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他妈见鬼了。
秦司漫凭着刚才的记忆,最后来到了与她相隔三张桌子的办公桌前,顿了顿,一把拉开椅子——
莫新缩在桌子下,脸上还有未擦干的泪痕,一脸错愕的望着她。
幸好是人,秦司漫松了口气。
她对这个跟自己同期新人的印象不深刻。莫新平日里少言寡语,个头不高,皮肤偏黄,加上说话时也习惯低着头,厚重的平刘海几乎把她的脸遮了一大半,存在感极低。
因为抬头的缘故,秦司漫这才看清她的面容,长得不赖,算得上清秀,抛开厚重的刘海,应该还能加上几分。
秦司漫俯下身,主动跟她搭话:“你在这里练功还是修仙?”
莫新猛擦眼泪,想从桌下钻出来,可太过心急一起身刚好撞到头,“砰”的一声,震得桌面上的水杯直接掉下来,幸好秦司漫手快,一把接住。
这动静倒把莫新自己吓了一跳,狼狈的站起来,慌忙的理了理自己的刘海,如往常一样垂下头,一个劲的跟秦司漫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我给你添麻烦了......”
秦司漫把水杯放回原位,出声打断她:“你给我道哪门子歉,头没事吧?”
“没事没事,你忙你忙,我......我查房去了......”
莫新不顾秦司漫的回应,越过她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秦司漫站在原地,回想刚才的一幕,百思不得其解,莫新这样的奇怪的人,她还是第一次遇到。
这大中午的,查什么房。
第8章 心机
午休过后,秦司漫拿上修改好的病例,准备去沈琰办公室给他过目。
途经二病区的走廊,秦司漫边走边翻着病例,刚跨过第一个病房,就听见一声咆哮从里面传来——
“你能不能给句准话,你是医生还问我!?”
随后听见有人唯唯诺诺的:“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够专业......”
这声音很耳熟。
说话带着明显的宁市口音,鼻音有些重,像是莫新。
秦司漫回想起她中午的模样,实在是迈不开腿当做什么都没听见,后退两步,病房里的一切映入眼底。她看见莫新的腰弯成了九十度,一个劲的跟病人家属道歉,这架势,就差没给跪下行大礼了。
这人脑子是不是缺根筋?
病人家属显然也没料到自己说了一句重话会遭来这个医生这么激烈的反应,周围人的目光聚集到这里,让她觉得十分不自在。
如此想着,她烦躁的冲莫新摆了摆手,语气缓和了些:“你摸不准用什么药就去找别人来,别耽误我儿子治病。”
秦司漫眼看着莫新又要开始第二轮道歉,快步走上前,递给她一个眼神,暗示她不要说话。
同时抽过她手中的病例,快速的扫了一遍后不解的看向她,最后选择把话咽了回去,转头对家属说:“这个药开得没问题,按照医嘱清淡饮食,过几天就能出院了。”
家属见秦司漫态度不卑不亢,心里有了底,顺嘴抱怨了句:“没问题那这个医生支支吾吾的半天给不了一句准话,你来说说,这换做谁听了心里不发毛。”
秦司漫张嘴欲言,还未开口就被她打断:“我看她胸牌上面还是住院医师,怎么技术连个实习的都不如,医嘱都解释不明白,一直‘或许、可能、不太确定’的,听得我都想转院了,你们辽西的眼科不是号称全院最难进的科室吗,这种水准我看都是吹得好听。”
为他人开脱这一套,秦司漫毫无经验。
她一直都是一个人,除了陈献没什么朋友,偏偏陈献是个左右逢源,江湖皆他友的主,根本谈不上帮不帮忙这一说。
家属这边还在不停的抱怨,秦司漫听得头大,不自然的扯开话题:“我给他再检查一下。”
这话中听,家属很受用,很轻易的被带偏了话题,全然忘记了刚才对莫新的不满,凑在秦司漫身边问着他一些不关痛痒的问题。
秦司漫动作麻利,三言两语把问题解释清楚,回头看时,莫新已不见了身影。
她拿上自己的病例,出了病房,往前走了几步,看见莫新靠在洗手间门口,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医嘱,药方甚至用药剂量都没有错,病人术后恢复也很好,她实在想不到什么理由,能让莫新说不出一句准话。
秦司漫拍了拍她的胳膊,问:“愣这里干嘛,不干活了?”
莫新似乎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后缩,抬头看见是她,怔愣片刻,低声说:“谢谢你。”
“不用谢我,倒是你,怎么回事?”
