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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碰我!”吕品一手甩开他,“我们分手了!七年前就分手了!”

“我知道。”杨焕摊着手道,“可现在我们复合了呀,刚刚,就在这里。”

“复你个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分手 吗?就是因为你这副霸王样!你从来就这么自以为是,独断专行,从来不考虑我心里怎么想,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吕品竹筒倒豆般把多年的郁积全发泄出来,“你要出去打比赛,一个电话我就得去给你加油,也不管你们第的女生都用什么眼光看我!你们班腐败,就一定要我作陪,你跟同学唱K,非拉着我对唱——你明明知道我五音不全!你妈妈给你钱,你就一定要我跟你出去旅游,也不管我是不是回来要通宵熬夜做实验。反正你什么都是以自我中心,宇宙银河都是绕着你转的,我呢,我呢,你甚至就没办法静下心来陪我在图书馆坐过一天!就连我——”吕品终于还是忍下来,咬咬牙说,“你永远都用你的标准来要求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都不觉得自己像个人!我告诉你,跟你分手这几年,是我人生中过得最舒心、最畅快、最自由、最像我自己的几年!”

“我有啊!”杨焕辩解道,“我有去图书馆陪过你。”

“是啊,在我跟你说分手之后吗!而且待不到半天就撤退了嘛!”

“我——那次是我有事才走吧…”

“滚!”吼完吕品才发现自己气糊涂了,这还在杨焕车上呢,她伸手去开车门 ,“我错了,我滚。”

吕品的背影消失在茫茫暮色里,杨焕一脸困惑,最终骂了一句“靠!”发动引擎回家去。

他不明白为什么做都做了,她还这么顽抗,口是心非有什么意思?

女人怎么就是这么种结构诡异的动物?

开车回知春里,Memory的几位合伙人都租在知春里的普通小区——严格来说杨焕和辛然只能算第二批创始人,因为第一批创始人坚持下来的不多,杨焕和辛然也就自然而然地升格为元老。出于长远的打算,几位合伙人在公司获得第一批融资和步入稳定盈利轨道之后,选择将主要资金投入规范化动作和人才储备等方面。生活方面则没那么讲究,以方便适用为第一原则,就近租的几套精装房,也就一直住下来了。

杨焕是和他适才向吕品提及的八哥夏致远和左神左静江合住,到家时只有夏致远在,正试用新买的跑步机。见杨焕进来夏致远也没停脚,只口上问:“老杨,刚刚辛然过来找我们打牌,说她下午联系到CMR资本的殷总,想约我们谈谈…估计要他投钱没戏,不过谈谈也没什么损失,就当学习学习经验吧。”

杨焕缩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机随意调台,心里翻来覆去都是吕品那几句话——跟你分手这几年,是我人生中过得最舒心、最畅快、最自由、最像我自己的几年!

我有寒碜到这个地步吗?还记得当初吕品提出分手,他简直不敢相信,他们这是多少年的感情?怎么可能分手?想来想去也就一个可能,也许吕品嫌他和辛然走得太近,他想想觉得做人还是该重色轻友,做好和辛然老死不相往来的准备去求和,谁知吕品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压根没把他和辛然的事放在眼里。他又猜是女人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脾气暴躁,不如歇两天等她气消。谁知没两天分手的事情就被触觉敏锐的同学发现,还有不少人赞他终于“有品”了一回。他当人面不好说什么,心里却想,这他妈的能叫“3朋品”吗?

一眯起眼又仿佛看到钱海宁那张脸在面前嚣张,恰巧夏致远下跑步机,取过毛巾擦汗,看他发呆就过来朝他挥挥手。杨焕定定神,长舒一口气问:“八哥,我很难相处吗?”

夏致远一时莫名,瞅瞅杨焕又瞅自爆电视机,杨焕又摇摇头,自顾自地回房睡觉。留下夏致远坐在沙发上面色凝重地收看CCTV农业频道,自言自语道:“莫非最近猪肉涨价,连老杨都准备撤出IT界,改养猪做实业了?”

