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明净笑笑,时少春绝对是个人才。这样的人才可遇不可求,她不觉有些妒忌起靖海侯来。吸了一口气:“走,瞧瞧去。给侍卫们弄点儿补贴。”

萧炫等人的车在后面,看不清前方叶明净的动静。时少春领着她走到侍卫拦起的人肉护栏边,孟无珍正站在那里。身上的长衫被江风吹得呼呼作响。

他恭敬的行了个礼,递上一个锦盒:“殿下,这是江南地段行商之人的一点儿孝敬。”

叶明净示意冯立接过盒子,对着自己打开,笑道:“里面是什么,太贵重的孤可不能收。”

盒子里有一张面额为一万两的银票,还有一份礼单,上面林例着各种玉石、古玩、绸缎、丝帛、珍稀摆设等物。礼单的最后面有一份人员名单,上书出具这些礼物的富商籍贯、姓名。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人各有命

叶明净拈出那份礼单笑了笑,对计都道:“匕首。”

计都手腕一翻,匕首柄倒置对向叶明净。叶明净抽出匕首,寒光一闪,将礼单上写着人员姓名的一半割了下来。

写有礼物的那一半仍旧放回盒子,盖上盖。示意冯立还给孟无珍:“…这礼太贵重了,孤不能收。”

孟无珍越发笑的真诚:“殿下,这是一点儿小意思。一点儿也不贵重。还望殿下赏脸。”

叶明净挥挥手:“你的意思孤明白。礼不走空,让你白跑一趟也不好。这样吧,这盒子不错,孤就收下了。”

冯立取出银票和礼单,用盒子里的丝绸布裹好。将其递还给孟无珍。

“殿下,这…”孟无珍很为难。

叶明净将人员名单放进锦盒,盖好。交给冯立。笑道:“怎么?还不满意?”

“不,不。小民明白殿下的意思了。”孟无珍弯腰又行了个礼。

叶明净点头,带着冯立计都都走回码头上船。走在最后面的时少春笑眯眯的垂手,从袖子底下接过了孟无珍递来的银票。这是事情办成功的酬谢。

码头上的人都上船后,凤凰船起航,渐行渐远。孟无珍双手背在身后,远眺宽阔的江面。任江风拂面。

身后的家人看不清他的脸色,见他在江边眺望了许久,不由上前试探:“老爷,这买椟还珠,不要紧吗?”

孟无珍淡淡的笑了:“礼物只是个意思,是我们的态度问题。她收了盒子和名单就是暂时收下了我们的示好,先保留个交情。至于拒绝了银票和礼单…”他叹了口气,“这位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啊。”

家人不解:“莫非是嫌礼轻了?”

“轻?”孟无珍笑着摇头,“她不是嫌礼轻,而她是个明白人。她是一国储君,天下将来都是她的,收受金银那是笑话。我们是商人,从某种角度来说,钱是最多、最不重要的东西。她看不上钱,看上的自然只能是别的。”

“别的?”自家老爷还有什么别的?最在乎的不就是钱么?就算送钱也是为了挣更多钱。

“呵呵?”孟无珍欢快的笑了笑,“和商人不谈钱就只能是谈合作了。不收贵重礼物,是为了将来谈起合作能双方平等。这位储君不陷于谄媚奉承,冷静清醒,果然是难得的明白人。”

家人有些糊涂:“既然这位殿下是明白人,老爷为何还要联合各家老爷们送这样的厚礼?”

孟无珍笑的更开心了:“我们不送一送,她不拒绝拒绝,怎么知道大家都是明白人呢?这种乐趣你是不会懂的,哈哈!”

凤凰船上,叶明净脱下厚重的衣服,洗了澡。换上白色纱衣,浅绿色长裙,刚洗过的头发吹的半干,松松的在头上挽了个髻,剩下的披在身后。对着宫灯翻看今日演讲的记录。

萧炫走进来是怔了一怔。叶明净很少有这种显示女性柔美的打扮。空气中的馨香和水汽透出一丝静谧的安逸。

“殿下。”他欠身行礼。

叶明净放下书微笑:“昱之,坐下说吧。”自从年纪渐长,她开始渐渐改变对人的称呼。比如萧炫,就改为称呼他的字。

萧炫坐下,从袖中取出一叠文稿:“殿下,这是初步的定稿,殿下看看还有什么要修改的吗?”

