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刑警的觉醒

天蒙蒙亮,马国庆的胃部巨疼,他坐在椅子上,用茶杯顶着胃部,冷汗直流,昨晚一夜没睡,从铁渣街出来又去处理了一件案子,宝马司机醉驾被扣还辱骂交警,猖狂到连老好人马国庆都看不下去,直接把人拷了,关进了拘留室。

六点多的时候,所领导来了,将醉驾司机释放,理由是抓错人了,司机另有其人,而且已经投案自首。

醉驾司机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爱马仕的腰带扣闪着金光,他大摇大摆走出拘留室,冲马国庆比出中指。

这种事马国庆见得多了,醉驾司机肯定是有背景的,所领导肯定也是受到上面的巨大压力,若在平时他肯定就忍了,但想到口袋里的癌症诊断书,马国庆的胆气忽然大了起来,一把将醉驾者推回拘留室,喝道:“别以为找人顶罪就能逃脱制裁。”

醉驾司机暴怒:“妈逼的你再动我一下试试,弄不死你!”

马国庆挥拳就打。

副所长赶紧拉住他:“老马,别冲动,你跟我来,有事和你说。”连拉带拖将马国庆拉到一边,低声道:“你就别管了,交警那边都压住了,这人来头不小,咱惹不起的。”

马国庆气愤难平道:“还有没有法律了。”

副所长说:“头顶三尺有神明,老天爷都看着呢,对了老马我和你说个事,这次所里综合考评,你的分数最低…”

马国庆颓然坐在椅子上,副所长什么时候走的他都不知道,兢兢业业干了半辈子警察,临了居然综合考评不合格,老天爷到底长不长眼,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事。

醉驾者还是被放走了,一辆豪华宾利接走了他,马国庆掏出诊断书看了看,从警时的誓言在耳畔响起,他流泪了。

“我这一辈子,最大的毛病就是老好人,不得罪这个不得罪那个,同期入警的都当上支队长了,我还是一线民警,为啥,有良心,没胆量,既然是快死的人了,我还有啥可怕的。”

马国庆打定了主意,决不让这醉驾司机好过,哪怕官司打到政法委也在所不惜。

同事们陆续来上班,指导员在会议室进行协查通报,说最近发生一起绑架裹挟案,受害者身份很特殊,是本省最大的纳税企业,青石高科董事局主席夏青石的独生女儿舒帆,被一个叫刘汉东的无业青年绑架了,咱们花火派出所辖区内外来人口密集,很可能是犯罪分子藏身之所,大家巡逻的时候注意点。

马国庆在门口听到了这些话,心中不禁生疑,昨夜铁渣街108号查暂住人口,不就有这么两个人,男的叫大东,女的叫小帆,很符合通报标准么。

指导员继续道:“刘汉东当过兵,身体素质很好,前天晚上还抢过交警的车,此人相当危险,受害者十四岁,有精神疾病,很可能犯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即对罪犯产生依赖心理,这一点要尤其重视,不能麻痹大意。”

同事们都做着记录,纷纷嘀咕,青石高科几百亿的产值,这回绑匪肯定要勒索个巨额数字。

马国庆回到办公室,上了公安内网查找刘汉东的数据,男,江北籍贯,二十七岁,身高一米八二,曾有八年服役记录,荣立过三等功,也受过纪律处分。

再看舒帆的档案,因为没满十六岁,内网上没有照片,但凭着直觉,马国庆认定昨晚见到的哑巴女孩,就是舒帆!

他关上了电脑,沉思片刻,从保险柜里取出一把五四手枪和八发子弹,所里装备很差,就三把六四式手枪,还有一把快淘汰的五四,干警们平时都不愿意带枪,这坨铁纯粹就是累赘,带了也不敢开,弄丢了更是大麻烦。

马国庆是所里的枪械管理员,也是够资格配枪的警员之一,他携枪回家也是符合规定的,只是从来没这么干过,这是第一回。

沉甸甸的手枪插在腰上,仿佛胃也不那么疼了,马国庆换了便装,回家了,他家就住在与铁渣街一河之隔的黄花小区,十五年房龄的老楼了,买的时候八百一平方,现在已经涨到了五千。

