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好什么?还那样。”明婉苦笑着答道,李小幺怔了怔,张大姐皱着眉头说道:“还吃人参呢?”

“嗯,”明婉有些胆怯的低声答道:“钱大夫说暂时不能断了。”张大姐眉头又皱了皱正要说话,李小幺接过话问道:“怎么?吴大嫂子病了?”

“嗯,正月底就病倒了,请了几个大夫都拿不定主意,后来求了张嬷嬷,请钱大夫过来诊了脉,断出来是痰饮、心悸之症,病的已经极重了,开始一天要用两钱老山参配药,吃了十多天,病见轻了不少,现在还用参须参末配药吃着。”明婉声音里透着无数凄苦,李小幺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痰饮、心悸之症,就是肺病加上慢性心脏病,怎么得了这样熬人的病?怪不得……一天两钱老山参,她哪里吃得起?!

“顺才知道吗?”李小幺突然转了话题问道,明婉怔了怔,忙答道:“知道,亏他……还有张大爷帮着张罗。”明婉含糊着仿佛不愿多说,

“张大爷?”李小幺一时想不起哪个张大爷,孙大娘子忙低声解释道:“就是狗子,如今进进出出都称他张大爷。”

“噢!”李小幺伤感中突然涌起股笑意来,张狗子都成张大爷了,李小幺看着明婉温和的安慰道:“别太担心了,这是慢性病,慢慢调养着就没什么大事,你就多费些心,用心孝敬着,让吴大嫂子放宽心,万事无碍。”说着,转头看着张大姐笑道:“你明天一早就往庄子里去?晚上留下吃饭,好几个月没见了。”明婉脸上掩不住的失望,微微低着头,轻轻咬着嘴唇,小心的听着众人说话,张大姐摆着手笑道:“你赶了这么远的路,得好好歇一歇,这吃饭的时候在后头呢,我和大娘子这就回去了,你好好歇着,我明天一早就去庄子,晚上看看,若能赶回来,就过来一趟,跟你说说上簇的事!”张大姐一边说着,一边往榻沿上挪了挪,弯腰穿上鞋子,孙大娘子忙跟着站起来,明婉只好也跟着站起来,满眼期盼的瞄着李小幺,李小幺却仿佛没看到她,示意青橙过来绾了头发,挪到榻沿边,拖着鞋将三人送到了屋门口,笑着告别道:“我就不远送了,过两天再说话吧。”

三人和李小幺告了辞出来,张大姐大步溜星的走在最前,孙大娘子转头看了看脚步拖沓的明婉,仿佛想伸手,手还没伸出去又缩了回去,尴尬的自己跟自己笑着,紧走几步追上了张大姐。明婉满脸的失望,拖着步子出到二门,婆子迎过来笑道:“范大/奶奶,张嬷嬷刚让人过来吩咐了,让我送您回去。”明婉忙陪笑道了谢,踩着踏板上了等在二门里的一辆两人小犊车,车子‘咯噔’一声辗过门台出了侧门,明婉身子跟着晃了两晃,直晃得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个不停。

范大娘子院子正屋,范大娘子坐在榻上,探头看着月亭兴奋不已的翻着地上堆着的绫罗绸缎、金银头面,贾婆子目光不停的来回瞄着两人,不住口的夸着这块料子好,那件首饰时新,月亭一件件在身上头上比划着,范大娘子笑着说道:“好了,看了这半天了,先收起来吧,回头还得分一分,三婶子、六堂婶还有四嫂子那边,都得送一份过去。”

“给她们送什么?这又不是给她们的。”月亭不满的叫道,贾婆子瞄着两人,一言不发,范大娘子站起来,理了理衣襟笑道:“这些都回来再说,人家东西都送过来了,咱们总得过去看看去。”

“姐姐又犯糊涂了不是!”月亭将范大娘子推回榻上按着坐下责备道:“你是长嫂,她是幼妹,怎么倒成了你去看她了?长嫂如母且不说,就是光论长幼,也不该姐姐去看她,就该她过来给姐姐请安问好才是!姐姐也要自己尊重些,人家才肯尊重你!”范大娘子迟疑不定的还想站起来,贾婆子眼神飞快的来回瞄着两人,试探着劝道:“二娘子说的是在理,可这话又说回来,五娘子到底远道刚回来,大娘子过去关心一二,也是长嫂的风范,好歹……”

“糊涂!”月亭厉声斥责着贾婆子:“再怎么着,这规矩礼法不能错了!哪有长嫂赶过去看妹妹的理儿?她若不来,那是她失礼!你怎么也犯起糊涂了?!”贾婆子眼角抽了抽,陪着笑只看着范大娘子,范大娘子缓缓坐回去,叹了口气:“月亭话是在理,这规矩都是她大哥做坏了,早先也太惯着她了,算了,不去就不去,月亭跟贾嬷嬷把东西分一分,给三婶子她们各送一份过去。”

月亭抬了抬下巴,仿佛胜利般‘哼’了口气,在一堆绫罗里翻了半天,总算挑了三匹出来,想了想,又放回去一匹,指着余下的两匹道:“一匹给三婶子,她和赵大嫂子也够一人裁件夹袄了,这一匹给六堂婶和四嫂子,正好一人一件袄子料,明玉她们小着呢,小孩子不能穿这么好的料子!规矩得做好!”贾婆子满眼不屑的扫着月亭和那两匹料子,范大娘子怔神的看着月亭挑出来的料子,呆了片刻,心虚的低声说道:“也太少了,送了这么多,你再挑点,就是一家两匹……”

“瞧姐姐说的,这是人家给你的,照理说,一点不给都成,升米恩斗米仇,再说也犯不着不是,往后只有她们求姐姐的,姐姐可求不到她们面前去!”月亭气势极壮,范大娘子抬手揉了揉眉间,月亭满足的瞄着地上的金银绫罗,仿佛想起什么,转头看着贾婆子吩咐道:“你去那边打听打听,李二槐那边送的什么?还有张铁木家,嗯,还有明婉,细细打听清楚了!”贾婆子大喜过望,忙干脆的答应一声,提着裙子就往李家奔过去。她正愁没机会搭上李家五姑娘的线,那条线要是搭上了,爷的事就能成个六七成!

第二百二六章 武举

李小幺送走了张大姐等三人,正要叫紫藤进来细问明婉的事,小丫头听竹进来禀报道:“回姑娘,织坊的张大爷、赵五爷、赵六爷、罗爷、陈爷求见姑娘,现在外头候着呢。”李小幺想了想吩咐道:“就说我今天累了,已经歇下了,让他们先回去,明天一早过来。”听竹答应一声出去传了话,没等李小幺坐下,卢嬷嬷在外面恭恭敬敬的禀报着,水莲和水桐遣婆子过来答谢看望了,李小幺忙吩咐请了进来,四个衣饰讲究的婆子进来,跪倒磕头请了安,送了回礼,恭敬客气的致了主家的谢意和问候,并传了水莲和水桐的邀请,明天想请李小幺过府接风洗尘,李小幺看着四个婆子笑问道:“你们家七娘子和大/奶奶是分开请呢,还是合一处请我?”

“回五爷话,我们七娘子说了,不敢多烦劳五爷,合在一处,就在大/奶奶宅院里,我们七娘子说,大/奶奶那里可比我们府里轻松自在的多了,倒不是简慢五爷。”婆子连说带笑的答道,李小幺点头笑应了:“那就烦劳你们七娘子和大/奶奶了,明天我自个儿过去,不必来接,就是得晚一点,明天一早还有些事儿要先处置好了才好,替我给你们七娘子和大/奶奶告个罪。”

“五爷这可太客气了,告罪可担不起,五爷能来,就是我们七娘子和大/奶奶的体面。”四个婆子又客气恭维了一回,就起身告退回去了。

贾婆子正手脚麻利的李宅二门里帮这个婆子搭一把手,帮那个婆子递一递东西,陪着全幅小心打点着所有的人,想方设法的套着话儿。正忙着擦试间,见卢嬷嬷亲自送了水家的四个婆子出来,贾婆子想了想,没敢直接靠上去,拿着抹布,装着去擦影壁,靠得近些,侧耳凝神听着卢嬷嬷和四个婆子客气的话别:“……姑娘明儿一早还要见人,织坊还有些事,我估摸着,怎么着也得巳正前后才能动身,跟七娘子禀一声,省得七娘子和大/奶奶等的心焦……”

贾婆子听的心跳不已,眼风扫见四个婆子上的那两辆车上明晃晃的水氏族徽,心里暗暗欢喜,这一趟算是不虚此行,月亭那丫头倒也不全是瞎说,这李家果然和水家来往密切,李家小娘子今天刚到家,水家就请上门了,一来还来了四个婆子,看这样子真是巴接的很,李家小娘子必是极受梁王宠爱的!嗯,先别妄动,万一惊动了人倒坏了大事,还是先回去和两位爷禀报一声再说。贾婆子守着卢嬷嬷走远了,急忙将抹布洗好晒好,和几个还在忙碌不停的婆子团团曲膝告了退,出了侧门,先往范大娘子和月亭处回了话,就寻了个事由出来,赶紧往林先生和智静处报信去了。

