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我只是把你当弟弟。我从小就想有一个弟弟，看到别人都有兄弟姐妹，我忌妒死了，我连个表姐弟都没有。所以你和你妈搬来以后，我妈说让我照顾你，我就把你当亲弟弟一样了。你明白吗，我们之间不能有爱情的，那样太奇怪了。
看着夏奈留在字条上的话，余坚觉得自己很荒唐。怎么会爱上夏奈呢？是自己太寂寞了？二十几岁的时候，不一定非要有爱情的吧？
夏日烟花
01
有的人走进你的生命里，最多是让你明白了一些道理，蹉跎了一段光阴，之后彼此再无联系便可渐渐忘记。有的人，走进你的生命里，就成了你生命的一部分，即便分隔多年，久无联系，却总是会不经意地想起，想起的时候心头还会有一丝委屈。你知道这一生，不管多刻意，都无法将其从心头抹去了。
02
夏年二十一岁的时候认识了十八岁的卓尔，疯狂地喜欢过对方一阵子，许诺过对方天长地久，也幻想过可以一直相亲相爱下去，却终究敌不过造化的捉弄，轻言了分手。之后一晃七年过去，七年里彼此虽然还惦念着对方，却很少联系。偶尔联系一下，总是发现自己单身时对方在热恋，自己热恋时对方单身了。即便这长长短短的感情都不是那么重要，但恋爱时的心情终究是单身时不能理解的。于是眼看着彼此渐渐长大，却好似永远也走不到一起了。
七这个数字夹在八和六这两个吉利的数字之间，不上不下，不前不后，像是一场劫难。七年后，夏年二十八岁，卓尔二十五，他们再一次相遇。
仲夏时的机场，人潮汹涌，夏年早早地就等在出口，努力做出一副平静的样子，暗暗地对自己说，这不是久别重逢，不要再像以前那样狂热，让一切都平静自然地进行吧。皎皎者易污，感情也一样，唯有平静才能久远。
可是手机里跳出行李被耽搁一时不能出来的消息时，夏年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他是这么渴望再见到卓尔。
然而卓尔已经变得有些陌生，从装束到行走的气质，都变成了一个全新的人。即便夏年还是能在人潮人海中一眼认出她，却再也不像初见时那样，觉得她就是他的。夏年甚至觉得有些沮丧，这么多年过去，太多一起成长的人变得面目全非，连他心底最疼爱的卓尔，也变成了他没有想象到的样子。而他自己，好像一直都没有变。
第8章 爱情是我喜欢你的时候你也喜欢我(8)
夏年曾经幻想过他们再次相见的情景。他想他应该会习惯性地抱住她，她也会在他怀里倾诉这七年里的委屈。然而真的相遇了，七年的光阴便似一层膜，接过卓尔的行李，一起走出机场的时候，尽管不愿意承认，却也不得不接受彼此给予对方的那一份本不该有的客气。
03
卓尔从小到大异于常人的地方有很多，最让夏年印象深刻的是她从来不穿袜子。就像夏年不喜欢穿内裤一样，但又和夏年的情况不同，夏年只是不喜欢，卓尔是根深蒂固地排斥。
回城的机场大巴上，互相言不由衷地说了一番对彼此生活的城市的浅显印象之后，终于进入了正题。七年里各自经历了什么，才是两人心里真的想知道的。
十八岁那一年，因为忧郁症，卓尔在意识混乱的时候和夏年谈到了分手的问题，之后两人便在泪水和争执之中纠结着。直到任性的夏年轻易地将爱的标签从心上撕毁，像撕掉食品上的保鲜膜一样容易，撕掉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还会需要对方。轻狂的年纪里太过于黑白分明，好像不能爱了，便只能恨。
后来的夏年有些自暴自弃，不断地去陌生的地方，和形形色色的人相爱。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得而复失的经历越来越多，夏年虽然还是当年那个天真幼稚的傻瓜，却再也没有当年的激情和傲气，所有的激情和傲气都被用来应付各式各样的感情了。虽然只是七年的时间，却已经掏空了夏年心里所有的向往，他不止一次地想到死亡。
卓尔却是另外的样子。七年的磨难，让忧郁懵懂的卓尔变成了一个内心和外表都足够强大的姑娘，萌妹子变成女王的感觉。