“这么快?”叶明净惊讶的接过,细细的看起来。

早在她准备演讲的时候,就开始着手准备关于书院演讲对答的出版。深知宣传工作和信息传递重要性的叶明净,定下了每在一个书院演讲完,就发行一本小册子的方案。江南一代是萧炫的地盘,她就和萧炫说,他们要打时间差,以最早的时间印刷和发卖。

叶明净很快的浏览完。将稿件交还:“行,没有不属实的内容。就这么定稿吧。”

萧炫拿回稿件,略微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在的道:“殿下,臣还想再出版一个册子。里面是一些士绅、教习、学子对您今天书院一行的感悟、感言什么的。大约比这册子晚一两天发行。您看…”

“没问题。”叶明净套用现代的观念,觉得很正常,也是打开她知名度的一个渠道,爽快的同意了:“只是不能写不符合事实的言论。”

萧炫欣喜,立刻道:“那是自然。”

他离开后,叶明净放下书册,伸了个懒腰。看见身后的绿桔和杏儿,心中一动,调笑着问:“今天在西林书院过的如何?可有少年郎向你们大献殷勤?”

杏儿脸“唰”的红了:“殿下,您又拿婢子们开玩笑。”

“咦?我可不是开玩笑。”她正色道,“杏儿,你明年就满二十五了。你不是女官,满了年岁就可出宫嫁人。现在当然要趁早打算。”

杏儿有些不敢相信:“殿下,您,您说的是真的?”

“当然。”叶明净点头,“把你们留成老姑娘对我有什么好处?这书院里的学子也不是个个都能考取举人、进士去做官的。你挑个家境差不多,人老实,对你有意的。让冯立绿桔忙着谋划谋划,出宫后过个家有良田、衣食不愁、夫唱妇随的日子,也不枉来世一遭。”

“殿下!”杏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泪水悄然而下。

“傻姑娘,哭什么?”叶明净温和的看向她:“我知道你是明白人,不是那向往荣华富贵的。你识文断字,日后定可将家业管的井井有条。只是有一点得记牢了,不可仗着我的名头胡来。否则…”

杏儿连连磕头:“殿下,婢子不敢。”

绿桔不声不响的扶她起来,用手绢给她擦掉眼泪,一本正经的道:“这才去了一个书院,你就哭成这样。三个看下来,还不哭倒长城?”

“呸!”杏儿又羞又气的啐了她一口。不好意思的对叶明净道:“殿下,奴婢给你收拾床铺去。”然后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叶明净知道她要收拾一下心情。笑了笑,还是有少女情怀好啊。哪像她现在?对爱情没有憧憬,对婚姻没有期待。如果说处理政事还能带来心理上和事业上的成就感。经营政治婚姻简直就糟糕至极。尤其是她还要负担怀孕生子,女子天生的弱势在婚姻中尽显无疑。

必须要好好谋划,不能出一点儿意外才行。儿奔生,母奔丧。现代医院都有生孩子生死的,更别说这里了。她负担不起意外的代价。

她又将目光转向绿桔。绿桔明年也二十五了,她从小就是按照掌事姑姑的标准培养的,现在又是女官。婚姻会比杏儿要麻烦的多。

绿桔从她若有所思的目光中猜出了意图,坚定的表态:“殿下,奴婢愿一辈子在宫中陪着殿下。”

叶明净吃了一惊:“一辈子?你疯了?”