月亭看着贾婆子出了门,轻快的掂着脚尖转了几圈,看着范大娘子喜不自胜的说道:“你听听,你听听,咱们这一处比张大姐、孙大娘子她们多了好几倍去,你看看,我就说,不把你放眼里,她敢!?”范大娘子暗暗舒了口长气,脸上带着笑容制止着月亭的欢喜:“这也是她懂事处,小五/不是不懂事,就是她大哥惯得厉害,往后慢慢纠着点就好了。”月亭仿佛没听到范大娘子的话,只顾抖开匹抽丝暗花细绫往自己身上比划着说道:“姐姐你看,这料子颜色多娇多正,前儿梳头的王婆子说,今年开平府最实行宽幅裙,八幅的都不行,要十二幅才最实行,姐姐你看,正好,这些料子每个花色都是两匹两匹的,这料子这么细软,做宽幅裙最好不过,这两匹就给我裁条十二幅的裙子吧,反正姐姐守着孝,也不能穿这些绫罗。”范大娘子肉痛的看着月亭身上的细绫,半晌才强笑道:“你喜欢就拿去吧。”

魏水生在水家得了李小幺已经回来的信儿,急匆匆赶回来,径直进了半亩园,李小幺刚送走了水家婆子,忙迎了魏水生进屋坐下,魏水生仔细打量着李小幺,心疼的说道:“难为你了。”李小幺也不答话,只笑盈盈的拉着魏水生在榻沿上坐下,自己跳上榻,挪到榻几旁,取了个精致异常的紫檀木匣子过来,打开拎了只雕刻精美的碧玉蝉出来,托在手心送到魏水生面前笑道:“看,这是我特意买给你的,一鸣惊人,水生哥过几天一定会一鸣惊人,一举成名天下知!”魏水生掂起碧玉蝉笑道:“好!托你吉言!有了这一鸣惊人,想不成名都不成!”

李小幺弯眼笑起来,魏水生怜惜的看着李小幺,想多问几句她这趟出去是不是辛苦,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怕他问了,她也不能说,事关军国大事,她知道的,不是他该知道的,魏水生握着碧玉蝉,咽了那些关切,笑着说起了旁的闲话:“大哥他们半个月前就开拔了,说是往梁地南边一带去,前天又说还在北平汝城一带,这两天也不知道到哪儿了。”

“嗯,”李小幺挥手屏退屋里的小丫头们,看着魏水生轻声说道:“先往汝城,再从汝城赶往淮阳府一带,这会儿离汝城远,离淮阳府也远着呢,虎威军长于长途奔袭,王爷留着取淮南路时当奇兵用的,淮南路一战要速战速决,北平刚平了梁地,如今国库空虚,不宜久战不下。”魏水生凝神想了片刻,看着李小幺问道:“吴地乱了?”

“嗯,吴贵妃以先帝命立了六皇子,大皇子逃回池州府自立为帝,这会儿该打起来了。”李小幺淡然而随意的说道,魏水生轻轻吸了口气,看着李小幺,突然低声问道:“你一直在太平府?”

“嗯。”李小幺‘嗯’了一声,就不再多说,魏水生呆了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屋里寂静的落针可闻,半晌,魏水生重重的吐了口气,抬手揉了揉脸笑道:“水二爷回来了,今天早上刚赶到,日夜兼程,到府门口翻下马,就再也不肯动一步,非让人抬进去不可,照他自己的话说,累成了一条死狗!”

“这是吕丰的话,他倒学会了。”李小幺‘噗’的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说道,魏水生也笑起来:“可不是,我看他跟吕丰越来越象,吕丰回去信阳了,你走后没多久他就启程了,走了大半个月突然又偷偷回来找我,问你哪儿去了,说去梁地找你辞行,竟然找不到你,我劝了他几句,他也答应先赶回信阳,这半路上也不知道出什么事没有。”

“我在鹿港碰到他了,也劝了他几句,这会儿早该回到信阳了,说不定正忙着娶新媳妇的事儿呢。”李小幺笑语盈盈的说道,魏水生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不会,他走前,咬牙切齿说打死也不娶,看样子不象是假的。”

“你还不知道他,他说的时候都不假,就是说完就忘,转头就变,他眼里就美人最好,若是家里给他看的媳妇儿足够好看,你看吧,他一眼看呆了,那就什么都好了!”李小幺一边笑一边挥着手说道,魏水生想了想,点头笑道:“也是,当初在郑城时,我当他喜欢红香楼那个什么牡丹,后来进了唐县,他转眼又迷上什么莲花了,真是!”魏水生摇头表示着不能理解,李小幺想起吕丰赤条条和玉莲花缠在一起的模样,恶心的皱了皱眉头,挥着手说道:“不提他,说正事,这趟武举提前的缘由,靖江侯跟你提过没有?”

“说过一回,就含糊着带了一句,说是要赶着用人,照你说的看,是要用到淮南路这场战事上。”

“嗯,就是为了这个,水生哥有什么打算没有?”李小幺看着魏水生问道,魏水生看着李小幺笑道:“正要跟你商量这事,我是想着还回大哥那里,还做都头,挣点功劳再说。”李小幺看着魏水生正要说话,魏水生接着说道:“你先听我说,我跟着水先生读了这几个月书,才初初窥到点这用兵打仗的奥义,才知道先头跟大哥几个,不过是凭着股子勇力硬拼,我想来想去,还是回去最好,大哥忠厚肯听人话,二槐和贵子就更不用说了,我们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这仗打上几场,大哥他们,还有我,说不定就都能学出来了,这是一,其二,看这样子,取了淮南路,只怕要太平几年,趁这场机会,大哥得挣些功劳下来,至于我,淮南路战事后,想静心读两年书,你看呢?”

李小幺看着魏水生,过了好半晌才说出话来:“只要水生哥不觉得委屈……”

“都是亲兄弟,一齐出生入死,谁委屈谁来?我读了这几个月书才知道自己读书太少,能静心读两年书,是求之不得的事。”魏水生笑着说道,李小幺感叹了一声点头道:“水生哥觉得好,那就好,嗯,还有,这场策论,王爷大约要亲自看卷,既要用人,这策论只怕和淮南路一战有关,水生哥先想一想。”

第二百二七章 烦恼

“今天水二爷也含含糊糊跟我说了一样的话。”魏水生笑道,李小幺挑了挑眉梢笑道:“水二爷倒是实诚。”说着,扬声叫青橙进来换了热茶,两人说说笑笑着说了一会儿闲话,魏水生嘱咐李小幺早点歇着,起身回去自己院子了。

宁王府内书房里,苏子诚和苏子义并肩站在书房西墙上整幅的地舆图前,手指点着图和哥哥说着自己对淮南路一战的打算,苏子义凝神听着,不时问一两句细节,两人直说到窗外暮色沉落,屋里昏暗的连地舆图也看不大清楚了,苏子义才赞赏的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笑道:“磨练出来了,若能沿宿州、泗州、真州、润州一线取下淮南路,四州驻兵,连成一线,进可攻退可守,淮南路就能稳稳守住了,取下淮南路后吏治要赶紧跟上,恩威并施,稳定人心。”苏子义说着,扬声唤小厮进来点了灯烛,小厮点好灯烛,换了热茶上来,垂手又退到了门外。

苏子诚坐到扶手椅上,端着杯子喝了几口茶笑道:“小幺建议,取下淮南路立即就开一科吏考,也允各州县旧吏参考,淮南路就用这一科取中的小吏,我觉得这主意极好,大哥过一阵子就打发吏部过去几个人,以主持这一场考试。”苏子义怔了怔问道:“不开恩科,开什么吏考?”

“小幺的意思,士子明义重名,讲究气节,咱们取了淮南路,减赋推恩,让士子们看到咱们以民为重,乃清明之主,这就是给他们一个归附的台阶和理由,这中间得时候,不宜过急,所以取下淮南路后,不宜急开恩科,至于小吏,一头连着官,一头接着市井百姓,入不了士子之流,这些人重实重利,其实百姓本来只求份安稳富足的日子,至于谁是皇帝,倒并不大关心,所以开吏考更利于收拢民心,吏考后,这些小吏充于各州县衙门,咱们的官员再遣过去就便当了。”苏子诚细细解释道,苏子义一边凝神听着,一边慢慢喝着茶,听苏子诚说完,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笑问道:“你想不到这样的细处,这是李小幺的话?”

