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恬从他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端倪,以前或许还行,但最近几年,他真正的喜怒哀乐也不会表现在脸上,他的心思越来越深,跟学生时代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了。

她都看不透了。

陈昱衡的手放在她的肩背上,她肩背突出的蝴蝶骨特别漂亮,肤色又白,细软的发落在肩头,曲线朝阴影延伸而去,让他想起几个小时之前,这片肤色的主人,是如何在他手上泛起粉红色的。

可紧接着,他的手被她抓住了。她细细的手指扣住他的手腕,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快睡吧,不会做什么的,你明天不是还要上班么。”陈昱衡说。

她嗯了一声,不再提出新的问题,只是靠在他怀里。很快再度进入梦乡。

阮恬这一觉睡得很舒服,很甜美。

她可能有好几个晚上没有睡得这么好了,知道有人在身边,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

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柔和的晨光透过米黄色的窗帘,落在浅色的木地板和雪白的墙面上,室内盈满了柔和的光线,但是并没有拥抱她的双臂。

阮恬下意识觉得有什么不妥,转过头一看,身侧并没有人。

枕头只留下一点深陷的痕迹,表明曾经有人在这里睡过。

阮恬仰过身平躺在床上,面对着天花板,过了好久她才起身整理。

阮恬收拾好准备走,打开门却看到安秘书站在门外。安秘书看到她时笑了笑,递上来一个盒子:“阮小姐,陈总有急事需要马上走,他又不想打扰您睡觉,所以让我等您。”

盒子用红色绸带包扎,不用打开也知道是给她带的礼物。

阮恬接了过来,她的心情突然不是很好。“谢谢了。”她淡漠地点点头。

安秘书给她按下的电梯已经到了,电梯门打开,她跨了进去,想了想又退出来,告诉安秘书:“告诉他,下次如果太忙,就不用给我带礼物了。”

安秘书笑容一僵,但阮恬已经进了电梯。

第二章

投行的工作有很多不好。

在物欲横流的今天,社会很多行业都有其黑暗面,金融业也是其中的重灾区。

可当年阮恬的高考分数,不读经管学院实在是太可惜,加之阮母后续的维持治疗费用仍然很高,阮恬几乎不假思索,就选择了经管。

经管研究所毕业,她进入投行,钱成了唯一一个不用发愁的问题。至于外界怎么黑暗,与她是无关的。她只需把她的工作做好,老板按时给她发工资,那就够了。

所以一周后,当慕阳怒气冲冲地敲开她办公室的门时,阮恬还有些诧异。

“张萱抢了你的项目,是不是?”慕阳直接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先坐下。”阮恬指了指沙发,按了座机一号键,叫了助手,“小米,你进来。”

她的助理小米也毕业于某985金融系,本科生,在这种精英聚集的地方,已经找不到比这个更低的学历了。她是个留着长发的圆脸小姑娘,见了办公室内的景象,小心地说:“组长,对不起,我没拦住他……”

其实,她也不怎么敢拦。

“不是怪你这个,”阮恬道,“你给他泡杯雪菊茶进来,去去火气。”

小米连忙领命而去,慕阳就在她的沙发上坐下来。

“她抢了你的项目,你做了三个月,废这么大劲才做好的项目。你怎么不告诉我!”慕阳还是为她打抱不平,当然更生气的是她不告诉他。

“告诉你又能怎么样。”阮恬倒是很平静。

慕阳说:“我当然能帮你解决。”

阮恬问:“你要怎么解决?”

慕阳冷笑道:“当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拼背景谁怕谁。”

阮恬当然知道他的家世,慕阳的母亲并不只是亚资投行的高管,而且还是股东之一。母亲从来就很宠他,一切都顺着他的心意做事。

但是慕阳这种富裕家庭长大,这辈子顺风顺水的人,是不会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的。如果慕阳为了她,把这件事捅到他母亲面前,他母亲最后忌惮的,搞不好是她。

“总之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再说也没有用。”阮恬也在沙发上坐下来,端起一杯茶递给他。

慕阳却冷幽幽地说:“过去又怎么样,要她付出代价迟早都行!”

阮恬回头瞅他,从没看到自己小奶狗一样阳光开朗粘人的师弟脸上,还会出现这种神情。

她笑了一下:“行了,我都不计较了,你还要干什么?”

雪菊像一小朵一小朵的向日葵,旋转在透明的玻璃水杯里,将她的手指衬得极其细白。她低头喝茶,琥珀色的液体,映照着她柔软的嘴唇。

慕阳几乎有些出神地看着她喝茶。

喝完了茶,阮恬就要赶师弟回去上班。慕阳却迟迟不肯走,扭捏地说:“师姐,今天是我生日。”

阮恬挑眉,突然提起这个干嘛,要她送生日礼物吗?