老婆出去买菜了,女儿上班了,桌子上的全家福合影里,一家人其乐融融,马国庆拿起镜框擦拭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媳妇,我窝囊了一辈子,也该硬挺一回了,闺女,原谅爸爸,等不到你结婚那天了。”

厨房里有老婆做的早饭,马国庆忍着胃疼,吃了早饭,带枪出门去了。

一大早,刘汉东就敲响了202的房门,朱小强睡眼惺忪还没起,听说是小帆要借用电脑,一骨碌爬起来开了门。

小帆上网收取了邮件,顿时笑颜如花,指着屏幕给刘汉东看,刘汉东英语水平不差,看得出是美国孟菲斯警察局的回信,说情况已经转达给令尊云云。

这小丫头真够聪明的,知道父亲身边的人不可靠,就让警方代为转达给本人,十四五岁的年纪能撰写出意思清楚的英文信件,并且能找到孟菲斯警察局的邮箱,电脑水平和英文程度都挺高的。

刘汉东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小帆家里人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肯定会在第一时间采取措施,当然自己也不能放松警惕,坏人随时可能出现。

眼下最大的问题是没有钱,没钱就没法生存,也无法展开调查,刘汉东决定找点事儿干,赚点小钱花花,此时二楼的张大姐带着丈夫王志刚过来道谢了,王志刚醒了酒,从酒鬼赌棍变成了好男人,他听说刘汉东要找活干,一拍胸脯道:“包在哥哥身上。”

王志刚开残疾人车,在小商品批发市场帮人拉货,这地方最缺的就是劳动力,刘汉东带着小帆坐着他的残疾人机动车,来到市场很快找到了活儿干,从卡车上卸货,然后搬到三楼的仓库里去。

没叉车,没电梯,全靠人力抬,货物是十吨碳酸饮料,每二十四瓶用热缩塑料薄膜包装着,刘汉东和其他三个人一起,来回搬运,太阳当空照,几趟下来就汗流浃背,刘汉东索性脱了汗衫,露出一身古铜色的腱子肉来,健步如飞上下穿梭。

小帆坐在货物堆上,裙下一双白嫩的小腿晃悠着,看刘汉东搬东西。

搬运工们忙活了半小时,货物才下了一小半,小老板招呼大家歇歇,给工人们上烟,小帆不知道从哪儿拿来一瓶冰镇的芬达,递给刘汉东,又踮起脚尖拿出小手帕给他擦汗。

“伙计,你小媳妇挺疼你的。”一个粗俗的搬运工笑道。

“操,这是我妹妹。”刘汉东骂道,示意让小帆先喝。

小帆喝了两口,再把瓶子递过来,刘汉东接过来仰脖咕咚咚灌了几口,给小帆留了小半瓶。

“伙计们,开工了。”小老板拍着巴掌招呼道,大家继续挥汗如雨,忙活了半天,终于将十吨饮料搬进了仓库,小老板给大家每人发了一张百元大钞。

刘汉东拿着钞票说:“咱有钱了,逛超市去。”

小帆兴高采烈,蹦蹦跳跳。

正好王志刚回家吃饭,两人搭乘他的残疾人车来到附近的大润发超市,从底层停车场进超市的路上,就看到前面堵了七八辆车,都在不耐烦地鸣笛,最前面是一辆白色的路虎极光,正试图倒车入位,无奈车位狭窄,路虎车体宽大,司机技术又差,怎么都到不进去。

王志刚的残的也被堵在车库里,气的直按喇叭,嘀咕道:“肯定是娘们开的车。”

刘汉东下车走过去,见路虎里果然是个娇滴滴的小少妇,急的手足无措,满头大汗。

“我帮你指挥。”刘汉东说。

没想到少妇竟然下了车,说:“你帮我倒进去算了,谢谢啊。”

刘汉东没拒绝,直接上车,挂上倒挡,一脚油门,一打方向盘,路虎极光如同沿着轨道行进一般,严丝合缝的倒进了车位,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超过三秒钟。

小少妇的嘴巴张成了O形,喃喃道:“太帅了。”

刘汉东下车,扭头就走,小少妇如梦初醒,从GUCCI包里掏出钱夹,脆生生喊道:“哎,还没谢你呢。”