“嗯,”苏子诚点头承认道,苏子义感叹道:“这姑娘聪明天成,太平府之行,借风扬火,没想到她竟生生逼死了林丞相,机敏灵变之快,审时度势之准,让人叹而服之,能得她相助,是你的福气。”

“大哥,我正要跟你商量这件事,”苏子诚放下杯子,看着苏子义郑重说道,苏子义忙示意他说,苏子诚想了想,才谨慎的说道:“大哥也知道,吴国如今的局势,还有淮南路,小幺居功甚伟,虽说她是女儿身,太平府之行又不能宣诸于外,可她这大功不可不酬。”

“你不是说以金银赏之?”苏子义有些奇怪的问道,苏子诚脸上闪过丝尴尬,苏子义挑了挑眉梢笑问道:“她不肯?”

“不……不是,她哪里会不肯,是我觉得不合适,这功不宜以金银为酬,我的意思,照她这份功劳,封个夫人也不为过。”苏子诚含含糊糊着李小幺的态度,苏子义挑着眉头,斜瞄着苏子诚,想了想笑道:“夫人有点过了,我看,你要是真觉得诰封合适,就从三品淑人吧。”

“那也成!”苏子诚忙干脆的答应道:“这号,就叫慧安吧,聪慧且安宁。”

“聪慧倒是聪慧,安宁可未必。”苏子义瞄着苏子诚,慢吞吞的低声说道,苏子诚端起杯子喝着茶,只装听不见,兄弟两个沉默着喝了几口茶,苏子义笑着问道:“郭家的亲事,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苏子诚仿佛听到什么让人恶心厌烦的东西般,脸上闪过片烦躁,也不看苏子义,将杯子放到几上,不耐烦的说道:“这郭家也太不安份了!”

“嗯,也不是大事。”苏子义语气淡然:“还有李小幺,你主意定了没有?”

“差不多吧,等小幺进了府再提郭家的亲事。”苏子诚垂着眼皮,语气却极生硬的说道,苏子义眉头几乎拧到了一处:“你给她从三品诰封,再让她先进府,往后你这后院……”

“郭家三娘子处处想学母亲,虽说画虎不成反类犬,可见也不是个本份省心的,郭家又这样不自量力,有小幺压着也能安份些!”苏子诚继续生硬的说道,苏子义目光凝重的看着苏子诚,沉默了半晌才接着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接李小幺进府?”苏子诚脸上浮起烦躁,垂着头端起杯子,又将空杯子扔到几上,扬声叫人沏茶,小厮急忙奔进来重新给两人沏了茶,看着小厮退出了书房门,苏子义又停了半晌,才慢吞吞的问道:“你还没跟她说好?”苏子诚一口气堵在喉咙下面,紧紧抿着嘴一声不吭,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苏子义担忧的叹了口气,看着苏子诚低声说道:“郭家的事,也不能一直拖着,郭三娘子也不小了,再拖下去,也不是事,父亲催过好几回了。”

“她要是等不及,让她先嫁人就是,他们郭家多的是姑娘,到时候再挑一个好了!”苏子诚低着头,极其不负责任的说道,苏子义一口茶噎进喉咙里,指着苏子诚点了半天才说出话来:“那你也不小了!”苏子诚垂着头不接苏子义的话,苏子义盯着他看了半天,长叹了口气,挥着手说道:“算了算了,你既定了这样的心,也别拖了,赶紧寻个合适的时候,把李小幺抬进府吧,不为别人,是你年纪不小了!”

苏子诚没答话,头垂的仿佛更低了,浑身上下隐隐透出股寥落来,苏子义莫名其妙的看着苏子诚,一时猜不透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李小幺送走魏水生,又到后院看了沈婆子,细细问了起居,陪着说了半天话,嘱咐小丫头好好侍候着,回来吃了饭,总算能安安稳稳歇一歇了。

紫藤送了碗红枣汤进来,李小幺接过喝了,漱了口,拿了本书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明婉的事还没细问,忙放下书,屏退屋里侍候的小丫头,单留下紫藤,招手示意她坐到床沿上低声问道:“明婉那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细细说说。”紫藤先叹了口气:“唉!就是‘倒霉’两个字,姑娘知道,年里年外,吴奶奶一直在范大/奶奶……”

“就叫她明婉吧,都是奶奶,听得人头晕。”李小幺打断紫藤的话,有些头痛的说道,紫藤抿了抿嘴,忍回笑意,忙答应道:“是!吴奶奶一直在明婉新房子忙这忙那,姑娘走后没几天,吴奶奶就说胸口闷,后来就是胁骨痛,再后来就是一吸气就痛,人都起不了床了,先是范大娘子张罗着请了两三个大夫,都不敢断到底是什么病,后来明婉就找到了咱们这里,张嬷嬷让人请了名医钱大夫过来诊了,说是痰饮、心悸之症,要用老山参入药,”紫藤的话突然停住,忙站起来跪倒在地,看着李小幺请罪道:“姑娘恕罪,这事姑娘一回来就该跟姑娘禀报的……”

“你起来说话,先把事情说清楚明白了再请罪不迟,接着说。”李小幺抬手示意紫藤,紫藤忙站起来,重又侧着身子坐到床沿上,接着说道:“明婉拿了银子让人出去买参,可今年老山参贵得出奇,钱大夫说的那种百年左右的,都得四五百两银子一支,明婉凑不出银子,就又求到了咱们这里,我和张嬷嬷商量着,姑娘是个善心的,若姑娘在家,也必定不肯袖手,就把咱们存的那根老山参,给了明婉。”紫藤边说边小心的看着李小幺的脸色,李小幺呆怔怔了片刻,看着紫藤问道:“咱们什么时候有老山参了?”紫藤眼睛睁得溜圆,被李小幺一句话几乎呛差了气:“姑娘真是……大人大气度,去年年底,南宁不是奉了王爷的令,给您送了根老山参,还有别的一堆大补的东西过来?说是看姑娘脸色不好,怕您累着了,让您补一补的。”

“噢!我想起来了,这事你和张嬷嬷做的对,再贵重的东西也不如人值钱,你接着说。”李小幺恍然大悟,挥着手吩咐道,紫藤眨了眨眼睛,咽了口口水接着说道:“明婉成亲的日子最早,这是姑娘定的……”李小幺忙点了下头以示认可。

“吴奶奶一根老山参吃了大半,就到了明婉成亲的日子,张嬷嬷、卢嬷嬷带了人过去帮忙,吴奶奶病着,明婉要出嫁,家里人手又少,忙乱中就出了事,吴奶奶一个午觉醒来,剩了小半只的老山参,竟只有几根参须留在床头几上,明婉就急眼了,不管不顾的满院子翻找,姑娘猜怎么着?”紫藤看着李小幺,又气又笑的说道:“姑娘肯定想不出!原来那参,竟被月亭姑娘拿去炖鸡汤了!明婉也是个厉害的,扯着月亭的头发一通打,在那边院子里闹得天翻地覆。”李小幺直听了个目瞪口呆。

第二百二八章 闲话

紫藤看着满脸愕然的李小幺,忙起身倒了杯茶过来奉给李小幺,李小幺接过杯子连喝了两口,缓了口气,一边笑一边示意紫藤接着说,紫藤侧身坐回到床沿上,接着说道:“我不好过去,就打发红桔几个过去看着去,严二奶奶见女儿挨了打,哪里忍得住,也扑上去撕打,明经见姐姐被人按倒在地上,扑过去拉姐姐,姐弟两个被娘俩个打得鼻青眼肿,脸上脖子上抓得全是血印子,吴大/奶奶又急又气,一口气没上来,当场就仰倒在院子里,红桔几个把吴大/奶奶抬进屋,赶紧回来报信,张嬷嬷怕耽误了,要了车,亲自去请钱大夫,我和卢嬷嬷赶过去的时候,明婉和明经披头散发,正守着吴大/奶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严二奶奶还在院子里跳脚大骂明婉一家,卢嬷嬷看不下眼,说了几句,月亭扑过来就要打卢嬷嬷,说卢嬷嬷一个下贱奴婢,竟敢跟主子伸腰子。”紫藤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的瞄着李小幺的脸色,李小幺听得闷气无比,将手里的杯子重重的放到几上,看着紫藤问道:“范家人呢?那院子里住了四五家,还有范大娘子,就没人上去拉开劝劝?都死绝了?”

紫藤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李小幺不耐烦的训斥道:“别跟我吞吞吐吐!”

“是!”紫藤忙站起来曲膝答应,又赶紧坐回到床沿上,舌头有些打转的说道:“姑娘恕罪,姑娘权且听听,紫藤本不敢搬弄是非……”见李小幺眼里闪过丝烦躁,紫藤忙转入了正题:“这闲话传过来的时候,张嬷嬷和卢嬷嬷也拿这事教导过大家一回,说起来,吴大/奶奶和明婉也有不是处,姑娘给她们置了宅子家俱,这是好事,可不该太张扬了,惹得人眼红,听说吴大/奶奶病倒的时候,那边院里就有不少人说是活该。”紫藤一边说,一边小心的瞄着李小幺,李小幺微微往后靠了靠,神情倒淡然下来,看着紫藤接着问道:“范大娘子呢?也觉得活该?打架的时候她不在?”

