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瞪大眼睛, “偶尔什么?”

“因为官场上某些应酬来往,偶尔也会结识几位红颜知己,但是为夫素来都是洁身自爱、坐怀不乱,不会与之有多余的纠缠。 ”

“胡扯!你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你何曾洁身自爱了?!上回,你硬拉着我去春楼,居然当着我的面就肆无忌惮地和明凤搂搂抱抱,甚至、甚至是亲吻“‘萧奕安,你少给我扭转话题,老实交待,你究竟历经过多少风流往事?和多少位女人纠缠不清(”太回忆还好,一旦思及那日他在怡春楼与明凤的点点滴滴,我心底的酸意更是强烈。“小婉儿,为夫与明凤仅仅是逢场作戏,不可当真“‘”他忙不迭的否认,音调却因为越来越低在我看来,这就是他心虚的最好体现。闻言,我眼睛瞪得更大了, “什么?!这么说来你也有可能是与我逢场作戏、玩玩而已?萧奕安,你这个情种,有本事干坏事却没本事承认! ”

“当然不是,我对你绝对是真心真意。 ”解释性的话语 然止了,萧奕安的 光终于从我身上满是无措的别了开。眉宇间流露出来的神色,除了窘迫,更多的却是懊恼。小声的,他 咕了一句,却还是被我听道, “承认了,你岂不更火冒三丈“‘”

“小婶婶,怡春楼是什么地方?”以手揉揉眼睛,小屁孩 起嘴、依然是一脸困惑望着我, 而不舍地追问道。

昭 忽地从我怀里接过临儿,搂着临儿,他卜| 势捂住了小人儿的嘴,淡淡的微笑着,他摇摇头, 顿了顿,萧奕安瞥了一眼昭 ,旋而恢复了一脸笑意。笑眯眯地摸摸我的脑袋,他半是安抚半是哄劝地在我耳际倾诉, “娘子,我最最可爱的娘子,不和为夫计较过去了。你不是日前还信誓旦旦的说,不再与我' 气斗嘴了么?乖,未来的人生还很漫长,你我二人更要以和为贵“‘那些陈年旧事仅仅是过眼云烟,我阜已将之忘 。 再说, 燕燕怎能与婉儿你相提并论?”

“说得比唱得好听!你“‘”我正欲追问,而马车轮转动的 声却在此刻止了~王夫何德的音,也即刻从外头传了进来, “五爷,已经是尽头了。 ’’

“小叔叔,临儿要堆雪人,要堆许多许多雪人! ”一听到车夫的声音,临儿的情绪顿时变得兴奋、激动不已。从昭 的怀里钻了出来,他欢欣雀跃地恳求道。

“好好好…”僵硬的神情恢复了几分自如,萧奕安点点头,不待我有所回应,他 自抱着临儿下了马车。牵着小人几,他叔侄俩是一路小跑向 ,在我看朵,萧奕安 是藉着临几的要 ,意欲避开 的追问。 一口气,堵在心中,我又好气又好笑。待到何德搀扶昭 下了马车、并让昭 坐回随行携带的木制轮椅。而后,为昭 取来一件大 覆于他身,我再推着轮椅,与他一道慢慢步行上山。

漫无边际的细雪,几近停歇。空荡荡的天地间,偶尔可以听闻冬风吹落枯枝而致使积雪跌落的 轻声,以及迎面而至、弥漫开来的一股清 冷寒。眼下,星光隐隐,雪地浑白。虽然如此,却并不让我觉得压抑、沉闷。相反,内心却是有着一抹难得的静 、安宁。

星光映射下,草枯、稿木似乎都流淌出柔和的银白色光泽。在这安静的黎明破晓夜,雪,竟似有了生命般,跳跃着,在空中自由地悬舞。在我眼中,在这个寂寥的寒冬,万物仍然暗藏着它们的勃勃生机。淡笑着看着这一切,烦恼也逐渐抽离,我那颇是郁结不悦的心境,现在也 然开

忽的,我停下步子,侧过脸笑着望向昭 , “昭 ,你觉得男女之间的爱情,究竟是怎么一回怔怔地看着我,他的神情满是诧异。

“有人曾经说过,爱情本身其实并不复杂。来来去去,不过是三个字,不是‘我爱你’、 ‘我恨你’;便是‘算了吧’、 ‘你好吗?’;抑或是‘对不起’。 莫非,爱情的本质就是一朵幽 花?

