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池今儿寻赫梓言来不是为旁的,正如胡桃儿所想,他是有气没地儿撒。

做皇帝的最怕江山坐不稳,突格人言而无信,分明迎娶了大懿的公主,却在短短数年后举兵相向,哈图尔既得美人还敢肖想他的江山,着实不识抬举!

赫梓言进来的时候姜池正临窗而立,鲜亮的明黄人影映在槛窗前,袍角的金丝金龙张牙舞爪,听到他的脚步他并没有回头。

行过礼,赫梓言看着姜池的背影顿了一顿,须臾才垂面敛眸道:“不知皇上传召御都所为何事?”

这话他问就太假了,边关有什么风吹草动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么。

槛窗外和风细细,远处屋檐在日光的照射下折射出道道金光,刺得人不得不眯起眼睛,姜池嘴角向下撇了撇,转身打量了表弟几眼,唇畔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御都气色不错,这么猛一瞧倒不像那年风尘仆仆从边关赶回来的少年将军了。”

过了这么几年他自然较之过去有所成长,然而姜池是话里有话,当年的事再多提也没有意思,赫梓言为什么急匆匆回来如今亦无需追究,当务之急是叫他心甘情愿再往边关去。

姜池淡淡开口,“封城的事你想必都知道了。”

他只消说这一句话赫梓言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横竖是躲不过去的,大丈夫理当报效国家,他纵然舍不下书湘,却不能放任自己贪恋温柔乡。

杨将军死守封城一月,二月里突发疾病而亡,消息却现在才传进来,古代消息闭塞,路程遥远不能将信息及时传到,容易造成极大的麻烦。杨老将军一死,大懿除赫梓言外再无第二人可挑起击退外敌的重任。

姜池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仍旧犹豫,便踱步至堆叠如山的奏章后落座,“怎么不声不响的,莫不是怕了?朕还道御都不知道什么是‘怕’,却没想成家之后有了顾虑么。过去的事朕不打算追究,公主和亲也可以当作从未发生过。只要你下定决心把突格人彻底驱逐出去,此番朕便命你为征北大将军,领兵八十万,御都以为如何?”

“——谢皇上恩典。”下首赫梓言叩首谢恩,恭敬答应下来。

他其实没有选择的余地,皇帝的旨意下来还是一样的,他终究得去。且哪怕不是姜池这样花费唇舌他或许也会主动请缨罢,毕竟当年回来的太草率,现下想来实在是思虑不周了,竟高看了哈图尔,如今哈图尔带兵占领了封城,闹得边境浮尸遍野血流成河,他自问是有责任的。

心怀天下的不单是一国之君,他亦有为国为民献出所有的觉悟,没有在战场上滚打过的人不能明白,那一刻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生死早已置之度外,能多杀一个敌人是一个敌人,哪怕自己下一秒就倒下呢。

赫梓言干脆的答应叫姜池十分满意,两人就战事细语一番,商定了离京日期,他这才退下。

… …

回府的路上赫梓言面色极淡,仿佛心事重重,却掩盖在风平浪静之后。

来信儿已经知道他们爷过不几日就要往边关去,这桩事有点急,先前一点儿预兆也没有,说走便走,老爷夫人那里没什么,少奶奶却未见得能接受。

瞧着他们成亲一年如胶似漆的模样,直叫外人羡煞,他们爷连个通房妾室也没有,只守着少奶奶一个人,这真是叫人吃惊,满京里决计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爷们儿来。如今冷不丁就要走了,吉凶难测,少奶奶日后怕是要日日吊着心过日子了。

门首上的小厮牵了马往后头马房里去,赫梓言提袍便进了二门,走到荷风馆前刹住步子。

有些事瞒不住,也不该瞒,他微一叹气,走将进去。

眼下正值大好春光,阳光明媚如少女,书湘穿梭在花丛间给花儿浇水,茗渠在旁边提着水桶,月季花大朵大朵铺满眼帘,姹紫嫣红满园春,空气中挥之不去全是沁人心脾的花香味儿。

很奇妙,他一见到书湘,原本在外累积堆叠的疲惫顷刻间都消失无踪了。

书湘头上一侧绾着个松松的发髻,是极为松懒的打扮,此时发髻上插了一朵娇艳绽放的牡丹花,花瓣上犹带有珠水,晶莹的几点在嫩黄的花蕊处闪耀,越发衬得她明艳不可方物,整个人仿佛是花境里走出来的百花仙人,眼若点漆肤凝脂,眉眼弯弯唇角笑,举手投足间皆是他缠绵眷恋的源头。