“那倒没听说,打架那会儿她在,红桔说她急是急得不行,扎着手转圈,一个劲儿叫着‘别打了!别打了!’可没人理她,后来万六奶奶把她拉到檐廊下,说是让她远着些,要是伤着她就是大事了。”紫藤小心的说道,李小幺轻轻吁了口气,示意紫藤接着说,紫藤接着刚才的话说道:“卢嬷嬷也不理会月亭,只看着范大娘子,范大娘子上前拉开月亭,和卢嬷嬷说‘嬷嬷是上了年纪有见地的老嬷嬷,若是说月亭几句,也不算太过,可严二婶子是有年纪的长辈,嬷嬷过了!’”紫藤学着范大娘子的语气说道,李小幺高高的挑着眉梢,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紫藤,紫藤紧张的挪了挪身子,正要解释,李小幺抬手止住她:“我信得过你,你也不敢跟我不实不尽,你接着说。”

紫藤心里松驰下来,忙接着说道:“我听屋里明婉哭得凄厉,赶紧拉着卢嬷嬷进了屋,卢嬷嬷死命的掐严二奶奶的人中,直掐得人中那儿青紫一片,严二奶奶才吐了口气醒过来,后来钱大夫来了,说严二奶奶这一场又惊又急又气,这病倒比先前重了不少,让接着吃参,最好吃一两回独参汤,隔天就是明婉出嫁的日子,张嬷嬷和卢嬷嬷怕再出事,就带着红桔、喜容、樱桃她们三个守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明婉就那么鼻青眼肿的上了轿,唉!”紫藤又是怜惜又是感慨的叹了口气:“姑娘没看到,明婉出嫁那个凄惶劲,一院子的人,除了范大娘子出来送送,别的,竟连门都没开,吴大/奶奶拼命笑,笑的还不如哭,明婉弟弟明经牵着姐姐的衣服,哭着就是不松手,姜顺才鼓乐喧天,热热闹闹的到了院门口,张嬷嬷哪敢就那么让明婉上轿?偷偷叫了姜顺才进来,把昨天的事跟他说了,张嬷嬷说,姜顺才气的满头暴青筋,这边接了明婉回去,没多大会儿,张狗子就带了几个人,把吴大/奶奶和明经接到了新宅子里,连家也搬了个干净。”

李小幺轻轻舒了口气,这姜顺才,倒还不错,紫藤连连叹了几口气:“一场热热闹闹的亲事,就这么……唉,听说也就是胡乱成了礼,喜酒还没举杯就散了,女人一辈子就这么一回的事!姑娘看看!唉!姜顺才当天晚上就过来咱们这边,非要给张嬷嬷和卢嬷嬷磕头,张嬷嬷和卢嬷嬷死命拦住,说他要谢,也得谢姑娘,我们做下人的哪敢受礼?再说,若不是姑娘的嘱咐,我们也不敢多事。后来,听说姜顺才凑钱给吴大/奶奶买过一根参,吴大/奶奶好是好了那么一点,可到现在还是起不了床。”紫藤看着李小幺,想了想,低声又补了一句:“吴大/奶奶一家搬走后,月亭就占了吴大/奶奶的屋子,隔月发月钱时,范大娘子革了吴大/奶奶和明经的月钱,明婉过去问过范大娘子,说是住在院子里就有,搬走了自然就没有了。”李小幺听的高挑着眉梢,一时说不出话来,她不过几个月没在家,竟然生了这么多事出来!李小幺这口气直闷了好一会儿,才长长的吐了口气吩咐道:“明晚上让人去接明婉过来。”紫藤忙站起来,满脸笑容的曲膝应了,李小幺躺下发了一会儿呆,又坐起来,吩咐紫藤点了灯烛,挑了本书看了半个多时辰,才静心躺下睡了。

第二天一早,李小幺一觉醒来,外面已经是天光大亮,淡月掀起帘子笑道:“姑娘这一觉肯定睡得安稳了!”

“嗯,什么时辰了?”李小幺长长的伸着懒腰问道,

“辰正一刻。”淡月一边答着话,一边挂好帘子,青橙带着流云、听竹端了淡盐水、漱盂等侍候着李小幺漱了口,李小幺一边站起来一边问道:“张狗子他们到了?”奜。凡。论。墵。罗。密。兜

“到了有小半个时辰了,在外头候着呢,紫藤姐姐说姑娘累了,任谁也不能扰了姑娘。”青橙声音清脆爽利的答道,李小幺也不多耽误,忙转进后面净房简单沐浴换了衣服,一边吃早饭,一边吩咐道:“去请落雁姑娘过来。”流云答应了出去,不大会儿,李小幺吃了饭,转到外面花厅里,叫了张狗子等人进来。

张狗子打头,赵五哥、赵六顺和罗大江、罗二庆紧跟其后,几个人进来磕头请了安,起来坐下,张狗子仔细看了看李小幺说道:“五爷真瘦了不少!”

“嗯?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的?”李小幺笑着问道,张狗子等人也跟着笑起来,赵六顺转头示意罗大江,罗大江忙将怀里抱着的包袱举起来递给旁边侍立的淡月:“五爷,这里头是新织出来的绸子,每样剪了三尺,请五爷过目。”李小幺忙接过淡月递过的包袱,将里面料子抖开一块块看了一会儿,重又包起来递给听竹吩咐道:“拿进去给落雁看看。”听竹接过包袱送进去,李小幺转头看着几人笑道:“我看着极好,一共织了多少?嗯?陈远大呢?”

“回五爷,陈大爷前天出去看上簇收茧去了,说是看着抽了丝再回来。”张狗子忙笑答道:“织了不少,可好的不多,每样也就两三匹,五爷知道,咱们都是新招的织工,开头织的东西都没法看,就这半个月才开始出东西。”

“五爷吩咐过,只要最好的,略次一点的都不行,若不是这样,上个月就能出成匹的绸子了。”罗大忙跟着补充了一句,李小幺点头笑道:“你做的对,咱们织坊,只出最好的东西,略次一点的,宁可贴钱毁掉,也不能出了咱们织坊的门,这不过几个月,就能织出这样的绸子,你们费心了。”罗大松了口气,罗二也跟着露出笑容,李小幺又细细问了小半个时辰,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听竹已经捧着包袱回来,见李小幺问好话,端起杯子喝了几口茶,忙寻着话空上前禀报道:“姑娘,落雁姑娘说,她看着这包里的料子极好,比彩云坊的还要细密干净,就是颜色素净了些。”

“回五爷,刚开始试工,没敢织花色,就挑着用量多的素淡颜色织了些,还有提花什么的,还没开始教。”罗大急忙站起来解释道,李小幺笑着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他坐下:“我知道,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你做得很对,就要一步一步走,这几个月,大家都做得很好,从今天起,织坊得动一动。”李小幺顿了顿,张狗子等人忙端直上身,等着听李小幺吩咐,罗大和罗二疑惑的对视了一眼,也忙转头看着李小幺,李小幺笑盈盈的接着说道:“从今天起,狗子从织坊出来,和五哥先从这开平府起,寻合适的铺子,咱们的绸缎庄得准备起来了,织坊里头也分分工,我的意思,这织坊先陈大主管,你们两个看呢?”李小幺看着罗大和罗二问道,两人正听的怔神,见李小幺问过来,忙连连点着头。

第二百二九章 铺陈

李小幺暗暗点了点头,松了口气,接着说道:“织坊虽有陈大统管,不过这工艺上头,还是你们两位说了算。”

“成!”罗大和罗二忙点头答应,李小幺转头看着赵六顺接着吩咐道:“你还留在织坊,不过从今天起,你只管仓库上的事,生丝进来,入你的库,罗大和罗二要用,从你库里领,织好的绸子,也入你的库,往后狗子和五哥要出货,也是从你手里出,除了这个,这一来一往路上的事,往后也归你管,今天回去,在织坊南边空地上,先寻懂行的人修几间仓库出来。”赵六顺有些莫名其妙,却毫不迟疑的连连点头应承着,李小幺扫了眼屋角的滴漏,也不多解释,转头吩咐罗大和罗二道:“你们两个这会儿赶紧回去挑好的取十二匹各样绫罗,赶紧送到这里,我要送人,越快越好。”罗大和罗二忙答应着站起来,恭敬的告退出去,急奔出去取绸子了。

李小幺看着罗大和罗二走远了,屏退淡月等人,看着张狗子三人问道:“姜顺才家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跟我细说说。”赵五哥茫然的从李小幺看到张狗子和赵六顺,有些摸不着头脑,张狗子和赵六顺对视了一眼,转头看着李小幺苦笑道:“五爷,这说起来话可不短,是这么回事,顺才去了虎威营跟大爷挣功名,临走前托付过我和六顺,他媳妇那头有什么事,让我俩照应点,五爷走后没几天,他媳妇娘就病倒了,说是极重,要吃参,他媳妇头天刚让人捎了话,隔天又捎话说不用了,说是从紫藤姑娘这里求得了一根,这是个引子,后头的事,就是顺才成亲那天,新媳妇接回来,竟被人打成了烂猪头,听说就为了那根参。”李小幺被张狗子形容的哭笑不得,赵六顺忙捅了捅张狗子嘀咕道:“你看看你,这是说的啥话?那是嫂子,不是烂猪头!顺才哥听到又得踢你!”

