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二,罗刹门传出当初前门主罗刹和现任门主一桩交易,罗刹门因此开始了新一轮门主之位争夺,罗刹门本就因为前门主罗刹的失败而元气大伤,新门主上位后不久又被刺杀,罗刹门诸长老纷纷离开自保,罗刹门名存实亡。

八月十四,神决和天竞帮,因为地盘争夺导致火拼,各自死伤惨重。

八月十五,玉带帮帮主忽然迷上了丹药,并为此不惜派人前往猎影帮盗药,却盗回毒药,双方由此短兵相接。

八月十六,龙虎盟盟主无意中得知,自己当年遗失的随身兵刃,竟然被试剑门门主私藏,龙虎盟盟主为此公开上门讨要,刚刚结成同盟的两大盟再次拆伙并火拼。

八月十七,灵犀门门主忽然发现自己被三个师兄弟联手背叛,为此他连杀两个师兄,却被师弟毒疯。

八月十八,凌霄门门主寝室失火,众人帮忙灭火抢出屋内物品时,无意中撞散大箱子一只,其中滚出无数春宫,及绣鞋香囊数十只,一时惊骇物议,众说纷纭,随即官府上门,称那些绣鞋香囊和山下近年来系列失踪少女案有关,随即一些门内耄老也认出其中一些衣物,似乎是自己女儿的。一时凌霄门主不仅陷入官司,还陷入了本门乃至整个江湖的非议责难之中,凌霄门先后四位长老破门而出,临走时又放了一把火,烧红了凌霄门半个山头。

当时烈火连天,和天边晚霞相接,山下无数见证了凌霄门兴盛数十年的乡民,眯着眼睛看那火将牌楼高门卷去,都叹一声:白云苍狗,换了人间。

一把火烧的不仅是玳瑁第一帮的基业,还是整个玳瑁江湖的稳定和数十年霸业。在这些可称为中流砥柱的玳瑁大帮几乎同时出事后,剩下的绝大多数帮会,不可避免地要进行站队和选择,参与新一轮的权力争夺,越卷入越纷乱,越争夺越消耗,十五帮不仅没能再给新女王下任何绊子,甚至进入了自顾不暇的境地,一些有眼力的,冷眼旁观的江湖人士预言:玳瑁江湖此乱,是有预谋之乱,经此一乱,五十年之内,玳瑁江湖再难江山重起。

更有目光犀利的人,指着那些残破山门,犹自争斗不休的人们,一声长笑,“不过一群争食鬣狗,为人指挥厮杀扑咬,清一条带血道路,过女王横戟军而已!”

据说女王听见这句话,朝堂之下哈哈大笑,掷书于殿下,道:“然也!群狗已散,道路正宽,儿郎们,谁陪我帝歌换新旗?”

底下轰然应诺,站出新将一批。

大荒历三七二年八月二十,女王于上元凤栖台前誓师,出兵二十万,以裴枢率左翼,英白率右翼,自己亲率中军,倾巢而出,直指帝歌。

消息飞驰帝歌,帝歌震惊之余,也不大相信——景横波能一次出兵二十万?她哪来的二十万?上元军?她敢现在就用明晏安的上元军?那简直是给自己埋下失败的火种!

不管帝歌怎么讨论景横波的兵力,但她的大军确实黑压压铺天盖地而来,兵锋如火,连过翡翠、易国两境,所有大军,在翡翠易国境内未有丝毫伤损,甚至获得了补给。

九月初三,横戟军前锋遭遇斩羽部士兵拦截,双方骑兵稍有接触,未分胜负,之后在斩羽部依兰城外拒马,双方遥隔一城对峙,战报传到帝歌,原本因为女王在翡翠易国没有遭遇拦截而十分紧张的帝歌君臣,都松了一口气——斩羽部是景横波遇上的第一个阻碍,如果第一次遇上阻碍便不能一鼓作气攻克,对于劳师远征的横戟军士气必然是个打击,说不定景横波就此停滞不前,打道回府。

相当一部分老臣便劝说新帝,行事不需太绝,黑水女王当初是您赐封,好端端地忽然要赐死,人家为求生存,当然要生死相搏。不如给一个台阶,如果女王在斩羽铩羽,那就稍稍给点教训,斥责一下便罢了,还让她回去做女王岂不是好?何必一定要把帝歌卷入战火中呢?