正出神望着,书湘却看见他了。

她眼睛一亮,瞬间华光异彩,欢喜地把浇水的大木勺扔回木桶里,两手提着月华裙裙摆奔向他,一叠声儿问道:“今儿这么早便回来了么?还是一会子还要再出去的?你看我头上的花好看么?… …”

她叽叽喳喳的,引得他蹙了蹙眉头,嘴角却漾起浅浅的弧度,没有说话,视线凝注在她明亮澄澈的眸光里。

女为悦己者容,赫梓言这么不说话还皱着眉头很容易叫人误会,书湘抬手在他脸上捏了一下,“御都发什么傻?我在同你说话呢。”

他微微揽住她的腰,周围的丫头们自发退下去,书湘歪着脖子睨他,刻意把头上发髻里插着的新鲜牡丹花往他视线里撞。

赫梓言无奈地顺从她,甚至凑上去闻了闻。

花瓣夹带着她身上甜美的馨香涌进鼻端,他有些陶陶然,矮身在她唇角亲了亲,呢喃细语道:“香… …”

作者有话要说:

字数有点少,太困了明天多写点补上。。么么~

第一白回

书湘抿唇笑,腮边两个圆圆的小酒窝陷进去,她眨眨眼睛成心问他道:“哪儿香?是花香还是我比较香?”

自打成亲后书湘也越来越有女人味了,她说话声儿娇软轻柔,如同有人拿着洁白的羽毛轻搔他心口。赫梓言低了低头,面上却掠过一线阴霾,去边关的事情不能不告诉她,只是实在不晓得怎样开口,也或许是根本难以启齿。

成亲不过一年的光景,他突然间要离开,这一走并不是几个月就能回来的,再少也超过一年,一年都是往少了算的,实际想想,此番大懿与突格人将会是一场拉锯战,消耗的是时间,三年五载他或许都不能见到她了,她会不会怨恨他?

书湘见赫梓言久久没有回应感到奇怪,就拉了拉他的衣角,他回过神,再看向她时面色却同往日并无二致,俊美无匹,狭长的眸子恰到好处地弯起来,扬唇道:“自然是我们湘儿香,香得叫人离不开了… …”

他话里有深意,她听不出,灿然笑着拿手捶他胸口,一面嗔他“油嘴滑舌”,一面心里却打翻了糖罐子似的甜,扑着翅膀悠然飞起来。

两人相携着游走在花丛间,这样春光美好的时节,湖面破冰,岸边一溜儿垂杨柳,柳条儿翠翠嫩嫩低垂着,偶尔随风扭动拖曳拂过地面,湖面逶迤,和风吹皱一池春水——

这么样大好的景致,怎么看都该是和谐和美的场景,观景之人也该心情愉悦唇齿含笑,然而小夫妻俩却各含心事,书湘近来一直在琢磨着自己怎么还没有身孕的事儿,她害怕自己同大太太一样,嘴上不说,其实心里迫切希望快些有个孩子,不管是男女,有了孩子她心里才能有底。

赫夫人不爱看到儿子守着宁书湘一个女人,虽说是正妻,却不该把儿子束缚到如此的地步,难道除了她旁的女人都不能入眼了?一年下来肚子里也没个动静,倒是给了赫夫人往儿子房里塞人的借口,慈平人缘向来好,在太太屋子里有个交好的大丫鬟,也是闲谈时候套出来的话,是当得真的,她便回来后立时告诉了书湘。

书湘意识到什么,松快的心境不复存在,宅门生活向来如此,男人疼你你过的才好,赫梓言待书湘自不必说,可她还是生怕出现任何不可预知的变故。

湖边停了一艘小船,夏天的时候可以划船到湖里采莲,船身随着浅波微微摇晃,漾出一圈圈涟漪。书湘收回视线,她把手抚在平坦的小腹上,叹息一口,眉心微皱,泄露了心事。

赫梓言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她的肚子,他的大手跟着就覆盖上去,罩住了她微凉的手背,“在想什么。”

他声调和缓富有磁性,手心在她骨节凸出的地方缓慢地摩擦,“难道没听过皱眉易老这话,可是受了什么委屈,湘儿只管告诉我知道,谁叫你不高兴,我便叫他不高兴。有我在一日,湘儿永远无需蹙眉,你听见了么?”