“我晚上请客吃饭,你过来好吗。我母亲在国外,都没有人陪我过生日。”他说得非常可怜的样子,用一双大眼睛看着她。

阮恬这个人,一向就是貌似冷淡,实际上心软得一塌糊涂。

当然,很久之后想起来,她对这件事非常后悔。

不过这时候她还没觉得有什么,既然师弟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拒绝,反正她晚上也没事做,于是就答应了。

晚上慕阳带着她去了说好的地方,阮恬才发现他哭诉的什么‘一个人过生日,很凄惨’不过是瞎扯而已,这种大男孩,在哪里都有一大帮狐朋狗友的存在。跟他年纪差不多,都是男孩,现场已经被布置成了生日party,鲜花美酒礼物一个不少。看到慕阳带着她出现,顿时起哄起来。

“慕阳,交女朋友也不说一声啊!”

“女朋友很漂亮啊!”

慕阳笑着说:“你们点香槟没有,别在这儿围着我师姐……再看老子生气了啊!”

阮恬跟在他身后,他伸手微护着阮恬,低头跟她说:“师姐别生气啊,他们开玩笑的,你先坐下吃点东西好吗。要点些什么,我叫服务员过来。”

他为过生日特地打扮过,头发剪了,露出俊朗的脸,一笑就露出白牙齿。

阮恬找了把角落里的椅子坐下:“没事。”

慕阳怕她不高兴,点了好些女孩子爱吃的菜放在她面前,又特地凑过来跟她说话:“师姐别生气嘛,我要是不这么说,你肯定不会来的……”

阮恬放下手中的饮料:“我没有生气。今天是你生日,你快去好好玩吧。”

他的朋友们叫他过去切蛋糕了。

慕阳又高兴起来:“那师姐等着,我把最顶上那只熊猫切给你!”

他三层的大蛋糕最顶上,用奶油做了一只憨态可掬的熊猫。

阮恬正想说不用,可他已经去了。朋友们围着他,拍着手给他唱生日歌,为了应景,阮恬也拍了两下巴掌,但她唱歌五音不全,从不轻易唱歌。以前在KTV,陈昱衡逼她唱过一次,这么说吧,也就他因为爱撑到了最后。

慕阳切了蛋糕,他捧着蛋糕顶上那一只熊猫到她面前,把蛋糕递给她。他的朋友们又起哄起来:“慕阳,你这是重色轻友啊!”

“有女朋友就不在乎兄弟了!”

“光这样不行的,你好歹要亲人家一下啊……”

阮恬有些尴尬,慕阳难道没跟他朋友解释么?

正好这个时候,一个阮恬的老熟人,李涵,从楼上走下来。

说老其实也只是从年限上来说,其实平时阮恬跟李涵根本不联系。

从学生时代到现在,李涵也是摇身一变,从当初的混混学生,变成了如今的公司老总。

今天他来参加一个商业宴请,正跟嘉树老总一帮人在滨江九号吃了饭下来,就看到楼下大厅被包场了,开生日party,有些吵闹。他本来也没有在意,是嘉树老总跟他说:“这饭店是越开越回去了,以前哪里能放这些人进来……”

李涵就笑着拍他的肩膀说:“年轻人才有这种热情,宋总,说到底咱们不年轻了啊。”

“李总年轻有为,怎么就不年轻了。”嘉树老总说,又朝那方向看了一眼,“你还别说,坐着那个穿白裙的女的还挺好看的,好有气质。”

李涵仍然是漫不经心的,这嘉树老总品位有问题,而且还是个色中饿鬼,刚还对包厢里的女服务员言语调戏。要不是看他有几分真本事,李涵都不想搭理他。

他们这帮人就是玩儿,那也要情调高雅,手段上乘,最好是女的自己贴上来,才能彰显自己的人格魅力。就这么上下其手那是流氓。幸亏人家包厢女服务员见多识广,忍耐力极强,才没当场泼他一脸茶。

所以当嘉树老总说对方好看的时候,他只是漫不经心地抬头看过去。那些人起哄的厉害,好像正起哄那女的跟一男孩,从背影看她身材极好,穿了一件白色的连衣裙,骨架纤细,腰盈盈一握,身姿特别柔软,但又绝不柔弱。

只是怎么……越看越眼熟。

李涵皱起眉。

嘉树老总见他看得出神,还在一旁起劲儿地说:“怎么样,真的不错吧!”