刘汉东头也不回,伸手摆了摆,小帆一溜小跑追上去,揽着刘汉东的胳膊,一起走了。

“走路都走的这么酷。”小少妇依然沉浸在花痴梦中。

大润发超市,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各种商品让人目不暇接,小帆推着购物车在前面跑,看到饮料货架上750毫升大绿玻璃瓶装的巴黎矿泉水,习惯性的拿了两瓶,看看价格,吐吐舌头,又换成了昆仑山纯净水。

刘汉东走过来,看到五块六一瓶的昆仑山矿泉水,作势要打人:“买这个还如直接喝自来水,败家丫头。”

小帆委屈地撇撇嘴,要哭。

刘汉东道:“做错事还敢哭,咱就一百块钱,得省着点花,知道不?”

小帆点点头,将昆仑山纯净水放了回去,推车到卖米面的地方称了十斤特价大米,又拿了几筒龙须挂面和一些塑料袋装的酱油醋,购物车里最奢侈的是一瓶老干妈油辣椒,八块五。

买完东西,从大润发超市出来走在路上,一辆白色路虎极光缓缓从后面过来,玻璃降下,小少妇欢快地说道:“嗨,这么巧,你们去哪里?”

第八章 雨中的牛肉板面

刘汉东拎起手里的塑料袋道:“回家做饭。”

“住哪儿?我送你。”小少妇很热心。

小帆拽了拽刘汉东的衣服,一脸的不高兴。

刘汉东道:“不顺路,再见吧。”

小少妇呵呵一笑,也说声再见,驾着路虎远去了。

起风了,要下雨,街上出租车的生意突然好了起来,拦都拦不到,从这儿到铁渣街距离很远,乘公交车最方便。

公交站台,一辆520路公交车开了过来,乘客们蜂拥而上,投币、刷卡,刘汉东和小帆也上了车,发现女司机正是昨天那个飙车的马尾辫姑娘。

马尾辫吆喝道:“往里走,往里走,后面没人。”

可乘客们还是习惯性地站在门口附近,两个衣着考究的男子,胳膊上搭着西装上衣,不动声色的往里面挤着,嘴里嚷嚷着:“别挤啊,别挤啊。”

大公交开动了,马尾辫喊道:“乘客们请注意,看好自己的钱物,那俩拿西装的,别给脸不要脸了,下一站给我滚下去。”

乘客们顿时往后退去,躲着两个小偷。

小偷面子上挂不住了,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上去抬腿就踢女司机,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乘客们噤若寒蝉,没一个人动弹。

刘汉东挤了出来,指着小偷喝道:“再动一下我弄死你!”

另一个小偷拔出匕首,恶狠狠地从刘汉东侧后方捅过来,小帆尖叫一声,刘汉东一个漂亮的擒拿动作,捏住对方手腕,用力一掰,咔吧一声,骨头断了,匕首落在汽车地板上,小偷的手腕以诡异的角度垂下,疼的杀猪一样惨叫。

这时马尾辫已经一脚刹车停下,和那个先动手的小偷搏斗起来,她用的散打招式,一记直拳下去,小偷鼻血长流,刚捂住鼻子,又被刘汉东从后面薅住头发,拽在地上,饱以老拳。

马尾辫从驾驶席上下来,拎起灭火器也加入了殴打,打得两个小偷嗷嗷直叫。

小帆鼓起掌来,乘客们如梦初醒,也都开始鼓掌,不少人拿出手机拨打了110。

马尾辫丢下灭火器,冲刘汉东伸出手:“我叫马凌,谢谢你了。”

“不客气,我到站了,能把门开一下么?”刘汉东听到乘客们在打110,又心虚起来。

“等警察来了做个笔录吧,耽误不了多少时间。”马凌道。

“我有急事,真的,下回吧。”刘汉东冲小帆一使眼色,小帆也跑了过来,用力地点头。

“好吧。”马凌想到车里还有很多目击证人,便打开了车门,刘汉东拉着小帆匆匆下车,消失在路边巷口里。

一辆巡逻警车闪着警灯开到公交车旁,巡警上来拷走了小偷,马凌望着外面的雨雾,想起那见义勇为小伙子的样子,嘴角勾起弧线来。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刘汉东买了一份淮江晨报,和小帆顶在头上,在雨中奔跑着,小帆高兴的直尖叫,忽然她停下脚步,撅起嘴做出哭相来。