他们聊到刚刚分开时的经历，确定分手后不久，卓尔独自一人选择了一座离家很远的城市读书，遇到了一个正值更年期的班主任。当她得知卓尔从来不穿袜子时，比校长看到有学生把头发染成五颜六色还要震惊。她自己去买了一打袜子，递给卓尔，强迫卓尔当着众人的面穿上，对卓尔穿上袜子之后身上起的红斑和卓尔满眼的泪水视而不见，并且隔三岔五还要到班上撩起卓尔的裤管检查卓尔是否听话。
后来遭遇的磨难要比这些复杂得多，卓尔却先选了这些轻描淡写的来说，连卓尔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遇到再让人愤慨的事，卓尔都觉得是自己的选择，怨不得别人。而夏年却觉得，卓尔遭遇的一切伤害，都是自己当初轻言离开造成的。但是那些毕竟已经成为往事，再内疚也改变不了已经造成的伤害。当下和未来的生活，才是他们真正需要好好谈谈的。
关于未来，夏年有很多种设想，比如和卓尔在一起，找一个偏僻的小岛，过两个人的生活。他们捕鱼捉虾，生一群孩子，再养一群鸭子和牛羊，在每个日落时分拥抱接吻。
再或者就生活在城市里，和彼此的家人一起，每天按时上班下班，业余时间喝喝茶、打打麻将，一大家子人在一起吃饭，其乐融融。有长假了就来一次长途旅行。
然而夏年想得更多的，却是另外一种。那就是孤独一人，行走在茫茫的旷野中，过去的那些人早已将他遗忘，卓尔也将他忘掉了。
很不幸，卓尔也觉得，夏年可能会过上最后一种生活。而卓尔呢，会像夏年设想的第二种生活那样，出国留学，归国工作，结婚生子，陪伴父母，终老此生。只是携手同行的人，并不一定会是夏年。卓尔已经长大了，见识过太多太多的人，她的心里，已经不是一个小小的夏年可以填补的了。
04
夏年总会想起很多年前，一句“乖，抱抱”就可以安抚卓尔一个长夜。如今长大成人的卓尔，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夏年想带她看一看这座他生活了多年的城市，却总是遭遇卓尔茫然无感的眼神。
有人说如果是涉世不深的妹子，你要带她去看尽世间的繁华，如果是历经沧桑的妹子，你要带她去坐旋转木马。夏年有意想带卓尔去游乐场找回一颗童心，卓尔却以一句懒得出门回绝了夏年。
两个人待在房间里长聊，聊各自遇到的恋人。这些年和夏年在一起过的女孩，大都是一个类型的，单纯美好相信一切。而卓尔遇到的人则形形色色，且多明精明世故，导致卓尔也变成了一个世事洞明的人。若不是她心里还存着善良和爱，夏年都要怀疑这还是不是自己当年那么喜欢的卓尔了。
卓尔更喜欢的消遣方式是在咖啡馆里喝茶看书，消磨一个下午，然后到酒吧灌酒度过大半个长夜，剩下的时间就陷入长眠。这样看似轻松闲逸的生活却最容易累坏人的身心。身体毁了还好说，心老了就无药可解了。
卓尔还学会了抽烟。看着一根根白沙在她嘴边燃尽，夏年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如果说伤心的话，更多的应该是自责。他想如果自己当年不那么任性，一直陪在卓尔身边就好了。这样的念头只该深藏在心里，说出来就变了味道。说出来，卓尔就立刻回击，当年就算你待在我身边，我也一样会变成这样。这样的话，让夏年有种自作多情的感觉。
和卓尔久别重逢后的第一个晚上夏年做了一个梦，梦中夏年一直在和一头长着又长又硬的犄角的黄牛周旋。夏年手持匕首，闪转腾挪，最后被牛逼到了一个角落，感觉必死无疑的时候，他醒了。意识到这是一个梦的时候，夏年去查梦的寓意，竟然是暗指一夜情。夏年不愿意把这个梦往他和卓尔的关系上引，事实上卓尔也打算多待一些时日陪夏年。可因为这梦，夏年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忐忑，觉得他和卓尔的关系，或许真的像一夜情一样短暂脆弱。
05
夏年终于说服卓尔离开房间到外面和他逛一逛。炎热的夏天夏年也更愿意躲在家里的，可是想到卓尔不远千里而来，如果每天只是待在房间里和她聊天，实在让夏年有些过意不去。虽然这座城市并没有什么能让人眼前一亮的地方。
他们去逛了博物馆和一些公园，卓尔更想去酒吧之类她以前常去的地方，被夏年禁止了。夏年希望她能够远离过去的那种生活，虽然他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强硬地要求她去做什么了，可是内心深处，他还是希望卓尔能够顺着他希望的方向成长。