静静的绽放、静静地枯萎。来临的时候,它无法预料,离开的时候,却又静悄悄。 ”自顾自地诉说着,我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花开无声,花落无言“‘以前,我常常觉得自己的选择不会错,但是如今回过头来追溯过往,却发现当初苦苦执着的爱情信仰,竟然是如此卑微。万一将来… ”

“婉…”拉过我的手,昭 无声的笑了,伸出手,他那微凉的指尖在我手心处缓慢而有力的写下, “你不开心么? ”

“那倒不曾。 ”情绪即刻消散,而脸顿时红了。我垂下眼帘,羞 地摇摇头, “你五叔他待我甚是体贴。但是…”

“但是什么? ”他写下四字。

“但是这种安宁恬淡的幸福,却并不见得能持续长久。 ”苦笑着,我满是无奈的解释道, “你知道么,太子监国的手 昨天传到府上了“‘户部尚书病危,你五叔他必须尽快返回长安。如果他能与我安稳地待在长安,我或许还不会像现在这般不安。 ”

起眉,昭 快速写下, “你讨厌长安?所以不想回去?”

“并不是讨厌,而是心慌。 ”揉揉眉心,我 然地倾诉道, “ 大的长安城,别的暂且不提,处处都是洋溢着浪漫的气息,是一个诗情画意、充满了各种幻想与际遇的城市。在那个城市里,人心,相对而言更是容易轻浮躁动。萧奕安的本性,你应该比我清楚。至于我,更不是一个温柔》 静之人。

虽让以前常常' 气拌嘴,毕竟是不曾把他放在心上,我自然也就不会在意…可是,现在不同了。

忆起曾经的针锋相对,如果将来我还和他因为意见分歧而吵闹得天翻地覆,我这心情就格外沉重。

“而且…”犹豫了一会儿,我把心底的种种不安全部说出, “而且,我总觉得我和萧奕安像是两个世界里的人。方才你也听到了,萧奕安他自小就是个富贵公子哥,生活习惯、人生经历自然是与我不同。同样的,我的生活习惯与人生经历与他相比,有着太多差距“‘昭 ,不知道为何,我现在居然开始不自信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不论我自己的身份如何变化,我总是认为自己是独立个体。但是往后,我就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妻,甚至还将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母亲,这前后的反话罢,回头瞥向萧昭 ,不知为何,我竟然从他那双清澈好看的 子里,看到了隐匿在深处的一抹淡淡伤感。悄然无声,却也是伤至极处的,彻彻底底的伤感。他从骨子里出的' ' 气质,让我迟疑了下,轻轻地柏了柏他的肩膀,我 地问出口, “昭 ,你刚刚有在 说话么?”

轻轻一怔,他仿佛是从沉思中回过伸 ,点点头,他旋而写道, “我在听,我在认真听你的所说的每一个字… ”

细细观察着萧昭 ,虽然他嘴边带着让我熟悉的柔和浅笑,如轻风轻拂般让人感到镇静与舒适。

可是,从他面容上流淌出来的伤感,我分明可以断定,他刚刚游神了。 轻咳一声,我继续朝半山行走。

撇撇嘴,我怯怯不言的前进着。快要行至半山腰时,萧昭 却突然轻轻拉了一下我的衣袖,示意

我停下步子。再次伸出手,他在我手心处缓缓写道, “爱情的意义,并不在于你最后究竟和谁在一起,而是体现在你们共度过的时光“‘婉,爱上一个人的刹那,就同时获得了最大的幸福与不幸。