书湘仰面瞅他,耷拉着眉目,“可是我听闻母亲要为御都寻几个年轻貌美的通房丫头了,我以为自己这一年来表现得很好,没成想母亲还是打心眼儿里不喜欢我。”她面上的郁郁浓得都要滴出水来了,“不瞒你说,我最是讨厌通房啊姨娘之流,成亲前没有这样深的体味,如今身在其中却感到厌恶… …这话儿我不能在别人跟前说,说了就是我善妒,别人要笑话的。”

想到自己将要离开,书湘却越来越依赖自己,赫梓言伸臂将她满满拥在胸前,在她视线之外紧锁着眉头。

心间骤然涌起千般的不舍,然而他不可能带书湘一道去边关,那是危险的地方,他不能承受她发生任何的闪失,想来只有京师里才最安全。

“成亲当夜不是都说好了?”他低头看她,摊开掌心揉搓她两边面颊,揉得书湘莹白白的一层面皮儿都发了红,赫梓言的声音却呓语一般,“照着那一夜里说的,我不会有通房,不会纳妾室,更不会在外寻花问柳,一生一世一双人,我说过的话永远作数,母亲那里我都会解决。”

“湘儿为这个愁烦着实不值当… …”他眸子里黑魆魆的,倏地勾唇莞尔道:“还是留着精神多想想晚上吃什么罢,唔,鲜笋成不成?咱们就在小厨房里做,今儿便不从大厨房提了。”

“这样,可以么?”

“有什么不可以,倘若湘儿喜欢,日后尽可日日在小厨房里吃自己爱吃的。你那丫头…是哪个来着,厨艺倒是精湛的很,我瞧你也爱吃她做的东西,如此…我也好放心。”他看着她亮晶晶的眸子,那里头隐约升起薄薄一层泪雾。

“我说的不是这个。”书湘撅了撅唇,鼻尖微红,即便成亲后赫梓言待她一直很好,可是每一回听见他温柔的承诺——

每每至此,书湘都会鼻子发酸,眼眶里也聚起热流。这比起她成亲之初预想的何止好了一星半点,她又会想到母亲大太太,无形间总是在做着对比。

她想母亲就没有自己幸运了,大老爷的遗憾和钟情因不是对他的妻子,大太太便过着相对而言没有幸福滋养的生活,她是他的妻子,却也只是他的妻子,同无数家庭一样,大老爷不会为了妻子放弃这个时代对男人的福利,他们可以三妻四妾酒色天地,而女人却只能守着一方院墙的天空日复一日过活。

大老爷有几个老太太塞进房里的通房丫头,后来都收了房,他都没有为大太太着想过,丝毫没有去向老太太说“不”,甚至在大太太初次被老太太用药时也选择了沉默… …

“你待我真好,书湘无以为报。”她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薄薄的唇瓣上亲了一口,发出俏皮的一声“啵”,书湘飞红了脸,他怏怏怔着,思维陷进死胡同里,想起自己还未告诉她几日后将要离开的事,一时为难地恨不能自己从不曾答应皇上,而这桩事,拖得越久显然越无法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接上一回!

第一百零一回

有句话说的很好,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赫梓言不把他要离开的消息告诉书湘,却会知会父母。一旦侯爷侯夫人知道了,书湘哪里有不知道的道理?

眼下正是乍暖还寒时候,书湘提了提领口,纤细的手指顿在脖颈上忘记移动,她看着周围来来往往忙碌的仆妇,怅然地低下头。

刚儿她都从赫夫人那里听说了,原来御都后日便要动身前往边关。

又是那里!遥远得不可及,她一生都无法抵达,他去了之后她只能困在侯府的一方天地之间翘首期盼他早日平安归来,那么无奈,简直像是怨妇么。

最最关键是赫梓言竟然瞒着这样天大的事并不告诉自己,他总是这样,拿她当个傻子,她活该从婆婆的嘴里听到他的动向,分明是每日里躺在一张床上睡觉的人。自打嫁给他为妻,她出门的日子屈指可数,还都是和赫夫人和几个嫂嫂一道儿上庙里头上香去。

书湘打小就向往自由自在行走在蓝天白云下的生活,可她是个女子,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姑娘家,嫁了人就没有可能走进梦中的那片天地了。

如今可好了,赫梓言要走,他要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去了…可是没有他,叫她一个人在这深宅大院里头怎么过呢?

