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姬将青竹鸟笼上的黑布掀开。

元曜、韦彦、贺远一起望向青竹鸟笼。

小小正好午睡醒来,她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呵欠,站起身来。因为周围环境变得陌生,她好奇地朝四周张望,有些惶恐。

小小的眼神依次扫过白姬、元曜、韦彦、贺远,最终停在了贺远脸上,她朝贺远走去,并向他伸出了手。

贺远一脸悲伤,也朝小小伸出了手。

韦彦惊奇地道:“这小人儿就是花魄?好有趣呀!”

白姬朝贺远笑了笑,道:“贺公子,麻烦你将小小放入水缸里的枯莲之上。这最后一程,还是你来送她吧。”

贺远打开鸟笼,摊开手掌。

小小从鸟笼中走出,踏上了贺远的手心。

贺远小心翼翼地托起小小,他温柔而深情地望着她,像是望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小小站在贺远的掌心,朝他微笑,笑颜如花。

小小的笑容刺痛了贺远的心,他万分不舍,却又不得不狠下心来,将她送入水缸里的黑色枯莲上。如果留下她,她会死去,只有送她走,她才能获得新生。他希望她得到新生,哪怕她将会忘记他。

小小站在枯萎的黑莲中心。

在小小踏上枯莲的那一刻,莲花四周突然溢出一缕一缕发丝般的黑烟。

黑烟如丝如缕,逐渐缠绕住小小。

小小在黑烟缭绕中微笑着望着贺远,朝他伸出了手。

贺远也朝小小伸出了手。

他们手指相对。

贺远的眼眶湿了,视线也渐渐变得模糊,他满腔的悲伤与不舍都化作了泪水。

“小小,谢谢你,陪我度过了这个夏天。”

小小的身形被黑烟吞没,消失不见了。

贺远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元曜心中难过,也忍不住哭了。

韦彦看见贺远与花魄的离别,好像明白了什么,又什么也不明白。

白姬凝望着黑烟缭绕的鬼手莲,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一会儿,黑莲上金光流转,光焰万丈。

枯萎的黑莲一瓣一瓣消散成灰,化作虚无。

虚无的尽头,出现了一个手指大小的美丽女子。

小美女的皮肤白如霜雪,嘴唇红艳如莲花,眼神明亮如星辰。她浑身不着一缕,一头海藻般的黑发如丝帛般裹在身上。

小美女婷婷袅袅地站在一片莲叶上,她的四周黑烟缭绕,如梦似幻。

元曜睁大了眼睛,道:“小小姑娘?!”

贺远也停止了哭泣,不可置信地盯着莲叶上的小美女。

小美女跟小小长得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她的额头上有一个黑色的莲花花钿。

小美女一瞪眼,没好气地道:“什么小小姑娘?我的名字叫阿鬼。”

小美女发出的声音亦男亦女,语气倨傲自大,不是鬼手莲又是谁?

阿鬼低头望了一下自己,嚎道:“妈呀,花魄怎么长成了一个女体?我想要男体啊!要是花魄没丢,我没陷入昏迷,还能一边长,一边改,现在改也来不及了!”

元曜吃惊得张大了嘴巴。

贺远吃惊得忘了悲伤。

白姬笑道:“没有办法改了,凑合着用吧。”

韦彦头疼地道:“花灵就是这么个玩意儿?白姬,我不想要,现在还能退钱不?”

白姬笑道:“没有办法退钱了,凑合着要吧。”

韦彦问道:“鬼手莲已经凋谢了,这花灵能给我看地狱之景吗?”

白姬摇头,道:“不能,花灵无法倒映地狱之景。”

韦彦问道:“花灵有什么用?”

