倒也没因什么事耽搁,”书湘一板一眼地道:“我就是有点不太想来。”

太子眼风看过去时,书湘早已低眉敛目瞧着自己鞋面。冷不防的,一枚白色棋子骨碌碌滚到她脚边,太子的声音在竹林簌簌的声音里响起来,冷飕飕的。

“刁民。”他开口,锐利的眸子锁住她的脸,“宁书湘,你晓得我不待见你。可知为何?”

“…倒是愿闻其详。”不好奇是假的,他们曾经相处的分明很融洽的,书湘偏头想,他以前拿她这个伴读当丫头小厮使唤,端茶递水的,他至少不刻意刁难她,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日子浑浑噩噩简直做梦一样。

太子以为自己在笑,事实上他连唇角也没提起来,“你想知道?”看见亭子外书湘诚实地点头,他一哂,“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步下台阶亲自拾起滚落在书湘脚边的雪白棋子,他拿捏在指尖,棋子外表是纤尘不染的颜色,内里却一丝一缕透着极细的黑色晕纹。

如同他幼年时无意间撞破母亲同一青年男子拉拉扯扯一般。他的母亲是一国之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然而原来外表华美光鲜,她心中装的却是别个男人。对夫君不忠的女人,不过金玉其外罢了。且那个男人的背影他认得出。

那是当朝的璟国公,颇受他皇父重用。他家儿子还放在他身边,粉团花色的一张脸容,看久了很想拿刀划拉开。

太子的思维有些远,他不期然想起当年他找他麻烦,挑他的错处只是想看见这娘们儿唧唧的宁书湘哭。他还让小太监往他被窝里放蛇放老鼠,他亲自捅了马蜂窝往他软糯糯的小脸上砸,到最后,大雪纷飞时甚至把他往冰窟窿里推——

这时书湘瞧见亭子里有一套茶具,信步走进去,她拎起茶壶向外道:“殿下不介意我喝你的茶水罢。”

太子蓦地收回渺渺的思绪,远远将那一只白棋掷在棋盘上,砸得棋局七零八落。书湘手一抖,太子冷冷瞥她,眼稍处寒光隐现。

她知道他是惜字如金的人,恐怕这意思是不待见她喝他的茶,可她真的渴了…人还是不能委屈自己!

“多谢殿下赐茶。”书湘厚着脸执起杯盏往里倒水,浅绿色的茶汤盈满了杯盏,她仰脖子一饮而尽,再抬头时冰块一样冷着脸的人早已一言不发离开了。

她把杯盏搁在桌上,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腹部适时猛地抽了一下,身下立时一阵暖流。

“坏菜了!”

书湘脸上刷刷白,她的月事一个月里总不固定,也是才来不多久,她还不习惯,倒忘了这几日是亲戚造访的日子。

她失了镇定,慌慌地想要站起来,肚子里偏绞痛似的又是一抽,往常癸水来了也没有像这样痛的,撑着桌沿定了定神,深呼吸一口气,趁着没人书湘打算快点出去。

第二十三回

亭子周遭一片光秃秃,坐在亭子里面孔白煞煞的人尤其的醒目。

赫梓言额头上有亮晶晶的汗意,他抬起袖子随手一抹,眯着眸子打量书湘,步履生风似的跨进三角亭里头。

“殿下却哪里去了,”他嘴里问着,自顾自挨着书湘坐下,视线在她不同寻常的面色上游动,玩笑似的道:“宁兄弟果真厉害,敢是你把殿下气走了?”