“怎么了?”刘汉东问。

小帆一摊手。

刘汉东这才想起,才超市买的挂面酱醋大米忘在了520路公交车上。

“没事儿,咱们吃牛肉板面去。”刘汉东豪气万丈。

他知道有一家牛肉板面味道不错,老板是个江北乡下人,很厚道,店里都是回头客。

近江市是江东省的省会,正在上地铁项目,满城都是工地,这家牛肉板面摊子就开在地铁建设工地里,搭着红蓝彩条布的雨棚下,五六个穿雨靴戴安全帽的民工正在吃面条,刘汉东招呼老板:“两碗面,一大一小。”

老板道:“没有小碗,都是大的,坐吧。”

不大工夫,端上来两脸盆面条,宽宽的手工面条,上面撒着翠绿的香菜、蒜苗、红色的咸菜,白色的萝卜,就是牛肉太少,只有可怜巴巴的两片。

小帆傻眼了,这盛面条的盆比自己的洗脸盆还大,满满当当的面条能吃上一星期。

刘汉东已经开始埋头吃面,还撒上了红红的辣椒油。

农民工们也低头吃面,吧唧嘴的声音此起彼伏,雨继续下,水滴顺着彩条布流下来,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远处道路旁的梧桐树下,落叶满地。

“你怎么不吃啊。”刘汉东抬头问道。

小帆将面盆里大半面条拨给了刘汉东,自己只留了很少一点,这手工面条劲道有韧劲,其实很好吃,不过分量是为重体力劳动者预备的,对小帆来说实在多的有些过分。

吃完了饭,雨也停了,天边竟然挂了一道彩虹,小帆兴奋地指着彩虹跳着,刘汉东和几个农民工一起走出棚子,并排站在一起,久久望着高楼大厦间的雨后彩虹。

王星是警校高材生,曾在江北市当派出所民警,后来调到省城刑警总队当侦察员,所有人都认为他前途无限的时候,因为失手打死了嫌疑犯,被清退出公安队伍,成了一名私家侦探。

私家侦探在中国还是个新鲜行当,王星的公司命名为明镜调查咨询有限公司,主要业务有两个,一是帮富翁太太们抓小三,二是帮官员富商们清理安装在车里和办公室里的摄像头、窃听器,因为他业务素质高,政法口朋友多,所以名声在外,生意络绎不绝。

但这些生意带来的收入,依然让王星的生活捉襟见肘,他在省城买了房子,贷了一大笔款,老婆大着肚子,据说是双胞胎,经济压力巨大,为了给快出世的孩子预备尿布和奶粉,王星什么活儿都愿意接。

今天凌晨时分,王星接到一个电话,是青石高科总裁办打来的,委托他寻找并保护夏青石的女儿舒帆,委托费用是十万元人民币。

王星毫不犹豫地接了这单生意,迅速展开调查,根据委托人提供的信息,舒帆现在是安全的,但有人试图绑架她,为了保证舒帆的人身安全,夏青石没有选择报警,而是找私人侦探解决此事。

很快王星就发现这案子不简单,舒帆的伯父,也就是青石高科总裁夏青石的兄长夏白石已经向温泉镇派出所报案,说侄女失踪,如今警方正在展开秘密调查。

听刑警支队的朋友说,舒帆很可能是在回家的路上被一名黑车司机绑架,绑架的动机不明,目前罪犯已经锁定,是一个叫刘汉东的退伍军人,最早的目击证人是世峰集团保安部的古长军,他说下班途中见到有人绑架女学生,自己的两名同事上前阻止反被撞伤,交警部门也证明现场确实发现撞坏的黑车,还有市局法制处的一个同事也曾目击刘汉东带着舒帆到市局,颠三倒四说了一些胡话。

王星凭刑警的直觉,觉得这案子水很深,那个叫刘汉东的男子也未必是罪犯,哪有罪犯带着肉票主动送到公安局的道理,但这件案子政法委已经定了调子,罪犯就是刘汉东。

青石高科的老板夏青石在美国治病,这个节骨眼上他唯一的继承人出事,也太巧了吧,而且世峰集团的古长军不是什么好人,有他参与的事情,肯定猫腻多多,再加上政法委的粗暴干涉,想必这也是夏家不愿意报案的原因。