其实博物馆和公园这些地方，更像是七八十年代的人喜欢逛的。在王小波的小说里，夏年经常可以看到年轻的情侣在这些地方约会。到了二十一世纪，年轻人已经习惯待在各种吧里了，新型的休闲娱乐方式把过去那一套甩得远远的。所以在公园里漫步的时候，夏年觉得自己的青春以及他和卓尔过去的恋情，也都像那些老套的娱乐设施一样被甩得远远的了。带着这种悲伤莫名的情绪，他和卓尔逛遍了这座城市的大小街道，结果是夏年被晒得更黑了，卓尔有几次差点中暑。有一次他们一口气走了十几公里的路，彼此都没有说累，还觉得很开心，结果第二天两个人小腿都酸得抬不起来了，歇息了两天才好。
06
有一些心里话，夏年想告诉卓尔，可因为面对面的缘故，他不好意思说出口，于是就写在纸上。夏年在纸上写：
卓尔，我们很快就要分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虽然再远的距离也抵不过一张机票，可是你知道的，如果心被隔开了，那就是在一起，也无能为力。
我现在就有一种心和所有人隔开了的感觉，没有一个人肯定我，或许有，但那些总让我感觉是虚情假意。我希望给予我肯定和鼓励的那些人，总是在批评我、指责我、教育我。连你也一样。我曾经以为你会一直依偎在我的怀抱里，可是你终究也长大了，变得独立强大，已经远远超过了我。这些日子的相处你想必已经感觉到了，我内心变得非常脆弱，说好听点是无欲无求，说难听点就是觉得活着没有什么意思。我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于是总是想到轻生，可若是随便随便就死了，又觉得不甘心。
我知道对你说这些没有什么用，可是我已经想不到这些话还能对谁说了，没有人愿意听我说这些。他们都希望看到朝气蓬勃的我，看到被荣光环绕的我。我内心的苦楚没有人愿意听，他们也不明白我有什么可悲切的。或许你也不明白，但我想你也许可以静静地听，也许可以听得懂。
我只是需要一些关心罢了。虽然对一个大男人来说，这样的需要显得有些矫情。我也一直在寻求让内心变得强大的方法，可是好像适得其反又好像走火入魔了。我以前渴望得到很多东西，或者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这些年来我终于让自己的欲望不那么强了，可同时也觉得没有渴望的人生是多余的存在。
卓尔看了夏年的话，思虑了好久，也把心里话写在了纸上，交给了夏年：
你或许觉得我能够拯救你此刻羸弱不堪的内心，殊不知内心这种东西，和物质不同，能够救你的，只有你自己。若你自己不想振作起来，那么多少人关心你，都没有用的。或许你需要经历更多的磨难。不过我坚信你能挺过来，我相信未来有一天，你会骄傲地出现在我面前，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优柔寡断、郁郁寡欢。
07
虽然来时并没有想过告别的日期，甚至想过长相厮守下去，可终究是时过境迁，已经到了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的地步，也只能是在合适的时机告别。或许以后会有更好的时机相遇，那时候彼此都成为了更好的人，或许就可以把手言欢，彻夜不眠了。
说到彻夜不眠，两人也确实有过几次通宵达旦的长聊，但是夏年并没有把积在心头多年的话说出。他曾经是打算等卓尔来了，把所有的话都说尽的，却没有想到还是做不到。若卓尔有长相厮守之心，夏年觉得自己便有了努力奋斗下去的信念。可惜对于未来的生活，卓尔一直没有肯定的答案，轻描淡写地讲着往日的种种。未来可能会有的种种变化让夏年也觉得自己若执意要一个答案，无异于作茧自缚。
夏年更愿意讲一些冷笑话给卓尔听，卓尔也喜欢简单快乐的夏年。虽然夏年这些年的想法没有多大改变，可喜欢的东西渐渐从浅显变得复杂，变得卓尔无法理解了。夏年说他一个人的时候，常常坐在阳台上，冥思苦想。这样做的结果常常有三种：一时想得要疯掉，因为想不通；二是想得很开心，因为想明白了之前很久都不明白的一些事；更多的时候是第三种情况，那就是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因为夏年忘性太大，想着想着就忘记了自己在想什么了。