一般来说,无论男女,到了成年后生理和心理或多或少都会对异性有所需求。压抑自己的本性只会造成心理的不健康。叶明净深知心理健康的重要性,除了冯立这样的内侍太监,她从没想过要让身边的人一生孤寡。绿桔完全没有必要如此。

绿桔双膝下跪,沉声解释:“殿下,我和杏儿不一样。杏儿家还有父母和弟弟。只是想供弟弟读书才送她进了宫。我,我是被大娘卖进宫的。”

“大娘?叶明净眉头一皱。这个称呼应该是特指正妻。

果然,绿桔说了自己的身世。她的父亲是一户有钱大家的上门女婿,某日喝醉了酒污辱了身边的丫鬟。生下了绿标。那男人不敢承认她们母女,正妻便百般折磨,将她们当成最低等的奴仆对待。绿桔的生母在她五岁那年死了。随后又过了一年,这位正妻就将绿桔卖给了采买宫女的太监。而那位父亲,毫无反对,还谄笑的对那正妻道:“卖的好,卖了省心。换几两银子正好补上这几年的饭菜钱。”

绿桔目光决绝:“殿下,奴婢愿意一辈子伺候殿下。”

叶明净无语。绿桔这明显是童年遭受虐待,留下了心理上的阴影。不信任异性。要是在现代,可以去看心理医生。在这里…她叹了口气:“我知道了,这件事以后再说吧。”现代也有不婚族,每个人都有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利。绿桔如果一直坚持,她也不好强求。

晚上,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喟叹。原先,她以为岳晶晶的命运很不幸。结果来到这个时空一看,身边的宫女、内侍,哪个没有一缸子血泪?像冯立这些内监的身世,她都不敢问。但凡人家里有一点儿办法,都不会送男孩子走上这条路。相比之下,岳晶晶那点儿挫折,还真不算什么。算上这一世,连上这一世,应该算是幸运之极了。

“计都。”她对着空气问,“你还记得你的父母吗?”

空气中良久后才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属下不记得了。属下自从记事起,就已经在训练营地了。”

“那你是在营地长大的?”叶明净好奇。

又是良久以后:“不。”计都回答,“我六岁离开营地,做过乞丐、混混、店铺学徒、酒楼小二、帮派打手。每年都有不同的身份。师父隔几天出现,暗地里传授武功还有认字。每年年终的时候去营地比试。最优秀者可以学习更加高深的功夫。十四岁那年,师父将我带回营地闭关一年,再后来,我就到了殿下身边。”

叶明净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每年年终比试,见到的人都一样吗?”

计都:“不一样。每年都有不见了的人。”

房间里再也没有了声音。

叶明净吐了口气,瞧?人人都比她悲惨。她拥有幸运之极的人生。所以,付出婚姻和爱情做代价也是应该的。

心,终于平和安逸。

第一百一十六章 顾家

京城,  武成伯府。外院书房,院门紧闭。“噗——  噗,空气中传来一声声扎实的闷根击打声。顾朗咬牙趴在院中的一张长凳上粗大的木根狠根的击打在他的后背、臀部。暗红色的血迹从深青色的衫下渐渐渗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

武成伯顾缉亲自持棍,边打边计数。六十下后,他放下棍子扔到一边,掏出手绢擦了擦手,再漫不经心的塞回袖子 :“ 今天是最后的六十,  你这一百二十下军棍的受罚就算完了。”

耳边传来院门打开的声音,顾朗难堪的闭上眼睛。

“ 夫君 !”三夫人袁氏惊呼着冲进来 ,“ 夫君 !” 连连呼唤。

武成伯夫人站在院门外,强忍住心底的欢喜。僵着脸道:“ 老三媳妇,乱嚷什么呢?还不让小厮们把老三抬回房去照料?”

袁氏终于回神,朝站在一边的顾缉福了福,吩咐身后跟着的几个小厮:“… 快,把三爷抬回去。“

四个小厮分别驾着长凳的四条腿,将顾朗抬出院子。袁氏跟着离去。

顾缉皱着眉凝视走远的一行人,转头对顾夫人道 :“ 你,去挑两个清秀温柔的丫头,灌了绝子汤后给老三送过去。让他收房。”

顾夫人先是狂喜,随后又有些不满:“  罐什么绝子汤?老三现在连个孩子都没有,何不趁这机会添两个?“

顾缉双目猛的一寒,阴兀的看向她,眼中带着说不出的阴冷。顾夫人立时打了个寒颤,结结巴巴:“  我,我知道了。一定,一定灌。”说完,再也不敢多看顾缉一眼,两只脚急速交替后退,飞一般的离开了院子。

顾辑眼中的阴冷散去 ,一丝疲惫不经意的爬上眉梢。他在院中站了一会儿,唤过家丁 :“ 把地上的血迹清理干净。”