她以前就建议他叫别的武将出生入死去,凭什么回回都得是他,边关那么危险,她记得赫梓言胸口上那一道疤痕,虽回回都是夜里模糊瞧见,她却用手触摸过。

她不知道自己那时候面色是怎样的,却记得他微微紧绷的身体。他总是告诉她,无碍的。仿佛那些刀剑留下的痕迹不过是绣花针划拉开的,他不晓得疼。

站在原地怔忪了一会子,书湘强打起精神抬脚往回走。她知道御都要走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即便她心里再不舍再不愿意,他不可能为了她而留下,更何况在大义面前她也不会让他有作出这种抉择的时候。

太阳一点一点儿从正中滑到西边,书湘撑着下巴倚在栏杆上,夕阳西下,橘色的光影镀在她侧颊上,发际处翘出来的发丝似乎也给染成了橘金色,她有点伤感,看着落日余晖里天边结伴飞过的两只雀儿,然后慢慢地哀怨地舒出一口气。

茗渠瞧她好半天了,见书湘有了动静她才从漆红的廊柱后露出头脸来,“您看开些,现如今闺阁姑娘们都爱慕大英雄,可她们也只有爱慕的份儿了,不比您可是又摸得着又见得着,晚上还能躺在一处说几句窝心话,别提多招人羡慕了!”

书湘鼓了鼓腮帮子,泄气似的道:“你说的轻巧,别人是英雄如花隔云端,她们爱慕是一回事,我骄傲,可是这劳什子英雄一霎眼儿功夫就要离开了…我多舍不得他… …”

茗渠还要再劝解劝解,余光里却瞥见一抹颀长的人影渐渐走近了,她耸了耸肩,压低声音突然提醒她们少奶奶,“曹操回来了——!”说着遥遥对世子爷蹲身纳福,行完礼后很识趣地跑开了。

书湘维持着原先的姿势并不动,好像压根儿不知道赫梓言过来一样。

她心里有气,不是那种掀桌子拿菜刀满街追着人砍的气,反倒是很怨念的,有点儿受气的小媳妇模样,梗着脖子不理睬他,内心里十分无奈。

赫梓言在书湘边儿上坐下,一时寂寂无话。他思忖她一准儿是晓得了,因近来时常早早便归家陪着她,兴许她瞧出了端倪,又兴许只是从别处听了来,无论如何,她都知道了。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仿佛也松下一口气,他伸手在她肩膀上戳了一戳,“都知道了?在心里埋怨我是不是?”

书湘身子绷得紧紧的,他一下又一下锲而不舍地拿他那长长的食指戳她,她忍受不住了,火山爆发一样猝然蹦将起来面对着他,“你只别同我说话,尽管往边关那边城里城外转悠去,三年五载的,你在那里寻摸几个漂亮女人就娶了罢——”

她一头气咻咻说着一头饮泣,嫣红的小嘴上下开合,“这么大一宗事儿你却要瞒着我,早起婆婆说起的时候你晓得我是怎样的反应,我连话也不会说了,还当是顽笑呢,可转念想不对劲,你近来回来的倒很早么,成日家守着我,你怕什么?你也知道咱们在一起呆不久了是么?”

赫梓言哑口无言,讷讷看着他,往日花言巧语那么那么多,这时候却一句也说不响嘴。他静静跟在她身后进了屋里,书湘对其视而不见,一气就气到了他要走的那天。

天上一团团大朵的浮云聚散难测,抄手游廊上碎影斑驳,洒落在赫梓言一身银质盔甲之上,他一手拿着头盔,盔顶的长缨落寞地垂挂下来。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赫梓言额角有星星点点的汗意,他才从父母那处告别回来,想最后和书湘好好说说话。

书湘站在门里,他出现的时候她面上浮现出难以掩饰的讶然,动了动唇,眼泪断了线的珍珠似的,无声无息争先恐后从眼眶里掉出来。

她忽而一把攀住他的手臂,妥协又央求地道:“我不闹脾气了,也不生气了…御都就带我一起去罢,带我一道儿去,我保证不会拖累你好不好… …”

他拧眉凝着她,眉间皱出一座小山,不是他不想带她去,实在是边关并不是什么游山玩水的地方,带她过去,他时时刻刻都得悬着心。

把她鬓边散下的一缕碎发拢到耳后,刻意忽略她眼中哀哀的恳求之色,赫梓言握住书湘的手,切切道:“你怎么会拖累我,只是若书湘去了,我如何能安心?此番不会太久,我很快就会回来,”他一脸泰然拿谎话骗她,“或许是明年这个时候,桃花再开日,便是我归来之时,如何?”