在和卓尔重逢之前，夏年曾经以为自己会像许多人一样，接受世俗的规则，平凡地度过一生。最多会像《月亮和六便士》里的主人公一样在中年时响应内心的号召，放弃一切到南太平洋和土著人一起生活。
和卓尔重逢之后，夏年发现这世上连可以陪他度过下半生的人都没有，他希望的那种纯粹的精神上的生活没有人可以和他共度。人类进化了千年，女人们的需要还是那些漂亮的妆容和衣裳以及朋友们艳羡的目光，女人们没有办法像他一样只有书本和旅行就满足。她们不能忍受穿破旧的衣服，住简陋的房子，坐颠簸的汽车，即便可以忍耐一时，也无法忍耐一生。
夏年曾经觉得卓尔会是那个人。夏年曾经觉得自己战胜了世俗的眼光，可以不顾一切的流言蜚语，就已经是胜利了。却没有想到这胜利的代价是孤独，他找不到一个可以和他一样不顾世俗眼光的伴侣，他只能孑然一身了。
临别时夏年带卓尔去江边看烟花。美丽耀眼的烟花在夜空中升起跌落，像人生也像爱情，却比人生和爱情都要短暂。有些东西真的逝去了就不会回来了。夏年还记得卓尔当年和自己说到分手时，自己心里满满的恨意，如今再次告别，一切都释然了。爱或许还在，恨或许也还在，只是再也没有当年那种浓烈的感觉。或者人生就是该这样，淡淡地就逝去了。
卓尔离开后的第二天，夏年收拾行李打算离开这座生活了多年的城市。出门时一股凉风迎面吹来，顿时让夏年有种秋高气爽的感觉。这炎热的夏天，也是一样的短暂。
黄瓜岁月
陈宇低着头走在高高的围墙下面的阴影里，脚步懒散，斜挎着一个洗得有点褪色的单肩包。他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假如我可以控制时光就好了，跳过无聊的日子，让快乐的日子无限期地延长。
唐浩然骑着自行车从陈宇身边驶过，并没有停下来，只是飞快地说了一句：已经迟到了，你小子还不快点。
陈宇哦了一声，缓慢地抬起头，已经只能看到唐浩然模糊的背影。抬头的一瞬间，陈宇看到了树枝上鲜嫩的绿叶。已经是初夏了，陈宇却觉得周围仍有一丝冬天的凉意。迟到五分钟是罚站，迟到半节课还是罚站，与其早点去被罚站，不如等第一节课上完再去。这样想着，陈宇走得更慢了。
终于到了学校，第一节课果然已经上完，同学们有的出去了，有的趴在课桌上发呆或者玩笔。陈宇把单肩包扔到座位上，然后和同学们一起爬在教室外面走廊上的扶栏上望着热闹的校园发呆。他们的教室在六楼，整座教学楼也只有六层楼，站在走廊上可以看到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和近处低年级同学跳动的身影。如今在操场上活跃的大多是低年级的同学了，陈宇已经是大三，即使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去疯癫了。
枯燥的哲学课上，陈宇单手支着下巴，让自己半眠的状态不那么扎眼。唐浩然的座位依旧空着。真可笑，这小子每天急匆匆地离开家，却并不是来上学。他在做什么呢？陈宇天马行空地想着，周围的一切好像与他毫无关系。直到老师的粉笔头落在鼻子上，他才暂时停住了缥缈的思绪，调整一下坐姿，望着黑板，但过不了几分钟，他又开始支着下巴胡思乱想了。
第9章 爱情是我喜欢你的时候你也喜欢我(9)
大学马上就要结束了，陈宇前几天在网上看到一段话，说是大学没有谈过恋爱的人，是会被耻笑的。陈宇仔细想想，大学四年，如果不算青格的话，好像没有恋爱过。可是自己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谈过恋爱的呀，应该不会被耻笑吧，没准还会被敬仰。算了吧，往事不堪回首。陈宇把目光从唐浩然的座位上挪到头顶慢悠悠的吊扇上。可恨这些吊扇，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破烂货，只会浪费电，调到最高的转速，也感觉不到风。