越爱那个人,越感到不安。如果你想知道‘爱’,究竟是否值得、可以达到何种程度、可以换回何种结局“‘ ,便是你自己给予自己的 。他人,是永远无法解答你的疑虑。 ”

静静的写完这些字,萧昭 慢慢地收回了手。不知道为何,此刻的他,眼底透露出更是明显的哀伤…这是一让我觉得莫名的气息。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他,我仿佛窥见了深入他骨髓的忧愁,以及空寥冷彻的寂寞“‘还有,一颗让我始终琢磨不透的心。 也许,这是一种相惜相怜的感觉。他的身上,素来有种让我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虽清冷淡然,亦让人不禁为之叹息。

莫非,昭 他也有不曾对外人启齿的伤痛??

“昭 …” 地想起了那个模糊不清的梦境,我深深呼吸了一口,半是试 、半是寻 肯定的轻柔问出声, “你其实不是不能说话,是不愿开口说话。对么?”

老鼠爱上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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怔住,萧昭煜的眼神似乎闪烁了一下,面容上亦流露出一抹细微的惊讶,然而讶异的情绪就像是微风拂过平静的天空,转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无声地笑了,他毫不犹豫地轻轻摇了摇头,在我手心里写下三个字,“诚不能…”

“你、你是真的不能开口说话?!”登时,我心中的一块大石头倏然落地。同样的,那个莫名其妙的噩梦所带给我的惊吓也悉数抽离。但是隐隐约约,我内心深处还是有一些不安与害怕。凝视着昭煜平静如水的脸庞,此刻他脸上再也找不到一丝错愕于慌乱,我不禁低声嘀咕道,“难不成,真的只是我在自己吓自己?抑或是… 然而,梦境中他和九姨娘…”

八股细胞复活,脑子开始飞速运作。

从那座无名氏坟墓开始,我回忆着昭煜在面对墓碑时惆怅的神情,联想到梦境里他对我说过的几句零星话语,再加上方才他眸子里透露出的伤感… 轻咳一声,为了消除心中的疑惑,我不由得再次询问出声,“那么,九姨娘与你、与你三叔之间究竟有没有… ”

“小婶婶,煜哥哥,你们走的真慢。”一个稚嫩的童音,蓦地岔了出来。我转过脸,看见萧奕安牵着临儿,从山坡石阶小路缓慢踱步而下。小屁娃水嫩嫩的双颊正微微泛红,撅着嘴,他埋怨似的嘟囔,“叔叔说,你们不来就不可以先堆雪人玩。”

放开萧奕安的手,临儿三步并作两步走,一骨碌跑到了昭煜身旁,向他伸出粉嘟嘟的双手,撒娇道,“煜哥哥,临儿要抱抱。”

笑着搂住临儿,昭煜把小屁孩抱在了自己的腿上。待到他俩坐稳坐好,萧奕安也代替了我,他推着轮椅,慢慢往半山腰前行。明明知道安少时不时地瞄我几眼,一脸欲言又止,我却选择侧走在道路的另一旁,左顾右盼地看看山径两旁的树木,再时不时地逗弄临儿几句,就是故意不理睬这位花心贵公子。

好不容易走到了半山腰,天色已经由之前的灰蒙蒙转为大亮了,只是雪,仍然没有消停的迹象,依旧是漫无天际的飞洒、飘舞着。为了避雪,我们四个人全都躲入了一座亭子里。独自来到一个角落,我兴奋地往外探出双手,让雪片垂落在手心。触感是清凉沁心,并不觉得寒冷。

“小婉儿,当心着凉。”不知何时,萧奕安出现在了我身后。毫无预兆的,他的双臂从后方环住了我的身子。旋而紧握住我的双手,他用他自己温热的大掌紧攥住我冰凉的十指,“娘子,站在这座亭子里,你往南边俯瞰去,便能够清晰地看见整座断桥。”