“去!”张狗子将赵六顺的手打回去,看着李小幺接着说道:“那天是我陪顺才去接的亲,五爷知道,顺才成亲那几天,正赶上王爷调兵调的厉害,大爷他们和范先生根本没空回来,范家张灯结彩倒是张灯结彩了,可那天一进巷口,我就觉得不对劲,果然,一到范家门口,张嬷嬷就神神秘秘的把顺才叫进去,顺才出来时,脸都青了,接了媳妇走到一半,就托我带几个人,把他媳妇一家连人带东西搬到他家里去,我看他脸一直青得厉害,也没敢多问,接了人回来,他家里满院的客人竟然都散了,桌上的酒菜连动都没动。”李小幺听着张狗子说书般的细致八卦,深吸了口气,耐着性子听他说,张狗子拍了拍大腿连声感叹,赵六顺看着李小幺跟了一句:“这事我知道,那天我在家帮顺才哥待客,顺才哥脸色真是难看的不得了!一进门就护着嫂子不让人近身,连盖头也没掀,也不用司仪说话,就那么自顾自的成了礼,满院的人都看呆了,顺才哥把嫂子送进内院,出来连敬了三杯酒,说家里出了点小事,就不招待各位了,就那么着,直接把大家伙给轰走了!后来是魏二爷和张大姐招呼大家到外头吃的饭。”

“隔天顺才就来寻我,含含糊糊也没说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只说他媳妇娘病的重,只好赶紧接回去静养,找我借钱给他媳妇娘买老山参治病,我和六顺,还有罗大、罗二,陈大,磕干净家底,凑了三百四十两银子给他,顺才回去又把能卖的都卖了,就是五爷赏的东西,顺才没舍得动,那些东西,是我跟他一起卖的,统共卖了两百七十两不到,加上顺才和他媳妇存的银子,最后总算凑了八百两银子,跑遍开平府,磨破嘴皮,买了根细山参,顺才在家歇了半个月,就回了虎威营,那以后,我和六顺隔不几天就过去顺才家看看,听说他媳妇娘也没怎么见好。”

李小幺暗暗松了口气,姜顺才是个聪明厚道的,没把范家那些烂事兜到外头去,顾了范家的面子,也顾了明婉和范先生的面子,李小幺垂着眼帘喝了几口茶,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张狗子和赵六顺夸奖道:“这件事,你们两个做得极好,其一,伙伴有难,尽全力帮救,其二,知道公私分明,没动用织坊的银子。”张狗子嘿嘿笑着,抬手揉了揉鼻子,老老实实的说道:“想用来着,顺才不肯,说五爷规矩重,我其实也就那么一想,就这么想想,夜里就做了一夜恶梦,再没敢动过这念头。”赵六顺睁大眼睛看着他叫道:“你还动过这念头?你咋没跟我说?”张狗子扫了他一眼没答话,赵五哥拉了拉弟弟责备道:“他又没打算用,跟你说啥?!”

“五爷,顺才走前,我俩喝了顿酒,顺才一个劲的抹眼泪,说当初不该鬼迷了心窍去妄想啥功名利禄,若不是昏了头,老老实实跟着五爷做事,哪会让他媳妇受了这样的委屈?我就劝他,既这么想,那就回来再跟着五爷就是了,五爷还能不要他了?!”

“嗯,开弓没有回头的箭,我自然不会再要他。”李小幺看着张狗子,淡然的说道,张狗子愕然半张着嘴,赵五哥瞄了李小幺一眼,又瞄向张狗子,想了想,到底没敢多话,李小幺扬声叫淡月进来重新沏了茶,端起来慢慢喝着,张狗子怔过神来,尴尬的笑道:“还是顺才知道五爷的脾气,顺才也这么说,说他说走就走,说回来就回来,五爷那样的脾气……顺才说他跟着大爷挣点功劳再回来求五爷,他也想明白了,什么奴不奴的,能护住媳妇儿女,能过份安稳好日子才最要紧,都怪我多嘴,五爷就当不知道吧,不然我又得落抱怨。”张狗子讨好的嘿嘿笑着,冲着李小幺不停的拱手,李小幺上下打量着他,轻轻‘哼’了一声,慢慢喝完了茶,放下杯子吩咐淡月道:“去请落雁过来。”淡月答应了出去,李小幺转头看着三人介绍道:“落雁是我新收下的门人,你们跟了我,我可从来没拿你们当奴才看过,不过是份宾主之谊,就算是门人吧。”三人忙站起来,赵五哥和赵六顺长揖到底,张狗子却跪倒在地,李小幺欠了欠身子:“起来!跪什么?!”张狗子忙站起来,咧嘴嘿嘿笑着,没等说话,淡月在花厅门口扬声禀报了,引着落雁进了花厅,李小幺一一介绍几人认识了,指着落雁吩咐道:“落雁姑娘手头另有一桩生意要做,不过她一个姑娘家,若有什么不便处,你们三人就多帮着些,狗子和五哥要去寻铺面,落雁姑娘也要寻处宅子买下来,正好,你们两个和落雁姑娘一处寻这铺面宅子去。”

三人忙答应了,李小幺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又交待了几句,打发走四人,进去换衣服准备启程去水桐府上。

四人出到垂花门下,落雁看着张狗子和赵五哥笑道:“咱们什么时候看铺子宅子去?”

“我看赶早不赶晚,不如今天就去看起来去!”张狗子兴奋的说道,落雁连声赞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那咱们这就去!”说着,落雁招手叫过金环,吩咐她赶紧取了帷帽等出门的东西过来,又寻张嬷嬷要了车,张狗子和赵五哥先出去,牵着马等在大门口,落雁在二门里上了车,跟在两人后面,往巷子口走去。

刚走了没几步,车子猛的停下来,车帘子突然被人掀开,贾婆子带着满脸笑容探进头进来叫道:“月亭姑娘!”落雁和金环吓了一跳,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金环气急败坏的上前往外推着贾婆子:“出去!这也能认错人?!”贾婆子一边死盯着落雁打量不停,一边连声陪着礼,不紧不慢的放下帘子,连连曲膝陪着礼退到了路边,张狗子和赵五哥见是贾婆子,皱了皱眉头,眼见贾婆子退到路边,挥手示意车夫赶紧走。

贾婆子陪着满脸笑容垂手站在巷子边,眼看着车子转过弯看不见了,才转身出了巷子,疾步往林先生和智静处报信去了。

林先生和智静凝神听了贾婆子的禀报,两人几乎同时舒了口气,林先生悠然的摇着折扇笑道:“所谓流言不实者众,你看看,都说这梁王如何如何,所宠之人也不过如此!”

“各花入各眼吧,他既好这风骚妩媚之人,往后若用美人计,倒方便了。”智静拍着蒲扇笑道,两人相视而笑,林先生又交待了贾婆子几句,贾婆子领了令,小心的绕了几个圈子回到柳树胡同,寻范大娘子和月亭奉承去了。

李小幺换了衣服,喝了杯茶,等罗大和罗二带人送来了绫罗,并到张嬷嬷收拾的礼物里收拾好,这才出了二门,上车往水桐府上去了。

第二百三十章 许诺

水莲和水桐早就引着众丫头婆子迎在二门里,李小幺下了车,和两人见了礼,看着水桐上下打量起来,比起去年秋天,水桐变了许多,人胖了些,神情安然舒展,眉眼间隐着些悲悯之意,水莲顺着李小幺的目光也看着水桐笑道:“五爷看,桐姐天天忙得团团转,倒还比原来身子好了!”

“积善之人有余庆,桐大/奶奶天天忙着做善事,身子怎么会不好?”李小幺一句话说的水桐也跟着笑起来,三人相互让着进了内院,宴席设在后园小山上的暖阁里,各色茶饭点心家常而处处显着细致用心处,三人随意的或坐或半躺,看着景说着闲话,李小幺凝神听着水桐温和而缓慢的话语声,心里涌起股说不出的滋味,想起头一趟见她时的枯槁,出狱后的心死如灰,如今的的温和缓慢……听说从前她是个极爽利泼辣的人,说起话来想必不是这般缓言慢语,她算是死过一回了,如今管这慈幼局,只怕是当修佛一样做着,唉……李小幺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听着水桐的闲话:“……从来咱们深宅大院的,哪听说过这样的惨事,要不是亲眼看到,光听她们说,我真不敢相信,那孩子活生生的,就……按进冷水桶里,先头我还奇怪,那接生婆接了生怎么倒要念往生咒?听说城外头这事还要多,生了儿子放鞭炮庆贺,生了姑娘就溺死再生,唉,咱们女人家……”

李小幺听的恶心的皱起了眉头,看着水桐问道:“有这样的事?”