想找到舒帆,就必须先找到刘汉东,警方想找什么人,有的是技术手段,最常用的就是手机定位,当代社会手机普及率极高,只要知道号码,甚至手机串码,就能迅速定位一个人,简单得很。

警方要动用手机定位,需要分局以上领导签字批准,但王星认识移动公司技术部门的人,一个电话就能办妥。

刘汉东的手机是不记名神州行卡,在二十四小时内只开机了一次,地点在花火办事处铁渣街中段附近。

铁渣街是城乡结合部,出租屋云集的地方,刘汉东目前没有正当职业,以这里作为落脚点正在情理之中。

王星开着自己的二手破捷达,在淅淅沥沥的秋雨中开向铁渣街。

此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半,城市的交通处于最拥堵的时间段,车多人多,再加上道路拓宽工程,路上堵成了一锅粥,公交车和私家车抢道,摩托车电动车见缝插针,小擦碰事故此起彼伏,喇叭响成一片,王星不耐烦地猛按方向盘,可他的破捷达除了喇叭不响,到处都响。

片警马国庆一直蹲守在铁渣街108号对面的移动营业厅里,他在耐心等待刘汉东和舒帆回来,对于一名警察来说,蹲坑是常有的事,为了抓捕罪犯,在寒冬腊月天的户外等个几天几夜都是常事。

马国庆知道,这也许是自己从警生涯中最后一次蹲坑了,也是人生最后一次壮举,他希望妻女在追悼会上看到的是一个牺牲在与犯罪分子搏斗第一线的英雄,而不是饱受癌症折磨痛苦死去的病人。

刘汉东和小帆也被堵在了路上,他们乘坐的公交车和一辆私家车擦碰,两个司机在对骂,乘客们纷纷下车步行,天边闪电划过,继而是闷雷滚滚,狂风阵阵,山雨欲来风满楼。

铁渣街上的小摊小贩都开始收摊回家,卖熟食水果的也收起遮阳伞推着三轮车撤退了,暴雨比城管有用得多,这些人一走,道路忽然变得通畅起来。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传来,闭目养神的马国庆猛然张开眼,正看到刘汉东拉着小帆冒雨奔来,那副亲密的样子不像是绑匪和受害者,反倒像一对小情侣。

马国庆摸一摸后腰上的五四式手枪,强忍着胃疼站了起来。

一辆破旧的捷达车从铁渣街北面开了过来。

与此同时,一辆黑色汉兰达从铁渣街南面开了过来,后面还跟了一辆黑色本田雅阁,两车都没挂牌照,悬挂压得很低,可见车里坐满了人。

第九章 天黑请闭眼

雨噼里啪啦落下来,狂风怒吼,飞沙走石,路边大树随风狂舞,路边小超市的招牌被风刮了下来,砸在地上砰的一声巨响,家家户户关门关窗收衣服,平日里热闹非常的大街迅速变得空旷无比。

刘汉东和小帆奔到108号院,推开铁门进去,院子里的麻将桌挪到了一楼屋里,牌局雷打不动地进行着,二楼上,张大姐接孩子去了,家里挂着锁,朱小强居然没在打DOTA,屋里也没人,三楼的小丽小红还没下班,四楼上空无一人。

他俩上了楼梯,留下一串水淋淋的足迹,紧跟着大铁门又被推开,马国庆步履蹒跚地走了进来,胃部又开始剧痛,豆大的汗珠滴下来,是坚强的毅力让老警察一步步走上了台阶。

已经立秋了,暴雨依然肆虐,砸在汉兰达车顶发出沉闷的声音,古长军冲车里的四个人点点头,没说话。

汉兰达里四条彪形大汉开门下车,踩踏着积水向108号走去,他们身后,雅阁四门大开,又是四条大汉下了车,砰地关上门,手中拎着长长的钓鱼包,古长军带了八个人过来,这些人全是道上响当当的汉子,杀过人见过血,二进宫三进宫的老资格,干活利索不留痕迹,绝对是一等一的好手。

