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小米,捱到了下午,轮到我进站。爸爸陪着我一起对着漫长而拥挤的如站人群发呆。终于进站了,背着沉得要命背包的我却被拥挤而狂热的学生民工浪潮挤倒在地。当俺爹从万千人群中终于把我捞出来时,我已经和我的背包一起哭得花容惨淡面无人色头发凌乱。

好不容易挤到车箱面前,我彻底崩溃了。车箱的门口已经挤满了无数还想挤进已然成为沙丁鱼罐头的列车车厢的人群,我拿着自己的硬座火车票欲哭无泪。还是俺爹机灵,冲到一个铁路警察面前,叽叽咕咕一大通,警察只是打量了我一眼,便挤出一句,“跟我来吧!”而我就这样幸福地躲在警察挥舞着的皮鞭身后,挤上了开往上海的列车。

上车之后,我才意识到,要坐回本属于自己的座位,前景是如此的黯淡,除非自己化身为一块夹心饼干。送我上车的警察拍了拍挤在我前方的小伙子,“你!把她一块拉进去。”

我就这样连拖带拽,连钻带挤的,和我居然没被扯散的行李一起,滚到了我自己的硬座车位面前。入座之后才发现,刚才拉扯我的小伙子和一个满面羞涩的女孩,以及显然是他们的亲戚和长辈,通通坐在我的身边或者对面。他俩相亲相爱的模样,显然是一对情侣。

我怯怯地搭讪,“你们去哪里啊?”

他们都对我微笑,“去深圳,老乡介绍我们去打工。”

我还是有点疑惑,“去深圳?干嘛坐这趟车啊?”

“唉!没办法!没有直达的,只能坐这趟列车,到鹰潭再转车!”

闲来无事时翻出韩宇写给我的信仔细咀嚼,韩宇的“情书”写得很漂亮,单看文字,有时候并不能把它和现实世界里那个家伙联想到一起,它总能带给我淡淡的幸福和甜蜜。我捏着信纸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反复观看,直至我趴在茶几的一角,睡着了。

我是被一阵哄笑给惊醒的。刚刚认识的那一大家子人,在茶几的剩余地盘上,玩起了扑克。我顿时来了精神,定睛看了看,原来打的是四十分升级,便有些意兴阑珊。老爷子注意到了我,“你也来,好不好?”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喜欢打80分或者120分,40分反而打不好。”

他们反倒好奇起来,“还有80分?怎么打?干脆教教我们!”

我从自己的牛仔背包里,拿出两付扑克,本着同娱同乐的崇高目标,加入了战斗,教会他们玩80分,再后来干脆六个人一块玩120分,还有“找朋友”。时光飞速流转,很快到了晚饭时分。

3块钱的盒饭,一眨眼就被消灭干净,看看他们还在狼吞虎咽,只好悻悻地拿起扑克,让坐我对面的小姑娘从中抽出一张,趾高气扬地“我来给你算算命吧!”

以我混迹牌坛的多年经验来看,用扑克牌算命,纯粹娱乐大众而已,但是信则有,不信则无,讲出个十七八条,总有几条和被算者有些许相似。

我的第一句话,就把女孩给震了,“他是你的男朋友?没结婚?”说实话,就那个小伙子嘘寒问暖的样子,傻瓜都看得出来。

女孩拼命点头,我顿时来了神采,开始狂喷。从天上讲到地下,从有讲到无。听得周围人群连连点头,佩服无比,纷纷嚷嚷着“给我也算一个,给我也算一个。”

那天晚上,我过了一把神算子的瘾,直讲到口干舌燥,困意袭来。在我趴在桌子上半梦半醒之时,我听到旁边的老爷子在絮絮叨叨,“唉!人家读过书的小姑娘就是不一样,可真能瞎扯哦!咱家里要不是条件困难,你们现在也不用打工,该上大学了。”小伙子接口安慰道,“爸,你别多想,咱们现在不也挺好!好不容易能去深圳打工。”我听得有点难过,不敢抬头。老爷子忽然又笑了,“你们看看她的脸色,白白红红的,简直象苹果。”大伙也都哄笑开来。恍惚中,自己的眼睛有些发酸,随即接着沉醉于梦乡。