白姬笑道:“没有什么用,就是看着有趣罢了。”

韦彦苦着脸道:“要是之前那个温柔安静的小美女,养着赏玩,倒也有趣。这副躯壳装了鬼手莲,真是糟蹋了。鬼手莲那狂妄自大的脾气,让人受不了。”

鬼手莲一听,不高兴了。

“你这是嫌弃我了?我没因丢失花魄陷入沉睡之前,你可是天天缠着我说话……对了,我让你从大明湖带的莲子呢?”

韦彦摇着洒金折扇,道:“我缠着你说话是因为那时候你能倒映地狱之景,现在你没有这个能力了,我才懒得跟你说话呢。从齐州带回的莲子啊,我以为你枯死了,早就拿来熬了银耳莲子羹吃掉了。”

鬼手莲很生气,墨藻般的黑发都竖了起来。

贺远望着气鼓鼓的鬼手莲花灵,想起了小小,便对韦彦道:“韦兄如果不不想要这花灵,能不能……给我?”

韦彦眼珠一转,道:“我买这坑人的鬼手莲,花没看到几天,花魄更是只看见一眼,从初夏到现在,花了不少冤枉银子……”

贺远明白了,诚恳地道:“韦兄请开一个价。”

韦彦一摇洒金折扇,道:“看在你跟轩之是同窗的份上,这花灵我一百两银子转卖给你。我为它花出去的银子,可不止一百两。”

贺远作了一揖,道:“我愿给韦兄两百两银子。多出的一百两,是为了感谢韦兄种出了鬼手莲,使得小小诞生,与我相遇。”

“啊?”韦彦十分意外,喜道:“那我把这口大水缸也送给你,这水里还有几片莲叶呢。”

鬼手莲见自己被转卖了,十分不高兴。它站在莲叶上,颐指气使地对贺远道:“你买我作什么?害得我要搬家,这燃犀楼我待得挺好的,你家有燃犀楼大吗?有燃犀楼阴气森森吗?”

贺远眼看着“小小”望着自己,对自己说话,不由得眼泪盈眶,鬼手莲说了些什么,他完全没听清。

韦彦怕贺远反悔,急忙一把抓起鬼手莲,道:“快闭嘴!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

韦彦一把将鬼手莲塞进青竹鸟笼里,又赶紧关上鸟笼,蒙上了黑布。

鬼手莲在鸟笼里嚎道:“我不要被卖啊!我不要离开燃犀楼!气死我了——”

元曜冷汗如雨。

白姬笑了,她对正在发愣的贺远道:“贺公子,你真的要买花灵吗?它并不是小小姑娘。”

贺远回过神来,道:“我知道她不是,可她长得很像小小。哪怕明知不是,我也想再拥有一次。”

白姬笑而不语。

元曜心道。小小不复存在,但跟小小长得一模一样的花灵能够陪伴着贺远,也算是一种安慰吧。

作者有话说:某绾:鬼手莲很快就要完了,下一折《空明禅》继续更新。

第十一章 尾声

解决了鬼手莲事件,从燃犀楼回缥缈阁之后,白姬、元曜、离奴仍旧照常过日子。

白姬忙着寻找她的耳朵,离奴在潜心研究用天竺的香辛料烹调各类鱼肴,元曜时不时地想起贺远的选择,思考着爱一个人的心情。

爱一个人,应该给予她想要的,成全她的生命,哪怕自己会因为失去她而悲伤。

她最想要的是什么呢?元曜望着因为找不到耳朵而闷闷不乐的白姬,想道。

这一晚,元曜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在找一双龙耳。

在梦里,元曜上穷碧落下黄泉,在天地六合之间御风而行,甚至跨越了千山万水,茫茫沧海,来到了海之中央。

海之中,一只巨大的鲸鱼游于沧海,驮着一座巍峨雄奇的岛屿。

鲸落之屿?!