放学后，陈宇回家吃饭，依旧是那条围墙边的小路，依旧是一个人走。以前和他结伴回家的同学，一个留在学校吃饭，另一个去太平洋对面的国家念书了。妈妈也说过他好几次，没必要每顿饭都在家吃的。可即使是带足了饭钱，陈宇还是会准时回家，妈妈不在家，他就自己做饭。在哪里吃饭，吃什么菜，对陈宇来说一点也不重要，他只是想尽可能地多给自己一些独处的时间。
陈宇有抛硬币做决定的习惯，圆形的硬币被抛到半空中，旋转，在阳光下闪耀，最后落回掌心，然后一个不可动摇的决定产生。这是个寂寞的游戏，只适合一个人玩。青格抛硬币的姿势是最潇洒的，她可以让硬币在空中做不同角度的旋转，落回掌心后仍会旋转很久才停下来。每次抛起硬币，看着硬币在半空中旋转的时候，陈宇都会想起青格，想起她那潇洒的姿势、迷人的微笑，和在一起常说的那句话：你是喜欢看我呢，还是更喜欢看我抛硬币？
两者都有吧，陈宇在心里默默地做出回答。之前面对这个问题，他都是目瞪口呆地沉默。自己喜欢的人，真的也会喜欢上自己吗？想到这些，等到硬币砸回掌心，陈宇常常会忘了自己抛硬币的初衷是什么。
唐浩然每次来学校，都会带上一根翠绿的黄瓜，洗得很干净，不削皮。唐浩然的座位和陈宇的座位都在最后一排，彼此各占一端。可是每次唐浩然都要跑到陈宇的座位上，留半截黄瓜给他。陈宇是不吃这些黄瓜的，也不扔，久而久之，这些黄瓜就会风干掉，不知道哪天就会被某个打扫卫生的同学清理了。陈宇知道，同学们都称唐浩然和陈宇为“黄瓜少年”。
刚开始有“黄瓜少年”这个称号的时候，青格还没有去加拿大，黄瓜那时候要分成三段，青格是“黄瓜少女”，自然要吃中间的部分，两个黄瓜少年就分别吃两端的部分。那时候青格的座位刚好也在陈宇和唐浩然之间，但不是最后一排。他们三个的座位连上线的话就是一个标准的等腰三角形，就像他们三个的关系。
那时候陈宇是很喜欢吃唐浩然带来的黄瓜的，那时候唐浩然很少旷课，陈宇也很少迟到，分离在他们看来是很遥远的事情。青格走后，唐浩然依旧带黄瓜来，只是不再分成三份，问其原因，答曰浪费。于是陈宇拒绝吃自己那部分，他说，就当作想念青格吧。
陈宇的记忆里好像只有夏天，夏天的相识，夏天的分别，还有夏天里各式各样的水果和冷饮。大一的夏天，放学后，陈宇不会那么早回家，青格也不会。唐浩然骑着自行车，前面坐着青格，后面坐着陈宇，一摇一晃挣扎着行驶在干燥的马路上，一次也没摔倒过。偶尔有洒水车经过，来不及躲闪，常常要被洒上一身水。但只要车子不倒，他们的笑声就不会断绝。
坐在后座的陈宇，常常会想骑着自行车是什么滋味？那时候青格坐在前面，等于坐在唐浩然的怀里。在去往河边的那条不算长的路上，青格的头发不知道要抚摸唐浩然的脸颊多少次。而陈宇呢，只能看到青格腰际雪白的皮肤和小巧玲珑的耳朵。简直太不公平了。
一开始，我们是怎么相识的呢？有时候陈宇会想不起来，这时候就得去找黄瓜，只要闻起黄瓜的味道，往事就会一幕幕地在脑海里浮现，一如从前。那是开学典礼的时候，他们三个都迟到了。陈宇是步行，本来就不喜欢热闹的他，觉得迟到了也无所谓。唐浩然骑自行车，青格是坐爸爸的轿车。他们的交通工具和穿着分别代表了这个学校三个阶层的学生。无产阶级、中产阶级和资产阶级。
青格下车后就让爸爸走了，先是和陈宇打招呼，然后向唐浩然问好。唐浩然说开学典礼太枯燥无聊了，与其进去受罪，不如把时间省下来去河边玩耍。陈宇知道那条河，他曾经去过无数次，所以兴趣不大。但青格没去过，青格很想去，陈宇见美女要去，就也答应去了。那是第一乘坐唐浩然的自行车，自行车是唐浩然自己组装的，用的全是中用不中看的配件。陈宇一路上提心吊胆，生怕自行车突然散架，自己屁股摔成两瓣不要紧，把青格摔到唐浩然怀里就太让人郁闷了。
河水清澈见底，偶尔还能看见成群结队的鱼虾，河边的石缝里还有螃蟹。尽管现在农村家家户户都有洗衣机了，但上了年纪的老奶奶还是习惯把衣服拿到河边来捶打。陈宇他们捉完了鱼虾就帮着老奶奶洗衣服，玩得不亦乐乎。彼此之间从陌生人一下子就变成无话不谈的好朋友。陈宇他们就读的学校在郊区，河岸上有果园。他们玩了半天，回去的路上有些口渴，就停下车在路边的水果摊上买水果解渴。可是挑选了半天，除了黄瓜，剩下的番茄、草莓之类的都有破损，最后就只买了黄瓜。由于买得太多，到学校时还没吃完，于是他们留给同学的第一印象就是“啃着黄瓜的少男少女”。再后来，他们每次出去都买黄瓜吃，就算不外出，唐浩然也总能搞到黄瓜。据说吃这个可以美容可以减肥，吃不完就削成片敷在脸上。