后院内宅,三房院门紧闭,丫鬟们屏声静气的小心做着手上的工作。眼神不时瞥过紧紧关着门的正房。

房内,一个服侍的下人都没有。袁氏打了温水,褪下顾朗身上的血衣,用干净的巾帕替他擦洗伤口。

“是我连累了你。”看着刚养护好的伤口又变得血肉模糊,袁氏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顾朗摇头 :“ 与你无关。”  这不是安慰话,是真的和她无关。

袁氏满心自责,动作轻柔麻利的替他摸上药膏,再用干净的细纱布裹好。

顾朗见她弄妥当了,道:“送我去书斋吧。”

袁氏知道自家的夫君不习惯在丫鬟成群的后宅居住。事实上她也很不习惯,便道:“  夫君,妾身也去书斋照顾你吧。”

顾朗叹了口气:“  你不能住在书斋,那样父亲会更加不满。”

袁氏咬唇。自从她嫁到这里就事事受人嘲笑。真正照顾她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夫君,另一个就是公公武成伯。很显然,她如果想继续在这个家中生活下去,就不能惹武成伯不快。

袁氏眼神落寞。顾朗安慰她 :“ 你再忍忍。等将来分了府就好了。”

你不用安慰我。”袁氏擦擦眼晴,“  公公婆婆身体康健,咱们哪能轻易分府?”

顾朗轻声道:“  你相信我。”

父亲当日失望的斥责一直在他耳边回响。这几日他早已将事情反反复复的想了个遍。是他本末倒置了,只有在外面拼出地位和荣耀,家中妻子的日子才会好过。诰命、分府、宅邸 .….. 这些都会有的。他已经完全想明白了。

顾朗去了书斋后,顾夫人带着大儿媳,气势高昂的来到三儿媳院中。身后跟着两个相貌清秀的丫鬟,十六七岁的年纪,粉嫩的肌肤如同花瓣般娇艳 ,全身洋溢着青春和健康。

“老三媳妇。这两个丫头是伯爷吩咐特意拨给老三的房里人。”顾夫人皮笑肉不笑,重点突出伯爷吩咐四个字,“老三养伤住在书斋里,就让这两丫头去伺候好了。”

袁氏脸色雪白。顾朔的妻子看似关切的挽了她的手:“  弟妹这是怎么了?手冰凉的。”随后又掩口而笑,“  我知道了,定是心里不痛快是不是?弟妹呀,咱们这样的人家可不是那小门小户。将自家男人看的贼紧是不行的。”她语重心长的道,“  做正妻的得贤惠太度。不过是两个丫头,不值当往心里去。”她越说心里越痛快。顾家三个嫡子兄弟,哪个不是房里放着四五个人。就连老爷身边也有一个伺候的姨娘。偏就这个老三媳妇,仗着新婚独霸丈夫,她们早就看不顺眼了。现在可好,大家都一样,看她还怎么神气?

顾夫人也是心下大快,唯一不满的就是这两个丫头被灌了药。不过顾辑的命令她从来不敢违背,也不敢阳奉阴违。因为那个后果可怕。想到这里,她心头又郁闷起来,哼了一声 :“老三媳妇,既然嫁到了顾家,就要守顾家的规矩。别让满京城的权贵看笑话。这两个丫头你着紧着安排。”说完再也不想在室内多留一步,拂袖离去。顾朔的妻子赶紧跟上。

袁氏眼睁睁的看着眼前的这两个丫头,心头的怒火几乎将她烧化。她阴沉着脸,对两人道:“  你们跟我来。”带着她们向书斋方向走去。

刚走了不多远,就遇上了朝她院子方向而来的二嫂顾朋的妻子。这位二嫂笑容满面:“  呀!弟妹这是往哪儿去呀?我正要找你。”

袁氏绷着脸行了个礼 :“ 二嫂。”

二嫂子笑嘻嘻的瞥了两眼她身后清秀的丫鬟,凑近了悄声道:“这两个,是不是娘送来,要给三弟收房的?”