那女孩侧过身。李涵终于看到了她的脸,顿时面色一寒,听着那些人不断起哄的声音,他突然道:“宋总不好意思,失陪一下。”随后大步朝着他们的方向走过去。

搞得嘉树老总措手不及,李总这是怎么了?

他赶忙也跟了上去。

正逢阮恬要开口解释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微寒的声音:“阮恬,你在这里干什么?”

阮恬回过头,惊讶地看到来人竟然是李涵。

他站在一帮人前面,正皱眉看着她。

他看了自己一眼,立刻把目光放在慕阳身上,问道:“他是谁?”

慕阳并不认识这个男人,但对方穿了件范哲思黑西装外套,斯文俊秀,眼神不善,身份势必也不凡,非常具有威胁力。出于雄性对自己领地的天然守护,慕阳立刻对他产生了强烈的反感。

难道这就是阮师姐那位从未露过面,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男朋友?

阮恬说,“他是我们公司的师弟,今天在这里吃饭。你怎么也在这儿?”

李涵却没有回答,他仍然看着慕阳。慕阳站在阮恬身后,俨然一副保护者的姿态。这样的人他再熟悉不过了,喜欢阮恬的男性太多了,只要接触她稍微深一些,很难会不喜欢上她。只是大部分时候,这些人都被陈昱衡处理掉了。再加上阮恬本人也对此无兴趣,她的兴趣最多就是赚钱,所以并没有出过什么事。

今天是怎么了?

全场就她一个女的,周围的人都这么起哄了,她也没有生气,跟这个所谓师弟……

这要是被陈昱衡知道了……

“你现在必须要回去,阮恬。”李涵突然说,“我送你回去。”

他的眼神有些严厉。

阮恬却觉得他这样有些突兀。

纵然这样的场合她也不喜欢,但李涵又凭什么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不过阮恬并不想跟他当面产生冲突,今天的事她也有些尴尬,所以早就有了离意,就说:“慕阳,我有些事要去处理。你继续玩吧,抱歉了。”

“师姐!”慕阳叫了她一声,凭某种敏锐的直觉,他能猜到这个男的,也并不是师姐的男朋友。他说道,“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没什么不放心的。”阮恬说,“李先生是我的老朋友了,今天耽误你的生日宴了,抱歉。”

慕阳又有什么立场阻止,只能勉强地点头。

第三章

阮恬拿起自己的外套,李涵也跟他那边的人告别,两人从滨江九号出来,李涵将他的车开过来,一辆黑色的奥迪R8,阮恬坐在副驾驶上,静静地看着车窗外的灯火流过。

李涵一边开车,他仍然没有完全平静下来,看着道路延升的灯火,一边道:“你刚跟你师弟聚会,怎么闹成那样?要是让陈昱衡看到了呢?”

阮恬只是沉默。

这么多年了,她当然知道陈昱衡是什么脾气性格。

车内的空调凉丝丝的运转着,靠着真皮座椅,阮恬淡淡地开口了:“我没有做什么。”

“我说这些也是为你们好。”李涵继续说,“你一个有男朋友的人,怎么能单独跟一个男性出去?就算你没别的想法,但你知道他想的什么吗?……”

阮恬蓦地睁开眼,听到这里没由来的一阵火气,说:“李涵,我这些事,又跟你有什么关系呢?刚才大庭广众之下,你又凭什么用那种语气跟我说话!”

阮恬也很少发脾气,她不喜欢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说完就将头转了过去。

李涵侧过头,但只看到阮恬别过头去了,空调风微微吹动她的头发,颈部雪白而精致,小巧温润的耳垂,甚至能看到若隐若现的淡青色血管。

他竟然像个吸血鬼一样,突然觉得一阵干渴。

他在心里暗骂了自己,立刻回过头来。只是心绪始终不能平静了,说:“对不起,我不是想惹你生气,只是随口一说。”

阮恬也知道自己的生气是没由来的,不过是在生别的气,迁怒了他而已。

过了会儿也淡淡说:“不怪你。”是她自己心情不好。

她说完之后,就打了两个喷嚏。

李涵皱眉,伸手把空调关了,问道:“你冷么?”