任由他搂着我,并顺着他示意的方向遥遥看去,我果真望见了断桥。记得以前,汪汪总是在我耳边唠叨,她真的很希望能去杭州看一次白娘子与许仙相会的断桥。如今,我清晰地看见了远山一线,虽是银装素裹、灿若梨花,亦平添了几分妩媚妖娆。欣喜地睁大眼睛,我连连赞叹,“记得前唐朝诗人杜牧有一首《长安雪后》… 秦陵汉苑参差雪,北阙南山次第春。车马满城原上去,岂知惆怅有闲人。如今,我们就是闲散之人,不枉从长安来到钱塘,特地来看残雪…”

话语,中止于我侧过头去看到了萧奕安一脸温和的笑意。愣了愣,我干脆闭嘴不言。一脸不解地,他在我耳边吹佛了一口气,嬉笑着开口问,“娘子,怎么变哑巴了?”

漂亮的风景,年年都能看。可是陪在你身边看风景的人,却不见得能年年相同。撇撇嘴,我带了几分醋意,含含糊糊地低喃,“相、相公… 你以前也会带别家女子来看雪景么?”

头上,忽地挨了一记糖炒栗子。正眼冒金星之际,耳垂,也被萧奕安张嘴轻咬了一下,“林婉之,不许胡思乱想。”

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悦,我点点头,讷讷地应答了一声便不再多言语。

环在我腰间的双臂用力,萧奕安把我搂得更紧了。凑近脸,他偷偷亲吻了一次我的脸颊,才恢复了惯有的平和语调,笑着问我,“娘子,为夫刚刚想了很久,因为你的两个字而茅塞顿开,终于为这座佚名亭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牌匾。”

瞧他一脸得意的劲儿,我疑惑的反问道,“哪两个字。”

“杜牧。”

“杜牧??!”杜牧和这座亭子有啥关系?

“因为你的提醒,让为夫想起了杜牧的《山行》。记得它最后两句诗为: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松开双臂,萧奕安轻转着我的身子,让我直视于他,“坐爱枫林晚,只因喜爱这深秋的枫林晚景… 然则对于为夫而言,不喜枫林,惟独爱‘婉’。从今往后,这座亭子正式更名为‘爱婉亭’!一生一世,不,是永生永世,永惜吾‘婉’。”

脸,是火烧火燎的发烫。动也不动的凝视着萧奕安,此时此刻,他眼中灼热的光芒直接温暖到了我的心底。迎着他饱含深情的注视,我羞赧地别开目光。把脸倚在他的胸膛处,顺带着,我一拳头轻轻揍在了他的肩膀,“少来这些甜言蜜语…”

不知为何,说出口的话,却有几分颤抖与潮湿之意。

“小叔叔,婶婶是不是哭了?”坐在昭煜的腿上,本是兴致勃勃看着雪景的临儿扭过头来,困惑不解地问。

“你婶婶她不是难过,而是开心。”

低声哄劝着,萧奕安轻轻拍抚着我的后背。蓦地,他执起我的手,带着我快速走出亭子,往更高的地势走去。直到离半山腰的亭子隔得远了,他才停下步子,体贴地从怀里掏出块娟帕为我擦拭眼角泪痕。摇头叹息一声,他好笑地调侃道,“我的娘子,你怎么比以前更爱流泪了?”

“那是因为你老爱戏弄我。曾经是,现在还是…”我红着眼睛控诉。

“对,为夫就是喜欢戏弄你,喜欢看你张牙舞爪的模样。 唯有如此,我才能化被动为主动、彻底降伏你。”捏捏我的脸颊,萧奕安促狭道,“小婉儿,你知道么,你的性子是典型的软硬不吃。 不许解释,因为在你看来,解释等于掩饰,掩饰等于事实;不许不解释,因为解释不了的故事也算作事实。所以啊,为夫常常不知道自己是该噤口不语,还是该畅所欲言?”

我的头上,赫然一排竖线,“我、我哪有如此刁蛮?!”