翌日下午又是惯常的“谈谈”,类似这种讨价还价的磋商,CXO俱乐部成员早已烦不胜烦。其实内容只有一个:拉风投。风投界向来只有锦上添花,绝无雪中送炭。当年左静江和夏致远被迫卖房发工资的时候从无人光顾,实现盈利后却三天两头有人来谈融资 ,只是胃口太大,动辄要四五成的股份,实在让人吃不消。杨焕从茶水间摸来一个菠萝包,边啃边看秘书小妹发下来的纪要。从近期PV谈到盈利期望,来来回回都那么些内容,CMR资本的这位殷总开价比以前的人稍稍阔绰,仍超出他们的可承受范围,且言辞颇为苛刻,于是又没谈拢。送走殷总后,夏致远双手一伸:“同志们,跑步机,摊钱。”

杨焕掏出钱包数钞票给他,忍不住又四下回头,颇郑重地问:“同声们,我想问一下,你们觉得我的性格很差,经常自作主张,不考虑你们的想法吗?”

一众人等面面相觑,最后夏致远探头问:“咱们公司没有定期展开批评与自我批评的企业文化吧?”

杨焕阴着脸不做声,夏致远又凑近来问:“听说前几天你那位灭绝师太来北京了?”杨焕勃然变色:“你他妈才灭绝师太,你们家小宁子灭绝师太,你们家全家都灭绝师太!”

“啧啧,内分泌失调。”夏致远丝毫不为杨焕的怒气所动,“小心长青春痘。”

杨焕扭头责问辛然:“你嘴巴怎么这么大,准备做八嫂吗?”

辛然连忙撇清:“没,我可什么都没说!我就说过吕品前两年在读博——别的什么都没说。”

“对,辛然啥都没说!”夏致远一脸幸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没说你每年都打着给你妈买化妆品的旗号结果买了一堆适合年轻女性的眼霜护手霜油螺旋藻维生素,也没说你一发烧就拽着人‘口口’、‘口口’地叫,搞得我先以为你粉李玟后以为你口吃,更没说你假公济私逼着产品部的小美眉帮你睁着眼睛说瞎话,歪掰我们有做天文科普的计划害得美工连夜给你赶制了几张不挣钱的页面。我靠你那点破事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其实全公司谁不知道呀,都装不知道罢了。我终于鼓起勇气一口气这些话全说聘为了,免得以后我们打牌的时候聊八卦还要偷偷摸摸打暗语,搞得我们都恨不得去找左神学手语了!”

杨焕气急败坏,指着夏致远的鼻子憋了半天后怒喝道:“你丫说话能不能断个句?你说得不嫌累我听得还嫌累呢!”

夏致远这才长长地喘了口气,“不是我想这样的,我怕我一口气没说完,停下来就没勇气说了——其实是我们大伙都看不下去了,老杨你这么憋着不行啊,你心里实在闷得慌你去三里屯泡吧都行…”

“得了得了!”杨焕不耐烦地挥挥手,“我 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操心?”

他把夏致远一众人等轰出会议室,锁住门口回头问辛然:“你怎么什么都说?真是信不过。”

“这回可不能民怪我。”辛然玩嘛两声,“产品部那个实习生,因为没留住吕品,差点被你骂哭——这是人家的错吗?产品部现在人人自危,去年公司员工票选,你还是最受欢迎高层,现在呢?谁见你不跟乖孙子似的,生怕说错话一个不小心你就要发飚。”

“你也觉得我很难相处?”杨焕声调又提起来,“从大学到现在?我从来不考虑你们的想法?哪次这群王八蛋重色轻友的时候不是我加班到最后收拾战场?逢年过节你们谁家亲戚的节礼我没给你们准备停当?现在倒好,跑来说我…”

辛然眯眼审视良久,似乎琢磨出什么:“你见过吕品了?”

杨焕被她一句话堵住,别过头,目光游移。他唇上的伤痕实在显眼,想装看不到都难,辛然条件反射般地干笑笑,“恭喜啊。”

杨焕垂头丧气地坐下来,“恭喜我就不用现在苦着一张脸了。”

大约是实在认识太多年,辛然已不想再鼓起任何勇气去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倒是杨焕又问:“我脾气真的很差吗?你们…你、八哥、左神…都觉得我很难相处,憋很久也不敢说?”

“还好吧,你不相信你自己也得相信我表哥的判断吧,让一不好相处的人去做Marketing,公司早倒闭了!”辛然稍稍回想后又笑,“你上一次发飙还是前车…过春节前我们那个Flex的项目交货后人赖账,害得我们发完工资最后五个人只剩下一千六百块钱。你连买火车票回家的钱都没有,差点准备去揍那个家伙。”

“提起来我还有气,丫后来居然还好意思再来找我们做项目!”