她穿着件单薄的白色套裙,刚他的空调可能开低了,但她又一直不说,可能正忙着生气。

“嗯,已经没事了。”她抱着双臂,将双臂暖了会儿。

李涵仍然没有掉以轻心,把车开到了药店,给她买了感冒药,还问店员要了一杯水,端着水过来。

阮恬正看着车上放的一个小叶片装饰,是一对水晶叶,据说是太阳能的,在阳光的照射下,能够挥着两片小叶子扇动,很有趣。但现在已经是晚上,它为什么还能动呢。

她正思索这种无聊的小问题,面前突然递过来一杯水。

阮恬下意思地伸手接下,李涵另一只手递过来了药。“吃了吧,吃了我送你回去。”

李涵自己没进来,站在路边,靠着车门抽了根烟。

阮恬也怕自己真感冒了会影响工作,吞下了两粒药片。吃完后她看向李涵,他的表情在路灯下晦暗不明,穿着白衬衣和西装外套,没有打领带,扣子解开一颗,低垂着头。那一瞬间他的模样有些陌生。

“吃好了就走吧。”李涵拧灭了他的烟站直,他如他所说的那样,开车送她回去。

阮恬住的地方,就是陈昱衡回国住的地方,他来过两次,路还是熟悉的。

阮恬吃了感冒药,不知道李涵买的是什么,她竟然就有些犯困了,靠在车里有些打盹。李涵到了车库都没有叫她。

车引擎低声响着,他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喊她起来。

阮恬揉了揉眼睛醒了过来,觉得自己的状态不是很对,让李涵把药盒给她看。她才发现他买的是泰诺,含有少量的□□,她每次吃了这个药就想睡觉。难怪刚才在车上都睡着了。

阮恬向李涵道了谢,下车后脚深一步浅一步地往前走,宛如踩在云端。李涵看了她的状态有些不放心,叫住她:“等等,还是我送你上去吧。”

阮恬的确有点头晕,就点头答应了。

两人一起上了十六楼,锁是密码锁,阮恬按入密码,但还没等她按下门把手,门就自己开了。

从门里探出来一张熟悉英俊的脸,正说:“你今天怎么……”

但紧接着,他看到了站在阮恬身后的李涵,先是有些惊讶,紧接着笑容就消失了。

李涵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贼心虚了,立刻开口道:“昱哥,我刚是在路上遇到的阮恬,所以送她回来。”

他的心跳瞬间很快,已经是晚上了,他独自送阮恬回来,还让陈昱衡撞见了。孤男寡女的回阮恬独住的公寓,太容易让人误会了。

“嗯。”陈昱衡道,在两人身上来回看了一眼,然后他笑着问阮恬,“你今天去哪儿了,怎么还突然遇到李涵了?”

尽管他轻描淡写,阮恬还是从他的话中感觉到一些不舒服。

“路上碰到的。”阮恬淡淡说,挤开他就先进了门。

“那昱哥,既然阮恬已经送到了,我……就先回去了吧。”李涵说着正要准备走又,看到自己手上提着的药袋。就把药给了陈昱衡,“对了,阮恬好像有点感冒,就给她买了药……”

陈昱衡接过他递过来的药袋子,他斜靠着门框,只穿着简单的牛仔裤和衬衣,淡淡说:“不是在路上碰到的吗?”

“真是偶然碰到的,看到她有些感冒,就给她买了药。”李涵连忙说。

“嗯,我知道,我就是随口问问,你紧张什么。”陈昱衡又笑起来,“今天谢谢你了,你回吧。”陈昱衡把门关上了。

手上的药袋子,被他随意放在了桌上。

卧室里亮着灯,阮恬已经去睡了,她实在是有点困。

陈昱衡见她睡着,把已经凉了的饭菜倒掉。走进卧室里。

她睡在她惯常睡的那边,只脱了外衣,沉沉地靠着枕头。听到床被压下去的动静,随即迎面而来一个深吻,她往后避了避:“我今天不舒服,不要……”

但随即,她感觉到握着她的手腕一紧,那个人身上的气息极度冰冷。

“阮恬,你给我睁开眼!”

她被迫疲倦地睁开眼,看到他俯身在自己的上方,将她的手腕压在床上,逼近她问道:“我挺好奇的,你跟李涵的公司,一个东一个西,你们怎么偶遇的?”

阮恬轻轻皱眉,语气无奈:“陈昱衡,你能不能别这样?他只是碰到我在吃饭,我不舒服,所以送我回来。”

“他平时吃饭的地方,你怎么会去?”他眼睛微眯,语气仍然冰冷,“送你回来,还用送上楼吗?你们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阮恬觉得他简直油盐不进,有点生气。她挣扎了一下:“陈昱衡,李涵可是你的朋友,你到底在想什么!”

她觉得这段感情的猜忌、怀疑太多了。不光他对她,甚至也有她对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