过了几秒,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秦司漫也不再自讨没趣,抬腿欲走。
“我不敢,不敢对谁打包票......”
秦司漫顿住,没听太真切,“什么包票?”
莫新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阵猛摇头,“没什么,打扰你了。”转身朝着与秦司漫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
真是个怪人。
-
秦司漫来到沈琰办公室的时候,他刚被急诊叫下去会诊不到三分钟,说是有病人要手术。
无奈只好作罢,这么一耽误一直拖到了下午下班。
秦司漫今天难得不值夜班,她临走前看了眼科室的排班表,发现沈琰今天也是白班,脑筋一转,急匆匆的拿上包。
走了一半觉得不对,又倒回去把修改好的病例从夹子上取下,放进了包里。
快走到的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她看见沈琰提着包从里面出来,一侧身躲进了转角。心中默数三秒才探出头,见他往电梯口的方向走去,勾了勾嘴角,二话不说直接推开了后面安全通道的门,直奔地下停车场。
秦司漫跑得极快,到停车场的时候,看见电梯还卡在四楼的位置,转头跑向自己的车。
拉开驾驶座的车门,打燃车子,安全带也没来得及系上,将车开向了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熟练的倒车,熄火,顺便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刚才跑乱的头发,才不紧不慢的下车,朝着沈琰停车的地方走去。
沈琰的车一直以来都停在固定的车位,正对着电梯口,只需要走几步。
一出电梯,沈琰按下车钥匙,打开后车门把公文包和资料扔在后座,大抵是觉得热,伸手解开了衬衫的前两颗扣子,听见有人叫他‘沈老师’,手上的动作随即停下,转头看过去。
秦司漫小跑着上前,见周围还有医院的同事,将音量提高了几分:“沈老师,咱们住得近,我今天没开车,可以送我一程吗?”
自从他无奈接下秦司漫这个烫手山芋后,这人非旦没有收敛的意思,还更加的蹬鼻子上脸,说死缠烂打又跟三年前不大相同。
她变聪明了,知道在什么情况下,提出什么样的要求,自己没有理由拒绝。
比如现在。
沈琰对这种赶鸭子上架的感觉不太适应,反问她:“没开车你来停车场?”
“忙忘了,下意识就往这里走了,这不,我准备搭电梯上楼就看见您了嘛。”
秦司漫撒起慌来不带脸红结巴的,还顺带得夸了自己一把,多有敬业。
沈琰无话可说,屈身进了驾驶座,带上门,不置一词。
秦司漫把这种动作当做默认,麻溜儿的绕到另外一边,上了车,还不忘系好安全带,侧头跟他道谢:“麻烦你了。”
你哪有一副了麻烦了人的样子。
沈琰轻笑,发动车子,调试好车内空调的温度,左打方向盘,开了出去。
车内无女人的香水味和相关摆设,整洁得如同的刚从车场提出来的新车一般。
秦司漫对此很满意,简单有条理,就像车的主人。
秦司漫指着车里的后视镜,兴趣高涨的提议道:“沈琰,我送你一个符吧,挂车上保平安。”
“不用了。”沈琰拒绝。
秦司漫补充了句:“我认识辽山寺的住持,我让他给开开光,可灵验了。”
沈琰挑眉,说不上是打趣还是嘲弄:“你连寺庙里的和尚都认识,厉害。”
秦司漫看他,“别多想,我对他们都没兴趣。”
沈琰:“......”
跟她搭什么话,活该你的。
秦司漫啧啧两声,坐回自己的座位,兀自说着:“你可真纯情,真不像结过婚的。”
与之回应的是一片死寂。
秦司漫隐约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却不明其缘由,识趣的不再多言。
-
回到小区,秦司漫等他停好车,跟着他上了电梯,这才想起包里的病例,从包里拿出来,递到他眼前:“你昨晚让我改的病例我改好了,你给看看。”
沈琰接过,并未细看,直接装进了公文包里,“我回去看,明天给你。”
你回去看还有我什么事儿。
秦司漫可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处心积虑安排来的“登堂入室”机会白白溜走,犹豫片刻,试探着问:“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正好手上有几个病例想问问你的意见。”
“跟我去,去哪?”
“你家啊。”
“秦司漫。”
“怎么了?”
“女孩子不该像你这样。”
电梯门打开,沈琰走出去,秦司漫跟上,拽住他的胳膊,问:“我哪样了?”