也有很多臣子私下议论,记得原先国师和黑水女王颇有情意,如何现今这般赶尽杀绝,刚一登基便要赐死女王?莫不是新任皇后容不得前女王,一心要杀了人家?自此,对新皇后恶感更甚。

邹征这个假皇帝,刚刚尝到以前想都没想过的皇帝滋味,内心深处,实实在在把这皇位看得比天还大,内心深处,也对明城一力要求处死景横波,从而导致这场战争而颇为不满,也在思考着什么时候找个台阶,收回命令算了。

他这个打算,自然瞒不过新任皇后,据说有次皇帝在朝堂上和众臣商议如何安抚女王,皇后闻知,当即奔往前殿,被御前侍卫拦下后,当殿哭泣。导致议事没有进行下去,天授帝回宫时,脸色铁青,当晚帝后宫内,杯盘碎裂之声不绝,好一场狂风暴雨。

帝后吵架归吵架,仗还在打,景横波的横戟军气势汹汹而来,却在第一关就被拦住,双方僵持七日,先是斩羽不接战,后来变成景横波不接战,僵持得莫名其妙,战报飞传帝歌,群臣莫名其妙,很多人因此乐观猜测,女王是不是其实根本不想打?这么故作姿态,只是在等一个台阶?

这个观点一提出,立即得到很多和平爱好者的热烈拥护,帝歌人向来自我感觉良好,天子脚下,大荒中心,万军拱卫京畿之地,每个人也觉得自己是天地玄黄的中心,这样一处神圣的地方,怎么有人敢打?怎么有人敢真的打?

再说女人本就胆子小而矫情,所谓打,不过挥舞小手绢做做样子,给一个巴掌展示下帝王雄威,再给一颗甜枣哄哄,想必女王也就会退兵了,自此后安于玳瑁,永世为我帝歌屏障。

如此分析,天授帝也觉得很有道理,甚至暗暗懊悔自己,当初为了和明城合作,答应了她这么不顾大局的荒唐要求,当即下令礼司及两相酌情撰写劝降书,即日快马递斩羽,劝女王退兵。

第一封劝降书,经众臣斟酌争吵三日得出,洋洋洒洒数万字,文采华章,引经据典,既有对我皇功绩的膜拜,也有对女王大逆的斥责,既表示对女王叛逆的义愤填膺,又宽容地表示了我皇大度既往不咎的胸怀。为了让这封劝书的措辞,既堂皇又威严,既强硬又不失安抚,既有退让又不失帝歌尊贵,既维持了自己面子也巧妙给了女王台阶,一众幕僚字斟酌句,三夜没睡,地上掉了雪一般的一层白发。

群臣传阅,都觉得这样一封信,情理兼具,义正词严,只要那女王心还是肉长的,只要她还有生死之念,必定虎躯一震,倒头便拜也。

劝书以雪白缎子写就,压金边,十二火漆密封,快马即日发出,自书发出后,众臣便击掌相庆,回家睡觉——女王一定会感激涕零接下劝书,退兵回家,咱们可以歇一歇了。

两日后,一箭出城递劝书,书交到了女王案前。

当日,斩羽部以及帝歌监军在城头站了一天,等待女王出阵表态退兵。又做好了受降的一切准备,连受降时该说什么话,是否该给女王几分面子,如何控制分寸都商量好了,但他们从日头初升等到月色沉降,只看见了女王大营几个出来对着城墙撒尿的小兵。

战辛和来使又等了一天,还是毫无动静,来使觉得也许是女王还需要一个台阶?当即表示自己愿意亲赴大营劝降女王,消息传过去,那边似乎也没反对,来使进入大帐,就看见了传说中的黑水女王。

当时女王坐在轮椅上,对着一张舆图指指点点,那封锦缎压边的国书,被随意扔在书案一角,上头还有半个大脚印子。

来使略通军事,一抬头看见那张舆图,立即倒抽一口冷气,一句话也不敢再说,当即便要辞出。

他要走,景横波却不给了。女王阴笑着挥挥手,这位倒霉的来使,便被关进了猪圈里。

关进猪圈的半夜,被臭气熏得睡不着的来使,忽然感觉到地面一阵震动。

他一开始以为是地震了,从猪圈里爬出来一看,就见地平线上,忽然出现了一大片雪团,那雪团越来越大,越来越膨胀,似重重叠叠的雪山,渐渐盖住了整个视野。

而地面震动愈烈,雪团还没接近,灰尘在数丈外已经扑天盖地腾起,哗啦啦灰土飞降,呛得他猛烈咳嗽,他却不敢闭上眼睛。

然后他瞪大眼,看见了无数…羊。

怪模怪样的羊。

比马略矮,却比平常羊高大,头型似马非马,四蹄如碗,在背上和关节上,居然都镶了重铁,行动起来却迅捷如电,第一眼看见它们蓬松的毛,再一眼就看见那快要扬到面门的巨大的蹄。

他慢慢颤抖起来,隐约明白了女王为什么停在这里,为什么对劝书态度暧昧,也许所有人都错了,把一只狡猾的狐狸,看成一个无害的矫情的小丫头。

他想惊呼,想大喊,想逃出通知斩羽,然而有人大步过来,重重将他脑袋按进了一地猪粪里。

天快亮的时候,还在城头上等帝歌使节回复的战辛,接到了一封以箭射上城头的《反劝书》。

那《反劝书》写在一幅黑色锦缎上,锦缎大如桌面,其上字迹鲜红淋漓,十分醒目,让人怀疑是用血写的,或者就是用来使的血写的?