陈宇咬了一口黄瓜，搬了个小凳子到阳台上，早上还凉爽的天气，到中午却有些闷热了，让人懒洋洋的。陈宇已经换上了短裤。楼下走过的女孩的衣着越来越清凉。下午是自习课，陈宇不想去学校了，在家复习也一样。离考研没剩几天了，父母也不再施加压力，而是关心起他的心态了。可是被压迫了那么多日子，一下子，谁能放松得下来呢。
青格是在大二的时候出国的，本来好像是要去布宜诺斯艾利斯，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去了宾夕法尼亚。这两者无论是哪个，对陈宇来说，都像是梦想一样遥不可及。尽管青格偶尔有寄信或者明信片或者小礼物来，可是，在陈宇看来，她已经是另外一个星球的人了，不应该再有联系。青格走后，唐浩然和陈宇的关系刹那间就僵住了。也是，若没有青格，或者他们俩从开学到毕业都不会有什么交往。只是唐浩然不逃课的时候还是会送上半截黄瓜，陈宇在厕所里遇见抽烟的唐浩然后还是会笑着拍一下唐浩然的肩膀，然后侧身而过，并不言语。
唐浩然和陈宇都是帅哥，青格离开后，不断地有女生想取代青格的位置，让两大帅哥围绕着自己。可是她们想得太简单了，他们三个之间不是一根黄瓜的关系。有一次，有个自以为是的女生买了个菠萝，削好了切成三份，自己吃一份，分别给陈宇和唐浩然各一份，结果被陈宇和唐浩然从六楼的窗户扔了下去，我是说把菠萝扔了下去。从那以后，他们所在的学校，男生拒绝女生的暗语统一是：菠萝。女生拒绝男生的暗语统一是：黄瓜。
某天深夜，一男一女相约楼下，见无人经过，男生曰：我喜欢你。女生曰：黄瓜。于是这段姻缘就算是告吹了。
青格曾经对着唐浩然和陈宇说：不管我到了哪里，都会不断地寄明信片骚扰你们，想忘记我，没门。可是一年多后，也就没有收到明信片了。唐浩然说：一定是被老外骗了。唉，我以后生了女儿一定不让她出国。
陈宇想，青格一定是到了没有卖明信片的地方，或者是到了没有邮局的地方。所以收不到明信片，不能怪青格。偶尔，陈宇会抬头望天，暗想，如果有云彩徘徊在自己的头顶迟迟不肯离去，那或许就是青格寄来的明信片。
陈宇偶尔会写一些字给青格，写在软软的宣纸上，写完后，并不去寄，闲置几天，或者烧掉，或者吃进肚子里。陈宇相信，那些未曾当面说出的话语，只要写在纸上，等上七天，青格就可以收到。这是属于他们两人之间的秘密。因为写那些字的时候，陈宇的脑海里，全是青格的样子。记忆里唯一的与冬天有关的场景，傍晚，青格一个人坐在操场边的篮球架下，啃冰激凌，吃冻酸奶，直到手指冰凉通红，手上的变色戒指从晶莹的亮蓝色变成很厚重的深黑色，才回教室，耳朵里插着耳麦，声音开到最大，趴在桌子上，不让人打扰。那是青格刚刚知道爸爸决定送她去国外念书时的状态。但是很快，青格就走出了那种状态。
无论如何，青格总是乐观的。她曾经说：我无法决定是否出国，可是我可以决定现在是吃黄瓜还是菠萝。菠萝虽然比黄瓜甜，可是我更喜欢黄瓜的味道。青格无意说的这句话，让陈宇一惊。陈宇常常在心里说，唐浩然就像是菠萝，我就像是黄瓜，黄瓜永远也没有菠萝甜。
可是，假如青格看穿了陈宇的心思，为何走的时候，连句惜别的话也不说？
那天青格在飞机快要起飞的时候，才给唐浩然发了短信。青格说。我走了，不用来送，假如以后你们俩还在一个大学念研究生，或许我们还可以在一起。
以陈宇的成绩考上研究生应该还可以，唐浩然是否去能考生研究生就不一定了，所以青格的短信与其说是一个承诺，不如说是一种鼓励。
手上的黄瓜吃完，陈宇起身去洗脸，清凉的水浇在脸上，让人精神稍稍有些振奋。可是那种感觉转瞬即逝，浑身照旧软绵无力。而夏天，才刚刚开始。
睡在茧里的青春
01
滑板、小说、唱片、新衣，在街上走了一圈，要买的东西好多，可是口袋里没有钱，只能摸一摸再放下，尽管是那么喜欢。
南宫步一个人蹲在街头，书包的背带断掉了一条。几个小时前他刚刚和人发生争执，眼角还有瘀青，头发也稍显凌乱。不过这些他都不在意，他蹲在街头不想起身，除了口袋里没有钱，不能买那些喜欢的东西之外，最重要的是，连他最最喜欢的宋芷柔，也不得不放手了。