本来一桩简单的事情被越搞越大,上面下了死命令,如果今天再完不成,古长军将会面临灭顶之灾。

他点燃一支烟,将车窗微微降下一条缝隙,雨水立刻灌了进来,这场雨来得很及时,会冲刷掉一切痕迹,再看看电线杆上的治安摄像头,古长军鄙夷地一笑,这些玩意儿都是糊弄领导的,隔三岔五出故障,恶劣天气更加指望不上。

四楼,刘汉东将湿透的汗衫脱下,听到背后传来一个镇定无比的声音:“警察!把手举起来,慢慢转过来,别乱动。”

刘汉东慢慢回转身,看到一个两鬓斑白的中年大叔单手腰间据枪对准自己,这是八十年代警察持枪的标准姿势,能很好的防备对方夺枪,射击的时候也比较稳定。

“刘汉东?”中年大叔问道。

刘汉东点点头。

对方丢过来一副手铐,冷冷道:“自己戴上,别耍花样。”

刘汉东捡起手铐,戴在左右手腕上。

“戴结实点。”老警察威严无比。

刘汉东将手铐齿轮又往里扣了两格。

小帆从阳台收衣服进来,看到这一幕,吓呆了。

“别害怕,我是警察。”老警察语气慈祥了许多,又喝令刘汉东:“你在前面走,下楼。”

雨很大,瓢泼如注,这样的气候状况难以将罪犯押到派出所,马国庆只想把他押到楼下,再让房东打电话报警。

刘汉东在前面慢慢走着,紧跟着是小帆,最后才是持枪的马国庆。

下到二楼的时候,只见下面乌压压上来一群人,楼梯狭窄,只能走一个人,最前面是个阴鸷汉子,运动服打扮,手里握着一把漆黑的手枪。

两下突然遭遇,都愣住了,电光石火之间,刘汉东纵身跃起,两脚踢向下面的人,阴鸷汉子猝不及防,被踹了个人仰马翻,手枪冒出一团火光,正好一个炸雷响起,掩盖了枪声,子弹打在水泥楼盖板上,反弹了几次,竟然崩在枪手头上,顿时血花四溅,人躺下就没起来。

两边走在最前面的人都倒下了,紧跟着就是小帆和下面另一个枪手,那人举起了手枪,小帆僵住了,纹丝不动。

马国庆眼疾手快,一把将小帆推到一旁,举枪射击,两下里同时开火,近距离射击几乎不可能打偏,马国庆站得高,五四手枪里发射的子弹正中对方头部,但对方的子弹也射入了他的肚子,一件穿了十几年的警用衬衫顿时被血染红。

紧跟着是第三个枪手,他端着一把锯短了枪托和枪管的霰弹枪,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马国庆,千钧一发之际,躺在楼梯上的刘汉东捡起了一把枪,以最快的速度将弹匣里的六发子弹全部打在枪手身上,血溅得到处都是,后面鱼贯而上的杀手们听见密集的枪声,立刻仓皇后撤。

刘汉东捡起了霰弹枪,忽然马国庆暴喝一声:“把枪放下!”

五四手枪瞄准刘汉东,马国庆手上不停滴血,那是伤口的血。

刘汉东忽地瞄准马国庆,两人距离咫尺之间,黑洞洞的枪口互相瞄准,手指都搭在扳机上,只要轻轻一动,立刻两败俱伤。

杀手们再次蠢蠢欲动,向楼梯口摸过来。

一楼室内,几个打麻将的大妈吓得趴在地上,用椅子挡住门,包租婆拿着电话不停按着110,可是电话线被大风刮断,听筒里没有声音。

“放下枪!”马国庆和刘汉东面对面声嘶力竭的吼着,谁也不愿意先放下武器。

火并一触即发。

“不要!哥哥是好人!”小帆突然开口说话了,扑过来挡在刘汉东面前。

此时楼下探出杀手的脑袋,刘汉东和马国庆同时掉转枪口,子弹出膛,打得砖石碎屑横飞,耳朵震得嗡嗡响。

铁渣街上,王星一脚刹车停下,他从雷声中听到了熟悉的枪声,有五四,也有霰弹,竟然还有自动步枪,附近正在发生激烈枪战!