书湘皱着眉头不答他,肚子里翻江倒海地抽抽,她曲着手指抬起手,抵在赫梓言肩上试图把他往一旁推,手上却没什么力道。

又试了几回,终是放弃,有气无力和他道:“…你好好规规矩矩的,坐远些不成么。”

书湘是真领教到了月事的厉害,她从前以为男人女人唯一的差异是两者长相有差别,发型有差别,服饰有差别,后来她渐渐模糊晓得两者身体构造上也有差别。再到前几个月,她初潮,那时候可吓坏了,幸而是在家里头,一日睡醒后床上就多了点血迹。

蔓纹几个偷偷摸摸处理床单子并书湘身上亵裤,慈平又去大太太屋里报备,大太太乘了筋斗云似的飞一般就来了,关了门母女两个讲悄悄话,书湘逐渐就懂得了,只是那时身上倒没什么知觉,也不会痛…

幸而经痛是一阵一阵的,须臾肚子里没那么难受了,书湘放松地缓了口气,视线不期然落在赫梓言放在自己这里的外袍上。

“你哪里不舒服?”赫梓言看着她下了结论,不但没坐远,反而将身子略靠近了些,微微斜倾着,玩世不恭的面上罕见地露出正经的神色。

书湘的注意力都在他的袍子上,因而不曾注意到他的靠近,更别提回复他什么。

她若有所思地把赫梓言的袍子展开来,信手抖了抖,他的袍子长度倒是很长,料子依然是好料子——

他狐疑地看着她,伸出手预备接过自己的外袍。

他满以为她是要还给自己的,谁想宁书湘接下来的行为却让他甚为不解。

赫梓言滞了滞,收回手,眼见着她一脸认真地将他的袍子比划在腰上,接着覆盖上去,一寸寸沿着腰际裹上去,围绕一圈,末了揪着他的袖子在侧边打了个歪歪扭扭的结。

“你这是、做什么?”赫梓言抬了抬眉毛,满面狐疑觑着她。

这下书湘总算可以光明正大在他跟前站起来了,她绕过赫梓言站在石桌边沿,耳朵**辣的,面上也不甚自然,却在他的古怪注视下努力正着音色,磕磕巴巴道:“我想试试赫兄这件袍子穿着感觉如何,回头…回头也可置一件来穿。”

他听罢脱口而出,“你想同我穿一样式的袍子。我们穿一样的?”

他并不相信她的话,要试衣裳绝没有这样穿的,扎在腰上算什么穿法,市井上的乞儿?邋遢的僧侣?抑或是码头上做杂活的搬运汉子?

书湘窘迫地低下脸,脚趾在靴子里紧紧蜷缩起来,“倒也不是,我就是,就是…”就是来了癸水把身上弄脏了这话叫她如何说的出口?

低垂的粉面活活给憋红了,吱吱唔唔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赫梓言倒不理会她想说什么了,他是行动派,冷不丁立起身来,出其不意揭开她围在腰肢上的袍子朝里头扫视一圈,鹰一般的眸子准确瞧见后边浸湿的血红一块。

讷讷松开手,高高的人傻傻站着,他迟疑着,“唔,…是血?”

两人都是怔怔的,书湘被雷劈了一般已不能言语,石化立着,脸颊红得要滴出血来。

她转过身看着这片竹林,竭尽全力地平息心中的波澜,再转过身时又恢复了平素相对正常的表情。

“我正不知道如何说呢,”她打起谎来眼皮也不眨,喉口悄然吞咽数下说道:“适才我在凳子上坐下,不晓得坐到了什么刺人的东西上,就觉得疼了一瞬,然后就是赫兄你看见的这么着了。”

他俯身过去凳子上察看,见什么也没有,又摊开手掌底细摩挲了一阵,半晌儿脸上露出将信将疑的模样来,“长得像个女人,屁股也像女人的屁股,我瞧那上头什么也没有,想来只宁兄弟你是矜贵的屁股,一个不慎就要伤了。”

书湘持续涨红着脸,听他屁股长屁股短的和自己理论,只觉羞也要羞死了,故而声音低得呢喃一般,“你怎么好张口屁股闭口屁股的…羞不羞…”