“刁蛮好,为夫独爱你的刁蛮,他人可是无福消受。”一声轻叹,萧奕安随即拥我入怀,“小婉儿,方才在马车上当着昭煜与临儿的面,我之所以刻意回避往事不谈,是因为我知道,你从来都是个强作镇定、外悍内虚之人… 俗语说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我并不是指责你平庸,而是…”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用心。”把头轻倚在他的肩膀,我出声打断了他的解释。黯然的垂下眼帘,我低低地诉说道,“相公,我就是嫉妒,嫉妒其余的六个… 鬼就知道,你以后还会不会再拥有其他六个。”

“若是没本事绑住我的心,就别怪本公子处处花心。(*^__^*) ”不由分说的,萧奕安嬉笑着再次在我前额上赏了一记糖炒板栗,“女人善变的是脸,男人善变的是心。本公子还没愚蠢到学风筝那般,一辈子只为一根线冒险。”

愣愣地看着他,虽然知道他是在说些玩笑话,但我的心情,仿佛从云端跌落至东非大裂谷谷底。直视着他眸底越来越开怀的笑意,半晌过后,我僵硬的舌头仍旧没法复工。

“许多人因为寂寞而错爱一人,更多人却因为错爱而落寞一生。”捏捏我的脸颊,下一瞬,萧奕安的神色却变得庄重,“林婉之,其实我也嫉妒,嫉妒占有你过去的男人。呆侍卫对你而言,或许为序幕、为基调;至于李玄琛,他却一直是主旋音。那么我呢?虽然我知道,在爱的世界里没有谁对不起谁,只有谁不懂得珍惜谁。 但是,本公子绝对不做插曲。倘若将来…”

将来?你已经是我的肖邦终章了,还会有什么将来?

踮起脚,我用力在他的薄唇上吧唧了一口,“弃我去者,昨日今日不必留。相公,我再也不胡思乱想,你也不胡思乱想好么?”

欲言又止地看着我,萧奕安的神色依然有几分凝重,眸底亦是氤氲暗藏着道不尽的复杂。良久,他才几不可微地颔首同意。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他温和地说道,“婉儿,我不得不承认… 我有几次,越在意却越不着边,故意把真话说得肤浅。”

萧奕安俯下脸,额头抵着我的,他的大手也抚上了我的脸,轻缓地来回摩挲着。注视着我,他眼底的流露出来的情绪皆是爱怜与疼惜。再明白不过他这个小动作所代表的含义,顺从的,我闭上了双眼,即刻感觉到他温热的鼻息喷扑在了我的脸颊。本以为他要吻我,可是下一瞬,迎面吹来的冷风却让我意识到,自己与他的距离隔远些了。

“相公??”低唤一声,我刚想睁开眼睛,却被他出声阻止。

“先别睁开眼。你仔细听,风从山间呼啸而过的响动声,细雪飘落而下的细微喧哗,还有日出来临前云卷云舒之声… 听见了么?它们是我内心深处对你产生的悸动。 还有…”他的声音,是如此得低沉暗哑,可是话语之间却隐藏着一抹蛊惑人心的沉醉。

“还有什么?”

“还有… 还有我的歉疚。”

“歉疚?!”心,猛地一沉。惶惑地睁开双眼,我意外地看见萧奕安神情严肃,单腿跪在我面前。连忙去扶他,我惊愕不已地问,“相公,你这是做什么?先起来说话…”

坚持不肯起来,萧奕安始终是单腿跪在冰凉的碎石路上。但是他脱口而出的话,却让我本是慌乱失措的心情顿时变为沉重不安,“婉儿,我打算今天晚上就离开钱塘,返回长安。”

冷冽的寒风吹在身子,让我混沌的思绪彻底麻木,愣愣地看着跪在我面前神情肃穆的萧奕安,我一时找不到言语来形容我此刻复杂的心绪。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知道,你的本性并不喜好工于心计,之前的种种谋算不过是为求自保。从你嫁入萧府的第一天开始,周遭的环境对你而言全都是束缚。尤其是你被程玄佑刺伤之后,你更是抗拒长安,抗拒与长安沾边的一切。”