“那你还是接了呀,做省劲也好,接外包单也好,还不都是挣钱嘛。至少你毕业之后,脾气是一时磨了不少。”

“别表扬我,我不经夸。”杨焕极度胸闷。辛然悟出些什么,揶揄道:“吕品嫌你脾气不好?”

“现在脾气好也没用,她都有男朋友了。”

“哦…”辛然又若有所思地瞟过他唇上那道伤痕,似笑非笑道,“你霸王硬上弓啦?”

“你不觉得奇怪吗?”

“有什么奇怪的?”

“她这么多年都没找男朋友,难道不是甩了我之后后悔吗?你说这个会不会是找来气我的…可是我看他们都手拉手了,吕品没这么开放…”

“嘁!也许只是以前没找到合适的。”

“那她为什么还老上我们家陪我爸妈吃饭?”

“你妈咪是她干妈。”辛然摊摊手笑道,“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你妈咪不惜拉下老脸缠着她,有一大半是你的原因吧?”

杨焕仍振振有词:“我们每年都会碰面啊,她要是对我完全没意思,干吗不避开!”

“大哥,是您每年都故意挑那时候回去的吧?有你妈咪做内应,你要和她碰面还不容易!远的就不说了,今年校园招聘本来八哥一个人巡回就够了,大哥您非李自掏腰包出差!”

“你到底帮谁说话呢,你做人有没有点立场?”杨焕敲着桌子问,“有你这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吗?你说她——她怎么就能找别的男朋友呢?”

“幼稚!”辛然毫不留情地唾弃他,“二十七八岁的女人了,以为还青春呐,再两年不结婚就变高龄产妇,生孩子都危险!”

杨焕整个人又愣住,我们都这么老了吗?尔后他茫然问:“那你不也二十七八岁了吗?”

辛然险些脱口而出骂杨焕一句国骂了,实际上,很多很多时候,她还想加一句:你能更无耻一点吗?凭什么老娘和你辛辛苦苦打拼这么多年你还要对那个灭绝师太念念不忘?凭什么你能把所有这些都当做理所当然…

凭什么老娘只是百分之四的一员?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男朋友?”

“你有男朋友干吗周末还找我们打牌不出去dating?”

“他…不在国内。”辛然极镇定地说,“你记得我们在California的时候,Prof.Wong的那个助教吗?Davine,所以这两年你不肯出去谈的单子是我去谈。”

杨焕长哦一声后说:“不记得!”他愣是半天没回过神来,辛然都不知不觉有男朋友了,难道真的是自己跟不上时代?他歪头斜睨辛然,眼神迷茫,不知在想什么。办公室里静得怕人,只听到挂钟哒哒的走动声。良久后辛然才听到杨焕迷茫灰败的声音:“原来就我一个人原地踏步呢。我还一直以为…反正你也没有男朋友,我也没有女朋友,咱们就这么耗着呗…反正一辈子这么长,耗几年又有什么关系,你总还是我的,我总还是你的…”

一辈子这么长,耗几年又有什么关系?

辛然吃力地咬着牙,如果不是看到杨焕的手搭在投影仪旁那台小小的星座灯上,她险些要以为杨焕这些话是良心发现。

差一点以为是自己守得云开见月明。

那是去看看会抽商贸城时最末等的礼物,三分之一的人都有份,杨焕抽到的便是这个,不值钱,批发十三块一个。据说是香港的设计,用投影技术将内附的宇宙星空图投影在房顶上,让人在家里感受繁星灿烂的浩瀚苍穹。

也不知有多少次,她看见杨焕在办公室专注地凝视那一室星河。

夏致远偶尔劝慰她,说人常常为了遥远的不可捉摸的星辰,而忽视身边可随时明灭的灯光。她不知道夏致远这番话是为安慰她,还是安慰他自己——她不是没有别的选择,然而每每她准备放弃时,一想到遥远的将来的某一天,当场焕醒悟的时候,可能因为她身边已有另一盏灯火而错过,她就…

这微乎其微的可能,已让她放弃了许多盏灯。

杨焕是她的星光,而她只是杨焕的灯火。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永远是他望着吕品,而她在他身侧望着他——她的心起初是燃过的,后来一次又一次地熄灭,直到今年公司组织春季旅游,去兰州。杨焕毫无征兆地订到S市的飞机,后来又垂头丧气地回北京,怎么问他都不肯说发生了什么事,灌他三瓶酒,果然就说了实话:“我就突然想她了,想看看她。”

然后他又自我解嘲地说:“可人家很滋润,连招待我都不耐烦。”

说这句话时的杨焕脆弱得如被家长丢失的小孩,看起来那么无助,但就是这无助的眼神,这样轻轻的一句话,叫辛然肝胆俱裂。

人都是这样,在你爱的人面前有多卑微,在爱你的人面前,就有多残忍。

百分之四的一员,我永远只是这百分之四的一员。

杨焕就在此抬起头来,“唉…你怎么了?”