战辛心知不好,有意要先自己看一遍,谁知那锦缎忽然从他手中飘起,哗啦啦贴在了战辛的大旗上。

上面只有一行字。

“想要睡你妈的老战,别和我说话,我怕脏。”

寥寥十六字,字字大如盘,写得龙飞凤舞,难看之极,城头上将士,人人看得清楚。

战辛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一声大叫,跌倒尘埃。

众人急忙抢救,又急急去撕扯那张《反劝书》,在场很多将领都隐约知道,大王曾经对先王的妃子阴无心有意,并曾以手段逼迫,逼得那女子回归了本门。这说起来是一段丑事,如今被那缺德女王当着万军之面赤裸裸揭开,这巴掌扇得真是清脆响亮,唯恐人听不见。

那锦缎却再次被风吹起,悠悠地飘往城中去了。

众人眼前一黑,仿佛看见全城百姓争睹此书,在茶馆小巷暗处窃窃私语,将皇室秘密在口齿间口沫横飞地碾磨。

战辛醒来后,听说了锦缎没抢住,喘了半天粗气,道:“战…战!”

被激怒的斩羽军,轰然出城迎战。

本想来一场霸气冲杀,结果这边阵势刚刚摆好,忽听一阵奔腾之声,沉闷、凶悍、地动山摇,斩羽军面面相觑,惊骇欲绝——老兵从蹄声和地面震动推断,这骑兵得有十万之数!

景横波哪来的十万骑兵?

一眨眼就看见对面云团突生,似天际飞云突降,一大片白色滚滚而来,搅动漫天烟尘。

众人更惊——不仅大量骑兵?还是全白马的骑兵?这怎么可能?

再看那烟尘,不对啊,怎么好像还是万骑之数?

脑子还没理清楚,再一眨眼,那群白云竟然已经到了面前数丈之地,那些骑兽身躯笨重而速度凶猛,那些骑兵重铁包裹,最前面领军者,却一身银黑长袍,宽衣大袖,衣袖与黑发齐飞,烟尘中控马如飞云,远远看去,他似在天际飞降,率三千重骑下云霓。

众人目瞪口呆地盯着那些庞大的怪模怪样的“骑兵”,有些人忽然撕心裂肺喊起。

“羊驼!姬国变种羊驼!”

喊声随即被凶猛的蹄声踏破。

羊驼骑兵撞入斩羽骑兵的场面,就似一柄重锤砸入一锅面汤。

腾空的是烟尘,溅起的是鲜血,飞上半空的是惨嘶的人和马。大片大片黑色人影被撞飞,给黎明的曙色抹一抹血色朝霞。

当同样拥有速度的军种在战场相遇,力量定胜负。

摧枯拉朽。

半个时辰战斗结束,羊驼踏血肉而去,留一地鲜血如泥泞,来自与世无争的高原姬国的羊驼骑兵,第一次正式使用于战场,这些看来憨拙的兽,用自己的力量和速度,向整个大荒,展示了什么叫真正的凶猛。

所谓铩羽,所谓僵持,所谓犹豫,不过是景横波在等待。

等待耶律祁的归来,用最为强悍的开场,告诉那些敢于不把她当回事的帝歌权贵——

我已归来,不死不休!

女帝本色第七十七章他的情意,你可知道

那一片地平线上的雪山,长年遮没在呼啸的风雪里,风雪狂舞,山却寂静,时有淡淡白气扶摇直上,和天际怒吼的风洞连接在一起。

现在虽是盛夏季节,山顶积雪未融。一大排淡淡脚印迤逦而下,随即被衣衫振落的新雪覆盖。

山下散落着一些小村,是多年来渐渐聚居在山下的逃难的人们,这座有“神异”的山,是常人不敢来的地方,因此给了人们很多庇护,渐渐聚居成村。

小村的人,这天清晨,听见了来自山上的大批异声,这让他们很诧异,山上这么多年,只能看见淡淡来去的神仙一样的影子,从未有过这般的喧哗。

是山上的神仙下来了吗?