我就那样趴着睡了一夜,直到第二天的早上,被东边的太阳唤醒。惊讶的发现,列车已经不在隧洞中挣扎,居然能看到地平线。同样令我惊讶的是,昨天和我打扑克的那一群人,都已经消失了。坐我旁边的人指了指搁在桌子上的一袋花生,告诉我这是他们特地给我留下的,看我睡得太熟,便没有和我告别。我没滋没味地嚼着花生,不由得心生怅惘,这些和我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们,已经不知散落在何方?

列车上依然拥挤得无法透气,在忍无可忍之后,我给自己下了一个重大决定,再次跋涉到十几米开外的厕所,解染眉之急。没想到的是,林立夏人生历程中的丢脸历史,又厚重的画上一笔。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挤到厕所门口,再惨兮兮装可怜,使得在厕所内立足的数位男士不情不愿地挪步至门外。一个人站在这仅半平方米的散发着怪味的空间里,不由得长吁一口气。可是等我方便完毕,恐怖的事情却发生了!厕所的门锁突然失灵,我居然无法打开。

我不知道谁会有象我一样的经历,那一刻的我,环顾四周,色香味据全的厕所真是让人绝望。使尽浑身解数,却无功而返,外面的同志等得不耐烦,开始砸起门来,我也只好以牙还牙,重新砸回去,并辅以凄厉惨叫,“门坏了,打不开了。”

外面哄笑起来,开始有人在外面瞎出主意,也听见有人大叫列车员。

时间过了多久,我还真无法判断,反正是度秒如年。终于听见外面人群又重新骚动起来,好象是列车员拿着工具出现了。当把所有的钥匙都尝试过之后,他们向我宣布,只有撬锁这一条路可循。我听见他们在外面一边叽叽咕咕地表示没有着力点,我眼睛一亮,发现门锁的螺丝原来在厕所里面。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大家,于是有手臂如长臂猿的勇士,在列车高速飞驰的情况下,把身子钻出车窗外,我也从厕所窗户探出手去,接到这把救命的螺丝刀。

当我把螺丝拧开,走出厕所时,欢声雷动,我却羞成了大红脸。

一切很快恢复正常,我刚刚呆过的那个另类空间,很快被又许多人重新占据。

阿萍出事了

从火车站出口出来的时候,看见韩宇站在出口处冲我微笑,一如昨日。韩宇一把夺过我的背包潇洒地甩至身后,让我即是感动又是景仰,让我觉得不堪重负的东西,跑到他的手里却仿佛成了儿戏。

在回学校的路上,我们一直甜甜蜜蜜的互诉衷肠,忽然,韩宇正色道,“你不是又回家一趟,然后回来和我分手的吧?”我愕然!赶紧摇手,“你瞎说什么!没有那回事!”心里不禁感慨万千,原来自己已经给韩宇的心理上留有如此严重的阴影,真是惭愧!在宿舍门口和他分手的时候,从牛仔包里掏出他最爱喝的Tang果珍,塞到他的怀里。

回到宿舍,真是万千感慨在心头,可是宿舍里的美眉一看见我就如饿狼扑食,二话没说直接拉开我的行李,让我郁闷她们到底是欢迎我还是我们老家的美食。

小胖一边熟练地划开广柑,一边问我,“你的《法医》过了没有?”

“过了啊?干嘛这么问?”成绩通知单早早就寄回父母家,和往常一样,有惊无险。

大胖嘴里塞满了东东,含混不清的说道,“我最可怜,法医老师居然给我59分,下周我还得补考!”