“我亲眼看到过五六回了,头一回没拦住,后几回就让人拦下了,上人把那几个女孩儿抱回慈幼局养着了,几个女孩儿中大的已经四五个月了,一逗就笑,听说城外乡下这事就更多了,唉!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水桐悠长的叹了口气,李小幺沉默了片刻,看着水桐建议道:“带回慈幼局不是长法,与这恶俗也无用,我有个法子,你看看行不行,分两面做,一是让官府发个告示,若有溺婴者,家主和稳婆各杖十棍,枷三日,二呢,由慈幼局出面,凡生了姑娘的,过来报了父母之名、生辰八字、家住何处,立时就给一两银子,等等!”李小幺一边想一边说着:“让我算算,开平府有户三万余,以每年每户添一女算,一年也就是三万两,一两银子够穷年过半年了,足够了,不过不能一次给,分两次,先给五百钱,到孩子半岁时,须由父母抱着姑娘再来一趟慈幼局,你让人看过,若姑娘安好康健,再给五百钱。这样就妥当了,这官府的告示和慈幼局的善行,可以合到一处,让开平府衙传到各乡各户去。”

“五爷让他们半年后带着女孩儿再来领五百钱,是怕他们领了钱回去又下狠手,可这半年后呢?五爷就不怕了?”水莲追问道,李小幺看着水桐笑道:“这溺婴之家都不是恶人,不过生活窘迫所致,都是自己的骨肉,养上半年,哪还有能下得去手的?别说娘,就是当爹的,也下不了这个狠手了。”水桐连连点着头:“五爷说的极是!生身没有养身亲,这法子好!”

“好是好,就是银子上头得好好计较计较,一年三四万两银子,也不是小数目!这事只做一年两年用处不大,少说也要三年五年才有用呢。”李小幺笑道,

“银子不是大事!”水莲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这开平府多的是要做善事积福的老夫人、老太太、夫人、太太们,你问问桐姐,咱们慈幼局哪回筹银子不是一句话的事?”水桐微笑着点了点头,看着李小幺笑道:“正月里老君会前一天,我和莲妹请老祖宗出面,邀了七八家的老夫人、夫人们到慈幼局走了一趟,不过半天功夫,就收了二十一万两银子。”李小幺听得闷了口气,半晌才轻轻呼出来,自己越来越是李小幺了,从前那些慈善会,那些太太们不也是这样一掷千金,三十万五十万,不过少穿两件衣服罢了。

“有银子,这事就好办,官府那头,后天我和王爷说一声,或是桐姐直接寻水侯爷说一声也成,这是与国与民皆有利的好事,王爷和侯爷必定都是赞成的,对了,我开了家织坊,上个月刚能织出点象样的东西,今天带了几匹过来,你们看看如何,若是好,往后我就让人多招些姑娘家来做工!要不,以后再开家绣坊,这样用的姑娘就更多了!姑娘家若也能挣钱养家,就没人嫌弃了!”李小幺一边想一边笑一边说道,水莲‘噗’的笑出了声,指着李小幺和水桐说道:“哪家养出的姑娘有咱们五爷一半,比一百个儿子都顶用呢!”水桐一边点头一边笑,李小幺看着水莲,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题:“我这样的,两三个也抵不了水生哥一个,水生哥十一二岁才开始跟着我父亲学功夫,到村里遭难,就没学几年,如今功夫却比我大哥还好,跟着水侯爷念书,念了不过一个月,就考出了个武解元!”李小幺不掩得色的抬了抬下巴,水桐忙转头看着水莲,水莲脸上泛着似有似无的红晕,努力显得大方自然的说道:“五爷几位兄长都是极难得的,我听二哥夸过魏二爷好几回,说他聪明天成,为人又厚道。”

“不光为人厚道,水生哥还特别重情义,原来我们在山上的时候也好,如今在虎威营也罢,同僚属下,没有不对他心服口服的,你看吧,往后我这几个哥哥中间,就得数水生哥最出息,王爷又是个有雄心的,水生哥早晚得凭军功挣出个伯侯来!”李小幺得意的夸着自家哥哥,水桐看着得意洋洋的李小幺,一边笑一边摇着头,眼底的戒备渐渐散去,李小幺只顾得意着接着说道:“往后哪家姑娘若是能嫁给水生哥,那必是个有大福泽的,我们李家有家训,男不纳妾,女不为妾,水生哥虽说姓魏,可也算是我们李家出来的,这李家家规,往后自然也是魏家家规,其实没有这家规,照水生哥的性子,他也不会纳妾,水生哥和我说过,要娶就娶个自己中意的,娶回来就是两相厮守,白头偕老,绝不让媳妇受了半分委屈去,就冲这个,你说说,往后我这二嫂子是不是有大福泽的?桐姐说是不是?”

水桐怔了半天,看着凝神听着的水莲,慢慢点了点头附和着:“倒真是。”水莲眼睛里闪着光,目光看过李小幺,不知道看到了哪里,李小幺瞄着她和水桐,仿佛想起什么,轻轻拍了拍手笑道:“越说越远,水生哥考武试那天,我一定得去给水生哥助阵去!两位姐姐陪我一起去好不好?人多了热闹!”水莲急忙点头答应道:“好!”水桐转头看着李小幺,也笑着点了点头,李小幺暗暗松了口长气,不再多提魏水生,三个人闲闲的聊着闲话,直聊到天色近晚,李小幺才起身告辞出来,上车回去了柳树胡同。

水莲和水桐看着李小幺的车子出了大门走远了,水桐看着又依依不舍又有些兴奋之意的水莲,轻轻叹了口气,挥手示意众丫头婆子退后,上前拉着水莲,一边往院里走,一边低声说道:“你这心……怎么还没收?”水莲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也不答话,也不看水桐,只低着头胡乱绞着帕子,水桐拍了拍她的手,又叹了口气,低声说道:“那魏二爷,我见过两回,看着倒是个重情忠厚……”水桐猛然顿住话,停住步子呆了片刻,脸上浮出层苦涩的笑,看着水莲低声道:“我是个有眼无珠的,侯爷和岩二爷既然说他人品好,那必定不差,五爷今天这话说的郑重,若真能许下这个,他这次再中了举,倒也算得上良人。”水莲满眼惊喜的看着水桐,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水桐温柔的抚着她的肩膀,一边推着她往里走,一边接着说道:“这才是一头,你跟我不一样,你是水家嫡支嫡女,咱们水家嫡支嫡女就没几个,你父亲,还有两位侯爷,怎么肯把你许给魏二爷这样的?唉,再说,他考的是武举,要是文举,再能中了三甲,也许能让两位侯爷和你父亲点了这个头,可如今他考的是武举,纵使中了武状元,那也不过是个武状元,不是姐姐不帮你,算了。”水莲紧紧咬着嘴唇,水桐又叹了几口气,低声劝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话自有它的道理,听姐姐话,算了,啊?”水莲一言不发,头埋得更低了,两只手用力绞着帕子,只绞得帕子紧如一根丝绳,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

第二百三一章 琐事

李小幺回到半亩园,沐浴洗漱,换了家常衣服,舒服的伸展着胳膊,往后躺到了榻上,紫藤捧着张帖子过来笑禀道:“姑娘,今天日中刚过,来了个叫俞远山的,递了这张门生帖,说要请见五爷,我不认识他,不敢多说,只说五爷不在家,他留下这帖子,说改日再来请见五爷。”李小幺皱了皱眉头,接过帖子歪头看了看,将帖子递给紫藤挥手道:“下回他来,还说我出去了。落雁还没回来?”

“还没有,要不要让人去寻寻?”

“不用,有狗子和五哥跟着呢,沈阿婆今天好些没有?嗯,咱们看看她去。”李小幺边说边坐起来,紫藤忙上前一边帮她绾着头发一边答道:“好些了,病去如抽丝,沈嬷嬷又是上了年纪的人,姑娘放宽心。”李小幺穿着鞋正要出去,红桔进来禀报道:“姑娘,明婉大/奶奶来了。”李小幺抬手拍了拍额头,她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李小幺重又坐回榻上,让着明婉落了座,红桔捧了茶上来,李小幺看着明婉,也不转弯抹角,直截了当的说道:“吴大嫂子的病,还有你成亲前后的事,紫藤和狗子都跟我说了。”明婉忙放下杯子,恭谨而期待的看着李小幺,李小幺看着她接着说道:“吴大嫂子得的这个病,只能稳住拖着,可除不了根,你要想开些。”明婉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满带着惊恐和不敢置信,李小幺忙安慰着她:“你听我说完,这病虽说除不了根,可只要日常起居上经心照料着,不要让她大喜大怒大惊,心情平和,得这个病的,活到七十八十的都不少。”明婉闭了闭眼睛,一只手抚着胸口,下意识的念了句佛,李小幺松了口气笑道:“回头你给吴大嫂子修个佛堂吧,这修佛倒真对她的病有好处。”