袁氏冷冷的看着她 :“ 二嫂有话就直说吧。”

“ 哟,看你这样子。”二嫂子不屑的啧啧嘴,刚想讽刺两句,突然又想起自家夫君说的要拉拢老三的话,遂压下心头不满。神秘兮兮的道 :“ 弟妹,我是来给你送信的。娘送了这两个丫头来,除了让收房,可还说了什么别的?”

袁氏面无表情的摇头。二嫂子凑到她耳边,越发压低了声音:“我就知道她们会瞒下。我跟你说,这俩丫头都被灌了绝子汤,根本就起不了什么风浪。你不必严防着,最后反而落了口舌。”她笑盈盈的瞅她,“怎么样还是你二嫂子想着你吧。那一位… ”她不屑的朝世子院落方向撇嘴 ,“就知道幸灾乐祸,什么时候关照过自家兄弟?我们二爷就不一样了。这事,可是二爷从母亲上房好容易打听的…  ”

她喋喋不休了很久,将顾朋说成了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好人,足有一炷香的功夫。无奈袁氏太不捧场,不光回应的话欠缺,脸上也一直面无表情。二嫂子十分无趣,觉得老三媳妇太不识好歹。

摆脱了唠叨的顾朋妻子,袁氏终于到达顾朗的书斋,将两个丫头交给顾朗的贴身小厮。自己独自进了内室。

“你怎出来了?”顾朗趴在凉榻上吃惊的看着自己的妻子,“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袁氏语气生硬的将顾夫人送了两个丫鬟,以及这是武成伯的意思,两人被灌了绝子汤一事说了一遍。

顾朗若有所思。看向妻子:“  你是不是还有话说?”

“ 没错!”袁氏觉得自己再忍受下去就要爆炸了。她受够了这种权贵家的虚伪,很直接的吐出心头的压抑 :“ 夫君,我可以忍受婆婆的苛责,大嫂的蔑视、二嫂的虚伪,四弟妹的无礼,下人们的刁难,夫妻间还要分了院子居住。这些我都能容忍。你在外拼杀,我会像我娘对我爹一样在家中安守,生儿育女,让你无后顾之忧。无论你显贵或是贫穷,我都会一心相守。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你不能有别的女人。哪怕她很可怜,哪怕她不能生育,都不可以有。如果你做不到,就和我直说,我们和离。”

“ 和离?”顾朗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 就为这个?”

“ 这很重要!”袁氏凝视着他,眼眶泛起雾气,“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我的心会很疼、很疼。我不想心疼而死。所以我要和你和离。就只有这一点,其它的,什么委屈我都能忍受。”

顾朗面色凝重:“  你可是认真的?要知道,这人是父亲下令送来的,又被灌了绝子汤,父亲的意思很明白。他还是维护你的。”

“那又怎么样!”袁氏终于崩溃,声嘶力竭 ,“ 这不是我想要的!你们权贵家高高在上,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又不是我们家哭着求着上杆子嫁过来的!我爹也是为国效忠,堂堂正正伤退反乡的忠良。我家就算日手过的穷些,好歹和和美美,家人一条心。是!我嫁到你家就该守你家的规矩,我守,我什么都守。就这一条,我永远不能同意。我就是这样的人,你看着办吧!”

顾朗看了她半天,黯然闭目,长叹一声:“  你让我想想。”

“行。你慢慢想吧。”袁氏擦擦脸上的泪水,正色道:“  我知道我的脾气不好,性子倔。这事,我不是说着玩玩的,我想了好多天了。也许我真的不适合这里。和你和离了,我就回岳州去。我们那村里没这么多讲究,都是一男一女两口子过日子。忙时种田,闲时打猎。也许我本就不该到京城来。那此下人们说的没错,我本就不配这里。“

第一百一十七章 动向(一)

太阳悄然落山,晚霞的余晖给天边映上绚丽夺目的光影。顾朗趴在凉榻上,看着最后一丝夕阳消失在窗边。他还记得他小的时候,生活在凉州,晚霞的余晖中,城内的商贩们会加紧了吆喝,赶着卖完剩余的货物。母亲牵着他的手在街市上选购便宜的蔬菜。裹饼的香味阵阵扑鼻。那时,父亲还不是武成伯,只是常驻边关的一个将领,母亲是当地人,瓦刺人在城外袭击百姓,其中就有外祖父一家,是父亲从带兵赶走了瓦刺人。救下了母亲却没能救下外祖父和其余的家人。