我有些吃惊,并不是惊讶大胖不过,而是惊讶于大胖不过之后泰然自若的表现。

“你,你,你怎么这么想得开,可不像你啊?!”

小胖接嘴,“唉!生命和健康是最宝贵的财富,其他一切,恍若浮云。”

这两个人真是发疯了,怎么忽然大彻大悟。

小胖瞄瞄我,狐疑地问道,“林立夏,你不会不知道阿萍出事了吧?”

我有点犯傻,阿萍还能出什么事?我觉得她上次受到的处分已经非常惨痛,该不会还有更悲惨的事情发生。当我把质疑的眼神投向大胖,大胖立即换了非常沉痛的表情,“你真的还不知道?阿萍在你们老家的火车站出事了。她是提前一天抵达,住旅店的那个晚上结果失火,…”

我吓得打了一个激灵,“不会吧?难道她被烧…”我记得小时候看罗密斯奈德(茜茜公主扮演者)演的《老枪》,她和婴儿一起被烧焦的镜头立即在脑海中浮现。

大胖很沉着,“倒没有那么糟糕!她倒没被烧坏,但是浓烟使她窒息,据说送到医院的时候,都下了病危通知书。听老师讲,抢救后生命倒是无碍,但现在情况还是不妙,需要转到有高压氧仓的医院继续治疗。”

我听得一阵狐疑,“为什么不妙,不是已经脱离了危险?”

小胖用“你很白痴”的眼神扫射了我一下,“你上半年学的知识都丢哪里去了?她因为大脑缺氧时间太长,当然影响到她的脑细胞。你知不知道,她现在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以前我曾经说过,阿萍比我年纪长,所以在我的面前,也一直以大姐姐自居,在许多场合都非常照顾我。比如期末时回重庆,她让我和她挤在一张卧铺上,在补票的时候也抢着为我出头。有的时候我觉得我们两个人在许多方面截然不同,她脾气温柔,她心思细密,她学习努力,即使在她背上那个污点的时候,我也一如既往的喜欢她。当天降横祸在她的身上时,我真的很难过。

晚上和韩宇在食堂一起吃晚饭,可是我食而不知其味,郁郁寡欢。

韩宇把一罐麦乳精也带到了食堂,让我一会带走。我喜欢喝麦乳精的程度和他喜欢喝果珍的程度有严重的一拼。但我只扫了麦乳精一眼,完全提不起兴趣。

韩宇拍了拍我的头顶,“你想啥呢?我和你说话也当没听见。”总有一天,我的头被韩宇拍来拍去地,肯定也会被拍成一个傻瓜。

“没想什么,就是觉得阿萍太惨了。”

“哦,我说你怎么魂不守舍的样子。下午我去系办的时候,老师说可能等病情稍微稳定的时候,就把阿萍接回上海来。咱们自己医院有高压氧仓,而且医疗水平更有保障。”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稍微好受一些。

“对了,我还没说你呢!你假期里给我写的信都是些什么啊?!基本上就是你每天吃喝拉撒睡的流水帐。你到底想我没有?”

我只好“嘿嘿”干笑。俺给韩宇写的信就和我读中学时写的日记差不多,还是那种要交上去给老师审查的日记。我心里自有小九九,这要是写封肉麻的情书,被韩宇的父母看见,那我的名誉可就毁于一旦啦!“这不能怨我,谁知道你父母拆不拆你的信啊?我可不敢冒险!”

韩宇蔑视地看看我,“你以为谁都象你爸妈一样,做这种干涉人权的事!”