只是想平平静静地活在这个世上，去追求一些喜欢的东西，为什么就这么难？南宫步想不通，怎么也想不通。遇到麻烦的时候他是不喜欢流泪的，只会抱着头冥思苦想。可这一次，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小时候遇到打不开饮料瓶、拿不到柜子上的食物之类的事情时，爸爸总是会说，等你长大了就好了。可是自己现在已经十八岁了，可以算是长大了，为什么不能解决的事情反而更多了呢？难道是自己长得不够大？可是多大才算是长大呢？哥哥已经二十五岁了，他的烦恼好像更多。如果越长大麻烦越多的话，那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越想越绝望，越想越极端，感觉脑袋快要炸掉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双有着长长的兔耳朵的鞋子，往上看，五颜六色的卡通袜子上面是雪白的大腿。冲这爱好和作风，没有站起身，南宫步也知道是谁来了。
02
“听说今天放学的时候，燕和约了一帮人找你麻烦了？”
“确切地说是他约了一帮人把我揍了一顿，而我没还手。”
“为什么不还手？”
“我答应过芷柔，再也不和人动手的。”
童颜最不喜欢从南宫步的口中听到宋芷柔的名字，偏偏他还叫得那么亲切。芷柔芷柔，如果不是这个宋芷柔，燕和又怎么会去揍他呢。可是此刻看上去南宫步已经非常惨了，童颜也不想再打击他，一句“你早晚会被宋芷柔害死”强吞了下去，换成了“我还是带你去上点药吧，你额头好像流血了”。
“不用你管。你在这里干什么？故意来看我的笑话？”
“我只是跑步路过这里而已。”其实哪里是跑步路过，明明就是一路跟来，但是怕被发现后无言以辩，特意就近买了新鞋子新衣服伪装了一番。
“既然是路过，为什么要停下来，而且还挨得这么近？你现在已经是大姑娘了，要注意和我保持距离。”
“我们从小光着屁股一起长大，我身上什么地方你没看过？我就是要离你近一些，让你看个够。”
南宫步虽然一脸嫌弃的样子，可是他并没有躲闪。他无法否认，尽管在他心里只是把童颜当妹妹，没有丝毫的男女之情，可每次和童颜说几句话，他就会感到心情愉悦。那感觉虽然和宋芷柔在一起的时候不同，但似乎要更轻松自在。
一点小伤，没必要去擦药，童颜自小看着南宫步摸爬滚打，虽然心疼他，可是也知道说不动他。当南宫步提出一起走走的时候，童颜也就没有再坚持去药店了。
他们很久没有一起走了。自从南宫家经济上出了问题之后，南宫步就觉得再和童颜一起玩，不是那么理所当然了，童颜家人看他的眼神也变了许多。
而且以前都是他带童颜去各种好玩的地方，买各种好吃的给她，现在他没有钱了，什么也做不了，很多时候还要靠童颜接济。他很不习惯他们之间变成这个样子，所以搬家之后，不管是在什么场合，他都刻意躲着童颜。他希望童颜能懂事地离开，给他留一些面子。可是童颜偏偏有事没事就来找他，甚至搅乱他和宋芷柔的关系。
但即使是这样，毕竟是一起长大的伙伴，在失落绝望的时候，一肚子的心里话，都可以肆无忌惮地说给她听。
03
“我还没有跟你说过我和芷柔的事情吧？”走到一处草地上，南宫步停下脚步，坐了下来。就在这里玩吧，他也没钱带她去需要花钱的任何地方了。
“还用说吗？你们的事情全校都知道，哼！你以前还说过娶我的，这才过去几年，就喜欢上别人了。”
“是已经过去十几年了好不好。而且小时候过家家时说过的话，不能算数的。再者我和宋芷柔的关系，也不像你想的那样。”
“那你们是怎样的关系？不要告诉我，你们只是纯洁的朋友关系。”
第10章 爱情是我喜欢你的时候你也喜欢我(10)
“芷柔就要去日本了，出国的手续已经办得差不多了。”
“啊，这样啊，那你们岂不是要分开了？或者你跟她一起去日本？”童颜虽然早已经打听到宋芷柔出国的事情，可还是装出刚刚知道的惊讶模样，她不想让南宫步觉得她太过八卦。
“我怎么会去呢，我不喜欢日本。而且你也知道的，我家的情况根本无法让我出国。我现在也和以前想的不一样了，没有那么大的雄心壮志了。”
“没钱可以，没雄心壮志我可不答应。”