“天花板上刚刚掉下来一大粒沙子。”

“啊?靠!豆腐渣工程,来,纸巾,去卫生间洗洗。”杨焕把纸巾盒塞给她,推她出办公室后又叫住她,“对了,虽然我不记得Davine长什么样以及为你这样的肥水流到外人田里感到十分遗憾,不过…congratulations!”

辛然自嘲地笑,恭喜我什么,恭喜我找到我的百分之九十六?

杨焕曾给辛然讲过一个故事,据辛然猜测那故事最早该是吕品讲给杨焕听的,因为颇有《读者》或者《青年文摘》的风格。以杨焕的性格,宁愿打十个小时的“三国无双”,也不愿意看五分钟的杂志。

讲这个故事的背景是在辛然第三次单独约杨焕去奥体中心练球。其时他们搭档去参赛,平常一起练球当然正常,但隔三岔五搭两个小时的车去奥体中心买五十一张的门票练球,回来还要去吃顿KFC或麦当劳什么的,杨焕就算是个棒槌也该明白辛然是什么意思了。

故事的主角是一对从高中到大学都是同学的恋人,女生性格偏静,唯一爱好是在图书馆啃书本,男生生性好动,狐朋狗友成群,连倾慕者都有一个加强连。因为男生神经大条,和其他女生相处时极不注意,中途闹出许多误会,但最终还是喜剧收场。这种爱情故事在杂志上真是一抓一把,最后的主旨是:当空气中氢气的比例超过百分之四的时候,遇到明火就容易爆炸——感情也是一样,爱一个人,要投入你所有情感的百分之九十六,其他人共享剩下的百分之四,否则就有爆炸的危险。

其时辛然就明白了杨焕的意思,大家做朋友就好,千万别过界。然而辛然毫未被挫败,因为她后来找到故事的原版,最后贴在学校橱窗里的是男生和他同系性格合拍兴趣一致的女生的合照,徒留女主角伤怀往事。

每个半圆都在寻找与它合衬的另一个半圆,不规则多边形是没有前途的。

杨焕篡改故事的结局讲给她听,其意不言自明——他要坚守他的百分之九十六,他不想过界。

辛然那时就明白,原来杨焕的神经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大条,他不是不精明,不过懒得去精明而已。

看着卫生间镜子中的自己,辛然扑上两捧水,两天前是她二十八岁的生日,杨焕的礼物是一大束红玫瑰。当然,是和CXO俱乐部其他成员一起订的,他凑个份子而已。

“说!老娘是最漂亮的女人,老娘一定能找到一个老娘一跺脚,他就抖三抖的男人!比他那个死德行好一百倍,好一千倍!”对着镜子发了一飙,出来时她又是令公司上下都交口称赞的Sharon辛,谁也看不出,眼泪转移到心上的残痕。

其实最初对杨焕只能算欣赏吧?顶多…也有点喜欢?和吕品分手后,杨焕第三次和她搭档参加大学生羽毛球赛,这一回终于加冕,尘埃落定的时候,杨焕激动得把球拍扔进了观众席。她那时候觉得,喜欢一个人,就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会开心。跟表哥左静江聊天,谈起“怎样才算爱”这个话题,辛然说:“他想起我的时候会开心,他开心的时候会想起我,这样就OK了。”

左静江当时点评说:“前一半很容易,后一半很难。”

辛然只做到了前一半。

那一晚的庆功宴杨焕又喝高了,回去的路上还扛着奖杯吆五喝六,可等她发现杨焕没有回寝室的时候,她才隐约意识到,杨焕开心的时候,想起的是另一个人。

他在吕品的宿舍楼下吐得天翻地覆,然后隔着学校的围墙,把冠军奖杯扔进了南湖。

那天晚上辛然还看到了杨焕的眼泪,后来左静江告诉她,一个男人开心的时候想起你,也许是喜欢你,也许中介因为你有趣;但若他会为你流泪…辛然喟叹一声,她很想知道,有没有那么一天,杨焕会为她流眼泪。

还没回办公室,辛然先被夏致远拉到茶水间:“有没有爆料?来,八一八!那个灭绝师太,长得怎么样?”