沈琰无可奈何,将胳膊抽出来,吐出这三个字:“二皮脸。”
“谢谢夸奖。”秦司漫趁其不备,抢过他手中的房门钥匙,快速的拧开了房门,站在一旁做了个“请”的手势,“进去吧,沈老师。”
沈琰从她手中拿过钥匙,强调了声:“这是我家。”
秦司漫顺着他说:“知道知道,你家你先进。”
沈琰不再搭话,换鞋走进去,把包和资料放在茶几上,“你自己坐,我换身衣服。”
你不穿都成。
秦司漫心里这样想,可不敢说出口,点点头,自顾自的打量起这间屋子来。
经典的黑白配装修风格,陈设摆放得尽然有序,餐桌旁边的酒柜被改造成了书柜,上面放着的全是外文医学书,随便抽一本都能砸晕人那种。
沈琰换了身宽松的家居服出来,走到沙发上坐下,拿过秦司漫改过的病例和一只钢笔,刚想跟她说冰箱里有水自己拿,就看到她毫不见外的端着两杯橙汁走过来。
一时之间有点无语。
“喝橙汁不,不喝的话我看还有咖啡,我给你泡一杯?”
“不用,你别说话。”
“哦。”秦司漫点头,走到书柜前抽了本书籍,翻看着。
沈琰头疼的捏了捏鼻梁,不再多理。
越理越来劲,没完没了。
第9章 晚餐
约莫半小时后,沈琰放下病例,出声叫她:“拿去,有几处需要修改的地方我圈出来了,你自己看看。”
秦司漫将手中的书放在一边,走到他身边坐下,拿过病例,慢吞吞的看着。
他的字很工整,全然不像传统意义上那种潦草的“医生体”。
秦司漫的母亲出身于一个书香门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若放在古代定是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
受她的影响,秦司漫自小被逼着学习这些东西,可性格使然,最后坚持下来也只剩下一个书法这一项。
谈不上专业,但能看出些门道。
沈琰的字一定是练过的,标准的行楷,方正有力的同时保持了行书独有的连带笔法,少了几分正楷的死板,多了些随性自然。
秦司漫兀自说道:“都说字如其人,你还是适合正楷。”
沈琰随口一问:“想说什么?”
秦司漫拿过桌上的钢笔,提笔在病例空白处书写着,一边说:“正楷讲究个撇如横、捺如竖、点如捺,方正无顿笔,跟你挺像。”
她写得慢,话音落,纸上刚好落下最后一捺。
是他的名字。
写得像模像样,不是门外汉。
沈琰审视片刻,也没多问,直接说穿她的话外之音:“你是想说死板吧。”
“不是。”秦司漫盖上笔帽,将其放在一边,侧头看他,“是说你正。”
沈琰挑眉,等她说完。
“长得正,做事正,三观正。”
秦司漫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起先看到字的时候,分明是想揶揄他的。
按照陈献的话来说,自己无非是一个见色起意,肤浅至极的颜狗而已。
三年前她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后来被沈琰从眼科赶走,为了这份不甘心和无疾而终的喜欢,她竟能纵容自己二话不说就去改了专业。
秦司漫才意识到不对劲。
从来都是她让别人栽跟头,没成想,自己也有吃瘪的时候。
嘴上说着要忘记这个人,行动却丝毫未变,不受控的按照他走过的路,一一走遍,唯恐遗漏。
这么一固执,就是三年。
话一出,两人间陷入短暂的沉默。
沈琰率先打破,听不出情绪:“别给我戴高帽,受不住。”
“怎么,难不成你正经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狂野心?”说着,秦司漫准备伸手去摸一把他的胸口,一探究竟。
沈琰起身站起来,轻易躲开,“行了,病例也改完了,你该回去了。”
秦司漫撇撇嘴,站起来往厨房走去,“我家没菜了,你不介意让我蹭顿饭吧?”
一个女人怎么能这么厚脸皮的。
沈琰匪夷所思。
“我介意。”
秦司漫打开冰箱的门,当做没听见,一个人念念有词:“有虾有牛腩还有番茄,不如咱们吃蒜蓉虾和番茄炖牛腩?”
沈琰双手抱胸,靠在门框边,隐忍着:“你做?”
秦司漫把食材从冰箱里拿出来,说的理直气壮:“当然是你了,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会做饭了?”
得,是他眼瞎。
沈琰的教养抑制着他想把这女人扔出去的打算,他跨步而入,拿过食材,熟练的处理起来。
不再跟她多说一句话。
秦司漫知道他在生气,却也不说穿,厚着脸皮在他周围晃悠——
“我烧好热水了,番茄给我去皮吧。”
沈琰不为所动。
“我来剥蒜,蒜在哪?”
沈琰依旧不言不语。
“你热不热,我给你扇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