他正好听见,遂低下头瞧她。

书湘是姑娘家的面皮,又自在羞窘之中,两颊生晕,眉眼婉柔,赫梓言看得眼睛发直,薄薄的唇抿了抿,本还想要说些逗弄他的话,然而这话盘旋在舌尖终究出不了口,只好吞咽回去。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书湘一刻也不能再在此处呆下去,她抬眼看看赫梓言,奇怪他为什么定定把自己瞧着,蹙了蹙眉道:“赫兄的外袍改日我定亲自登门奉还,今儿多谢。”

说完再不看他,踅过身匆匆步入葱郁的竹林,脚下发出不重不轻的脚步声。

快走出竹林到外头石子道儿上了,她身后却倏然响起若有似无的脚步声。

恰逢肚子里新一轮的经痛又翻搅起来,她知道是赫梓言追过来了,只敢借着袖袍的遮掩偷偷捂着肚子,身子松柏一样挺得笔直,鼻尖却沁出细密的汗来。

赫梓言追上来倒也不为别的,他是克己的人,晓得自己终是不能对个男人动心的。取了个折中的法子安慰自己,毕竟他们是同窗,宁书湘又坐在自己右手处,不说朝夕相对,总归算得熟悉之人。

他瞧她又很是顺眼,认真结交为朋友倒也不错。

思及此,赫梓言心中顺畅开来,他快走几步伸手拦住她去路,书湘却没功夫同他扯闲篇,直接就躲开去向左边绕,赫梓言如何能接受他对自己这样一副仅次于不屑理睬的冰冷神情,因而不做思考,大手一用力钳住她一边胳膊拉向自己。

书湘吃惊地抬眼瞪他,却见到赫梓言眸中隐约的怒气,竟仿佛他是应当比自己更生气的。她用力地甩手但是甩不掉,又气又痛,眸中几乎镀上一层水光。

“赫兄这是做什么呢?路在这里,我想往哪里去是我的自由。”她咬着牙,后背上一层津津的冷汗。

方才是血冲了脑门子,她越是挣扎抗拒他才越是用力抓牢她。

这会子听书湘这般说,赫梓言明知她是对的,却梗着脖子直勾勾盯住她眼睛,唇角紧紧地抿着,抓住她手臂的手指不自觉紧了紧,一点儿要松开的迹象也没有。

书湘简直要跳脚。

“流血的伤处在你的…”他们的僵持维持得不久,赫梓言先开了口。

清冽的嗓音倏然一顿,因知道宁书湘不喜欢他说那两个字,他就省略了。

隔空点点她的屁股,他尽量软和着声气哄着她道:“索性我信你是在石凳子上刮着了,只是你伤到哪里不好偏生伤到那里,竟快些用药为好。”

书湘咬着下唇瓣,力道之大直咬出一排牙印子来,她“悲愤”地看着他,想到自己是要回去换上月事带,也算得是处理伤处,和他好意想表达的意思是一样的,就说道:“多谢赫兄提醒,我正是要回去处理伤处。”叫他松手的意思呼之欲出。

少年闻言浓郁的眉目伸展开,他热心地提出建议,“太子这处好药是尽够的,何必拖到你回去那时才处理。你只随我来,”

他瞥了眼书湘围着外袍的下半身,唇角勾着笑弧,“伤在那里也不打紧,横竖咱们都是男人,自有我为你上药。我晓得宁兄弟是斯文人,只是我才瞧见你流了不少的血,甭管怎样受的伤,我瞧见了就不能撂下不管,你倒不必与我客气。”

书湘膛目结舌,谁和他客气?!

她是真的哑口无言,怔愣间已是叫赫梓言半推半拉牵着往前走了十数步。

风是风和日丽的风,穿林而来,书湘却实打实打了个哆嗦,脚底板丝丝的凉意往上蹿。这会子赫梓言手上几乎没用力,只是象征性地牵住她的袖角向前。

书湘深刻地意识到,赫梓言一旦自说自话起来,十个自己都招架不住。

瞅准时机,她脱手抱住一旁一棵瘦长的竹子不撒手,她长到这样大鲜少有这么窘迫的时候,也顾不得赫梓言要怎样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