书湘早已经泪眼婆娑,她知道他不会答应带她去的,早就猜到的,想说的话有太多,希望他不要太拼命,希望他平平安安地回来,希望他每日里抽出空闲来想她一回就足够了… …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到了这个时候,她不能叫他走得不安心,书湘不是不识大体的人,她用力挤出一个笑,腮边的酒窝却是苦的,咧着嘴哽咽地道:“这么的,那咱们就说定了,到时候御都若是不回来,我可就改嫁了——”

他笑笑说不出话,只抬手不住抚摸她的脸颊。

书湘唇畔涩涩的弧度益发扩大了,昂首道:“你千万平平安安的回来,才成亲时我就告诉过你,还记得么?我行情好,你要是死了我立马就改嫁,再也记不起你。”

“果真么?”赫梓言眸光里含了那么点宠溺的意味,脉脉望着书湘。她说起话来总是不着调,叫他没奈何。

似要把她的脸模子深深刻进心坎里,他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看了她许久,略显粗砺的指腹抚上她的眼角,把她源源不断溢出的眼泪揩去。

本已走出去老远,赫梓言却按下步子停在了庭院里,她在门里对他的背影微微地挥手。不知是什么力量驱使,他忽然回头,大步走向书湘,一把将她抱住。

“等我回来…!”他低头在她唇瓣上用力地吸吮,力道之大仿佛要弄破她的唇,书湘半点挣扎也没有,她伸出手臂环上了他的腰,仿佛一株颤巍巍攀附墙壁的花枝。

“你要早些回来,一定要早些回来,每月里都要写信报平安,可千万不能够忘了,别叫我担心… …”

假使人能够预见今后之事,他或许会后悔今日没有带走书湘。

这一别,差点成了永远。

… …

寒食的后一日,清明时节雨纷纷,一大清早,大懿皇帝姜池便带领朝中重臣起行出城,往京城外的皇陵里祭祖去了。

这是大懿史书上被记载下来的一笔,因为在这一日的入夜时分,京城禁军统领竟大开城门,将星夜赶到的先皇末子,身为藩王的姜珏极其身后三万将士迎进皇城——

清明这几日天气不大好,淅淅沥沥的雨不停地下,书湘站在廊庑下拿手接廊下坠下来的雨点,翘起的檐角挂着风铃,随风铃铃铃轻响。

她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距离御都走了将近一个月了,她想他该抵达嵘城了罢。

书湘仰起脸,眼前飘着蒙蒙一层水汽,不知道嵘城此时此刻,是否同帝都一般也在下雨?她思维惘惘的,想念突而蚀骨。

低低一笑,书湘低头整了整吊在十六幅湘裙上的玉环绶,估摸着收到他平安信的日子。

门前的丫头打起竹帘,书湘恍神地走进去,她其实没什么正经事可做,没有心情出外去同贵妇人们交际,又不习惯和家里嫂子聊家常,除了和过去一样坐在窗前看书,她的乏味使得她越发显得孤单,总是只有一个人的伶仃模样。

在梳妆镜前坐下,书湘看着铜镜里模糊的人面,拿抿子对镜抿了抿头发,她神情一直淡淡的,想到自己打扮得再好看,可是御都不在无人欣赏,连打扮也失去了意义。

不知不觉伏在梳妆桌上睡着了,书湘在一阵急促的脚步中醒来,视线还迷蒙不清,隐隐约约见是茗渠在眼帘里摇晃着跑进来。

她一把抓住了书湘的手臂,脸色苍白,鼻头甚至在这样的天气里渗出了汗水,话不及说便拉着书湘要往外逃!

书湘陡然清醒,急道:“怎么了?你这样急忙忙的要拉我往哪里去?”