好你个家伙,居然编排起我父母来了。这种感觉很微妙,我批评他们,可以;别人要是妄下评论,那可没门。即使是韩宇,也不能例外。

我一板脸,“你没有资格说我的父母。”遂起身离去。

在食堂的一角刷洗饭盆,也郁闷地嘟着嘴,我发现走的时候连麦乳精也忘了拿走。这才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当然,我这是小漏,阿萍的就更是,连屋顶都塌了。我正为自己的瞎琢磨惭愧,拿我自己无关痛痒的拌嘴和阿萍的悲惨遭遇相提并论实在太不道德。就在这神不守舍的当口,我洗完饭盆刚一转身,却和一个人撞个满怀,两个饭盆同时落地,不管是我洗干净的,还是对方没洗的脏的。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和我赌气的冤家。

我欲蹲下捡自己的饭盆,有个人动作比我更快,韩宇迅速把自己和我的饭盆一起捡起来,在水槽边上清洗干净,然后连麦乳精带饭盆一起塞进我的怀里。小声说了一句“小气鬼!”之后,居然扬长而去。

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恨得牙根发痒,“NND,又让他占先了!”

开学没几天,我就发现学校局势发生了严重的变化,自然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先说说倒霉蛋,居然不是别人,是大帅哥东原。东原形单影只萎靡不振地在校园里穿行,引来以我为首的诸多三八人士的侧目。我按耐不住好奇,问了问韩宇,方知其中奥秘。原来他的小女友飘飘被父母送到国外留学,从此天涯海角各据一方。当然这还不是最打击东原的,令东原身形佝偻的深层次原因,居然是飘飘的父母对东原直言,“你还是把飘飘忘了吧,咱们飘飘前途美好,可经不住你拖她的后腿!”

再说说欢乐族。紫萱从开学之初就和一名帅哥形影不离,不论是吃饭还是学习,当然,更猖狂地穿上情侣衫在校园里招摇过市,令所有人大跌眼镜。帅哥是和我一样的外地学生,当年把我吓得半死的半夜抓鼠事件,他就是始作俑者。对于他俩的恋爱曝光,仿佛掀起轩然大波,大家众说纷纭,以大胖小胖为首的上海同学都认为,当一名上海女生和一名外地男生恋爱,成功的几率接近1%。我自然指责了她俩的狭隘的地域观念,进而指出,如果她们继续如此理性地坚持此种错误观念,那她俩那些浪漫的玫瑰梦想,在大学校园里实现的可能性也低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

不过令我大跌眼镜的是,新鲜事物居然也会发生在我们宿舍。江米条不知道哪根筋出了问题,非要和小甫他们宿舍组成联谊寝室,而且动不动就要集体活动,吃饭打牌等等,让我和大胖小胖又诧异又郁闷。联谊宿舍这个玩意,应该是低年级学弟学妹热衷的产物,居然现在落在我们这些高年级油子身上,说出去都觉得丢脸。我每次总是不安心于联谊活动,马虎搪塞之后,就迅速离去,和韩宇厮混在一起。韩宇对于我的疑惑表示了同情,只是感叹,“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说得我更是稀里又糊涂。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一个月就过去了。我和大胖小胖三个傻子这才看出些许端倪,原来江米条和小甫在我们那么多盏电灯泡的强力照耀下,还是对上了双眼。继而集体活动越来越少,只剩下老江小甫一对蝴蝶舞蹁跹,我们的联谊活动在无人组织的情况下也宣告流产。

大胖小胖对此颇有微辞,“江米条挺有心计的嘛,可是过河拆桥这一招却不太高明。”

阿萍和王铮

大三的下学期是我们呆在学校的最后半年,暑假过后,我们一跃成为大四学生之时,我们系的全体学生就要搬到口腔医院生活和学习。临床系的难姐难弟们也将被一剖为二,分散在两家最嫡系的教学医院里。所以,这半年,将是我们在学校这个大熔炉的最后时光。

而这学期的课程并没有太多不同,继续上着“大内”“大外”。每次捧着这两本书去教室,就仿佛搬着两块砖头,令人叫苦不堪。

和韩宇在一起厮混的日子也是那样的幸福和甜蜜。我们凑在一起看书聊天,周末的时候逛街看电影。他并不像许多男生那样对逛商店非常排斥,也不会在陪我逛街时怨声载道,反而韩宇买东西的眼光别具一格,在他的建议下,我们在那些外贸小店里淘到了不少别致心爱的东东。当我把我的宝贝秀给大胖小胖看时,引来她俩嫉妒且艳羡的眼光。