“婉儿,你或许认为我急着返回长安是舍不得荣华富贵…”苦笑着,他摇摇头,“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正是倚仗着他人无法企及的高贵身份,我们二人才有可能在萧府不期而遇。这是我的荣幸,也恰恰是我的不幸。 如果不是因为出身在萧家,我连见到你的可能都没有,更无论与你有缘结为夫妻… ”

“自我出生伊始,萧氏家族就带给我无尚荣光。记得曾经告诉过你… 荣耀对我如此重要,除去这些,我其实是一无所有。身为一个顶天立地男人,我惟有尽心尽力地为萧氏家族光耀门楣几世基业,惟有尽心尽力地庇佑萧氏家族的后辈子孙,这才是为‘忠孝’。倘若放弃这些责任,一心沉迷于男女私情,而置自己的家族于不顾… 这样不忠不孝、寡廉鲜耻的我,又怎能值得你托付终身?”

“所以,你才会告诉我,你不能像风筝那般只为一根线冒险?”话说出口,我才察觉自己的嗓音,已有几分潮湿。

“婉儿… 缠绕在我身上的,不仅仅是你这一根线,还有许许多多的包袱。”紧握着我的右手,萧奕安的眼底也有一抹沉痛的情绪,“婉儿,眼下跪在你面前的男人,就是从过去到现在,从未刻意隐瞒对权力无尽渴望的萧奕安。我不会像李玄琛那般行事鬼鬼祟祟,更不会像呆侍卫那样,对你许下难以实现的誓言。我不想欺骗你,只想让你认知一个有着不同身份、不同责任的萧奕安。”

“我…”下意识的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了。吸吸鼻子,压抑着心底的苦涩与酸楚,我哑着嗓子回复道,“我现在知道你的责任、你的包袱、你的无奈了。可是你知不知道,追逐权利,意味着你的人生还要面临许多意料不到的灾难。相公,我以前做事情从来不曾觉得后悔… 但是这一次,倘若今晚就跟着你立刻返回长安,我怕我将来真得会追悔莫及。长安,这个曾经让我很向往的城市,如今却是让我觉得胆战心惊。别的暂且不提,你的哥哥们,不是死得死,就是散得散,若是你再出意外…”

“这就是我的宿命。荣耀与地位,已经不仅仅关乎于我个人。”淡然的,他一字一顿地说出一句,“婉儿,我虽然不是真君子,倘若因为几分险阻而摒弃了责任、摒弃了最真实自己,我实在是问心有愧… 即使,将来真的会发生意外,我也不会后悔。”

“那么我呢?你大年初一的晚上还承诺我,不会让任何人来打搅我们二人的生活。可是你见到手谕,就急着回长安、急着远离我… ”咬着下唇,我沉声问,“你有没有想过我?你怎么不为我考虑?”

“正是因为我为你考虑,才会把我自己的想法完整的告诉你。我不是逼迫你,而是希望你能清楚的意识到你和我所不能逃避的事实。婉儿,这或许也是你的宿命,是身为萧奕安夫人的宿命… 的确,我会害怕,害怕你因为厌恶追逐名利、厌恶我而最终离开。可是,我更害怕不能实现父亲大人的遗愿,害怕萧府渐露颓势、在我手上彻底衰败…”

“奕安…”闻言,我不由得苦笑。

“我曾经说过,像我这种人,看上去似乎什么都可以拥有,但实际上是什么都不曾拥有。终其一生,我最不可能的得到的,就是‘幸福’。与你共同生活的这几天,我已经很知足、很幸运了… 但是,我不能只爱你,我还必须爱我的父亲,并尊重父亲大人的遗愿。这些责任,是不允许我逃避、忽略。”