“出事了,皇城好像易主了!”茗渠气喘吁吁,显然是才从外头奔进来,边拉着书湘往外间跑边道:“我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府里突然闯进来一群士兵,打着珏王的旗号,这会子嚷嚷着要抓府里的主子——”

书湘瞠目结舌,才睡醒就遇到这样的变故一时根本无法理清思路,她提着裙角踉跄跟着,茗渠的话断断续续,荷风馆院门前却猛地响起重物击打的声响,“砰砰”之声每一下传将进来,仿佛叩在人心口上。

“他们要进来了!”茗渠霎那间慌了手脚,正手足无措之际,打院里传来婢女的尖叫声,一瞬惊恐至极。

书湘脸上一白,声线不稳地朝外眺望道:“… …已经进来了。”

雨声噼啪,越下越急,门外几个士兵站在雨帘里,其中一个似是领头的,他把尚染着血迹的刀往雨里冲刷,回身指着一个跌足在地抖若筛糠的侍女道:“这儿,可是你们将军夫人的住所?”

地上倒着的却是麝珠,慈平和蔓纹这会儿都在外头,只有她才打大厨房里出来,中途见情况不对便拔足狂奔,哪想叫这一帮子强人一般的士兵给擒住了,这才一路带至这里。

她看着那碗口大的刀,浑身哆嗦不止,怕得什么都不顾了,“就是这儿了!各位军爷看在我带路的份儿上放过我罢… …!”

他们这些草莽惯了的将士,来时接收的命令只是王爷叫他们把侯府的主子一个不落都抓起来带回去,并没有被允许杀人及奸|淫女人,可到了这样的地步,兽性涌动起来哪里忍受得住呢!

那领头的士兵笑了笑,露出嘴里一颗金牙,底下几个小兵早已跃跃欲试,他略一点头,麝珠便被那几人拖下去了,不一时她尖利的叫声在雨幕里撕心裂肺响起来,除却刺激了剩下的一群男人,只能叫躲在各处的侍女颤栗罢了。

领头士兵把视线放在正屋那处,他淫邪地摸了摸下巴,心道府里的丫头都有这般的美貌,倒不知年轻的将军夫人是何等叫人垂涎的姿容?

一群人四散开来搜寻,金牙领兵独个儿领着几个士兵站定在正屋前,他拨了拨门首垂挂的湘妃竹帘子,嘴里发出啧啧纳罕的声音,蓄力一脚将门踹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发得甚早甚早~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壮壮壮

过渡章节了了,下面是完结前最后的“*”...*...*?

还有昨天前天(?)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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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感谢了qaq破费了,奴家的衣食父母(星星眼=-=!)

晚安么么哒,顺便求花花~

第一百零二回

门外进来的士兵脚踩在地砖上发出“嗒嗒嗒”潮湿的声响,领头的金牙士兵猛地朝地上啐了一口,破口道:“妈的!老子就没进过这么香的地儿!”

这些泥腿子兵哪里见识过这些,东摸摸西看看,小件儿的物事都往自己口袋里顺,那金牙领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须臾重重一咳,那群人立时没了声音,他举目在屋里探看一圈儿,视线往女人住的内室里瞟,心头不禁涌起一股子奇异的兴奋。

倘若放在寻常时候,将军夫人的闺房岂是他们能进得的,这会子倒好,想着,金牙领兵搓了搓手,把刀往腰上一别,扬声道:“人指定还在这屋子里头,你们几个好好儿给老子搜!哪里也不要放过!”

话毕,他自己率先越过多宝格往里走,一群人留在外头守着,另有几个跟进去。

书湘心脏狂跳,她这辈子还没有经历过这个,完全闹不清眼下的状况,皇上带着亲兵往皇陵行宫去了,可京里怎么会被一个本该身在属地的藩王给掌控了?珏王是皇上的皇叔啊,叔侄两个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这是要造反么?!

正想着,眼前突然出现几双靴子,头顶还有珏王的士兵们翻箱倒柜骂骂咧咧的声音,她的梳妆匣也被倒空了。

书湘捂住自己的嘴巴,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幸而生长经历不一般,她不是没见过这么多男人,一点胆识还是有的。适才情急之下躲进了床底下,茗渠就在一边的紫檀木衣柜里,两人相隔的近,书湘能从床底的缝隙看到衣柜。

此时有两个提刀的士兵正站定在衣柜前。

刀尖拖在地上闪着凛冽的寒光,冷不防书湘在刀面上看见自己的眼睛,她吓了一跳,幸而嘴巴一早就捂住了,这会儿连大气也不敢出,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身躯在不由自主颤抖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