孤身一人的母亲就和父亲往在一起,他六岁以前一直生活在凉州。一直以为父亲和母亲和伙伴们的父母一样,是夫妻。凉州城里的那幢不大的宅院就是他们的家。虽然父亲偶尔在过年的时候会消失一两个月。

这一切认知,在六岁那年全部改变。他和母亲跟着父亲回到京城,那时他才知道母亲不是父亲的妻子。而他也不能叫母亲为“娘”。他要唤另一个用冷冷的目光看向他的女人为“母亲”。而这个家里不宜两个嘲笑鄙视他的哥哥,一个朝他身上扔石子的弟弟。

一年后,父亲再次出征,他和母亲留在了京城。然后…

顾朗打了个哆嗦。他一直不知道母亲是怎么死的,只知道有一个下午他在花园里挖蚂蚁玩,回来后就没见着母亲。再后来,看见的就是被湖水浸泡肿胀的尸体。他从小习武,又在凉州那样的地方长大,有着野兽一般的直觉。从母亲失踪起就在府中开始东躲西藏,偷厨房的剩菜吃。再后来,老伯爷,他的祖父找到了他。

又过了两年,他去了威武马场,从此只在过年那几天回到府中居住。

其实他和袁氏一样,都非常不习惯这座宅邸。在这里,他同样像一个不知所措的陌生人。他又想到了去岳州袁家接亲时,袁家人的热情、和美。他的岳父,他小时候在凉州曾见过的,也是个倔脾气,却从来不会耍心眼…

顾朗静静的闭上了眼睛。他一直想有一个真正的家人。原先他以为自己得到了。现在,他却不敢确定。袁氏留在这里是否真的会快乐?

小厮走进来,替他点燃灯火:“三爷,夫人下午送来的那两位,您看怎么安排?”

顾朗冷声道:“关在厢房里,不许外出半步。不然,别怪我不客气。”他的那位嫡母也太心急了。现在就把两个丫头送过来。照顾他?照顾他什么?让那两丫头看他身上被打的伤口吗?人是她挑的,天知道会不会将他现今的窘状传出去。况且,书房这类地方,怎么能有外人的奸细?

同一时间,皇宫,宣明宫。谭启接过一个太监送来的折子,匆匆走进室内交给承庆帝。

八百里加急,写折子的人是江苏布政使裘方平。

承庆帝打开奏折,刚看了几行,嘴角就不自觉的弯出上翘的弧度。

等看完了,他不禁哈哈大笑:“好!说的好!不愧是朕的女儿!”快意的将折子丢给谭启,“你也看看。”

谭启快速的浏览过,眼睛盯着“储君不应有夫”停了两秒,笑着拱手:“恭喜陛下。”

“不错,这是喜事。”承庆踌躇满志,“这样一来,格局就变了。三个书院走下来,这事不成也得成,不服气的,自有人去和他们吵。三纲五常。这下,连都察院的御史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勋贵和文人闹的越厉害,朕这里就越清静。对了,明天不上朝。”他沉吟片刻,“明儿一早就去宣方敬,还有董学成、廖其珍,礼部的人,全都给朕早早的叫来。”

“是。”谭启应诺,又问:“陛下,那您今晚…”

承庆帝想了想,心情实在是太好。于是道:“去长春宫,瞧瞧安妃去。”兴致勃勃的起身。

安妃没料到皇帝会上她这儿来。虽说她的女儿现在是储君,但在后宫中,承庆帝似是故意冷落一般,看从叶明净搬去东宫,就再也难得来她这里了。三个月能有一次就不错了,过夜是根本没有的事。故而在后宫中,薛皇后仍旧是说一不二的主。

好在她原本就想的开,只要她的女儿还平安活着,她就很满足。再说,在后宫沉浮这么些年,她早就不指望皇帝的宠爱了。如今她的吃穿用度都是上等,宫中除了皇帝和皇后,她不需要讨好任何人。日子比以往任何时候过的都逍遥。

承庆帝来的时候她正靠在床边看话本小说,这是女儿搜罗了孝敬她的。听见皇帝来了,连忙穿了鞋去迎接。然后就看见了满面春风的承庆帝。

“看什么书?”承庆帝随手拿起,看了两眼后发现是志怪小说。笑道:“原来你这么大胆,不怕鬼?”