他急忙下车,摸摸身上,没带武器,左右看看,捡起一块沉甸甸的砖头。

刘汉东很沉着,这不是他第一次真枪实弹的驳火了,当年在高原之巅,他和战友们曾经面对穷凶极恶的分裂武装分子,经受过血与火的考验。

下面的杀手火力很强大,动用了军用武器,密集的子弹封锁住楼道,眼瞅敌人就要攻进来,刘汉东大叫一声掩护我,马国庆举枪连发数弹,刘汉东单手持着霰弹枪快速上楼,从二楼一跃而下,在半空中就开了枪,霰弹扇面覆盖,一个拿自动步枪的杀手当场被打死。

刘汉东单手握住霰弹枪套筒一甩,子弹上膛,躺在地上又开了一枪,将杀手们逐出了院子,霰弹枪里五发子弹打光了,他一个翻滚过去,捡起了自动步枪。

刚捡起枪,就看到楼上下来一个杀手,举枪要打马国庆,刘汉东戴着手铐不方便据枪,很别扭地抬起枪要打,马国庆一惊,以为刘汉东要朝自己开枪,正要动作,被杀手从背后勒住,枪口顶在脑袋上。

“放下枪!”杀手威胁道。

刘汉东没有丝毫犹豫,扣动扳机,一颗子弹旋转着射出枪膛,正中杀手脑门。

7.62毫米步枪子弹巨大的动能掀开了杀手的天灵盖,整个人朝后飞去,红的白的糊了一墙。

马国庆惊出一身冷汗,他哆嗦着从裤袋里掏出手铐钥匙丢下去。

刘汉东捡起钥匙快速打开手铐,双手娴熟无比的端起这支缅甸造的仿八一杠,隐蔽在水泥影壁墙后面,战术动作标准无比。

马国庆举枪警戒上方,严防杀手再次从楼顶进攻。

八个杀手,瞬间被打死了五个,仅剩三人,已经无力发起进攻,但他们不甘心这样失败,各自隐蔽在电线杆子和汽车后面,枪口对准院门,谁也没注意到王星手持砖头从后面过来。

一砖下去,藏在汽车后的杀手后脑勺被拍扁,软软倒了下去,王星从他手上接过一把仿五四,拉开枪膛,确认是实弹,瞄准了前面电线杆子后的杀手。

那杀手正从怀里掏出一枚手榴弹,还没拔出保险销就被王星打中脑袋,刑警的枪法不是盖的,接连两枪,绝对毙命。

只剩下一个人了,又腹背受敌,疯狂打了两枪,掉头就跑,没跑出去十几步就中弹腿部中弹,一头倒在了泥水里。

空荡荡的大街上,早没了汉兰达的影子,只剩下一辆空无一人的黑色雅阁。

王星藏在汽车后大声喊道:“院子里的人,报出身份。”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刑警支队的号码。

楼梯上,马国庆奄奄一息,小帆在刘汉东的指示下帮民警大叔按着伤口,忽然手机铃声响起,是马国庆的手机。

刘汉东拿过来接了。

“爸爸,你怎么还不回来吃饭,加班也不说一声,我和妈妈都等你半天了。”是个娇嗔的女声。

“你爸爸中枪了,在铁渣街上。”刘汉东说,此时院外有人喊,让里面的人报出身份,看样子是警方援军到了。

“有警察受伤了,快叫救护车。”刘汉东喊道。

手机还没挂断,马国庆的女儿马凌手中的话筒落了地,厨房里,正在热饭的母亲问道:“凌儿,你爸还回来吃饭么,不回来咱娘俩先吃。”

马凌泪眼婆娑,呜呜的哭了。

一小时后,铁渣街,警笛此起彼伏,现场停了几十辆警车,刑警支队、特警大队、武警处突中队、派出所全来了,还有交警、法医,医院急救车,把大街堵得水泄不通,满街的群众站在警戒线外冒雨看热闹,目睹装着尸体的黑色塑胶袋装进救护车。

雨还在下,地上的血污被冲淡,流进了下水道,侦察员戴着手套到处捡着子弹壳,这是一场建国来近江市最大的涉枪案件,死了六个人,还有一个被砖头拍晕还在昏迷中。

案件动用了大量枪械,交火上百发子弹,手枪步枪霰弹枪样样俱全,甚至还有一枚手榴弹,现场指挥车内,领导们的脑袋都大了两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