“你又不是我的谁，你答不答应有什么关系。”
“宋芷柔走了，你们就分开了，分开了我不就可以跟你在一起了？作为你的另一半，我当然有权要求你要上进。”
“出国不代表我们就会分手，而且你知道为什么燕和今天会带人找我打架吗？”
“还不是因为你把宋芷柔惹哭了。”
“那芷柔为什么哭呢？”
“我哪里知道啊，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虫子。”
“芷柔哭，就是因为她把我惹火了。她也说了跟你刚才说的一样的话，也说什么我必须要有雄心壮志之类的。我现在最烦听到这些了。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道，有志向有什么用呢？一切都是靠关系，靠无耻和不择手段。”
“你不能因为你爸爸一个人被骗了，就觉得整个社会都是黑暗的。”
“嗬，这句话，也是芷柔今天说过的。就是因为这句话，我把她骂了一顿。我讨厌别人提到我的家事。”
“那你现在是不是也要骂我了？”
“你和她不一样。你不懂的，我希望我在她心里，是一个无所不能的榜样。可现实是，我常常需要她的安慰才能撑下去，我讨厌这样的自己。”
同样的话，从不同的人口中说出来，带给人的感受也是不同的。宋芷柔一句话可以让南宫步发火，是因为南宫步足够在乎她。而这些话从童颜口中说出，南宫步却有些无动于衷。难道在他的心里，自己就和宋芷柔差那么多吗？想到这些，童颜很难过。夜色渐渐浓了，有个卖气球的小孩走过来，童颜买了一个，然后心不甘情不愿地说，日子总是要过的，别难过了，回家吧。
在路口道别的时候，南宫步对童颜说了一句话。他说我是个容易走极端的人，要么我以后做一个让你们大家都骄傲的人，要么就离开所有人，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和陌生人一起生活。如果有一天我从你的生活中消失了，你忘掉我就好，不要找我。
类似的话南宫步不是第一次对童颜讲了，童颜也知道双鱼座都是这样矛盾敏感的性格，所以她也没有太过在意。如果她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和南宫步在一起说心里话，她恐怕就不会那么干脆地跳上出租车跟南宫步挥手拜拜了。
04
燕和要和宋芷柔一起去日本，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南宫步并不惊讶。客观来说，南宫步也知道，燕和条件比自己更好。尤其是在家里遭遇了变故之后，南宫步更觉得燕和比自己更适合宋芷柔。
他常常发火，惹宋芷柔哭，也是想能够让芷柔自己选择离开他。南宫步想只有这样，芷柔才能安心地和燕和在一起。但虽然明白这些道理，亲手把自己喜欢的人推到别人怀里，那滋味是不好受的。所以被打之后，南宫步也没有把那句“到了日本之后希望你好好照顾芷柔”说出口。
宋芷柔在学校待的时间越来越少，南宫步也不想再去打搅她，彼此之间甚至连起码的朋友的问候也没有了。偶尔在校园里遇到了，就停住聊一会儿，问一下彼此的近况，然后分开。这样的情景让南宫步觉得可能到不了出国那天，两人就会分开吧。
南宫步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了操场上，只有拼命地打球，疯狂地流汗的时候，才可以忽略掉现实中的一切不如意。可惜也常有输球的时候。南宫步平日并不看重输赢的，可是自宋芷柔确定要出国之后，南宫步的心就乱了，总是容易为很小的事情发火。但是又答应过宋芷柔不再跟人动手。于是发火导致跟人起冲突的时候，如果没有人及时来拉开，南宫步就免不了被打一顿。
童颜在一旁看多了，甚至觉得南宫步是故意的，故意希望别人打他一顿。连童颜自己也想上去打他一顿，把他打醒。世上不是只有一个宋芷柔，关心他南宫步的人还是很多的，对南宫步抱有希望和信心的人还是很多的，为什么南宫步非要让这些人失望呢？童颜想不明白，想不明白的时候她就去买各种五颜六色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