终于,好消息传来,阿萍被接回上海了。我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跑到她所在的病房。我推开病房门的那一霎那,看见阿萍冲着我在微笑,并且轻声叫着我的名字,“立夏,你来了!”我的眼睛顿时不争气地湿润起来。

坐到阿萍的床边,仔细端详,外表看来并没有大的变化,只是黄瘦了许多。我开心地问她,“他们都说你啥也记不住,可是你还认识我!”

阿萍还是那样的温柔,“开始我是什么也记不起来,我连自己叫什么,都没办法告诉当地的医生。慢慢的,最近脑子好用一点,看见老师同学,还能想起来一些。”

看到阿萍恢复成这样,我还是为她高兴。心中大石头顿时落地。巡视了一遍病房,却在阿萍的床头桌上发现一张纸片,上面的东西分外熟悉。我诧异地举在手里端详,“阿萍,你看加法口诀干什么?”

阿萍冲我惭愧地笑笑,“我的脑子变得特别慢,连最简单的加减法都不会算。刚开始我要想好久,才算出2+3=5。所以我天天自己算加减法。现在总算有些进步,过两天我还打算背一背乘法口诀。”

听了阿萍一席话,我这才知道,对于阿萍来说,并不象我想象中那样乐观,前面的阻碍还有很多。象我们医科院校的学生,如果记忆力不好,脑子不够灵活,那压根就不能应付考试。如果不能应付考试,那成为一名合格的医学院毕业生也就只能是梦想而已。

我的情绪不再象刚才那样高涨,只是把带给她的水果一样一样拿出来,在桌子上放好。

从阿萍的病房里出来,我站在医院门口的公共汽车站牌下等候,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衣着光鲜的人群,心中徒然升起一阵悲凉,谁能够在今天就能预测到明天的命运?终于,我挤上了回学校的公共汽车。汽车驶出去的那一霎那,我看见了一个人影,跨进医院的大门。我有些不敢相信,如果我没有眼花的话,那个人,明明白白就是阿萍被开除的男友。

我就这样满脑子疑惑地回到学校,和大胖小胖讲述刚才所见所闻,她俩只有比我更糊涂。据我所知,阿萍的男友名叫王铮,是深圳某大学老师的孩子,他被开除回原籍后,据说被老爸狠打过一阵,他一怒之下捧着他吹死人不偿命的萨克斯在酒吧里混,连家也不回了。当然,谣传只是谣传而已,对于他突然出现在上海,我们都摸不着头脑。

晚饭的时候,我和大胖小胖老江都汇聚在食堂大厅里,我们快吃完的时候,韩宇和东原一起走了进来。令我们四个面面相觑的是,在他俩身边谈笑风生的那个家伙,的的确确是我下午看见的那个人,王铮。

我们几个象傻子一样死盯着王铮,王铮一脸轻松满面笑容,买好饭后却并没有和韩宇坐在一起,而是端着饭盆挤到了比我们低一年级的一堆女生之间。嘻嘻哈哈的声音不时传到我们的耳边,令众人侧目。

小胖捅捅我,“去,你问问你家韩宇怎么回事?那个‘胡汉三’怎么又回来了?”

我扭扭身子,“不去!管他的呢!爱谁谁!”

小胖很严肃,“为了阿萍,你不问才怪呢!你就别装了,现在去吧!”

我犹豫了一下,起身向东原和韩宇的饭桌走去。我坐到韩宇的身边,冲着对面的东原挤出一个微笑,“你们怎么这么晚才来吃饭!”

东原揶揄地看着我,“你不会就是来问候我们吃饭的问题吧?”