“还可以吧。”

“很温柔?”

“还…比较温柔吧,挺安静的,不太爱说话。”

“有什么很特别的优点?”

“想不起来。”辛然撇撇嘴,“不记得当时是谁说过一句特别经典的话,说他们俩站一块,活脱脱现代版的黄世仁和杨喜儿。”

夏致远一口茶水险些呛出来,“那你是谁,黄家的地主婆?”

辛然垂着头,细细拨弄周末刚做的指甲,语带微嘲:“地主婆要做最后一搏了。”

要查到吕品住的地方并不难,周三晚上下班后辛然驱车过去,果然在酒店二楼的自助餐厅,见到吕品和一个看起来显然还是学生的男人端着盘子走向餐桌。

在辛然的印象里,科研工作者这五个字,总是和灰青色制服、呆板的表情、空洞的眼神联系在一起的——她总觉得这群人像是活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尽管她家里就有姨妈姨父是知名学者,但这样的形象就和小学三年级看的爱国电影一样,并不深刻,却也不容易抹去。

所以辛然觉得吕品比谁都更适合“科研工作者”这个称号,因为吕品

一直以来就给她这么一种印象。辛然总觉得杨焕和吕品的搭配,犹如老鹰之于小鸡,在她认识杨焕到他和吕品分手的两年时间里,她都一直为他必须低到草丛里去迁就吕品感到深深的惋惜。

她常常想去恨吕品,然而从小到大所受的种种关于风度自尊教养的教育,让她实在没办法因为这样的原因去恨吕品——因为嫉妒,或者女生醋坛子的心理去恨另一个女人,总让辛然觉得这是件很不上台面或很不入流的事情。

然而就是这么个从头到脚找不出一个闪光点的女人,却牢牢控制住杨焕的心。

时隔多年再相见,吕品的打扮依然和时尚二字无关,简单的立领黑白格子外套,不算时髦但也没显得过气,好像和以前一样,又好像变了些什么。辛然不知如何在心里给吕品一个新的定位。你说她笨吗,看起来这些年她也把自己照料得不错;可你要说她有多精明,那似乎也谈不上,因为以往每每没带她出来的时候,杨焕就会不停地叨念:吕品该不会又在图书馆忘记去吃饭吧,我妈给她做的核桃酥她不会忘了吧,时间长了就不好吃了…她怎么好好地走路都能把腿给摔断了?我那双篮球鞋不知道吕品洗了没…

“嗨,真巧,不妨碍你们吧?”辛然在吕品身旁的餐桌拖过一张凳子,热情洋溢,“这里的黑森林蛋糕做得很不错,我正好经过,想到就上来尝尝了,没想到撞见你——我们好多年不见了吧?”

吕品转头向一脸迷惘的钱海宁笑道:“我有点事和她说,你另外找张桌子等袁圆先。”然后她将水果盘推到辛然面前,“是巧吗?”

辛然一时愕然,等钱海宁换桌后才低声嘀咕:“你——你真是——

“不可爱。”吕品不动声色地接道。

“你——”

“你怎么知道?”

辛然长呼一口气,不可置信地盯着吕品,从头打量到脚:“你怎么知道?”

“我听你说过。”

“我说过?”辛然思索良久,“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不可爱?”

吕品望着辛然,平淡的语气里透出前所未有的尖锐:“你在心里说,我听见了。”

“哈…”辛然讶异地发出几声怪笑,“你mind-reader啊?”

“我一直都知道你怎么想我的,如果你是来告诉我不要去‘撩拨’杨焕,我可以答复你,我从来没撩拨过他。”

“撩拨?”辛然不解,旋又扶额笑道,“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吕品微微讶异:“道别?”她看辛然的模样,似乎不是一言半语能说完,只好邀辛然一起去点餐。原来自创业初期杨焕他们就接过不少海外项目,彼时辛然和杨焕都在美国,摸索市场和项目洽谈都比较方便,再者海外市场相对规范成熟,各种合同协议包括结款方面都正规许多,风险较小。后来重心转移到Memory网,辛然和杨焕也毕业回国,海外业务进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状态,如今网站的小游戏在国内红火起来,却面临融资困境,公司便决定重拾海外市场,顺道试探是否有在海外推广网站游戏业务的可能。

“短期出差还是常年驻外?”