元曜曾在浮世床的花之梦里见过这座大鱼驮着的孤岛,这是龙族之王的皇宫,龙王在这座岛上诞生,也在这座岛上死去。

鲸落之屿上白雾弥漫,只隐隐可见岛上的雄奇山脉,与一座美轮美奂的宫殿的轮廓。

元曜浮游在鲸岛之上,在缈缈白雾之中穿梭,他突然看见宫殿之巅的观星台上站着一个男子。

天风猎猎,那男子遥遥如高山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一头银色的长发飞舞如帜,银发之中蜿蜒出一双龙犄角。

这男子是……龙?

元曜朝那男子飞去。

男子剑眉星目,容颜俊美,一头雪发飘逸绝尘,一双金眸清冷如寒冰,却又霸气邪魅,他的肌肤之上隐隐有光泽流动。

这银发男子看上去是一条龙,又在鲸落之屿上,莫不跟白姬是亲戚?

元曜正这么猜想,银发男子却蓦地开口了。

“你来找她的耳朵?”

元曜正要开口。

银发男子一挥左手,一双毛绒绒的龙耳出现在虚空之中。

两只龙耳被一道无形的圆圈困住,四下乱撞,却挣脱不出。

元曜一惊。怪不得白姬到处都找不到耳朵,原来她的耳朵被困在海之中央的鲸落之屿上了。

元曜忍不住问道:“你是……谁?”

银发男子嘴角扬起一个弧度,道:“我是谁不重要。”

“你为什么要偷白姬的耳朵?”

“她现在叫白姬吗?这耳朵在海中迷路了,是我捡到的。”

银发男子一扬手,困住龙耳的光圈消失了。

两只龙耳飞快地逃向元曜,绕着他转了一圈,躲进了他的衣袖里。

白雾缭绕,天风猎猎,银发男子侧头望着海天尽头,居高临下地道:“你回去告诉她,隐回来了。鲸落之屿也重建了,三十六族旧部也都陆续归来,随时可以再次开战,只等她回来了。”

随时可以再次开战?!元曜心中一惊,没来由的,一股寒气直从脚跟冒向头顶。

银发男子的话让他觉得非常恐惧,无比地恐惧。他想起了浮生梦里的天地大战,天火如炽,八荒动乱,血与火交织。沧海之中,漂浮着成千上万的尸体,有神祇,有天龙,有妖灵,也有人类。

不!白姬不能回去,不能再有战争!

元曜一惊之下,醒了过来。

元曜睁眼四望,他躺在缥缈阁里,天色已经亮了,里间离奴已经起床了,能听见它在窸窸窣窣归置寝具的声音。

原来,是梦。

幸好,是梦。

元曜感到脖子上毛茸茸的,他低头一看,两只龙耳朵正一起挨着他。

元曜心中咯噔一下。不是梦!他昨晚真的去过鲸落之屿,见过那个自称为隐的银发男子,还带回了白姬的耳朵。

阳光透窗洒落,温暖而明媚,元曜却只觉得寒气入骨。

白姬找回了耳朵,非常开心。元曜没有告诉白姬梦里的一切,只说是不知道怎的梦游到了海上,无意中找到的。

白姬一开心,答应每个月给元曜涨十文工钱。

离奴羡慕,且嫉妒,只恨自己不会梦游。

元曜却不是很开心,一上午都心事重重。

秋光明媚,草木微黄。

离奴出门买鱼去了,白姬见元曜闷闷不乐,便拿出乾坤葫芦,倒了“虹之酿”,邀他来后院一边喝美酒,一边欣赏初秋的景致。

白姬、元曜坐在后院的廊檐下,望天上舒展变幻的浮云,听檐铃在秋风中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元曜看着琉璃杯中异彩流光的美酒,又想起了鲸落之屿上的梦境,不由得又皱起了眉头。

白姬饮了一口美酒,笑道:“轩之,你还在烦恼昨晚在鲸落之屿上见到龙隐,他让你传话给我的事吗?”

“是啊,好烦啊。咦,白姬,你怎么知道?!小生并没告诉你啊!”