真没天理,我周围的人怎么一个个都和人精差不多,明察秋毫。

我干笑了一下,问韩宇“王铮怎么回学校了?”

话音未落,东原一声长笑,起立告别,“韩宇,我赢了,明天晚饭你清客!你俩慢慢聊,我先走。”

刚要转身,又冲我眨眨眼,“谢谢你,林立夏!”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着远去东原的背影,茫然地问韩宇,“他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

韩宇很平静,神色自若地继续狼吞虎咽,“刚才东原给我打赌,说你们几个看王铮进来,脸色都变了,今晚你肯定会主动来找我,问关于王铮的事。我还说你没那么八卦,结果饭还没吃完,天色尚早,你就来了。”

感情还有这么一出,我嬉皮笑脸地用手托着腮帮子,侧脸看他,“你现在才知道我很三八啊?!后悔可有些晚了。”

韩宇看看我,想说点什么,张嘴的一刹那又迅速把嘴合拢,重新投入到风卷残云地过程中去。

我悻悻然,嘟囔道,“你肯定是想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韩宇终于一扫而光,坐在椅子上,笑眯眯地盯着我,“这可是你自己承认的啊,我啥也没说!”

从韩宇这里,我也找到了关于王铮出现在学校的来龙去脉。原来王铮的父亲疏通了关系,以自费生的形势又重新回到了我们学校,不过降了一级。适逢学弟学妹们的军训时间不同,改在了大二的下期,而且被拖出去一个月的军事化管理,因此,才有了今天出现在学校引起骚动的这一幕。

我看着王铮和学妹们嬉戏打闹的身影,觉得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我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而这种预感,和阿萍有关。

没过多久,我接到同济小甜甜给我的来信,说是我在浙大的那两名师兄,要来上海,让我于4月1日晚去新客站相迎,最后还在信末写上,“你想想去年十一你们宿舍去杭州,人家是如何热情招待,是不是应该投桃报李?”俺仔细一想,那两名师兄虽是我父亲班上的学生,但一直以来,相处甚欢,而且在我浩浩荡荡带着大胖小胖在杭州逗留期间,给予了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以至于当我把钱包弄丢,小胖把自己摔得遍体鳞伤之后,还是他们出钱买票让我们几个残兵败将得以顺利离开杭州。

回宿舍和大胖小胖一商量,大家都觉得要以非常高的待遇欢迎来宾,于是,在四月一日的傍晚,我们三人傻乎乎地等在出站口,为防备有错过的可能,大胖小胖守在南一出口,而我守在南二出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从杭州来的旅客早就消失得不见踪影,而我却连个鬼影子也没见着。和大胖小胖相聚在一起,均感到疑惑,他们是和我们走错过了吗?

我们三个傻瓜垂头丧气地回到宿舍,隔壁的张美好支书串过来,得意洋洋地发表宣言,“东原刚才骗我去男生宿舍拿信,我一下子就识破了,傻瓜都知道今天是四月一日愚人节啊。”

听得我们三人面面相觑脸色发白沉默不语。

我心中狂怒,“该死的小甜甜,我和你没完!”

韩宇从我的口里得知我们三人的糗事,不由得仰天长笑,感慨道,“除了大胖小胖,没有比你更笨的人。”

和宿舍管理员捉迷藏

可是,没过多久,浙大的其中一位师兄却真的跑到上海来了。原来他们系要在上海实习两个星期,而他实习的地点是正在建设中的东方明珠电视塔,晚上却住在小甜甜他们学校,没事时就和小甜甜把酒言欢。

为什么叫他们师兄,那是有原因的。虽然我们是同一个年级,却在不同的班级,但因为他们都在我父亲手底下一混三年,这几个小子和我爹混得涎皮赖脸,连我的生辰八字都摸得一清二楚,从而得知,我比他们班最小的同学还小几天,因而赠送外号“小师妹”。当他们在浙大校园里和我讨论起此事时,我一听“小师妹”这三个字,就想起那个不招我待见的岳灵珊,尽折磨俺最爱的令狐冲,脑袋腾得就大了一整圈。于是拼命摆手,“拜托,别这么叫我行不行?!我一听‘小师妹’比谁都烦。”那两家伙稍一沉吟,挺痛快的样子,“行!那就放过你,不过,你得叫我们俩‘师兄’,也不枉我们白打听一场。”