村民忍不住披衣去瞧,走到窗前,对雪山一望,所有人不禁“啊”一声张大嘴,眼底写满惊骇。

那惊骇,从此永久地写在了眼底,再也抹不去。

有风嗖嗖地过去,新雪,在盛夏的阳光底,簌簌地落下来。

七八个时辰后,数条人影一闪,慕容箴出现在小村的村口。

进雪山的路当然有很多种,从村中走是最引人注目最不安全的路,一般只有需要通过大型东西,雪山上的人才会选择趁夜里从这里悄然出入。

他要引宫胤进雪山,当然不愿意泄露雪山的秘密道路。

然而今天的小村特别奇怪,死寂无声,村中飘荡着一股淡淡的奇怪的气味。

慕容箴和他的同伴,一路被追杀,疲倦和伤痛,已经令他们失却敏锐感觉,他们快速地掠过村落的屋顶,一个属下伤重,飞掠时身子一倾,踏破了茅草屋的屋顶,以为底下村民一定要喝问咒骂的,却也没有声息,这人觉得奇怪,不禁就着破洞,向底下一望。

这一眼之下,他浑身一冷。

屋顶之下,那一家三口,挤在窗口,瞪眼张嘴,躯体僵硬。脸上还保留着惊骇之色,气息却早已断绝。

尸体眉宇间那种淡淡的霜色,正是雪山人出手的标记。

慕容箴也瞧见这一幕,心中一惊,飞快绕着整个小村走了一圈,踩破了经过的所有屋顶,最终确定,这村中的人,都已经死去。

这变化让他十分震惊——雪山中人,视众生如蝼蚁,并不屑对平民出手,如今这是怎么了?

村中地面,有深深的辙印,有很多古怪的足迹,似乎有很多人和物经过。

那些足迹,有的一边深一边浅,有的只有一边,有的一边是人脚印,一边竟然是爪印。

还有更多极淡的人的足迹,轻功极其了得。

慕容箴盯着那些脚印,忽然想起许平然这么多年的“极限计划”。

野心勃勃的许平然,利用雪山的地利和资源,多年来一直以一种近乎挑战极限的方式,培养着雪山的新弟子,她主管雪山期间,雪山入门的弟子多了十倍,但经过她重重严酷训练和考验,最终进入内门的弟子,却不足三十年前的三分之一,还有大量中途失踪和夭折的弟子,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现在,这些人…

慕容箴心中有不好的感觉,却始终不敢相信,在山上韬光养晦,从不下山一步的许平然,会真的下山。

他一路被追杀,并不知道国师登基的消息。

此刻已经到雪山口,再无退路,他一咬牙,带领剩余属下,掠入山中,刚刚踏进雪山一步,一抹青色雾气已经自他手中射出,直射雪山之巅。

这是“来敌”的通知。

雪山幽静在雪气和雾气中。

又是人影一闪,宫胤出现在村中,低头看着那些印迹。

他看得极为仔细,随即道:“笔墨伺候。”

他身后,几个精悍男子,立即拿出可以随时使用的特制笔墨。

“许平然已经下山,带走了雪山几乎所有精锐,”宫胤低头看印子,“计雪山秘弩车五十辆…”

蛛网们看着那印子,数来数去,也就五辆。

“其余被扛在肩上。”宫胤指指几个特别深的脚印。

众人恍然,有人问:“此车重几何?”

“三千斤,可拆卸,不过许平然运走时,是完整状态。”宫胤淡淡道,“记录。”

属下唰唰记录,神情震惊——三千斤能扛在肩上走远路?这是什么样的大力士?这种大力士出现一两个不稀奇,出现几十个?

“此车可拆卸成三车,三车可轮番出动,一车攻,一车守,一车驰。速度极快,兼有雪弹和雷弹,底屉有一尺方圆空间,寻常用来装弹药,但要提防,某些时候可以用来装人。”

“那么小,怎么装人?”有人提出异议。

宫胤淡淡瞟他一眼,“砍掉你的四肢,就可以。”

那人激灵灵打个寒战,想开句玩笑,忽然又觉得这似乎不是玩笑,忍不住又打一个寒战。

“人分七种。”宫胤又道,随即挥了挥手,道,“你们几个,去追慕容箴。尽量让他远离这些印辙区域。”

几个蛛网闻声而去,进入雪山区域,小心地不要踩乱了地上痕迹。

其余人则在思考,主上刚才那句“人分七种”是什么意思?人不就是人?哪来的种类?

因此也就没人注意到,宫胤挥手的姿势,微微有些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