小书生大惊。

白姬笑了,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道:“它们都听见了呀。轩之,不要烦恼了,你一皱眉头,我也不开心了。”

“白姬,龙隐是谁?”

“他是一条龙啦。”

“小生当然知道他是龙,毕竟他长着龙犄角,又是金眸,一看就是龙……小生是问他跟你是什么关系?他是你的臣下吗?”

白姬饮了一口虹之酿,黑眸之中杀意如刀。

“臣下?不,他可不甘心做臣下。他曾是我的徒弟,后来背叛了我,我们不再是师徒。后来,他做了我的臣,却一直想杀了我成为龙族之王。那场天地大战之后,他失去了踪迹,我以为他战死了,没想到他居然还活着。”

元曜担忧地道:“听起来,他好像是一个坏人。”

白姬严肃地道:“轩之,他是一个心思深不可测的人。以后,哪怕是在梦里,你也离他远一些,我怕他会伤害你。”

元曜点头,道:“明白了。白姬,龙隐的再次开战是什么意思?你会如他所言,回去海中,再次掀起战争吗?”

白姬笑了,道:“不会。他还在睡梦里,我已经醒来。这几千年我在人间道看着人类朝代更迭,沧海变桑田,唯一明白的事情就是,只有愚蠢的人才会用混乱的战争和无数的生命来实现自己的所求。聪明的人会审时度势,掌握关键,拿到最重要的筹码,最后兵不血刃地实现自己所求。”

“白姬,你的所求是什么?是归海吗?是成佛吗?”

白姬笑了笑,眼中幽光潋滟,深不可测。

“轩之,趁离奴买鱼去了,咱们喝个尽兴。这虹之酿它宝贝得紧,平常都不让我们多喝。”

白姬转移了话题,元曜也就不再问了。

“还是少喝一些,免得离奴老弟回来了,发现我们背着它喝虹之酿,又细细碎碎地嚼说几天。”

“也行吧。毕竟,大白天的,酗酒也不好。”

元曜给白姬和自己倒了一杯虹之酿,塞好乾坤葫芦,准备拿进去。

“轩之,白姬,奇怪,人去哪儿了?大白天的,生意都不做了吗?”

一个人影飞快地走进了后院。日比本站多

元曜一看,却是韦彦。

韦彦一脸郁闷,似乎心中有不愉快的事情。他看见白姬、元曜,一展折扇,道:“原来,你们躲在后院喝酒呀!”

白姬笑道:“原来是韦公子。既然来了,不如一起喝一杯?”

韦彦笑道:“恭敬不如从命。我正好心中烦闷,且借酒消愁。”

韦彦看见元曜抱着一个酒葫芦,不由分说,一把抢过。他一拔葫芦塞,抱着葫芦喝了起来。待得韦彦咕噜咕噜地牛饮一番,乾坤葫芦里的虹之酿已经去了大半。

元曜不由得愣住了。

白姬反应过来,急忙去抢乾坤葫芦,笑道:“韦公子,快别喝了,美酒可不是拿来这么糟蹋的。”

韦彦咂咂嘴,满眼醉意,摇摇欲坠地道:“这酒真好喝。”

元曜急忙去扶韦彦,道:“丹阳,你没事吧?”

韦彦一脸醉红,抱住元曜,哭道:“轩之,我快郁闷死了。那鬼手莲的花灵又回来了,它整天在燃犀楼里胡乱闹腾,又弄了一堆人手回来,实在让人受不了!”

元曜一惊,道:“什么?它不是被进贤买去了吗?”

韦彦醉醺醺地道:“就是贺远前些日子送回来的。他也受了惊吓,直说这不是小小,他把鬼手莲、三只人手,连同鸟笼一起丢在燃犀楼里,就匆匆走了。”

元曜张大了嘴。

贺远与小小的缘分在立秋那日便已结束,虽然他把花灵当作小小,又带了回去,看来还是不行。他的小小,只存在于这个夏天。

元曜担心地道:“进贤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