在我和大小胖的盛情相邀下,师兄之一和小甜甜光临我校,小胖打算施展自己毕生绝技,做一顿色香味俱全的上海家常菜,答谢当年师兄在浙大的热情款待。江米条也来凑趣,和我们于周日一早就去菜市场买菜,回到宿舍大张旗鼓地准备,可是,当临近中午,小甜甜和师兄来到我们宿舍楼底下时,看门的阿姨却拦住了去路。

“男生不许上楼!”

我知道男生不许上女生楼,本以为到了周末,可以浑水摸鱼一把,不料管宿舍的阿姨火眼金睛不说,还铁面无私,一点通融的可能也没有。

我看着师兄和小甜甜遥望着位于5楼我们宿舍的窗户,垂涎欲滴,唾液纵横的模样,心生一计,“我去找阿姨买包方便面,挡住她的视线,你们弯着腰赶紧溜上去。”

两人大声叫好。于是依计行动。

一切行动都是那样的自然而不动声色,当我随后回到宿舍时,发现屋内已经笑语不断,宾主尽欢。我很是开心地注视着祥和热闹的场面,预感到今天会有一个愉快的会晤。

就在此时,门砰的被推开了,我们回头一看,吓得汗毛都竖了起来,原来宿舍阿姨黑着脸站在门口,屋内立即变得鸦雀无声。而大胖和小胖于第一时间挡在了摆满菜肴和电炉的桌前。阿姨冷冷地扫视了大家一眼,最后把目光投到我的身上,“刚才是你买方便面吧?我就有点纳闷,刚才怎么话那么多,问东问西的。哼!还和我玩猫捉老鼠。”

我头上的汗涔涔地往外冒。不由得在心底里暗暗佩服阿姨,躲在五楼居然也能被她找到,真牛啊!

阿姨指了指继续发傻的两位男士,大手一挥,“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跟我下楼。”

两个家伙无奈而又哀怨地回望了我一眼,悻悻然跟着阿姨下楼去了。

我们几个赶紧召开临时会议,果断决定,今日的会餐就改在食堂了,只是要把她们做好的美食一样一样搬过去而已。等我跑到楼下,找到躲在屋外大树底下两名垂头丧气的家伙,向他们宣布了我们的临时决定。他俩不禁眼睛一亮,开始一问一答。

“去食堂?好!我喜欢。”

“那岂不是可以看见你们学校各个年级的美女?太爽了!”

看着这两个家伙的花痴面容,我真觉得丢人。在某些方面,男生难道都只用同一根筋来思考问题?

坐在食堂,桌子上摆满了小胖做的糖醋小排,小黄鱼,鸡毛菜等特色菜肴。小甜甜和师兄表现却各不相同。小甜甜很少说话,眼光基本只集中在盘子上,横扫桌上一切美食。估计吃得酒足饭饱,才抚摸着肚皮埋怨我,“林立夏你太不够意思,我从来都没有享受到这种待遇,要不是今天沾你师兄的光,我哪里能吃到这种人间极品。”这家伙太夸张,嘴就和抹了蜜似的。小胖听到他的赞扬,神色有些动容,不过还是保持着镇定,闲闲地回答道,“你下回再把我们骗到火车站去啊?不下毒药就不错了!”