“但是,我也是个凡常人。我也会有消极倦怠、甚至是厌烦、痛恨的时刻。所以,我才会很期望,期待能在结束了一天的辛苦劳累、回到府邸的正门时,看见你左手牵着乖女儿、右手抱着胖小子,笑脸相迎… ”

这种场景,也是我心底最最期盼的画面。

“现在回忆起来,我自己也觉得挺奇怪。往昔,父亲大人三催四请要为我张罗婚事,我像躲瘟疫一般的躲着他。因为我那时候觉得,婚约是对男人的最大束缚。可是现在成了亲,却希望你能天天伴在我身边…”轻声诉说着,他唇边的笑意更浓了。一对眸子,也流露出了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强烈憧憬,“这几天我常常想,你还是先给我生个女儿。女儿好,女儿最能体贴母亲的心思。假若我忽略了你的想法,又或者是彼此拌嘴怄气,乖女儿还能在一旁劝说几句…”

“刚生下来的孩子,连牙都没长好,怎么开口说话?”闻言,我真是又生气又想笑。心情是酸楚的,但是理智却告诉我不能再固执己见。看着寒风中长时间跪在地上的萧奕安,我及其苦涩地开口劝道,“天冷,先起来罢。我不会因为你的决定而心生埋怨。 既然你心意已决,那就即刻动身返回长安。至于我…”

沉默不言地看着我,萧奕安的神情虽然平静,看不出情绪的波动,但是他的眼底却快速闪过了一丝紧张之色。

内心在激烈的斗争着,犹豫了半晌,我最终下定了决心,“至于我,当然也会和你回长安。毕竟,我们是夫妻,必须互相扶持… ”

站起身子,萧奕安轻轻地把我搂进怀里。拍抚着我的后背,他沉默着,神情迟疑复杂,直到许久之后,他才在我的耳畔低声问,“你现在对我,是不是很失望?”

“没有,我没对你感到失望… ”闭上眼睛,我摇头反对,“相公,谢谢你的坦诚,谢谢你清楚地告诉我即将面临的是怎样得未来,谢谢你告诉我身为萧家媳妇的职责所在… 此时此刻,虽然我心情依然低落、依然难过,但是仔细想一想,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怎么可能完全按照自己的期望生活呢?”

轻笑一声,我自嘲般喃喃低语道,“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 相公,既然你颇具才华,又深谙为官之道,更不应该被埋没、被遗忘。而我嘛,只好继续勤加修炼,待到物我两忘之际,说不定反而能在最世俗的市朝中排除嘈杂的干扰,真正自得其乐。”

“婉儿…”

他呼唤我的声音是如此低沉,让我不禁一阵轻颤。蓦地睁开眼睛望向他,莞尔一笑,我往他怀里蹭了蹭,“相公,风吹在身上,让我觉得特别寒冷。”

“娘子,亲亲就不冷了O(∩_∩)O…”

“…”

爱情甜蜜期过后,大多时候还是会让人倍感无奈与失落。但是,这些‘无奈’、‘失落’,如同人生遭遇到的种种挫折,无法避免。倘若有些事情可以改变,我们就要尽力把它们往好的方面改变;但是有些事情我们改变不了,惟有坦然接受现状,才不会心力交瘁。因为在我看来,爱的真谛,是让你爱的人完全地做他自己,而不是让他成为你理想的人,否则,你爱的只是你在他身上找到你的影子。

这种转变,或许是我历经了许多波折磨难之后的最终顿悟罢。在这个纷绕的世俗世界里,能够学会用一颗平常淡定的心情去对待周围的一切,也是一种境界。

在如此寒冷的冬日里,经历了漫长的等待后,我却没能如愿以偿地看见传说中的“断桥残雪”。但是萧奕安告诉我,美好的事物,是值得用更长时间去守候、去期盼。毕竟,能够失望有时候也是一种幸福,因为有所期待所以才会失望。同样因为有爱,才会有期待,所以纵使失望,也是一种幸福,虽然这种幸福有点痛。