“不定,看你了。”

“我?”

“你要是和杨焕结婚,我肯定会回来喝喜酒的。”

吕品摇头哂笑:“你们就都这么喜欢拿我开玩笑。”

“或者…”辛然看吕品又抬起眼来,笑得诡秘,“你猜?”

吕品低下头,从冰柜里舀出两个冰淇淋球。辛然究竟是何来意,吕品不大猜得准,她样子变得不多,要说变也是变得更光彩焕发、优雅而凌厉。吕品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辛然,是在杨焕班的腐败会上,杨焕极熟稔地扯过辛然给她介绍:“来来来,给你看看什么叫神人,一开学就读双专业,顺道修了个德语,手风琴多少级来着?”吵吵嚷嚷一阵后她还不知道这个神采飞扬的女生叫什么,问杨焕,杨焕嗤的一声笑出来:“你叫她花魁吧。”话音刚落辛然就一掌劈过来,“杨焕你给我嘴巴放干净点,再叫我花魁,我给你脑门上刻俩乌龟!”

计算机学院,简称“计院”,为数不多的女生中,佼佼者如辛然,便被人叫上了花魁。杨焕也曾私底下跟吕品感叹:“看到她我就觉得自己这十几年都白活了,你说同样是人,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吕品也在思索,同样是人,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辛然站在哪里,哪里就是聚光灯所在,那时候在奥体中心打全市大学生羽毛球赛,每次一个网前绝杀,观众席上就有人往场内扔花,杨焕就在后场朝吕品做鬼脸显摆。杨焕是极外向的人,和同学融入很快,学新东西也快…她不行,她被远远地甩在潮流后面。

吕品长舒一口气,辛然在她身侧笑道:“我说真的,你要是和杨焕结婚,我也就彻底死心了,那时候我会回来喝喜酒的。”

“还有一种情况我也会回来,如果他去美国找我。”

吕品怔在当场。

等送走辛然,袁圆旋风般蹿过来问:“出什么事了?”

“有人要釜底抽薪,背水一战。”吕品抿紧双唇,告诉自己这是别人的事,和你没关系,又忍不住想,杨焕会去找辛然吗?其实今天刺辛然的那些话,换做以前吕品是绝不会说的,她知道辛然,还有杨焕在大学里的朋友,他们向来和她玩不到一起,年深日久的也就淡漠起来,甚至在杨焕面前开玩笑——有些事是杨焕当笑话讲给她听的,有些是她自己感觉出来的。总之,他们从不看好她和杨焕,甚至希望他们早日分手各自解脱,只是这些也都限于想法而已,并不曾有谁真的努力去推动促进过,但仅仅如此,也足以在吕品的心中留下深痕。纵然她心中清楚,她和杨焕分手的根源从来都只在他们自己身上。但很多年过去后,她依然在心里留着那股怨气——配不配是我们自己的事,和你们有什么相干呢?

但辛然临走时说:“因为失去你,所以他天天都在想你,就连我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他也毫不在意让我知道这些。也许我一直给他一种我永远都在这里的感觉,所以他从来都不担心会失去我。我想知道,如果我给他一个失去我的机会,他会不会看清楚什么?”

袁圆偏头看看在等烧烤的钱海宁,朝吕品暧昧地笑笑:“唉,你们这两天怎么样了?”

提起钱海宁,吕品就恨不得掩面遁走,那天从杨焕车上落荒而逃,出来竟然就看到钱海宁在酒店门口——不知道他站了多久,看到多少,又或者是否看到?

估算距离是看不到什么的,吕品努力回想杨焕那辆车的车窗透视度,一想就脸热,满腔愤懑没处发作。

但钱海宁不再像之前那样软磨硬泡,他好像明白些什么,但又不知道他到底明白了什么。吕品想来想去想不明白,钱海宁这些天还常常坐着发呆,愁眉苦脸的。吕品有点怯怯地想自己是否对钱海宁太过分,又鸵鸟地想既然钱海宁没提什么,就当这一页翻过去了罢,她还是多多关注预研项目要紧。

吕品伸手捞过袁圆,在她耳边低声道:“有点心理准备啊,我跟你说句话,你千万别尖叫,也别呛着。”

“我现在心情很平静,你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