明婉看着李小幺,想笑,又笑不出来,眼泪滚珠般往下落,李小幺忙示意紫藤递了个干净帕子给她,看着她止了泪,才声音温和的接着说道:“先头水家有位老太爷,就是得了这样的病,过了八十才走的,吴大嫂子这病,你先放宽心,水家清客中,有一位姓齐的,家传的好医术,最擅长治这痰饮、心悸之症,水家那位老太爷,就是多赖这位齐先生诊脉调理着,才得了这样的寿数,这位齐先生如今还在水家别院著书写文,我已经替你请过这位齐先生了,明天就打发人过去接他过来给吴大嫂子诊一诊,你先放宽心。”明婉眼里闪着光,一下子站起来,跪倒在地连连磕着响头,李小幺忙示意紫藤扶起明婉,看着紫藤按着她坐回椅子上笑道:“感激不在这上头,你先听我说完,吴大嫂子这病,心情平和最要紧,可若要她心情平和,你和明经都要好好儿的,可你如今这日子……也是过于艰难了些。”

明婉眼圈一红,垂着头,一时哽的说不出话来,李小幺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月钱的事,算了,靠别人本来就不是长法,顺才在虎威营那点钱,养不了这一家子,王爷治军极严,打仗发财的路子断不会有,这家里的生计,你得好好想想法子。”明婉看着李小幺低声说道:“顺才走前说……”李小幺抬手止住明婉的话说道:“张大姐要开点心铺子这事,你听她说过吧?”

“嗯,听说过,听说她还在城外庄子里还养了好多蚕。”明婉忙答道,李小幺看着她笑道:“这是她能干处,从前我在太平府的时候,一心想开间蜜饯铺子,我看这开平府还真没间象样的蜜饯铺子,要不,我借些本钱给你,你开间蜜饯铺子吧,我这里有不少做蜜饯的密方,开平府一带桃梨杏都多,只要你这蜜饯做的好,象丰乐楼、长庆楼这几家大酒肆,我都能帮你说一说,让他们从你这里拿蜜饯试试,你看呢?”明婉眼睛亮亮的闪着光,不停的点着头:“五爷真是……”李小幺笑着摆着手:“我也是看你性子还算泼辣,人又明白肯吃苦,才想了这么个主意,不用多谢,你和顺才这日子过得好,那就比什么都好,好了,你先回去吧,别让你母亲挂心,这事也得和她好好商量商量,若商量妥当了,这铺子、人手什么的,就赶紧忙起来,有什么事,还寻狗子就行。”明婉站起来,跪倒磕了头,站起来又几乎深曲膝到底,这才告了退,倒退出了正屋又退了两步,才转过身,双手合什顶着鼻尖,连念了几句菩萨保佑,才脚步轻快的疾步奔了回去。

李小幺也舒了口气,想了想,把海棠叫进来,吩咐她整理些做蜜饯的方子出来,明天给明婉送去,理完这些琐事,李小幺下了榻,一径往后面院子里寻沈婆子说话去了。李小幺和沈婆子说了一会儿闲话出来,张嬷嬷提了灯笼,亲自把李小幺往半亩园送回去,李小幺想起要看魏水生武举的事,一边小心着脚下的路,一边和张嬷嬷商量道:“嬷嬷,我请了水家七娘子和水桐大/奶奶一起给水生哥武举助威,这搭看棚的事,嬷嬷就多费些心。”

“搭看棚容易,”张嬷嬷想了想说道:“就是这看棚的地儿,虽说咱们家二爷要上场演武场,可这看棚的地儿都是看各家门头的,咱们这看棚……得远的很呢。”李小幺瞬间明白了张嬷嬷的意思,挑着眉梢一边笑一边自嘲道:“嬷嬷的意思我懂了,你看看,我还请人家,倒是该让七娘子请我才对!”张嬷嬷抿嘴笑道:“姑娘这请字也出去了,要不……”

“要不也只好借花献佛,后天我找王爷借看棚去,反正梁王府那看棚空着也是空着,不过咱们的棚子还是得搭起来,搭的漂漂亮亮的放着,就当给水生哥捧场了。”李小幺接过张嬷嬷的话笑道,张嬷嬷忙应承着,看着黑暗中李小幺淡然绰约的身影,心里重重的跳了几下,泵出无数念头。

李小幺回到半亩园喝了红枣汤,落雁提着裙子,兴冲冲的冲进来,在急着禀报和红桔手里的茶水间难为了片刻,抵不住口渴难忍,先端起茶一口喝了,才满脸是笑的禀报道:“五爷,张大爷真是难得,这开平府的宅院和经纪,他竟熟得……唉呀,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一天里头,我们就把满开平府要卖的五进以上的大宅子都看过一遍了!一共看中了三处,我跟姑娘细说说,姑娘看看哪一处好……”

“行了,不用细说!这生意既交给你,这主意就得你拿定,再说,我也不懂这个。”李小幺抬手止着落雁笑道,落雁满脸失望的嘟着嘴嘀咕道:“五爷真会扫兴!连说都不让人说!”李小幺端起杯子抿着茶笑道:“你以后说话的时候多着呢,赵五哥跟着孙大爷在太平府开过酒肆,许能明白些这勾栏生意上的讲究,你和他们商量商量去。”

“这三处就是我们三个一起看中的!”落雁兴致依旧:“算了,五爷不管,明天一早我和那两位爷再将这三处细细看几遍,要是看好了,那可就定下来了?”

“嗯,看好了当然要定下来。”李小幺笑道:“晚饭吃了没有?”

“哟!五爷不说,我还没觉得,这一说,唉哟,五爷您歇着啊,我得赶紧去寻海棠讨吃的去了,饿的难受!”落雁用手揉了揉胃部,连说带笑的曲膝告退出去了。

明亮的烛光下,林先生和智静正凝神听一个小贩打扮的探子禀报着:“……那位姑娘直看了一天宅子,只看五进往上的大宅院,半个时辰前刚进了柳树胡同李宅。”

“嗯,你做得很好,下去歇着吧。”林先生挥手屏退了探子,转头看着智静,带着丝不屑道:“也是个混帐的,竟要当外宅养着!”

“他还没娶正妃,自然不好先抬妾侍小星进府,也只好先养在外面。”智静语气淡然得多,林先生‘嗯’了一声鄙夷道:“蛮荒之地!蛮荒之人!”智静被林先生说的笑起来,笑了片刻,看着林先生郑重警告道:“别轻看了这对兄弟,这点小事,瑕不掩玉,他是位高权重的皇子,以后就是位高权重的亲王,宠爱几个女人,极小的事。”

“唉!”林先生一声长叹,站起背着手转了几圈,停在窗口,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夜色,又是一声长叹,智静站起来,拍着蒲扇站到他身后,低声劝道:“你也别忧虑太过,人生由命,国也是自有国运,你我,且尽人力听天命吧。”

“可是!吴地打起来了!打起来了!兄弟相残!祸起萧墙!鹤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渔翁就在眼前,虎视眈眈!那些混帐,眼珠子只盯着那把龙椅!真是混帐!混帐!他们就不怕?他们怎么敢?!”林先生突然重重捶着窗棂,激愤不已,智静长长的叹着气,伤感的用蒲扇拍着林先生的肩膀劝道:“尽人力听天命吧,为臣者,但求问心无愧。”林先生微微闭了闭眼睛,无限伤感廖落的长叹不已。

第二百三二章 黄金万两

第二天刚进食时,俞远山又在门外请见,紫藤照李小幺的吩咐,还是以不在家打发了他。落雁天一亮就让人请了张狗子和赵五哥去看宅院,食时刚过,落雁就额头渗汗的奔回半亩园,眼睛里放着兴奋的亮光禀报道:“五爷,看好了!就是和南瓦隔条街的那处了!那宅子足有三十亩大小,后头有片湖,湖边还堆了座七八丈高的假山出来,园子里树翠藤老,真是没话说!就是房子旧,我想着也不打紧,反正头半年也开不了业,今天张大爷寻了个积年的匠人一起看了那房子,说房子大处都极好,不必重盖,修一修就成,我想着再加建几处,……”李小幺看着兴奋的滔滔不绝的落雁,耐心听她说着各处打算,海棠倒了杯茶塞到落雁手里,落雁两口喝了,接着说道:“……最要紧的是便宜,只要八千两银子,那样的地儿,三十亩呢,说是看中宅子的都嫌它紧挨着瓦子,过了街就是勾栏,可咱们要的就是这个不是!五爷您看?”

“你看中了那就买吧,海棠去寻紫藤取五百两银子过来。”李小幺笑盈盈的转头吩咐着海棠,海棠出门寻紫藤去了,李小幺看着落雁笑道:“先付五百两定银吧,不过三五天,余下的七千五百两就拿现银送过去。”落雁站起来,冲着李小幺曲了曲膝,扎着手仿佛不知道怎么兴奋才好,连转了两三圈才想起要做的事:“五爷,那我这就请人看着修房子、园子,还有……我这可就去寻那些姐妹去了!”