众人哄堂大笑。

而师兄不同,他嘴里虽然嚼着,但目光却完完全全放在来来往往的各式美女身上,一边看还一边痴痴呆呆地发表感叹,“我当初为什么没考你们学校呢?考一个和尚学校不说,还进了一个和尚系。唉!我干脆转校算了。”

小甜甜一把将师兄碗里顾影自怜无人问津的糖醋小排抢过来,不客气地继续大嚼,“你别暴殄天物了,反正你多看两眼美女就算饱了。”

我看到东原和韩宇也在旁边不远的桌子上,韩宇远远地冲我点了点头,我也回笑了一下,而东原却踱步过来,往嘴里塞进去几块排骨,一边嘀嘀咕咕,“小胖,这些又是你做的吧?啥时候也专门犒劳犒劳兄弟我!”

小胖神色泰然,“嗯!等到太阳从西边出来那天就好了。”

在他们叽叽咕咕之时,我和韩宇眉目传情,韩宇示意我过去一下,我趁人不备,悄悄溜到韩宇的身边坐下。

韩宇塞给我一盘磁带,“回去听一听,你肯定会喜欢。”我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专辑名称是《校园民谣》,下意识地认为,应该会对我的脾胃,我微笑着将它塞进裤兜里。

韩宇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晚上去看电影吗?王家卫拍的《东邪西毒》”王家卫?我终于想了起来,就是那个拍《阿飞正传》的导演嘛!他的片子有些晦涩,上次看完阿飞我回宿舍且琢磨来着。

送走了浙大的师兄,我回到宿舍,发现同志们已经人仰马翻摊倒在床,貌似非常疲倦的样子。我把韩宇给我的磁带塞进了录音机,老狼低沉而又婉转的声音从劣质音箱里悠悠而至每一个人的耳边,大家目眩神迷地听完了这一曲《同桌的你》。刚才还如烂泥一样的姐妹们发出一阵阵的感慨,可是这只是开始。我们如饥似渴一遍一遍地反复听着《睡在我上铺的兄弟》《青春》《寂寞是因为思念谁》…,一个个陷入了对昨日岁月的沉思。

立夏的20岁生日

和韩宇在电影院里碰头,在黑黑的电影院里,我看到满目黄沙之中,留着一瞥胡子的哥哥孤独地望着远方,喃喃自语,“很多年之后,我有个绰号叫做西毒。”

我大惊,捅捅韩宇的胳膊,“怎么是哥哥演反派欧阳峰?东成西就里他不是黄药师吗?”

韩宇也同样做茫然状,“不知道。往下看就明白了。”

如果说徐克的电影版《笑傲江湖》《东方不败》看得我英雄不气短,儿女却情长,顺带同情一下被篡改大作的金老爷子;那《东成西就》简直就是颠覆性地暴笑出场,不知金庸老先生会不会气得吐血?可是,当我看这部《东邪西毒》的时候,我却感觉王家卫给了我当头一棒。就是在我看得云山雾罩之际,却恍若有几道闪电击中我的胸膛,此时,我已无法顾及金老先生的感受了。我听到哥哥继续深沉旁白时,“那天,黄历上写着:驿马动,火迫金行,大利西方。”这时,电影院的灯光亮了。

我和韩宇一起往电影院的门口走去,没走几步,前面的一对身影让我有点不敢相信,禁不住拼命揉了揉眼睛。走在我和韩宇正前方的,是王铮和一个低年级的小美眉。而且,王铮的胳膊就这样搭在女孩的身上。

我真的是有点懵了。可是王铮却正好回过头来,同时也发现我和韩宇,他嘻笑着拍了一下韩宇的肩膀,打了个招呼,扬长而去。我偷眼望过去,韩宇的表情如常。

在回宿舍的路上,我终于没能忍住,“气死我了,王铮怎么可以这样,太过分了。”

韩宇很平静地扫了我一眼,“犯得着吗?这个也生气?”

“阿萍病还没还好,王铮就耐不住寂寞了?阿萍知道肯定是会伤心死的。”

韩宇很同情地看着我,“阿萍的病是一回事,王铮和别人出去玩是另一回事,你又不是当事人,瞎操心什么?再说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