或许如梦中那般,回到长安是灾难的开头。但是谁又能信誓旦旦的保证,那不是一场美好人生的开端呢?人生,是如此的漫长,且时刻充满了变数,谁又能提前预知未来将会发生的事情??至少,不论环境如何变化,眼下,只要陪在我身边的那个男人是他,我就能继续坚守着对于幸福渴望的憧憬之情,继续为之翘首祈盼。

爱,不是相互依恋的缠绵,不是海誓山盟的承诺;而是犹如老鼠爱上猫之后,那份义无反顾、执着自信、怡然自乐的心境。

番外 江城子

康定四年冬 南魏 北方边陲重镇 止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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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萦绕的,是淅淅沥沥的雨声,沉闷中,却透露着一抹让人几欲窒息的压抑。它伴随着寒风而来,又蓦地消减。唯一不变的,似乎只有自己清晰的心跳声。

以及,细碎的脚步声,正缓缓向我迫近。

麻木的跪在地上,身体,似乎已经失去了可以反抗的能力。被混沌、纷乱的思维所填满的大脑,将主动权完全交还给了生存的本能。冰冷的雨水,湿透了身上褴褛不堪的衣衫,刺骨的寒意不断袭来,但是大脑,却热烫的近乎诡异。深深地呼吸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挪动虚脱的身子,却始终不得。费力地翕动干裂的唇,然而干涩的喉咙深处却始终发不出一个字。

更是逼近的脚步声,如同死亡之神的手指在我满是鞭痕的背上缓缓滑动,让我没由来得恐惧,却也在茫然间顿感轻松。

“你…”男人的嗓音,浑厚而低哑。

下意识的,我无比艰难地抬起眼脸朝声源方向看去—— 模糊不清的视野中,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和神情晦涩的陌上行人不同的是,他那一身厚重的明光铠甲,在黯淡无光、连阳光都深深隐藏于乌云的冬日雨天里,依然反射出威慑力十足的银光。唯一露在外面的大半张脸,有着英气非凡的五官。他静静地凝视着我,幽黑的眸子中透露出冷静、镇定的神采。只是面容流淌着的威武霸气,却带给我一种莫名的错觉。

他的目光,似乎透过了我,停留在另一个人身上。

长时间的,他一言不发地审视着我。就在我因为突然袭来的阵痛而紧皱眉头时,他却面色冷漠地后退一步,蓦然,转身离开。

来的时候,毫无预料;而走的时候,却静悄悄。

缓缓地,我别开眼。岁月,难得沉默。

沉闷撞击,脑子顿时嗡得一热。模糊不清的视野,在这一刻陡然变得昏暗。朦胧之中,附带着让我从未讶异的腥红色。疲惫不堪的身体,忽地有了几分轻松。微微地侧过脸,我努力看清楚那位站在我面前、因为寒冷而不住颤抖的孩童。他的年纪,也不过七八岁,稚嫩的脸庞上,有着与年龄极度不相谐的憎恶、害怕情绪。

孩童的右手,依然握着一块石头。怔怔地看着我,他忽然讪讪地躲回了他稍微年长的哥哥身后,语不成句地道出三个字,“妖、妖孽!”

积聚在心头的全部伤感,却因为这一句话,而悉数消散。痴痴地,我居然大笑出声。孩童惊愕地看着我,迟疑着,他举起了手中的石块。

低低的一声叹息,我缓缓阖上了眼。这,是一场无梦的熟睡,不会再悲伤而无所适从地飘零,而是移居到另一个静谧安稳的世界。一个人微笑结束,一群人痛苦的开始;一个人痛苦的结束,另一群人微笑的开始。

一切的一切,不过是轮回。

无法说服的,不是别人,仅是自己。

长久的等待,冰冷的刺痛感依旧没能褪去,失望,再一次袭上心头。茫然地,我睁开眼,却意外地对上了一双疏远淡漠的眸子。

“你… 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低微的喟叹。

而此刻捆绑在我身上的粗绳,悄无声息地,猝然断裂。qs全书完