“去吧去吧!”李小幺见海棠托着银票子进来,一边笑一边挥手示意着落雁,落雁小心翼翼的接过银票子,满脸笑容的告退出去,脚不连地的奔出去忙了。

第二天魏水生就要进场考策论,李小幺这一天哪有心思做别的事,张嬷嬷带人忙着准备祭神和打点明天魏水生进场要带的种种,这考是要考两天的,除了笔墨纸砚,还要带饮食茶水、还要铺盖,还要备着万一下雨……事情一件件还真是不少,张嬷嬷带着人忙,李小幺则忙着看张嬷嬷和众人忙。

天色见晚,魏水生才提着个极大的提盒,从靖江侯府回来,李小幺忙迎上去接过提盒,魏水生指着提盒笑道:“这是水先生给的,是他当年准备下场时备下的,后来一直没机会用上,就给了我。”张嬷嬷凑过来和李小幺一起看着提盒,提盒用轻巧的桐木制成,漆着光洁的清漆,提盒一共五层,整整齐齐的放着笔墨纸砚、放吃食茶水的杯盘等等物件,取开物件,下面的格子竟是刻成了那物件的形状,怪不得放上去那么妥帖。

“这提盒好!从前我见人用过一回,好象也是水家,姑娘,就用这个,这可比咱们那个好得多了!”张嬷嬷爱不释手的笑道,李小幺挑着眉梢,有些无语的看着提盒,唉,人生哪有公平,一个赶考的提盒,就分出了三六九等!

这一晚上,李小幺又是念佛,又是辗转反侧,紧张的几乎一夜没合眼,魏水生却淡然的仿佛不是自己考试,天交丙寅,半亩园就已经是一片灯火通明,厨房里,李小幺跟在海棠后面,转来转去的看着海棠准备早饭,张嬷嬷一脸严肃的紧盯着灶台蒸那只甲鱼,这甲鱼要熟,这头还一定要好好儿的,独占鳌头的吉利可万万错不得!

魏水生吃了这讲究极多的早饭,换了前后都绣着瓶插三戟吉祥图案的长衫,张嬷嬷指挥着众人将考场要用的种种装到车上,李小幺和魏水生上了一辆车出了门,黑暗的街巷中安静的热闹着,一盏盏红红的灯笼后,有车、有马、有步行,汇成小河般往贡院集中过去。

车子在离贡院不远处停下,魏水生利落的跳下车,回身扶着李小幺下来笑道:“好了,我进去了,你赶紧回去好好睡一觉,你看看你,眼里都是红丝。”

“我没事,水生哥别紧张啊,放松了考啊!”李小幺紧张的看着魏水生交待道,魏水生笑着点头答应着,张嬷嬷在旁边曲膝祝福道:“二爷大吉大利,连中三元!”

“润文!”不远处,水岩挥着手,带着满脸笑容奔过来:“你可真沉得住气,这会儿才过来,我来来回回寻了你好几趟了!”水岩几步奔过来,伸手拍着魏水生的肩膀笑道,李小幺忙笑着曲膝和水岩见礼,水岩匆匆长揖还了一礼,伸出一只手接过张嬷嬷递过来的铺盖卷儿提着,一只手推着提着提盒的魏水生,一边往龙门处走,一边扭头看着李小幺笑道:“我先送润文入场,出来再寻你说话。”李小幺脚下顿了顿,身子摇了几下,站在原地没往前跟,这考场规矩多,万一要是忌讳女人呢……还是算了!

没多大会儿,水岩就大步转了回来,看着李小幺笑道:“正好看到礼部的老赵,我看着他带润文进去的,你放心。”李小幺舒了口气,双手合什,闭着眼睛低低的念叨了几句,抬头看着水岩笑道:“看到你正好,有件事要求你帮个忙呢!”水岩微微躬了躬身子,摆出一幅请吩咐的样子,李小幺笑道:“是这样,我开了家织坊,春节前头就开了,从太平府请来的老成织工,教了这几个月,半个月前,总算织出了几匹还算象样的绫罗,我看着倒还好,就是不知道别人觉得如何,我想送几匹到你们府上,烦劳你请府上夫人、姑娘们看看,若好,往后我开了绸缎铺子,还请府上多照应一二,若不好,我让他们再好好去学,剪了重新织。”水岩惊讶满脸的打量着李小幺:“这样的小事,五爷说一声就行,白给的上好绫罗,这样的好事哪还有不好的?!五爷还会做生意?真是让人佩服!”

“做生意才是我的本行呢!”李小幺笑道,水岩被李小幺说的也笑起来,眼看着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水岩拱着手匆匆说道:“还要恭喜五爷一声,昨晚上听大哥说,礼部给五爷的封赏已经票拟好了,今天上午,择了吉时就要颁到府上了。”李小幺喜不自胜,想多问两句,眼角瞄见周围越来越多的人群,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反正那万两黄金是用箱子抬过来,还是用托盘捧着银票子送过来,一会儿送到的时候就能知道了,李小幺喜色满面的曲膝谢道:“多谢你吉言,我正盼着呢!”水岩躲闪着周围的人群拱手告辞道:“那我不多耽误五爷了,明天见面再说话吧。”李小幺笑着和水岩告了别,上车各自回去了。

李小幺又细细盘算了一遍,忍不住低声和张嬷嬷说了等会儿礼部要送黄金万两的赏赐过来,大约还有圣旨,她还从来没接过旨,张嬷嬷惊喜万分,拍着手笑道:“姑娘的嫁妆可有了!这赏赐银物,没有拿银票子的,都是现银,这一万两……得十几个大箱子抬进来!箱子上还得盖上明黄绸,只怕二门堂前放不下!咱们这宅子是局促了些,我看,咱们这接旨的香案得摆在屋里,正堂前头能摆个七八只箱子,二门影壁后再摆上五六个就差不多了,接旨得用檀木香,我记得咱们还有几支……说起来,我也有十几年没操办过这接旨的事了,从前慈孝皇后在的时候,一忽儿大公主定亲,一忽儿大爷成年,事儿多,虽说一家人,这礼仪上头一环不能少,这旨接的也不当大事了,一恍十几年了!”张嬷嬷越说越感慨,李小幺歪头看着她,心里想象着十几箱黄金金灿灿摆满院子的样子,只笑得眼睛弯成了一线。

两人回到柳树胡同,李小幺精神极好,也不急着回半亩园,干脆带着淡月和流云等几个小丫头,往后面园子里散步去了,张嬷嬷一下了车就又开始喜气洋洋的张罗上了,迎接天使不好马虎,满院子的仆夫婆子都被张嬷嬷支使的脚不连地,用干湿抹布仔仔细细打扫擦试着各处,卢嬷嬷得了信也忙喜气洋洋盈腮的赶紧出来,和张嬷嬷各管一头,一处处看着打扫擦洗大门、二门、正堂各处,就连门头最里面,门轴最后头,也务必要用手指伸过去试过,确保没有一丝灰尘才行。

刚忙了没多大会儿,南宁骑着马进了柳树胡同,满脸笑容的给李小幺报信道喜,礼部的宣旨钦差辰末请旨启程,辰末两刻到柳树胡同,李小幺忙吩咐海棠取了只荷包谢了南宁,南宁满脸欢喜的接过荷包,长揖谢了李小幺,出门上马回去了。

果然,辰末两刻,守在胡同口,伸长脖子不停张望的张狗子急奔回来禀报,天使们象是来了!张嬷嬷和卢嬷嬷急忙又巡查了一遍各处,眼看处处妥当,才微微松了口气,李小幺坐在离正堂不远的花厅里,静等着自己的万两黄金。

第二百三三章 困境

李小幺耐心的听钦差拖着长腔、骈四俪六的念完了圣旨,怔怔的有些转不过弯来,封了个什么慧安淑人给她,那她的黄金呢?万两黄金呢?钦差长长的‘钦~~此~~’后,双手捧着圣旨送到了李小幺面前,李小幺一把抓起圣旨,‘唰’的一声抖开,一目十行的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抬头看着钦差问道:“这位大人,您这旨送错地儿了吧?”钦差眼睛一下子睁得溜圆,愕然看着李小幺,李小幺一手拎着圣旨,一手提着裙子站起来,将圣旨举到钦差面前,点着圣旨上‘李小夭’三个字说道:“我叫李小幺,最小的那个幺,我是家里的幺妹,所以叫小幺,你拿错圣旨了吧?你看,这圣旨名字都写错了,别的地方肯定也错了,这张圣旨错大了!”钦差一口气吸进喉管里,也不知道是被那口气,还是被李小幺的话直憋得满脸通红,连连咳了几声才说出话来:“圣旨……怎么能错?!那是要杀头的!淑人这名字,是梁王爷亲自写好差人送过来的,自古圣旨……有错的?圣旨……能错了?淑人一定是……高兴的晕迷了!下官告退!淑人还是喝杯茶,好好静静心!好好静静心!”那钦差被李小幺的古怪吓的一路拱着手跌撞着逃出大门,上马仓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