安妃动手替他更衣,随口道:“臣妾又没做亏心事,怕什么鬼?再说了,要不是鬼神保佑,净儿哪能平安长大。”

承庆帝一时仲怔,半晌后喟叹:“你说的没错。”穿了中衣靠在床上,手下无意识的翻着书,问道:“朕记得你老家在余杭吧,娘家还有什么人吗?”

安妃愣了愣,答道:“没了。臣妾自幼丧父,母亲也早逝。臣妾是跟着祖父、祖母长大的。后来,臣妾就进了宫。”

她这么一说,承庆帝也想起来了。安妃姓姚,祖父一把年纪了才在地方上做到五品同知,他还记得年轻时曾问过安妃为什么进宫。她说是因为祖父年事已高,想给她找个依托。他那时三十来岁,看着十七八岁的安妃就如同孩子。没什么心眼,傻乎乎的一根筋。心一软就给了个封号。没想到,竟也走到了今天。

“朕记得你祖父过世时家里来人报过丧。应该还有叔伯和族兄的吧。”他似是无意的问道。

“啊!”安妃慌忙摇手,“不能去找他们,他们都是贪得无厌的人。当初祖父就告诉过我,无论在宫里过的好还是坏,都不能去联络他们,幸好他们那次看着我不得宠,后来就再也没来过。”

她一脸慌乱,承庆帝又好气又笑,喝道:“笑话!你不联络,他们就不知道你了么?现在朕还在,事情又不太明朗,所以没有打你的主意,将来只要册封了太后,天下人都会知道你出身哪里。”

“太后?”安妃如同五雷轰顶,连连往地上干啐:“呸,呸!皇上,不可说这等不吉利的话。”手拼命的乱挥。

承庆帝先是一愣,随后醒悟,眼中多了几分叹然:“你呀——!”

第二天一早,方敬等人早早的就接到了宣召,来到南书房。承庆帝比他们更早,坐在主位上,递给他们一本折子:“这是昨晚送来的。内阁想必也有抄录。诸卿看看,然后说说见解?”

方敬等轮流看了内容,心头皆是一喜。新任礼部尚书严守正看了看内阁诸人和皇帝的脸色,拱手大声道:“陛下,臣以为,太女所主极是。世间之事本就应当以三纲五常为领。储君实不应有夫。”

方敬也拱手:“陛下,臣也是这样认为的。”

董学成、廖其珍皆无意义:“臣等以为理当如此。”

很好,承庆帝微笑着点头:“那这事就明天放到朝会上议一议,通过后,礼部就可以拟定封号了。”说完,他大有深意的看了严守正一眼。严守正心头一突,立刻领会了意思。决定回到礼部就拟封号,参照太子诸妃的品级,将男子各个等级的封号全都定好。

这一天的京城,注定是暗潮涌动。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某些消息灵通的人家很快也接到了江南来的急报。下午时分,晋国公夫人求见皇后。

薛皇后在昭阳宫接见了她,听了杨氏如临大敌的转述后,她低头饮茶,杯子遮住了微微上翘的嘴角。

笑话!但凭有些脑子的人都知道。皇后,无论是男是女,名分上都在太后之下。真要是皇夫,她还嫌棘手呢。那个位置,只要保证是薛家人就行。皇后,哈哈!真是再好没有了。

于是她放下杯子,微微蹙眉:“嫂子,这是朝堂上的事,我身在后宫,不宜多问。”

“可这也是后宫的事啊!”杨氏焦急的道,“这夫和不是夫,对太女的影响力可不一样。”

薛皇后为难的道:“嫂子,若是我以后宫之主的名义插手,就是说这事是后宫的事。可太女若是有丈夫,便如同公主的驸马一般,不属后宫管制。这世间哪有母亲管制女儿丈夫的事?”

这是一个逻辑圈套。杨氏顿时语塞:“这…”

薛皇后稳稳当当的扇了扇团扇,深觉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